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早年去井岡山旅遊,參觀過井岡山革命烈士陵園的陳列室。陳列室有張曾誌的照片,令人印象深刻。曾誌的容貌靚麗倒是其次,驚奇的是,照片中曾誌顯示出來的風采,比筆者當時認識的湖南妹子還要現代、文氣。
1932年的曾誌(21歲)與2000年的李湘(24歲)
後來知道曾誌年輕時是中共黨內有名的美人。性情豪爽,為人剛烈,獨立不羈,有"母夜叉孫二娘"的惡名。雖然如此,自古英雄愛美人,先後有五位中共人士與她交好,分別是夏明震、蔡協民、陶鑄、葉飛和任鐵鋒。他們都受過良好的教育,在中共早期出任過中層要職,稱得上一時才俊。當了解他們的經曆後,筆者發現一個有趣的事實:這五位男士似乎與曾誌關係越深,命運就越淒慘,巧合地應驗了"紅顏禍水"的說法。
維多利亞時代的曆史學家托馬斯·卡萊爾(Thomas Carlyle, 1795-1881)在其代表作《英雄與英雄崇拜》中提出,"The history of the world is but the biography of great men"(曆史除了為偉人寫傳,什麽都不是)。筆者對此不敢苟同。曾誌和夏、蔡等人也許在曆史上隻是不起眼的小角色,但透過對這些普通曆史人物的研究,能幫助我們了解和認識那場改變無數人命運的中共革命。
卿本佳人奈何從共
曾誌(1911-1998)原名曾昭學,湖南宜章人。其祖父年輕時當過把總(相當於營長),解甲歸田後開始懸壺濟世,成了當地名醫。父親畢業於長沙法政學院,是個書呆子。他當厘金局局長(相當於現在的稅務局局長)能當到賠錢,做生意更是做什麽虧什麽。
昭學自小受祖父、祖母寵愛,養成膽大、任性、不計後果及不負責任的習慣。四歲那年,昭學淹死一隻老母雞,被母親揍了一頓,然後要給她纏足;惹得祖母大怒,掄起洗衣棒追打其母。
八歲到長沙讀小學。嫌給她的早餐比姨娘的兒子少,操起秤杆照著姨娘的後腦勺就是一下;被父親提著菜刀追打。昭學一口氣跑到訂婚的夫家。夫家在長沙有實業,又是省議員;住所氣派、寬敞,生活奢華、腐朽。夫家供昭學去學費昂貴的美國人辦的教會學校讀書,還請兩位家庭教師分別教授其英文和國文,十分寵愛。
1923年,昭學考入湖南省立第三女子師範學校(衡陽),同學中有夏明衡、毛澤建、伍若蘭和任培軒。1926年,以國民黨名義開辦的衡陽農民運動講習所招生。昭學聽同學說講習所教的是軍事,就去報名,並改名為曾誌,意為"爭誌氣"。湖南民風尚武,女子也不例外;這可能也是受曾國藩、左宗棠等人當年辦湘軍的影響。
曾誌8月考入講習所,10月底加入中共,時年15歲。從此踏上腥風血雨、曲折坎坷之路。
夏氏兄妹
衡陽農民運動講習所的學製為半年,比當時各地講習所的學製都長。農講所所長彭平之,是毛澤東最早發展的青年團員;總隊長趙伯誠為黃埔生,教務長就是夏明震。他們都是中共黨員。
夏明震(1907-1928)出生於衡陽當地的名門望族。他畢業於衡陽省立第三師範學校(男校)。三師為中共培養了不少人才,比如蔣先雲、陳為人、黃克誠、江華、張平化、曾希聖、張經武、唐天際、張際春等等。1925年秋,中共湘南區委選送夏明震去廣州農民運動講習所學習。夏是農講所五期學員,不是主持農講所六期的毛澤東的學生。夏明震似乎對毛有看法,曾勸誡朱德要警惕毛澤東。
廣州第五屆農講所學員畢業合影(二排左12為所長彭湃)
衡陽農講所共招收學員112名,按連隊編製。學員基本都是青年學生,其中包括曾誌、毛澤建、夏明衡等十多名女生。那個時代的女學生,一般家境良好,難免嬌生慣養、自由散漫。在軍事訓練場上嘻嘻哈哈、打打鬧鬧,和孫武訓練吳王闔閭後宮時的情形差不多。她們入學一周就串通起來,抗議軍事教官的常規訓練與管教,所以全部被轉到衡陽政治運動講習所。隻有曾誌堅決要求留下來,成為農講所惟一的女兵,轟動一時。
衡陽農講所學員合影
經過半年係統的政治學習和軍事訓練,曾誌以總分第八名的成績從農講所畢業。她進入衡陽警察第二大隊,擔任政治助理員,每月50元大洋,年僅16歲。那個時期的兩湖地區,舊有的政治格局被打破,傳統的鄉紳勢力受到壓製,農會和工會代行議會、法庭、治安等職能。掌握農會和工會的中共,也經常掌握著所在地區的人事大權。當時,即便像小學教師這樣低階的職位,也須得到中共人員的首肯。
從古至今,容易說服人的永遠是利益,而不是道理。當革命儼然成為一門時髦的"生意"時,青年知識分子紛紛向黨組織靠攏。
曾誌同時兼任衡陽農民協會婦女部幹事。1927年,她與中共衡陽地委組織部部長夏明震結婚。曾誌說,她嫁給夏明震並非心甘情願。有次夏明震以開會太晚、不便回家為由,半夜進了她的房間,第二天就流言四起。黨組織做工作,說夏家是官宦人家、書香門第,母親也是地主家小姐出身。夏明震向曾誌跪下,苦苦哀求,曾誌不得已從了夏。那時曾誌喜歡的是穩重、含蓄的趙伯誠(已婚),對慷慨激昂、鋒芒畢露的夏明震並不欣賞,而且夏有未婚妻在衡陽婦女運動講習所學習,同時他還正與女子三師的一位學生熱戀。
1928年1月,夏明震參與領導湘南暴動,組建了工農革命軍第七師。3月21日,時任郴州特委書記的夏明震,在"反白事件"(中共稱之為郴州反革命暴亂)中被農民亂刀砍死,死狀甚慘。
當時湖南省委特派員席克斯(本名尹澍濤)等人,麵對即將北上的桂係部隊,提出了一個奇葩計劃:即將從宜章到衡陽一線400多裏長、兩側各5裏寬的沿途鄉村,燒個片瓦不留(原計劃各燒30裏寬,後經夏明震等人據理力爭,改為各燒5裏),“使進攻之敵無寸草禦寒,無粒米果腹,不戰自垮”,然後大家就等著去撿槍——這種腦洞大開的奇思妙想,大概後世的波爾布特也難望其向背。
當得知家園要被共黨燒毀,原本支持中共的農會成員紛紛反水。"淳樸、善良"的農民一旦被挑動起來,其暴虐的一麵就顯露無遺。他們見中共人員就殺,對女屍極盡侮辱。那時有幾百個手無寸鐵的少先隊員,都是12-15歲的孩子,"老實"的農民先欺哄他們下山,然後毫不手軟地展開屠殺。
夏明震的胞兄就是寫下“砍頭不要緊,隻要主義真”的夏明翰。夏母陳雲鳳是清末"鐵麵禦史"陳嘉言的長女(陳嘉言三兄弟是同榜進士,這在中國曆史上可能絕無僅有)。夏母思想開明、進步,主張子女接受新式教育。她育有4子3女,幾乎全部參加了中共組織。明翰是長子,比明震早一天遇害;三弟明霹在此前的2月28日為中共犧牲;二妹明衡是曾誌的同學,於同年6月被害。所幸夏家還留下一個兒子沒有加入中共,不過自幼失聰(用大白話說,就是個聾子)。
“軍中梁祝”
1928年4月,曾誌與工農革命軍第七師黨代表蔡協民結婚,隨部隊進入井岡山。
蔡協民(1901-1934)是湖南華容人,比曾誌年長10歲。蔡1921年考入武昌中華大學預科,1925年加入中共。與夏明震同為廣州農講所五期。"馬日事變"後,和同鄉何長工一道去當時的國民政府所在地武漢。經毛澤東介紹,蔡協民由組織安排到國民革命軍第二方麵軍(張發奎部)司令部工作。蔡參加了南昌暴動,任連黨代表。27年11月,朱德率南昌暴動餘部,暫寄於其在滇軍時的舊交範石生部;此時蔡協民已升任朱德部政治處主任。不久被朱德派去聯絡中共湘南區委。蔡協民參與領導湘南暴動,任工農革命軍第一師政治部主任,後兼七師黨代表,受到朱德的重用。第一師係南昌暴動餘部擴編而成,朱德為師長,陳毅任黨代表。
上井岡山後,蔡協民很快得到與其有舊的毛澤東的信任和器重,成為毛的親信。曾誌因此與毛澤東及毛當時的妻子賀子珍相識,並結下友情。蔡先後出任紅四軍第三十團、三十二團、三十一團(前身是武昌國民政府警衛團)黨代表;那時紅四軍共五個團,這三個團均原屬毛澤東部。1929年3月,三十一團改稱為第三縱隊,蔡協民續任黨代表;縱隊司令就是當時與一縱司令林彪齊名的伍中豪。
1929年6月22日,紅四軍第七次代表大會在閩西龍岩縣城召開。陳毅當選為前委書記,毛澤東落選。"七大"《決議案》指出毛澤東有七項缺點:“A.英雄主義;B.固執己見,過分自信;C.虛榮心重,不接受批評;D.在黨內用手段排除異己,慣用報複主義;E.對同誌有成見;F.工作態度不好;G.小資產階級色彩深厚”。大會決定給予毛澤東嚴重警告處分。其時朱毛爭鬥非常激烈;朱德曾親自出馬,企圖爭取曾誌的支持。
會後毛澤東離開紅四軍,去閩西上杭的蛟洋休養。毛的親信蔡協民、譚震林(二縱黨代表)、江華(毛的秘書)和曾誌同時調離紅四軍。經毛的運作,在蛟洋鎮舉行的閩西第一次黨代會上,蔡協民當選為閩西特委委員兼組織科科長,曾誌任團委書記,江華任秘書長,譚震林任特委委員兼軍委委員。
閩西特委書記和軍委書記分別由本地人鄧子恢和張鼎丞擔任。鄧子恢是閩西龍岩人,曾考取公費留日生。1928年3月,鄧子恢與郭滴人等領導龍岩後田暴動,揭開福建農民武裝暴動的序幕;6月,鄧再與傅柏翠等領導上杭蛟洋暴動。張鼎丞是永定人,做過小學校長。1928年6月,張領導了福建規模最大的永定暴動。和賀子珍一樣,他們都是客家人。
那時,蔡、曾夫婦與毛、賀夫婦住在一起。毛澤東得了瘧疾,特委請來一位廚師,每天給毛做一隻雞、二斤牛肉。因為毛澤東愛吃魚,蔡、曾二人就經常抓魚給毛吃。29年底,陳毅奉主持中央工作的周恩來的指示,請毛澤東回紅四軍。毛委托曾誌照顧身懷六甲的賀子珍。
1929年12月28至30日,紅四軍"九大"在上杭的古田鎮召開,這就是紅四軍曆史上著名的"古田會議"。毛澤東終於在紅四軍內部徹底鬥倒朱德。據曾誌回憶,那時蔡協民身體很差,經常起夜。會議期間,蔡在一次起夜時摔成了腦震蕩,身體不能動,說話困難。此後,蔡協民時常抱怨曾誌對他不夠照顧和關心。
1930年6月,蔡協民、曾誌調廈門,去福建省委工作。
中央路線與地方土共
毛澤東在紅軍時期的政治路線,相對溫和而實用。他與上杭的地頭蛇傅柏翠關係不錯。傅柏翠(1895-1993)出身於地主家庭,1917年從東京法政大學畢業,回鄉進行社會改革試驗。賀龍、葉挺部在南昌暴動後南下,行軍至閩西時,傅柏翠加入中共。1929年5月,紅四軍入閩,朱、毛曾問計於傅。傅柏翠領導的地方武裝,積極配合紅軍打下龍岩和上杭。朱毛紅軍能在閩西立足,傅柏翠功不可沒。毛澤東在閩西休養,主要是在傅伯翠的老家蛟洋;當時傅伯翠對毛相當照顧。追隨毛澤東的閩西特委,與傅的關係尚可維持。
1930年7月,中共福建省軍委書記兼省委宣傳部長王海萍對閩西特委非常不滿,認為他們偏安保守、組織紀律性差、對中央新指示陽奉陰違。王海萍(1904 - 1932)是海南瓊山縣人,曾就讀於上海滬江大學和東華大學。他參加過南昌暴動;暴動部隊在潮汕地區潰敗後,被派往福建工作。30年5月,王海萍赴上海參加全國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返回福建後,王傳達中央決定:“閩西蘇區和紅軍為廣東領導,命令閩西紅軍進攻東江、潮汕,奪取兩廣,會師武漢”。其時中原大戰正酣,混戰中的軍閥無暇顧及紅軍,紅區因而得以快速擴張。主持中共中央工作的李立三,認為新的革命高潮到來,就策劃出“飲馬長江、會師武漢”的鬧劇。李甚至還揚言:“打下武漢再和共產國際算帳!”
閩西特委隨即改組,換上黨性更強的郭滴人和張鼎丞,分別接替鄧子恢的閩西特委書記和蘇維埃政府主席兩個職務。鄧調至福建省委做巡視員。之前,負責閩西組織工作的蔡協民被調離,可能是王海萍在人事上的提前布局。因為從蘇區調一個非軍事幹部去白區,協助王做軍事工作,it doesn't make sense。此時毛澤東已離開閩西,閩西特委與傅伯翠的關係變得更為惡劣。
當時的福建省委書記是中共黨史裏大名鼎鼎的羅明。羅明(1901-1987)是廣東大埔客家人(大埔緊鄰閩西,都是客家地區)。他早年在廈門附近的集美師範完成學業,1925年考入國立廣東大學。26年2月,羅明作為特派員到廈門發展黨組織。他吸收了大量青年學子加入中共,其中包括很多來自閩西的客家學生。南昌暴動後,擔任閩南特委書記的羅明,主動去閩西接應暴動部隊。羅明建議暴動部隊將多餘的6000多條槍,留給當地,建立閩西紅色武裝,被周恩來拒絕。之後,他留在閩西擴展黨組織,發動土地革命,籌備武裝鬥爭。羅明與閩西本地知識菁英關係良好,比如傅柏翠就是由羅明介紹而加入中共;曾在集美師範學習的郭滴人,則是羅明特地去閩西、為毛澤東主持的廣州農講所六期而招收的學生。
羅明在執行中央政策時,力求符合實際,也注意維護地方利益。他對追隨毛澤東路線的蔡協民比較信任。兩人均對"立三路線"有所抵觸。蔡協民很快從省軍委秘書,調任省委委員兼省委秘書長。蔡、曾夫婦對羅明很尊重。據羅明女兒羅小玲介紹,1931年初,經曾誌牽線搭橋,羅明與母親謝小梅在廈門結為伉儷。
王海萍則是"中央派"幹部的代表。王比較重視黨的組織與紀律,執行中央指示堅決。他曾幾度臨時主持福建省委的工作,整肅、打擊過不少羅明的支持者或好友。王在福建省軍委的副手陶鑄,也是外來幹部。陶鑄(1908-1969)是湖南祁陽人,黃埔五期畢業,參加過南昌暴動和廣州暴動。陶與王海萍的關係非常密切。有次王巡視閩西時,委托陶鑄照顧他重病的妻子,陶鑄端屎端尿、盡心盡力。但陶鑄對省委書記羅明很不客氣。
王海萍、陶鑄與羅明及原閩西特委之間的矛盾,實質上是上海中央與地方土共的衝突。中央著眼的是如何執行莫斯科下達的指示("立三路線"可能是唯一的例外,不過比莫斯科的命令還要荒唐、離譜),方式一般比較狂飆、激進和不計後果,也經常不切實際。地方土共有的可能緊跟中央,比如張鼎丞;有的就未必了,比如傅柏翠:跟著你搞共產革命可以,但不能損害我的民眾的利益。
這並不意味地方土共的路線就一定是正確的。以筆者的觀點,地方土共領袖與中國曆史上的傳統鄉紳沒有本質區別,有的人就是行一些共產黨進步政策的土皇帝。閩西土共的宗族與排外意識嚴重,保守割據思想突出,傳統農民意識濃厚。黨組織的維持與發展主要靠當地黨員間的私人關係,自由散漫,缺乏列寧主義政黨所強調的組織和紀律觀念,上級很難調動其武裝作戰,特別是離開本地,外出作戰。
毛澤東與江西東固的李文林("富田事變"的主角)之間的矛盾也比較類似。對於蘇區紅軍來講,"誘敵深入"是打敗敵軍的最佳戰略;但對李文林而言,"誘敵深入"將殘害到本地百姓的利益,故不能接受和不願執行。"不執行"就意味著不服從上級黨組織。在列寧主義原則的組織架構下,不服從上級黨組織會導致什麽樣的後果,不言而喻。中共黨內的血腥屠殺(學名叫"肅反"),其中一個原因即源於此類矛盾。
連城訣
1930年6月,19歲的曾誌在福建省委認識了22歲的陶鑄。她在回憶錄中坦言,雙方見到對方時,都是為之一震。“愛是一道光,如此美妙;指引我們,想要的未來”。這大概是傳說中的一見鍾情吧!
1930年12月,周恩來的親信鄧發抵達蘇區,任閩粵贛邊區特委書記。新成立的閩粵贛邊區特委事實上代替了閩西特委的職能。新來乍到的鄧發不了解閩西土共內部的矛盾及利害關係,他很快就捅了馬蜂窩——將長期與上級齟齬的傅柏翠開除出黨,從而拉開了閩西"肅反"的序幕。傅柏翠率數百名當地黨員退黨。鄧旋即給傅扣上反革命社會民主黨的帽子,數次派閩西紅軍攻打傅的老巢蛟洋和古田地區,但皆被傅用遊擊戰術擊退。多年以後,一位91歲的傅姓老人顫巍巍地舉起右手,麵向黨旗再次莊嚴宣誓,重新加入中共。
羅明那時因抵製"立三路線"被調至上海賦閑,王海萍代理中共福建省委書記,蔡協民則轉任軍委書記兼福州市委書記。1931年4月,與傅伯翠關係良好的羅明被中央派至新改組成立的閩粵贛省委,協助鄧發工作,收拾殘局,但為時已晚。7月,鄧發上調去蘇區中央局工作;11月,閩粵贛省委被迫從永定的虎崗遷移去了長汀。
曾誌稱,那時不知出於什麽原因,不停地與蔡爭吵。
31年7月,中共福建省委撤銷,成立廈門和福州兩個中心市委。王海萍為廈門中心市委書記,蔡協民任福州中心市委書記。中央派巡視員姚仲雲到福州檢查工作。蔡表達對閩西"肅反"的不滿,同時認為有人為了排除異己而公報私仇。張鼎丞和傅柏翠兩位地方領袖係一山不容二虎,這是中共黨內相互殘殺的另一類誘發因素(類似土匪火並)。姚仲雲認為蔡協民"立場傾斜,有社黨之嫌"。32年1月,蔡被免職,調廈門,職務由王海萍的副手陶鑄接替。
1932年4月,毛澤東率部打下漳州,蔡協民去迎接紅軍。蔡任漳州中心縣委(即先前的閩南特委)書記;成立閩南紅軍獨立第三團,蔡協民兼任總指揮。因執行羅明傳達的中央精神:“保護蘇區每一寸土地,主動出擊”,導致作戰失利。後蔡協民不斷調整策略,失敗後的獨立團開始漸漸站穩腳跟。這支部隊就是抗戰初期的"何鳴事件"中閩粵邊紅軍遊擊隊的前身。
10月,蔡協民和曾誌突然被招回廈門,受到嚴厲批判。蔡協民不服,到上海中央申訴。
曾誌則follow her heart,選擇去了福州。不久曾誌出任福州中心市委秘書長。"由於工作需要,經黨組織安排",與市委書記陶鑄假扮夫妻。兩人終於借機成了真夫妻。隻是天公不作美,當時曾誌挺著大肚子。
在上海的蔡協民,就沒有曾誌"幸運"了。他沒有得到中央的答複。當花光盤纏的蔡協民找不到任何聯係人時,意識到自己被拋棄。蔡流落街頭。走投無路的蔡協民甚至想到馬路上撒尿,讓警察抓走,在牢裏有口飯吃(想起了歐·亨利的《警察與讚美詩 (The Cop and the Anthem) 》)。後來遇見一同鄉,獲贈10塊大洋,得以於33年初回到福州。
黨組織(就是陶鑄)批準曾誌去見蔡協民,但嚴厲警告她不得泄露黨的秘密。蔡協民在上海時用買船票後剩下來的錢,買了些漂亮布料,準備給曾誌做件旗袍。其時落魄的蔡住在福州一家肮髒、低下的小旅店,原本知識分子模樣、斯斯文文的蔡協民變得像一個"衰弱的小老頭"。曾誌接到衣料後大為感動,潸然淚下,忍不住一時人性beat黨性,向蔡透露了黨的機密——我黨認為你是"社黨分子",你被踢出去了!
【注:不知是誰製定的這種缺德又荒唐的政策?試想如果被逼到絕路的蔡協民叛變投敵,後果會如何?這種把事做絕的方式,不太像伍公的手法。伍公總是“人情留一線,日後好想見”。即便伍公請人跳井,也會眼含熱淚地讓對方明白其跳井的意義有多偉大,然後自願跳下去。】
事情的原委:蔡協民沒有按照廈門中心市委的要求,肉體清除一名被市委認定為"社黨分子"的閩南獨立團軍官。於是,市委向中央報告說,蔡本人就是"社黨分子"。從時間上看,此事應該是王海萍主導的。雖然王於32年7月被捕,但廈門市委正是在7月開始了長達三個多月的"反蔡協民路線"鬥爭。根據當時黨內開展政治鬥爭的程序來推斷,廈門市委理當在鬥爭開始的7月之前,上報中央,並得到批準。曾誌在其回憶錄《一個革命的幸存者》中罕見地用"見馬克思"這樣有些調侃的語氣,講述王海萍的犧牲。
據陶鑄告知曾誌,他於32年秋天收到上海中央來信,說蔡協民是"社黨分子",要求福州中心市委對其“揭發批判、劃清界線、肅清影響”。曾誌32年年底到福州後,陶就給中央打報告,替蔡申辯。
看到此處,筆者不自覺地想起《連城訣》中戚芳去監獄探望狄雲的情節。看透人性醜惡的丁典告訴狄雲:『為了討好那位姑娘,我自然要忙忙碌碌,一筆筆白花花的銀子拿將出來,送到衙門裏來打點,說是在設法救那個小子。那妞兒一切都是親眼瞧見的,心中自是好生感激。』
蔡協民之死
從政治路線上看,蔡協民與羅明、毛澤東等人氣味相投,王海萍、陶鑄則與上海中央更為一致。王海萍曾向中央揭露羅明及閩西特委的問題,而且王也積極支持肅反。筆者懷疑,蔡協民被撤職,王、陶二人可能在中央巡視員麵前給蔡上過眼藥,甚至向中央打過蔡的小報告——實事求是地說,蔡協民對某些中央政策,消極應付、甚至抵製。
被組織拋棄了的蔡協民,聽從曾誌的建議回到廈門。以打石頭、扛枕木等重體力活為生,與苦力們同吃同住,開展工運工作。蔡還是不能忘情於曾誌,時常給她寫信。33年7月,蔡協民重新恢複了組織關係,被派往閩南打遊擊。11月,"福建事變"爆發,作為"羅明路線"的代表人物而備受批判和排擠的羅明,又被中央派回廈門臨時主持福建省委工作。得知蔡協民的遭遇,羅明痛斥原廈門中心市委,並將蔡召回廈門。1934年5月,準備回中央蘇區的蔡協民,在途中被叛徒出賣而遇害。
曾誌認為蔡協民“穩健縝密、認真負責、具有組織才幹;他作為共產黨員的忠誠和信仰也毋庸置疑”。在筆者看來,蔡協民的人品比較像曾誌的父親:清白、正直、厚道。蔡協民先後受到朱德、毛澤東和羅明的重用,顯示他應該也具有不錯的工作能力。就連看他不順眼的廈門市委,在向中央揭發蔡時,也承認其“工作能力本不差”。
但蔡協民的性格並不適合參加中共革命。首先,蔡協民的鬥爭性不強,在黨內鬥爭中拉不下臉麵。當需要站隊、表態時,蔡雖然在路線上堅定支持毛澤東,但對朱德也抹不開情麵。紅四軍"七大"後,落選前委書記的毛澤東,曾責怪蔡是中間派。這可能是蔡協民在"古田會議"後未能同譚震林、江華一樣,重回紅四軍的主要原因。毛的期望大概是蔡協民能挺身而出,與朱德一方撕破臉地對幹。當年劉少奇上位,就是因為其能赤膊上陣,與"王明派"麵對麵撕咬,為毛澤東戰勝王明-周恩來聯盟立下赫赫戰功。
其二,蔡協民黨性不強,對黨內同誌下不了狠手。一個上級指示要清除的"社黨分子",蔡竟然借口與事實不符,把人給放了,這黨性何在?同為毛親信的譚震林,就與蔡協民不同。中央紅軍離開蘇區後,譚震林奉令清除將來有可能會動搖的林野。林野是黃埔四期生,曾任紅十二軍參謀長和公略步兵學校校長。其妻魏月初是上海大夏大學畢業生,當時剛剛曆經國軍封鎖,冒著生命危險,千裏迢迢到達蘇區,與林野團聚。譚震林將歡天喜地的兩人騙到林子裏,毫不猶豫地用大刀砍死,體現出無與倫比的黨性!相比之下,譚的很多同僚,黨性就不行。他們居然心中不忍,特別是對林野的妻子,想網開一麵。譚震林後來一直官運亨通,官至中共政治局委員、書記處書記和國務院副總理。東漢時有一民謠:“直如弦,死道邊;曲如勾,反封侯”,看來對於中共革命者來說,應該修改為:“講人情,死道邊;無人性,反封侯。”
紅顏禍水
前些年,耶魯大學心理學研究所發現:娶其貌不揚的妻子,丈夫可以多活幾年。該研究是以己經死亡的3519位已婚男性及其配偶為研究對象,將女方的照片,交給學生打分,20分為滿分。結果發現妻子得分越高,丈夫壽命越短。妻子得14分以上的丈夫壽命,比得13分以下的短12年。
究其原因,研究人員認為娶個嬌美的妻子,丈夫要付出相當的精神負擔。為了顧好美麗的妻子,有時疑神疑鬼、心緒不寧,有時要放低姿態,有時妒火中燒。長期在患得患失的情況下,身體狀況會跟著出現問題。這正是蔡協民活生生的寫照!
在廈門做地下工作時,年輕的男男女女住在一起,難免有接觸。有些男同事愛去與曾誌聊天,蔡就很不高興。那時陶鑄私下告訴曾誌:蔡協民經常借酒消愁,報怨曾誌三心二意,對他不真心。有道是:娶妻當娶鍾無豔,敬愛的總理睿智啊!
蔡協民對感情忠誠,把曾誌看得很重,對她百般嗬護、情意綿綿。在蘇區時兩人關係尚可維持。自從曾誌見到陶鑄後,情況就改變了。曾誌承認,蔡對她很好,但她對蔡協民的感情不深,對蔡的安危從不擔心和關心;對陶鑄就完全不同。各人有各命,蔡協民再深情也是枉然。
現世報
1933年3月,中央通知陶鑄到上海,職務由陶鑄一手提拔的陳之樞接替。
陶鑄對中共革命的殘酷性有著非常清醒的認識。知道這次去上海後,可能要與曾誌永久分離。臨行前,陶鑄特地在旅館訂了房間(這經費是挪用組織的吧?),與曾誌共度十天的"蜜月"。此時曾誌生完孩子,身體剛複原。
果不其然,陶鑄在上海也被中央拋棄。比蔡幸運的是,陶鑄很快被捕,因而不必為吃、住發愁。
據後來披露的資料,陶鑄被撤職的原因:一是中央巡視員朱理治對陶的評價不好;二是陶的親信陳之樞,向中央揭發了陶鑄。陶鑄的遭遇有些像是在盜版蔡協民,大概是神有意為之吧!
打小報告揭發同事甚至上級,是中共發揚至今的優良傳統。其曆史最早源於莫斯科東方大學時期,當時的留蘇學生領袖羅亦農,曾為少數學生向黨組織告密同學中的不當言行辯護,並大加讚賞。
陳之樞揭發陶鑄的目的之一,應該是出於對權力的渴望(此係聖經上所說:今生的驕傲)。陳接任後,各項決策顯得更為靈活、穩妥,特別是處理閩東土共地方勢力之間的矛盾,比較細膩、周到;作風也更溫和、民主。
陳之樞出身於福建豪富之家,曾是葉飛(1914-1999)任福建團省委書記時的部下。1931年底,葉飛調至福州工作時,帶上陳之樞作助手。陶鑄接替蔡協民任市委書記後,很快提拔陳做市委組織部長。葉飛在閩東與已擔任福州中心市委書記的陳之樞,在工作中多有爭論,但葉飛對其能力比較認可。葉飛在其回憶錄中對曾經的上級領導蔡協民,評價不錯,對陶鑄的評語就有點八股文的味道了。
曾誌不久被陳之樞打發到閩東。1934年陳之樞被捕叛變,閩東自行成立臨時特委,曾誌任組織部長,葉飛任宣傳部長兼閩東紅軍第二獨立團(1934年1月成立)政委,任鐵鋒(1910-1987)任獨立團團長,而特委書記是一位能力有限的工人幹部。
那時,曾誌同時與葉、任交好。葉飛外表如文靜學生,善於思考、縝密穩健(有些像蔡協民);果決勇敢、精明強幹(有些像陶鑄)。任鐵鋒膽大勇猛,指揮發動"甘棠暴動",創建了獨立團。任鐵鋒具有戰略眼光,這在當時不多見;是他建議路過的紅七軍團(即尋淮洲的北上抗日先遣隊)打下羅源縣城,協助閩東創建根據地。曾誌革命經驗豐富、意誌堅定、性格潑辣。她早前在蘇區及紅軍時期學到的方法,像怎樣開展土地革命、遊擊戰術等,為大家所倚重。任鐵鋒對曾誌比較癡迷;他除了曾誌,誰也不放在眼裏。特委其他領導,特別是本地人的領袖詹如柏,對曾誌感到如芒在背。
詹如柏是一位能力、魄力、魅力都很強的幹部。曾誌評價:“他勇敢機智,敢說敢幹,處事果斷……在當地黨組織和群眾中有相當的威信”。不過此人權力欲甚強,曾派人將與其不對付的另一位地方領袖範浚,連同懷孕的妻子,一起謀殺。一般認為,也是詹如柏因嫉妒葉飛的才華,買通敵人,襲擊葉飛。葉飛命大沒死,但胸部的子彈終生未曾取出。這驗證了筆者一位友人對中共革命的評價:政治原本肮髒,革命亦非聖潔。
閩東特委趁曾誌生病時,開會批判曾、任、葉。特委的處分:“曾誌在戀愛問題上極不嚴肅,同時與黨內兩個負責同誌要好,影響黨內團結,是企圖把黨權、軍權都掌握在自己手裏的陰謀手段“。曾誌被撤職,並留黨察看。
曾誌對這個處分很是憤怒,覺得她有戀愛自由,而且是任、葉主動招惹她的。曾誌承認自己那時有些小資產階級浪漫情調,對"眉清目秀"的葉飛有好感,對任也沒有拒絕。
曾誌說,這個處分“一直像夢魘一般糾纏著我,給我在政治上帶來莫大的災難”,因為她“不能在向黨組織交待革命經曆時,將這個處分隱瞞不報”。 向組織坦白曆史、人人過關,是中共政治運動的一個特點。其時曾誌這個層級的中共幹部,基本都是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出身,一般寬以待己,嚴以律人;長於諷刺挖苦,慣於勾心鬥角;嫉妒心還特強。這種處分,你叫一位年輕美貌的女子如何說得出口?而且還要一次又一次地向組織坦白。更糟糕的是,這個處分還沒法申請撤銷,因為閩東特委的領導後來都犧牲了,偏偏就三個當事人:曾、葉、任活著。
被組織批評之後,葉飛很少再單獨與曾誌說話;但對曾誌還是有所照顧,隻是斷了男女之情。葉飛服從了組織要求,也兼顧到人情——雖然曾誌多少有些悵然。聖經上說“肉體的情欲,眼目的情欲,並今生的驕傲”,是人在世上會遇到的三大誘惑。20歲的葉飛能在激情燃燒的歲月,戰勝“肉體的情欲”和“眼目的情欲”,平衡好黨性與人性,很了不起!
葉飛後來在閩東特委領導人死亡殆盡之時,自告奮勇擔任特委書記,成為閩東蘇區和閩東紅軍的代表。其後在中共軍內及黨內的發展一直比較順利,在中共的曆次運動中也基本能全身而退,不隻是憑著僥幸。
葉飛夫婦與他們的二子四女
癡情任鐵鋒
任鐵鋒則依然我行我素,繼續和曾誌來往。他領著幾十人的遊擊隊,在海上搶掠;搶到好的東西,比如西洋參,就送去給曾誌。1935年初,當國軍對閩東蘇區大舉圍剿時,身有腳傷的任鐵鋒帶著遊擊隊費了好大的勁,找到生病的曾誌。然後丟下遊擊隊,護送曾誌去就醫。從此和曾誌一起東躲西藏,流浪到福州、汕頭、廣州、上海等地,帶曾誌治病和尋找黨組織。兩人顛沛流離、患難相依,任鐵鋒吃盡了苦頭(應該比《倚天屠龍記》中張無忌護送楊不悔上昆侖要艱難得多)。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1937年,當機會來臨時,曾誌毫不猶豫地離開任鐵鋒,由上海前往武漢。任鐵鋒雖然不舍,隻能黯然分手。
任鐵鋒在淞滬戰役中組織的別動隊被打垮,他帶著三名女護士,也到武漢向黨匯報情況。黨大怒,當即開除其黨籍,讓其自謀生路。被趕出門的任鐵鋒後來想想總是不甘心,三番五次回去找黨要求繼續參加革命,都被打發去白區做統戰,也不給恢複組織關係。按現在的話說,就是要他作"自幹五"。然後就沒有然後了。和羅明在貴州被捕、脫離組織後的境遇大體相近。
任鐵鋒帶到武漢去的一個護士,後來成了他的妻子。任鐵鋒就與人合夥做點小生意維持生計。1946年,國共內戰爆發,黨突然又想起了任鐵鋒,要他去做策反、發動群眾等白區工作,以配合解放軍。1949年,任鐵鋒從上海隨軍南下,分配到福建省公安廳情報處,迅即被派往東南亞收集情報(任鐵鋒早年曾在馬來西亞念書、工作)。
1951年,任鐵鋒做生意時的合夥人被發現係中共叛徒,任受到牽連,被以"反革命"罪判刑5年。出獄後恢複幹部職務,在省公安廳勞改局工作。看來葉飛至少沒有為難任鐵鋒。葉飛於1954年接替張鼎丞擔任中共福建省委第一書記,直至"文革"初期。
"文革"中,任鐵鋒被隔離審查。他仍然實事求是地為陶鑄、葉飛等人的曆史,寫證明材料。1981年獲得平反,1984年恢複其自1929年以來的黨齡,評定為行政14級(正縣/正團級),增補為福建省五屆政協委員。1987年病逝於上海家中。
任鐵鋒和曾誌離開閩東後,一去不返,長期被認定為逃跑行為。1983年12月,任鐵鋒和昔日情人曾誌一道,終於再次踏上閩東的土地。
任鐵鋒一生命運坎坷。他是閩東紅軍的主要創始人,大學生出身,有戰略眼光,作戰勇敢,對中共忠誠。但年輕時將個人感情置於黨性之上,不能做到斬情滅性,反而為情所困,缺乏"黨叫我幹啥就幹啥"的態度。按照中共的標準,其黨性嚴重不純。
重逢
曾誌在武漢意外地見到出獄的陶鑄,兩人興奮異常。有情人終能相廝守,彼此非常恩愛。
可惜好景不長。到了延安後,曾誌發現一切都變了:陶鑄整天與朋友們在一起,對曾誌基本不管不問(和當初曾誌對待蔡協民的態度相似),即便曾誌產後大出血,也是如此。在女兒兩個多月時,性情剛烈的曾誌因此與陶鑄大打出手。慢慢地曾誌也接受了現實:她認為陶鑄以前和她在一起,是因為做地下工作時,不得不和她在一起。
抗戰後兩人去了東北,曾誌就有意避免和陶鑄在同一地方工作。南下廣州後,曾誌自己安了一個家,接母親、親戚同住。隻在周末去和女兒及陶鑄相聚;比其母親抱怨與曾誌父親的名義夫妻關係,好不了多少。
"文革"中,一度成為中共第四號人物的陶鑄被打倒,軟禁在中南海。曾誌陪伴陶鑄三年,對自己過往有所反省。不過在陶鑄癌症晚期被疏散到安徽時,曾誌沒有選擇陪同陶鑄走完其人生最後一段路,而是去了粵北插隊勞動。
陶鑄於1930年5月率12人突擊廈門監獄,劫走獄中40多名共產黨員,斃傷敵方20餘人,而己方未傷一人,表現出非凡的膽識、才智和能力。在延安審幹時期的"搶救運動"中,當陶鑄看到柯慶施被劉少奇的人馬"搶救"得死去活來時,為柯仗義執言,自己迅即被劉的打手們當成失足者施行隔離"搶救",顯示陶鑄不畏強權、打抱不平的正義感(陶、柯二人都出自周恩來係統,但之前並無交集,也無交情。他們後來均被毛澤東救下,自此成為毛的鐵杆馬仔)。
中共建政後,葉劍英曾說:“陶鑄這個人,在廣西一腳踢開了張雲逸,到廣東,又一腳踢開了我葉劍英“。 1951年,陶鑄尚未上任華南分局書記,就已在廣東開展"反地方主義"的鬥爭,將數萬地方幹部降職、撤職、查辦,展現其對黨內同誌敢於重拳出擊的魄力!
時任南方大學副校長的羅明雖然已是黨外人士,仍然在劫難逃。在1951年的"三反"運動中,羅被冠以"大老虎"(大貪汙犯)這一對自視清高的知識分子極具羞辱性的罪名,隔離審查。此等整人手段之狠辣,果如聖經《耶利米書》17:9中所說,"人心比萬物都詭詐,壞到極處"。毛澤東獲悉後,對陶鑄說,“羅明一向艱苦樸素、作風好,為什麽說他是大貪汙?”從而救下羅明。相比之下,傅柏翠後來長期接受國民政府方麵的委任,其曆史問題比羅明惡劣得多,卻在中共建政後出任福建省人民法院院長、省政協常委、省人大副主任等職。
三年經濟困難時期,陶鑄能在廣東這個隨處見芭蕉、野果布滿山、河海有魚蝦的地方,把老百姓治理到餓死,實在是牛逼!要知道,廣東氣候條件非常優越,且不說椰子、菠蘿、香蕉、芒果等多年生的熱帶水果,像南瓜、紅薯等速生作物,極易栽種和成熟。中共治下,老百姓吃不好、吃不飽,並不意外;但要說在廣東這個地方,把人搞到餓死,談何容易!所以,筆者對陶鑄的組織與管控能力之景仰,如滔滔之珠江水綿綿不絕。
隨後,陶鑄在廣東進行了比較有效的農業政策調整與補救。"文革"初期,陶鑄拒絕被主席當槍使,去整肅劉少奇集團的幹部。皆閃耀出一絲人性的光輝。不過,當一位革命者顯露出人性的光輝時,多半意謂著此人的政治生命、甚至肉體生命,離終結不遠。陶鑄亦是如此。
陶鑄與曾誌的那種夫妻關係,筆者難以理解。即使到了1949年,陶鑄才41歲,也應該是精力旺盛的時候。不知道類似的情況在中共領導層中是否普遍?沒有正常的家庭生活,是否會影響到領導人的心理健康,進而影響到他們對國家和百姓的治理?
親情
1928年11月,曾誌在井岡山產下一子,送井岡山土著王佐部副連長石禮保收養。孩子8歲時養父母雙亡,外婆領著他乞討度日。曾誌在1933年生下另一個兒子;其時曾誌正與陶鑄熱戀,孩子生下來十幾天就送人了。這個孩子在收養家庭備受虐待。曾誌1950年再次見到孩子時,17歲的兒子隻有10歲的個頭,少了兩根肋骨,還是個跛子。曾誌的大兒子後來在井岡山務農,小兒子在粵北貧困山區工作。
1931年11月,曾誌還生過一個兒子。據曾誌回憶,這個孩子見人就笑,非常乖;而且很小就知道不將屎尿拉在床上。組織上為籌措經費,作主把孩子賣掉了。曾誌得知組織決定後當即表示服從,蔡協民則埋怨曾誌不該一口答應。此前,曾誌收到母親寄去的40元大洋,準備自己送孩子回家鄉。
從福建方麵的黨史資料看,中央巡視員姚仲雲31年去福建的一個任務,就是解決廈門中心市委的經費問題,但市委仍有100元大洋的經費缺口。在蔡協民被撤職調回廈門時,王海萍、陶鑄事先已決定將他們的孩子,以100元大洋賣給一位黨內同誌,即葉延環。葉家是主治小兒科的名醫世家,兼做大煙生意,家境不錯。其時廈門天花麻疹流行,孩子被去葉家看病的兒童傳染上,沒幾天就死了。
有人懷疑一個孩子賣不到100元大洋。這裏麵是否有陰謀論,筆者不好妄加推測。曾誌的小兒子曾在"文革"時控告陶鑄謀害父親蔡協民,這毫無疑問不成立——蔡遇害時,陶鑄正在南京國民黨監獄裏服刑。
賣孩子籌經費,在中共黨內並不罕見。1935年6月,高文華任北方局書記時,據說因黨組織缺乏經費陷入困境,就將四個月大的兒子賣掉,換來50元大洋,維持了省委機關三個月的生活費用。高文華1932年在上海已經為黨賣過一個兒子。中共還宣傳過比賣孩子更不可思議的事跡:原中共滿洲省委書記陳為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孩子餓死,沒動用一分一毫黨的經費。陳為人(1899-1937)是湖南江華人,1918年考入衡陽省立三師。五四運動時期,與夏明翰、蔣先雲等人同為湘南地區的學生領袖。1920年底與羅亦農、彭述之、劉少奇、任培國(弼時)等一道去蘇聯受訓(東方勞動者共產主義大學)。這樣一位心硬如鐵的父親,並非滿臉橫肉、凶神惡煞的模樣,而是一位看起來人畜無害的文弱書生。
文質彬彬的陳為人
有人認為,出賣親生骨肉來籌措黨的經費的人,不是精神病,就是邪教徒。這一觀點對不對,請讀者自行判斷。隻是筆者有個疑問:賣自己的孩子或聽任自己孩子餓死的人,會有多愛別人的孩子?會有多愛老百姓呢?
曾誌晚年說過,“我對我選擇的信仰至死不渝,我對我走過的路無怨無悔”。有時人們以為自己在忠於信仰,實際上隻不過在忠於自己的一種幻想、情緒或欲望。而人總是很難否定自己,特別是否定自己的青春、否定曾經為之奮鬥過的事業。
但晚年的曾誌有了一些改變。她鼓勵、出錢讓孫輩們進京上學,學習開車等等。 臨終重病期間,對自己年輕時沒有盡好做母親的責任,特地向兩個兒子真誠道歉。此外,曾誌能將自己真實的一麵展現在回憶錄中,比大多數"無產階級革命家"都勇敢、真誠,這一點非常值得敬佩!
無論您是喜歡或是恨惡曾誌,您得承認,她是一名真正的革命者。
結語
前些天,有網友推薦視頻《老梁:人性與信仰之間的關係》。老梁說,“泯滅人性的忠誠和信仰絕對是罪惡的”,筆者對此不予置評。但筆者對人性與信仰這個主題很感興趣。觀看此視頻時,筆者就聯想到曾誌以及與曾誌交好過的五位中共人士,想起他們在中共革命的旋流中所表現出來的人性、黨性,對信仰的堅守,以及他們各自不同的命運。
這幾位男士的遭遇似乎驗證了"紅顏禍水"的說法:夏明震年少遇害、蔡協民悲涼就義、任鐵鋒坎坷一生、陶鑄孤獨離世。而曾誌本人又何嚐不是命運多舛,應驗所謂"紅顏女子多薄命"——兩個丈夫死於非命,與陶鑄長期沒有正常的家庭生活與溫暖,和兩個兒子談不上多少親情,也未能享受子孫滿堂的天倫之樂。聖經上說,人在世上會遇到的三大誘惑就是:“肉體的情欲,眼目的情欲,並今生的驕傲”。對照葉飛的表現,想想他們在麵臨這三大人性挑戰時所作的選擇,會多少明白紅顏禍水與紅顏薄命的真相(本文沒有對“今生的驕傲”展開分析,而“今生的驕傲”可能是中共革命者最大的軟肋)。
筆者在梳理這段曆史時還發現,本文所提及到的幾十個中共人物,幾乎都是當時的青年知識分子和時代菁英,大多出生於比較富裕的家庭。沒有一個是因為無法生存而投身中共革命,也沒有一個僅僅是為了出人頭地、升官發財而加入中共。多數具有救國救民的理想和比較強烈的社會正義感。“ 中國向何處去?民族的未來又在哪裏?”像傅柏翠在東京法政大學畢業後,回到窮鄉僻壤的上杭,替底層百姓當律師,維護社會正義。這種行為即便到了今天,也很少人能做到。葉延環是名醫世家出身,家境富裕,卻在1927年的白色恐怖時期,“舍棄安逸的生活和美好的職業”,甘願參加中共做一名默默無聞的小角色,後來年紀輕輕就為中共捐軀。這些事實不僅反映出當時中共革命強大的道德感召力,而且也從某個側麵折射出這一如今被很多人所詬病的革命,在那個時代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和必要性。
迄今為止,中共並沒有完全蛻變成為一個世俗政黨,還保留有很多革命黨的特征。在治理國家和管理社會時,中共的這種革命黨性質會帶來一些掣肘;但當麵臨內外壓力時,就會展現其戰鬥力與生命力。筆者在八九六四之後對中共所宣稱的,他們與蘇聯及東歐共產黨不同,很是不服。隨著對中共曆史和現狀的了解,覺得中共吹的牛皮也有幾分道理。中共就像打不死的小強,其韌性之強,超過一般人的想象。
如果現在還有人幻想倡導一場暴力革命來推翻中共,請對比本文中所提及的中共人物,你能像他們那樣堅守信仰、百折不撓並作出犧牲嗎?當然,如果你隻是想忽悠別人去做烈士,就另當別論了。
《傾國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