趙憶帆他們開始高考。考前她給我宿舍來電話說自己考完就馬上去廣州了。我告訴她我會在八月份提前回學校,開始一個月的軍訓。趙憶帆說:“那八月份見!”
放假以後我們幾個先是去北戴河遊玩了一下。回來以後我就在自己的書桌上發現了趙憶帆從廣州寄來的信。我一捏信封,厚厚的,應該有照片,心裏一陣狂喜。
我急著拆信封,手讓紙劃了一道口子,不小心在照片背麵留下了一個血指紋。我慌忙把手指塞進嘴裏,左手笨拙地把幾張照片在桌上一字排開。看著趙憶帆在我麵前次第展開笑顏,我的心忘掉了蟬聲四起的燥熱,像是浸泡在冒著細小氣泡的冰鎮北冰洋汽水裏一樣,清涼酸甜。她在流花公園裏,穿著白色體恤衫,白色短褲,梳著個高高的馬尾辮,好像又小了一歲似的。我最喜歡的是她在船頭迎風而立的一張,長發飛舞,裙裾飄飄。照片背麵寫著:去珠海的擺渡船上。
我把照片和信收好,立馬出去找照相館衝洗我們出去玩兒拍的照片,想著給趙憶帆寄過去。剛才她在信裏麵的話還在耳邊:平時也不常見你,但是出了北京,卻忽然十分想念。我們八月初回京。等著我去學校看你吧。“孤帆遠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這裏沒有江水,但是海浪也會讓人傷感呢。
八月一號我們回到學校開始軍訓。搬進宿舍才發現,大牛退學了,據說是功課跟不上,他自己要求的。宿舍隻剩下我們四個了。雖然人口不再匹配,但是律司墨她們還是堅持要和我們做友好宿舍。我們在第一個周末打掃衛生,迎接她們的第一次友好訪問。
沒想到周六第一個敲門的居然是呂禿子的女朋友白梅。她來了就在呂禿子的床上坐下,沒有要走的意思,看來是來監場的。老七見了白梅就一口一個“梅姐姐”地叫,央求她介紹自己和薇薇認識。
幾個來訪的女生按時而至。大家坐下聽磁帶,吃零食,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到吃晚飯。送走她們,幾個人看著我的眼神有一點點的譴責。王勝利第一個憋不住,公然抱怨道:“都是什麽成色呀,老畢你不體恤民情。搞出來自己都不會多看一眼的來糊弄我們。發救濟糧的時候也得考慮人格的維護呀。”
“你還人格維護?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暑假胖了多少?人家怎麽了?不就是沒那麽花枝招展嗎?這是友好宿舍,又不是相親會。”我頂了他一句,自己也覺得沒意思。
“白梅這下子放心了吧?你看她半截兒就撤了。”老七笑道。
“還是咱們小學妹養眼,救濟咱們糧票的時候,很好地照顧了人格,嘿嘿。”呂禿子說完就有點後悔,瞟了我一眼,吐了吐舌頭。
軍訓是由北京周邊的一個駐軍抽調的軍人來代培的。我們一身軍裝,但是在剛開始的時候站沒站相,坐沒坐相,被連長罵是國民黨的兵痞子。不過在八月份的烈日下,讓我們幾個小時不停地立正、稍息,走正步,趴在地上練瞄準,還有負重拉練和夜間的緊急集合,有什麽意義呢?就是板一下我們經年的散漫骨頭,也是對學生去年參加運動的一種懲罰吧。好在部隊來的大部分也是年輕的戰士,很快和我們打成了一片,也慢慢不再為難我們。大家都知道,差不多就行了。我們每天的訓練被短暫的休息隔成幾大塊,體力上比較容易承受。
一天我們剛剛練完匍匐前進,一身汗水和沙土坐在樹蔭下休息,就聽見老遠的地方傳來一聲:“畢遠空!”
我們班幾個人循聲望去,隻見趙憶帆手裏拎著個大保溫桶,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她也不嫌棄,一屁股坐在我身邊的地上,打開保溫桶的蓋子,給我們幾個發冰棍兒。在這個時候,又餓又渴的我們吃上了一個紅果(山楂)冰棍兒,真的好比喝一杯瓊脂玉液。周圍馬上投來不少羨慕的眼光。吃完冰棍,正好到了集合的時間,趙憶帆在我口袋裏塞了幾個薄荷糖,轉身跑開了。這甜蜜來得猝不及防的,好像是剛才的冰棍兒,還沒咂巴夠味兒,就都化在肚子裏了。不過我們幾個在接下來的訓練裏精神頭十足,還提前完成任務,得到了早五分鍾去食堂的獎勵。
晚飯後,律司墨在宿舍樓門口堵住了要去洗澡的我。她滿臉嚴肅地說:“你朋友下午這樣不太好吧?我聽咱們連長說這是搞資產階級自由化,是搞特殊。我怕你會被點名批評的。你做好思想準備吧。讓你朋友下次別來了。”她說完就走了。
我莫名其妙地被她劈頭蓋腦的一通,心裏很是不爽。洗澡的時候我好好想了想,還是決定等下給趙憶帆打個電話,告訴她低調一點,畢竟她也馬上要來讀書了。
沒成想這丫頭看著像隻小白兔,脾氣卻挺倔。第二天差不多同一時間,她又蹦蹦跳跳地跑過來。這次她空著手,卻招呼大家去旁邊一輛車裏搬下來幾箱冰棍兒,然後衝著我叫:“你們領導呢?我這是老百姓慰問子弟兵來了。人人有份兒。”
我心裏說:小姑奶奶你真能鬧啊。然後看到那輛車裏麵下來一個年輕人,他雖然沒穿軍裝,但是卻穿著軍服褲子和軍綠色的襯衫,再仔細一看,那車掛著軍牌。我們連長跑過去,和他說話。然後他徑直向我走過來,看了看說:“你就是畢遠空吧?我這個妹妹太能作。但是我可是說了哈,下不為例。”
“哥!那麽嚴肅幹嘛呀?領導對下級士兵也要有點親和力不是嗎?”我看她撒嬌的樣子,想起來她提到過大自己十二歲的哥哥也是軍人,年輕有為,在一個部委任職。
“你們營長和我以前還是一個部隊的呢。好好聽話,他們帶你們這群娃娃兵也是累死啦。”
集合哨響起。趙家兄妹開車走了。打那以後,趙憶帆再沒搞大動靜,但是她幾乎每個禮拜都會來看我。到了開學的時候,大家都知道我們是一對兒。其實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我們多單純啊。兩個人就是經常湊在一起,連手都沒拉過呢!
那次友好宿舍聯誼之後就沒了下文,雙方外交關係無疾而終,律司墨看到我也半冷不熱的。但是自打趙憶帆出現的頻率高了以後,律司墨又好像對我熱情起來。她會主動找我聊天,主動幫我釘扣子,跑來問我有關會計課的問題,說自己打算選修會計學。我感到有些怕她,但是她的舉動又沒什麽出格的。我就是覺得她在開學前爭分奪秒地擠進我的生活,很是不自在。
開學前一天,我們宿舍搬進來一個新同學。開始的時候,我看到一個男的在鋪床,以為是誰的爸爸呢,一問之下,才發現他是南方開發區在我們學校委培的學員,會在我們學校學習兩三年。他有四十歲了,中等身材,戴了一副玳瑁邊眼鏡。他給大家帶來了不少那個時候不多見的外國巧克力、牛肉幹、啤酒、香煙,說是南方免稅店的東西。他自我介紹道:“我叫郝城。請同學們多多關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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