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角色與地位 作者蕭虹 辛夷楣轉貼

社會角色與地位

從敦煌的卷子,吐魯番和新疆的古墓出土的文物,我們了解到它們對婦女的地位和能動性有更清晰的反映。這些包括受了強烈的儒家思想所影響的家訓《太公家教》,係統地記錄著女性的角色與責任。雖然這是始創於中原的,但出現在敦煌似乎暗示它在絲綢之路上也有人用過。至少是漢族人用過。從中原來的家訓如《太公家教》和女性的讀本必定將主流的儒家思想傳到這裏。那麽,主流思想中婦女不出閨門和男尊女卑的思想是否也在這裏有一席地呢?

儒家家訓的應用固然在絲綢之路上有一定的影響,不過還有其他的因素對女性的地位也有一定的影響。有幾處敦煌壁畫從不同的角度讓我們看到這個事實。例如上文女性騎馬的陶俑說明有些民族的女性異樣的生活習慣。壁畫中采取佛經故事為基礎的往往表現印度古代對女性的觀點。

這是佛教傳說中的一個美麗的愛情故事。一個公主愛上一個看果園的工人,由於被他動人的琴聲迷住了。當然這個看果園的原本是一個王子。然而,自由戀愛的故事的確在敦煌的壁畫中出現,可見絲綢之路並非完全符合漢族儒家的禮教思想。

婚姻在女性的一生中是很重要的。我們看到通過媒人的包辦婚姻。絲綢之路上有些民族的文化要求婚禮當日新郎到新娘家中去舉行婚禮。在幾幅壁畫中新郎拜服在地而新娘站著隻需躬身行禮 -- 也就是兩手叉在腰的一邊,上身微微前俯,其實就是婦女一般的行禮方式。雖然我們不知道這個風俗的實際意義,但至少給人的印象是男的處於較低的位置。新婚夫婦第一夜在一個名為“青廬”的小帳篷裏度過。理由據說是遠離惡運。婚禮過後,新郎住在新娘家裏。這個風俗與儒家思想正好相反。這很可能視作不同文化交流的結果。

敦煌卷子中保留了似乎是婚禮上男女兩家的對話。大約可以看出是新郎到女家去舉行婚禮時女家親朋故意為難新郎的對口。文中反映男女兩家平等的地位,絲毫沒有透露出男尊女卑的口氣。特引用一小段如下,(兒/兒,代表男方,女,代表女方):

〔兒家初發言〕: 賊來須打,客來須看,報道姑●,出來相看。

女答: 門門相對,戶戶相當,通問刺史,是何祗當?

兒答: 心遊方外,意遂恒娥。日為西至,更蘭至此。人先馬乏,蹔欲停流(留),幸願姑●,請垂接引!

女答: 更深月朗,星鬥齊明,不審何方貴客,侵夜得至門庭?

兒答: 鳳凰故來至此,合得百鳥參迎。姑●若無疑□,火急反身卻迴。

女答: 本是何方君子,何處英才?精神磊朗,因何到來?

兒答: 本是長安君子,進士出身。選得刺史,故至高門。

女答: 既是高門君子,貴勝英流,不審來意,有何所求?

兒答: 聞君高語,故來相頭(投),窈窕淑女,君子好求!


從以上的片段我們可以大致看出它是為了新郎到女家成婚時的問答,可見婚禮是在女家舉行。問答的旨意在於探問新郎的家世和職業,評估他是否是符合新娘的和她的家族的期望。據我所知,現在香港還有類似的習俗。不過新娘的姐妹們並不關心新郎的門第與職業,而隻是索要金錢或糖果。在物質日重的現代社會裏,金錢自然比門第重要,而在《下女夫詞》創作的時代,據考證是9世紀,應該是張議潮叔侄統治敦煌的時代,門第卻是高於一切的。盡管《下女夫詞》可能隻是為某個漢族高層家族婚禮所作,我們不能把這篇對話當作適用於一般民眾的婚禮。不管怎麽說,《下女夫詞》為我們保留了一份關於絲綢之路上的婚姻極為珍貴的資料。我在網上試圖找一找現代新疆各民族的婚禮,看看是否能找到壁畫和卷子中反映的習俗。在錫伯族的婚禮上我找到一點類似的地方。按照她們的習俗,男家第一次求婚,未來的女婿端上雙盅酒給未來的嶽父嶽母及嶽父嶽母家的長輩磕頭,敬雙杯酒,表示答謝許親之恩。第二次叫“磕濕頭禮”,磕頭的地方仍在女方家。男方的父母、兒子及媒人坐上馬車,帶上羊或其他禮物以及喜酒到女方家來,殺羊煮肉,熱情款待女方家的人及其親屬。席間,在男方父母及媒人的主持下,未來的新郎要向嶽父嶽母及其直係親屬磕頭敬酒跪獻禮物,同時,要給未來的媳婦送衣料,表示心意。這些程序結束後,婚事才有了把握,訂婚的儀式才算完成。這個習俗似乎和壁畫上的有些相似。所以壁畫中所描寫的應該是古代絲綢之路上的錫伯族的婚禮了。

 


從卷子中發現的離婚協議書反映出離婚書是平等的。漢族的傳統男子可以引用“七出”中任何一條休妻,但是敦煌的離婚書卻隻是用性格不合作為離婚的理由,對雙方都沒有責備的意思。更值得注意的是:協議書還提到他們不但得到父母的同意,還詢問了兄嫂和兄嫂的子女的意見。不知這是真實的情況還是隻代表一種套路。

我們雖然沒有數據證明異族通婚在一般人中間很普遍,但很多絲綢之路上的居民是異族通婚的產兒。例如做過住持的妙福是漢族父親與藏族母親的女兒。可能還有人來自更複雜的種族結合:如漢族,藏族和維吾爾族的結合。

 

高層之間的異族通婚常常是政治婚姻,出於文化交流、政治聯盟或戰爭與和平等考量。但不是所有這些和親的女性都是被動的。早在漢代,有兩個公主被送到烏孫,即現在的新疆伊犁,去和親。其中的第二個 - 解憂公主,在烏孫王死後出現的爭位鬥爭中和她的婢女馮繚積極參與,最後殺死政敵,把她的兒子捧上王位。這位烏孫王認漢帝為舅,與中國保持良好的關係,使得烏孫和中國之間享有長期的和平與合作。其後,在北朝和隋唐,有公主送去嫁給突厥的可汗,其中千金公主的事跡最為人知。這些婚姻都是為了兩國軍事聯盟對付它們的共同敵人吐蕃的。公主從長安沿著絲綢之路跋涉到東突厥的首府哈拉和林(在今外蒙古)。公主的聘禮是馬和駱駝,她卻為西域帶來華麗的錦緞。這些物質上的交流重要性不亞於西域的音樂舞蹈輸入中國的文化交流。從隋末一直貫穿整個唐朝,突厥的可汗都受封於中國。相向而來的,突厥公主也會隨外交使團來中國,有時是來迎接中國公主的。如此則無疑有更多文化交流的機會。

歸義軍時期,統治敦煌的漢族人張氏和曹氏,他們的家族與西域各國通婚更為頻繁,包括維吾爾,和田和西夏。這些還是為了締結聯盟的政治婚姻。在莫高窟的壁畫的供養人畫像,戴著驕人的珠寶的公主讓我們驚豔。即使這些女性不能享受平等和獨立,至少她們奢侈的生活是為人所豔羨的。貴族女性似乎還可以公開遊行。壁畫中有張義潮的夫人遊行圖。張義潮是唐末獨立於朝廷的敦煌節度使,他的妻子受封為宋國夫人。畫中表現的氣派非凡,包括護衛、奴婢、樂隊和雜戲。可是不知這是寫實還是和墓中的壁畫一樣,隻是一種理想。在中國內地,雖然高官的妻子可以享有高貴的頭銜,但她們很少有機會在公眾場合露麵。張義潮的夫人可以那麽排場地遊行很不尋常不說,而還用一整麵牆的壁畫展現出來就更不可思議了。肯定是絲綢之路上獨一無二的氛圍使得這樣的事成為可能。

 

同樣不一般的是女性的自主能力和能動性。古代男主外女主內之說,婦女的位置是在家裏,她們的活動圈子也是從家庭輻射出去的。然而絲綢之路上的女性卻可以與家庭以外的人訂立協議或合約。她們還可以結社,成立有如現代的信用社性質的組織。這些合約和組織顯示女性至少有一定的經濟獨立與法律自主權。她們可以自行支配財產並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可能是絲綢之路上的特殊社會情況造成這種異常的現象。因為很多家庭的男性是軍人,商人或其他由於工作的需要必須長期離家,留下婦女成員挑起家庭甚至生意的擔子。在戶口因此沒有男丁或隻有未成年的男丁的情況下,女人甚至可以擔當戶主的位置。因此如果家裏需要借貸或買賣的時候,除了女人沒有別人來簽署合約。同時女人也難得或被逼要為她自己和在她的庇護之下的人拿主意。既然有很多以單身女性為主的家庭,很自然地她們就會模仿男人結社而成立婦女會社。這些會社一般是把大家財物聚集起來,作為慶祝某次佛教節日所用,但有時也有信用社的作用;會員有需要時可以從會上借錢,到歸還時另加利息。如此一來,女性就能更進一步掌握自己的生活和命運了。

莫高窟的卷子中還有所謂願文的。這些反映女性認為什麽是她們的理想人生。一般來說,她們願望有一個良好又富有的丈夫,五個兒子和兩個女兒。所有的兒子都很聰明,得到金榜題名,高官厚祿。女兒們都天生麗質,嫁得良好而富有的丈夫。相形之下,另一個《宋夫人百歲歌》,是關於女性一生逐個時期的生活和待遇就比較現實。它包括日夜為家庭操勞與老年被兒女擯棄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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