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管土豆叫洋山芋,管紅薯叫山芋,管烤紅薯叫烘山芋。
記得小時候,每年初冬時節,都有幾天,糧店前麵的人行道上堆滿了山芋,老遠就飄來生生甜甜的味道。
那時候,一般家庭沒有烤箱,山芋多是煮著吃。要吃烤的,隻有找街邊小販。一個柏油桶改裝的爐子,底下燒煤,上麵可以烘烤大餅之類的。小販們一般是用黃魚車載著爐子,每天早晚拉出來賣。放學回家的寒風中,烘山芋能香飄整條街,給人溫暖甜美的幻想。看山芋糖汁在焦皮下鼓泡的樣子,沒有幾個人能抵擋住它的誘惑。我常常會買一個解饞。不過真吃到嘴裏,也沒覺得有多香。
我以前不知道,山芋也叫地瓜。記得上中學的第一天,鄰居發哥帶我去學校,他也在那裏上學。發哥喜歡甩額前垂落的中長發,這是他的標誌動作。一路也沒什麽話,不過總算知道了彼此的大名,還知道了他上高三。快到學校時,發哥突然問:你知道什麽是地瓜嗎?我搖搖頭。發哥很認真地說:都上中學了,這個問題一定要弄明白的,否則畢不了業的。我問道:老師上課會教嗎?發哥不置可否,甩了甩頭發。
上課時,班主任老師說了一些歡迎新生的話,介紹學校的各種設施,還有很多鼓勵的話,並沒有提到地瓜。接下去幾天,也沒提起,我想可能我們剛入學,這個內容比較深,以後慢慢會學到的。。。時間一長,也忘了這事。
班裏有個同學是運動隊的,又高又黑,每天早上要晨練。訓練結束後,他就順路買兩個烘山芋當早飯。上午第一節課他經常會遲到。每次就看見一個大高個,捧著兩個小山芋匆匆衝進教室,坐到最後一排的座位上,悠悠剝開山芋皮,然後整個教室就彌漫著誘人的香。。。嚴重分散了同學們的注意力。。。後來老師勒令他必須吃完山芋再進教室。過了些年,始終沒人提起地瓜是什麽,老師也從來沒教過,而我中學畢業了。
又過了些年,我工作了。有一天,一位北方同事在辦公室打電話,大聲說地瓜怎麽怎麽的。我就問了一句:什麽是地瓜?同事一愣:地瓜都不知道?幾個上海同事都搖搖頭,我們真的不懂。我師傅在邊上一臉壞笑:沒有地瓜的青春,真是枉度了呀。我很誠懇地說:師傅教我。師傅嘿嘿一聲:你乖一點,先把手頭的活幹了,再教你。我應了一聲,也沒多想,反正那些活早晚都要幹的。這樣說過了,也就忘了。
有天下班回家,路過一賣烘山芋的小販,我忍不住走了過去。小販北方口音,說:剛出爐的地瓜,您來一個?。。。啊?困擾了我多年的難題啊。。。得來全不費工夫。。。地瓜就是山芋!哈哈,好!多來幾個。。。烤地瓜!
上次回國,我在路上慢慢走,被人叫住,仔細一看竟是發哥。他頭發凋零,肚子隆起,有點疲憊。如果不是他叫住我,還真就擦肩而過了。他說他大哥正在住院,那幾天他要去陪護。。。二十多年不見,簡短地說了幾句,就道別了。看他疲憊的身影,全無當年那個耍酷少年的模樣。。。歲月嗬。。。
遠處又飄來了地瓜香。。。
嗬嗬。。。春天的花開,秋天的風,以及冬天的地~~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