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立夏正相宜
發呆，“芳心是事可可”
自從Teresa得到Jay布置的新任務以後，就開始夜以繼日地工作。很多時候忙到深夜，疲憊不堪，可一抬頭看見Jay的辦公室還亮著燈，她就仿佛又有了動力。
這次Jay布置的追蹤調查對象是香港的一個名叫TianQiang Liao的人，中文名字應該是廖天強，其第一關係人則是妹妹廖天琪。廖天強的賬戶表麵看起來極為簡單——警局工資津貼，外加一點點股票投資。資產也簡單：一棟繼承遺產得來的美孚新村的公寓。廖天琪的卻出乎意料的複雜——涉及多個國家地區的多個賬戶以及各種金融產品、房地產。她名下還有護理服務公司、貿易公司等生意，甚至還有一個玩具進出口公司。
香港，阿強？Teresa的腦子裏忽然冒出來這個稱呼。阿強，阿強？她忽然就想起來了：穀雨在獄中曾經提到香港阿強，要他幫忙查他未婚妻Summer在大陸失蹤的事件。
難道這次調查和穀雨有關聯？最近組裏有人傳言，說是有特工失蹤，天呐，不會是穀雨吧？難怪那日看見Jay在天台掉眼淚。
Teresa不由自主抬頭看向Jay的辦公室，毛玻璃牆後麵若隱若現的身影，似乎是在踱步子，從辦公室這頭走到那頭，然後又從那頭走到這頭，走來走去，每一步都踏在Teresa的心上。如果真的是穀雨失蹤了，Jay的壓力可想而知。
她不能問，也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隻能埋頭工作，希望盡快找出有用的線索。
Jay在辦公室裏天人交戰。今天是穀雨失蹤的第十天了。情報組和行動組高層一致認為要確認特工死亡狀態，並且把沈無寒和金浙等特工悉數召回，以避免不必要的損失和造成不良外交影響。Jay的堅持己見已經沒有意義了。他必須麵對現實：穀雨凶多吉少。
明天，最遲後天，他需要去親自通知穀雨家人這個噩耗。他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他推開辦公室的門，想去天台抽煙，猛然看見樓下Teresa的工位還亮著燈。想到她曾經說：“別抽煙了。” Jay居然腳下生釘，動彈不得。
這時，他聽見樓梯上有腳步聲。很快，Teresa端著一盤幹奶酪、餅幹和小番茄走過來，臉上帶著平靜的笑意。
“吃晚餐了嗎？”她問。
Jay搖搖頭，好像犯了錯的小孩一樣有點心虛。
“給你。”
Jay接過來盤子，忽然問：“能來我辦公室聊兩句嗎？呃～工作的事。”
Teresa點點頭，跟著Jay走進辦公室，在沙發上坐下來。
“我知道你以前是律師。我看了你替Rain辯護的全過程，很棒。”Jay說完就抿起嘴，一副艱澀的模樣。
“謝謝。”
“那，在你的律師生涯裏，不總是帶給客戶好消息吧？”Jay問。
“當然。”Teresa看著Jay的眼睛，微笑說：“很多時候都不是好消息。”
“你有沒有什麽……呃，技巧，如何傳達壞消息，最壞的那種？”Jay說完幹脆低下頭。
Teresa怔住了。她想了想，小心回答道：“越直接越好。”
Jay深深點頭。
“是……我們共同的朋友？”Teresa忍不住問。
Jay皺著眉頭抬起眼皮，克製淚水，抿住嘴不做聲。Teresa知道了答案。她悄悄深吸一口氣，隱隱抽泣，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對麵的人——他要去報喪。
“Jay，其實我剛才也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匯報。”Teresa收起悲哀，語氣沉穩地說：“我發現廖天琪在MetaCoin有賬戶。另外，她所擁有的一間貿易公司和葉叔/Sam集團下遊的墨西哥小公司有生意往來。”
“什麽？”Jay猛然抬頭，眼睛發亮。
“有意思的是，好多交易指令和生意往來的電訊記錄都是從香港發出的。我懷疑其實是廖天強在背後操作這些東西。廖天琪的參與程度不清楚。我明天需要和其他技術人員再做詳細的分析。”
Teresa語氣鎮定，表現專業，讓Jay忽然覺得有了說不出的依靠感。他臉色開朗起來，激動地說：“香港的網絡技術人員很快就回來了，他肯定能幫上你們的。”
“嗯。”Teresa也笑了：“你別急，事情也許有轉機。早點回去休息吧。”
“你也是。別熬太晚。”Jay拿起盤子致意道：“謝謝你！我是說……這吃的，還有很多很多。”
第二天快到下班的時候，Teresa和同組分析員出具了一份報告，認為廖天強極可能為MetaGlobe和葉叔同時服務，並且通過他妹妹的各種賬號洗錢。而Teresa發現了一個關鍵線索：在穀雨失蹤之後，有一筆資金從哥倫比亞打到了廖天琪的離岸銀行賬戶。
沒過多久，沈無寒和金浙也傳來好消息：沈無寒順利駭客了MetaGlobe在墨西哥一間運輸公司的網絡。這間運輸公司就是從先前叛變的Zambada家族收編的。Tito目前是負責人之一。沈無寒正是從他身上找到了突破口。
“我們需要更多的時間，應該可以進入MetaGlobe墨西哥總部的通訊網絡。”沈無寒總結道。
但是任務組依舊下達命令：速歸，回到總部繼續工作。
穀雨在阿琪的悉心照料下恢複得很快，除了腿部槍傷仍有感染跡象，肋骨斷裂處還是很痛，其他傷口愈合良好。他在阿琪的攙扶下可以下地活動，終於有機會觀察四周的環境了。
他們住的是個三房一廳的公寓，內部裝修極為簡陋。窗戶都拉著百葉窗簾，看不見室外，估計是阿強要求的。每天阿琪隻是調整百葉窗葉片的角度，讓陽光多透進來一點。
穀雨知道以自己目前的身體狀況是逃不出去的，而且也絕不可能得到與外界的聯絡機會，他讓自己沉下心來的同時，盡量暗自體會周遭環境所有的動靜、氣味、噪音……他知道他們不在一樓，也不在最高層，聽鄰居動靜，他判定這裏沒有電梯，每天從清晨開始，很多腳步聲下樓，傍晚又開始有一些腳步聲上樓，用心分辨，可以判定他們樓上至少還有四層，樓下大概還有三層。
鄰居聽起來都是年輕打工仔，小孩和老人的聲音幾乎沒有。樓道裏的鄰居偶爾會交談，北方口音的人很多。樓下的交通噪音裏電單車的比例很高，清晨有鐵皮卷簾門打開的聲音，有大排檔食物的香氣——當然晚上更濃，一直到深夜都很熱鬧，可見他們算是“大隱隱於市”啊。
垃圾車天天都經過，整天都可以隱隱聞到腐臭味，說明垃圾場並不遠。消防車固定從某一個方位發出警報，可見那邊有個消防站。從消防車出車頻率和出車數量分析，這個消防站還不小。穀雨以前在香港消防局短期任職，他大致知道這種規模的消防站有多少，都在哪裏。聽消防警笛多久可以消失，也能判斷消防局車庫出口位置交通繁忙情況。穀雨心裏大致有數了。
阿強白天不在，但是會留下食物、藥品，阿琪基本不需要出門。那次關於感情問題的交談之後，阿琪顯得有點拘謹，當初剛剛見到穀雨的激動和熱情被她掩埋在盡心盡力但客客氣氣的照料中。隻是，有時候穀雨不經意抬眼，卻和她的目光相撞。她齊眉劉海之下烏黑的雙眸裏，是一種哀痛和隱忍的混合感情。
“阿琪，你這些年過得怎麽樣？”穀雨輕聲問：“我是說，你老公去世之後。”
阿琪擠出笑容，道：“還好。我搬出去自己住。”
“你工作嗎？”
“開始有，在醫院做護理。後來我哥說我不要幹了，都是伺候老人的活兒，又髒又累。”阿琪把削好的獼猴桃仔細地切成小塊，紮了牙簽，遞給穀雨。
穀雨接過來盤子，說：“謝謝！那，你婆家有留給你錢？”
阿琪搖頭：“沒有。我哥寄錢給我。”
穀雨若有所思點點頭。“阿琪，我傷口很癢，你可不可以幫我去買一支止癢膏啊？等阿強回來太晚了，我渾身癢得寢食難安。”
阿琪瞪著他愣了幾秒鍾。
穀雨又說：“不告訴他。況且，我這個樣子，能跑到哪裏去？”
阿琪點點頭，說：“好，樓下就有藥鋪，我現在就去。”
阿琪抓了小銀包就出門。聽見大門關上後又從外邊鎖上，穀雨快速站起身，忍著疼痛，迅速跑到窗口，把樓下街景和往來車輛情況印入眼底。並且判斷了地麵的距離。然後他徑直去了阿強的房間，翻看櫃櫥、抽屜，然後查看阿琪房間和衛生間、廚房。這間公寓裏所有可以利用的東西在他心中悄然生成了一個單子，一個逃亡計劃初具框架。
他估算阿琪還有三分鍾左右就會回來，於是躺上床，拆開腿部繃帶，咬緊牙關觸摸傷口，果真如他所料：當初把子彈取出來的醫生，聽從阿強指令，在傷口深處埋下了一個追蹤器。這個比美國的那個要大，也是他傷口一直愈合不佳的原因。
阿強把自己囚禁在這裏，看來是等著自己出逃，那麽追蹤器就可以把他們帶到自己逃往的安全屋，甚至可以跟蹤自己一網打盡其他特工人員。這是阿強可以邀功領賞的籌碼，又或許就是上峰的要求？畢竟粉碎美國特工網，是重要的勝利。
“雨哥！”阿琪回來了，買來了止癢膏，也買了三杯飲品。她興奮地說：“樓下糖水鋪居然有賣你最喜歡的花生芝麻糊。我給強哥買了他喜歡的青檸西瓜汁。他快收工回來了。”
穀雨接過花生芝麻糊，吸了一大口，甜香的感覺一如遙不可及的童年。他問：“阿琪，今後什麽打算？”
阿琪所問非所答：“雨哥，留在香港吧？我……也打算搬回來。”
穀雨笑笑：“我未婚妻將來要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正有點尷尬，阿強回來了。接過阿琪遞給他的果汁，阿強表情慍怒，一把將阿琪拉到了廚房，關上門，低聲訓斥起來。
過了一會兒，阿琪跑到自己房間關上了門。阿強走進穀雨房間，笑著說：“你看起來不錯嘛。那麽咱們可以好好談談了。”
穀雨點點頭，平靜地說：“好。”
“你是美國特工，對不對？”阿強問。
“不是。”
“都這種境地了，美國人早就放棄你了。要不是我念舊情……”
“強哥，你是不是有來自上司的壓力了？需要找個美國特工你好邀功？”穀雨盯著阿強的眼睛。“我就算是的話，你打算拿我交差？”
阿強把目光移向別處，眯起眼睛，和窗口透進來的夕陽較勁。“你們的人不會來救你的。在他們的情報係統裏，你已經死了。”
“看來，在你的天平上，MetaGlobe比不上白道。你先是背叛了葉叔，然後再背叛了MetaGlobe。強哥，我小看你了。”
阿強轉過頭來，盯著穀雨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正確。你一直睇我唔起！你比我高，比我靚仔，比我醒目，連阿琪都覺得你這個假哥哥比親哥哥還要威水。可惜啊，你為美國人賣命，在中國土地上黑仔，連我都救不到你。”
“我沒有犯法，沒有做對不起中國的任何事情。”
“嗬嗬嗬，這個你冇得講。犯不犯法，你話我話都不算數。有地方給你講。雨仔，隻要你承認為美國人做嘢就可以啦。都好簡單的啊。”阿強伏低身子，靠近穀雨，伸出一隻手按在他肩膀上：“將來你家人都可以返來香港生活，考慮下？”
穀雨算是完全明白了：阿強一定是偽裝了自己的死亡，然後做出了警局通報，一方麵對MetaGlobe有個交代，另一方麵，沈無寒他們看見之後，照常規會放棄搜尋。大概率，Jay會第一時間把其他特工撤走。目前自己就是孤軍奮戰。但是他不打算玉石俱焚，於是點頭道：“強哥，你說的都有道理。我要考慮下。”
“呢樣就啱啦！”阿強仿佛大大地鬆了一口氣。他關切地問：“傷口還痛嗎？“
穀雨點點頭：“還是很痛。走不了路啊。辛苦阿琪了。”
“嗨，阿琪的心你還不知？雨仔，將來，我罩住你們倆，小日子會幾得意的。”
“嗯。我明白。”
“識時務者為俊傑。我大可以把你交給北邊，他們有的是手段。你其實現在就承認一下就可以啦。會從輕發落的，有政策。當然，如果可以加入我們，更好。”阿強適時收住話頭，轉而一笑：“今晚我去買上海菜，濃油赤醬。廣東菜海鮮太多，海鮮是發物。不利於傷口愈合哈。”
看見阿強邁著輕快的步子出去，穀雨下定決心：雖然自己目前身體狀況也許不能應付高強度的出逃計劃，但不能再等了。
轉念一想，自己的家人是否已經收到了噩耗？爺爺已經那麽大年紀了，媽媽和Steve也不再年輕，要白發人送黑發人……這一刻他心裏的抽痛比身上任何一個傷口的疼痛都劇烈百倍。
不能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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