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中國四大發明中有三個出於宋代:指南針、火藥、活字印刷,盡管學界有爭論。另一個沒有爭議的,偉大的宋代發明是紙幣的發行和流通。我覺得再往下排的話,宋代第五個偉大發明,應該是炒這種中國獨特的烹飪技法。另一個競爭者是醬油。醬油一詞最早出現在南宋,但醬油是由醬演變來的,雛形應該早得多。
相對於烤、煮、蒸、烘等烹飪技法,今天美食意義下的炒(食堂的大鍋炒與煮差別不大),要晚到宋代 才出現。有意思的是,炒傳到西方,延遲到了20世紀中葉。1945美國華裔語言學家趙元任是這樣介紹炒的:“Roughly speaking, ch'ao may be defined as a big-fire-shallow-fat-continual-stirring-quick-frying of cut-up material with wet seasoning. We shall call it 'stir-fry' or 'stir' for short. The nearest to this in western cooking is sauté. ... Because stir-frying has such critical timing and is done so quickly, it can be called 'blitz-cooking.” 生活在二戰中的他很時髦,用blitz出神入化地刻畫了炒的精髓。
有了機動車輛和石油,閃電戰的軍事思想就呼之欲出了。同理,有了鐵鍋和植物油,炒菜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中國鐵器出現在公元前7世紀,但是冶鐵業的爆發增長是在宋代。宋神宗元豐元年(1078),年產鐵15萬噸。達到19世紀前的峰值,超過歐洲17世紀以前的總產量,是盛唐的鐵年產量的30倍。以前鐵做兵器和農具都不夠,怎麽可以做家用的廚具呢。另一個不可或缺的技術進步是鐵的純度高了,工匠才可能打出很薄輕便的鐵鍋了。
學界普遍認為,宋代結束了中國的中世紀。炒這一美化生活的烹飪藝術可以算作一個佐證。可以說沒有炒菜,就沒有中餐。稍微像樣的中國館子的菜單上,不管哪個菜係,70%以上的菜品都是炒製的。就憑能吃到炒菜,我也寧可做宋代的小民,而不做唐代的君王。
中華烹飪的靈魂,鐵鍋,在地緣政治裏還曾扮演過戰略物資的角色。300多年的大宋王朝的經濟繁榮,讓鐵鍋普及到家家戶戶,豐富了中國的飲食文化。宋亡後,入主中原的蒙古人自然坐享其成,大飽口福。沒想到的是,被安逸生活腐蝕的蒙古人,後來竟因為區區一口鐵鍋,陷入了幾代人屈辱的尷尬。
說來也是,正常的人誰願意在馬背上顛簸。進了城的蒙古人很快被錦衣玉食俘虜,遠去了草原上的刀光劍影。這些曾經鐵蹄橫掃歐亞大陸的統治者們,居然沒有挺過100年,就被一個叫花子帶領的農民幫,給趕回了大漠。不難想象,明朝為了防範蒙古人卷土重來,對他們實施了嚴苛的鐵、鹽禁運。鐵鍋也在管製物資內,怕蒙古人拿去打造兵器了。人家用壞的換新的,也不準。
回到草原的大元的一等公民,可以沒有美味佳肴,春帳銷魂,但不能沒有煮肉的鍋啊。以前各種民生物資由中原供應,從沒有想過如果斷供的方案B。《明經世文編》裏是這樣說他們的:“生鍋破壞,百計被漏用之,不得已,至以皮囊貯水煮肉為食。”
遊牧生活很難攜帶笨重又易碎的陶鍋。碎一個少一個。原有的鐵鍋,一旦損裂,就隻有靠智取威虎山戲裏說的小爐匠,想盡辦法修補,湊合著用吧。
明朝這一狠招,差不多把蒙古人逼回了前鐵器時代。於是無鍋家庭,搬去與有鍋的人家為鄰,以便借鍋。或求別人,用我的馬換你的鍋吧。 “經年無從得鍋,間有臨帳借鍋而煮食,或以馬易鍋。”
還有更desperate的:“分子嫁女,有一鍋而各分其半。此情頗真,亦可憫也。” 家中無鍋,婚嫁免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