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篇回憶說了為人讓我最感佩的老師,這一篇說說講過我的老師裏麵名氣最響的。
九十年代很多人看過一部美國的sitcom《成長的煩惱》,劇情風趣幽默,演員的表演妙趣橫生。而它的譯者就是我們國際新聞係的錢紹昌教授。把growing pains的pains翻譯成煩惱,而不是痛苦,就是譯者的功底,因為growing pains語帶雙關,表麵指孩子長身體時候的骨骼疼痛,其實比喻為孩子成長曆程中的小煩惱。還有很多大家耳熟能詳的電視劇如《鷹冠莊園》、《大飯店》也是出自他的譯筆。
錢教授大名鼎鼎,而且因為年紀比較大,很少在係裏露麵。我也是在難得的機會下聽了他幾節課。他的很多事跡網絡上都有,我就回憶一下他的一些瑣事吧。
第一次上錢教授的課,是新聞編譯。老師拿出一段文章,關於龔品梅出獄的報道。大家一頭霧水,龔品梅何許人也?於是大筆一揮,直接翻成”Gong Pinmei”或者”Pinmei Gong”。錢老師輕訕我們的無知,居然連中國第一個樞機主教都不知道,而且他告訴我們天主教徒都有聖名,龔品梅的叫Ignatius Kung,徐家匯基督教堂就叫St. Ignatius Cathedral。那時候覺得有點好奇,這位老師為什麽在課堂上用春秋筆法批評新中國的宗教政策呢?大家覺得,大概是天主教是他的信仰吧。
後來才知道,錢教授是以他人之苦酒澆心中之塊壘。他本來是留學美國的外科名醫,文革時援藏,因為某問題入冤獄,結束了大好的醫生生涯。他的私人生活我們學生們不便評論,但是他的遭遇的確是那個時代共產黨做的孽。幸好文革結束,錢教授重見天日,隻是思想領域餘毒未清,他不容易找到稱心的工作。當時上海外國語學院百廢待興,張榜納賢,出題是把陶淵明的《桃花源記》翻譯成英語。錢教授家學淵源,加上長期留美,表現上佳,展開了第二個職業的春天。
錢教授眼界甚高,在課上常常批評現在的翻譯功底太差。比如他說最近看了一句話“霍尼,過來”,不知所雲。仔細一想,原文是”Honey, come”,讓人捧腹。我們那時候看原版片時,也經常發現字幕翻得錯誤百出。比如《蘇菲的選擇》裏麵引用Emily Dickinson的詩歌:Amble make this Bed/ Make this Bed with Awe. 一般翻譯是鋪床或者整理苗圃(甚至有墓床的意思),帶著敬畏的心情 。而我看的那一版居然說“安普爾在鋪床,在和奧一起鋪床”,真是匪夷所思!
我們也知道自己才疏學淺,入不了錢教授的法眼。有一次他問我們JFK是誰,大家才看了《刺殺肯尼迪》,從容過關。然後他追擊問,F這個middle name是什麽,幸好我心細,在《刺殺肯尼迪》片尾看到了肯尼迪總統的墓碑,答出是Fitzgerald。馬上錢教授又拋出一個問題,FDR又是誰,我總算知道是弗蘭克林羅斯福,最後他追問D是啥,我隻好繳械投降。他這樣整天“宜將剩勇追窮寇”的遊戲孜孜不倦,總要問得我們精疲力盡才舒服。據說有一次錢教授在係裏開古典音樂欣賞講座,去聽的人說如聽天書,都是意大利語和法語的東東,比如什麽adagio, allegrotto…
說起來有一次錢教授的課堂氣氛特別尷尬--他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提起了摩西十誡的第七戒,問大家是啥。我們有人讀過《聖經》,心想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麽?錢教授那天特別奇怪,專門在黑板上用粉筆重重寫下了the seventh commendment。哎,作為一名出色的學者,一位虔誠的教徒,這大概是他“多麽痛的領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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