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讀過的第一部孫頻的小說， 被她的文筆所吸引，一口氣就讀完了。 是部中篇小說， 並不長，一口氣就是一會兒就讀完了。 來談談感想吧。
於國琴是從山裏考出來的女大學生，學費靠助學貸款， 生活費靠善心人每月資助。 她因為出身貧窮而深深自卑，在大學裏過得膽戰心驚， 猶如驚弓之鳥。其實並沒有人對她有歧視性言語和行為， 但是因為經濟窘迫， 自尊心很脆弱， 總覺得受人資助有如向人乞討。
每月資助她的善心人，就是她大學裏已經退休的，七十多歲的老教授廖秋良。廖教授孤身一人，老伴已經去世十幾年， 獨身女已經定居美國。學校讓於國琴每周幫他做一次家務， 算勤工儉學， 可以從學校獲取報酬， 也算對資助人的一種報答。
於國琴其實很不願意麵對她的資助人， 因為她覺得資助人就是她的債務人，麵對他有如受刑。 在相處中， 她意識到廖教授也是一個可憐人。 她自己可憐， 因為貧窮而自卑， 因為她母親是拉偏套的，就是變相賣淫，而感到羞恥。 大學生活她不能融入，恨不能躲在自己的洞穴裏孤單藏起來。 廖教授可憐， 是因為年老孤獨，形隻影單，隻能靠回憶度日，每日自言自語，自斟自飲。兩個荒漠裏的人相遇， 給了彼此一點溫暖和慰籍。
廖教授一口一個孩子地叫她， 疼愛關心她， 給她買零食糕點，也塞給她錢用。 她一方麵因為接受了錢財而自尊心繼續受損， 一方麵又總覺得隱隱地有危險存在。 但是她安慰自己，她跟廖教授已經相處地象祖孫倆了， 也許他們前世是親人。
相處了一年多以後， 某天廖教授一臉肅穆地請求她， 希望看看她的裸體。 她所擔心的危險，終於坐實了。再老的男人， 也是男人。 但是她欠他太多了， 他是她的債務人。 她橫下心， 脫了衣服，讓他看了，心想就算了結了所有恩情。廖教授一動沒有動， 也脫了自己的上衣，露出皺皮醜陋的上身。然後廖教授說你的身體真美，我真醜，謝謝你，你走吧。
於國琴感覺受了辱， 再也不願意去廖教授家了。廖教授開始給她打了很多電話， 也不敢直說希望她過去， 後來就不打了。 一直到兩年後，於國琴要畢業了，廖教授又給她電話， 希望她畢業前去看看他。 她知道這會是他們之間最後一次見麵了， 就同意去了。
去了以後他們照例一起吃飯。於國琴喝了兩杯酒，主動說，你不是想看我脫掉衣服的身體嗎？廖教授聽了先是驚駭，繼而驚喜。於國琴心裏感到絕望和冷笑。 雖然她知道她還沒有報答完， 但是她是希望他放她一條生路，讓她走的。 但是他沒有。 她又脫了衣服。看吧，看吧， 他們之間終於算是了結了。
廖教授突然又說了一句：“孩子，讓我抱抱你吧，最後一次也是第一次抱抱你。”她沒有說話， 他抱住了她，全身發抖， 低聲啜泣。 然後突然推開他， 捂住胸口， 蜷縮在沙發裏， 揮手讓她走。於國琴隱隱有點意識到不對勁， 他有心髒病， 但是她心裏有恨， 就穿上衣服直接走了。兩天後聽到了廖教授的死訊，她很悲傷， 象失去了一個親人。
廖教授一輩子著作等身， 德高望重，但是到了老年， 道德的約束力，卻完全不是原始吸引力的對手。 一個孤單太久的人， 一個行將就木，來日無多的老人，在死亡一天天臨近時，太留戀生命的美好， 太渴慕青春了。 也許於國琴的身體， 讓他想起了自己妻子還年輕的時候，想起來很多美好往事。 但是一具青春的身體，也阻擋不住死亡的腳步。 他在生命的最後時刻，知道自己心髒病發，卻沒有向於國琴求救，而是揮手說走吧。 我想他可能有考慮不給於國琴添麻煩， 怕引起閑言碎語。 最後他臉上浮現一絲奇異的微笑， 仿佛經曆了這一抱， 他不怕獨自麵對死亡了。
我是覺得老年人喪偶的打擊， 是比成年人失去父母的打擊要大得多的。成年子女會希望老人考慮自己感受， 不要太快再婚。 其實成年子女已經有自己的家庭作為舒適區， 有自己的子女作為牽掛， 父母隻是一個精神依托。雖然失去精神依托也很悲傷， 但是到底自己的家庭港灣還在， 不影響日常生活 – 尤其是很多成年子女並不跟父母一起住， 隻是一年或者幾年見次麵。 但是老年人喪偶就是舒適區和日常生活的全麵崩潰，影響從精神到現實都大得多。除非婚姻太痛苦，喪偶算解脫。 所以我挺理解老人很快再婚的。 當然再婚涉及到財產分配問題， 確實是一個現實考量，子女擔心也有道理， 不過那是另一個話題了。
這篇小說為什麽起名叫《無相》呢？ 我還沒弄很明白， 也不太清楚無相這個佛教概念到底是怎麽回事。 仿佛無相就是空的意思，是一種渾沌狀態，心無所住， 不受一切世間束縛。廖教授說“宇宙間最本質、最圓滿的生命，其實是無相可言的，眼中看不到色相，才是真正的光明”。 那麽廖教授還是不能抵抗地想看女人的青春肉體， 是看不破色相呢， 還是看破了色相呢？
我想那於國琴住在山裏時， 也並不知道自卑。 因為山裏人的生活都一樣。 她是考上大學進了城， 才知道了自己“窮”， 有了窮的概念， 有了比較， 生出了自卑之心。 有了這個心， 別人怎麽對她，她心裏都是悲苦，別人資助她，她也是受辱。 如果不出山， 她母親那樣拉偏套的女人， 在山裏是受人尊敬的。 因為拉偏套的女人是家裏的主要收入來源，偏套拉得越多， 也就是男人睡得越多， 越表示漂亮能幹有魅力， 不但受男人尊敬， 也受女人尊敬，婆家都要高看一眼。 她也是進了城， 用外部世界的道德觀念去judge山裏的女人， 為自己身上流著妓女的血液而感到深深地羞恥。 這個羞恥心也是因為外部環境改變， 有了比較才生出來的。 莫不是，這些都是相, 是虛妄？看破了這一切， 心就自由了？
我想如果廖教授和於國琴沒有那層資助關係，於國琴沒有欠債的自卑，那麽他們之間的關係會更平等吧。 或者換個其它任何女人， 是個妓女， 或者是個思想開放的其它女人， 平等地給廖教授看看她的裸體， 那麽這也是一件跟道德無關的事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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