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加州,還是那樣的冷,實屬少見。周末居然下起小雨,好像六月的北京飄起雪花。有人說,可能有冤情才會這樣。但大自然到底要做什麽,渺小的人類就不要猜測了。就像如果彗星撞地球,大家可能一夜之間就灰飛煙滅。
這裏的雲很低,山下的朋友經常看著山頭的雲說,那就是你們的家。是啊,騰雲駕霧,看起來很美的,很浪漫。可是,身在其中,就是哪兒哪兒都是濕漉漉的,有時候,濕度可以超過儀表的測量,顯示100%。 這樣的天氣,在地裏幹活不是很有趣,泥濘的很。被踩實的粘土地,如果被太陽一曬,就像磚頭一樣硬。所以,最好忙點別的, 那就做木工吧。 這次做的是一條長凳。
清晨,出門去遠處扛回來一個大約2米長的木棍,打算用來做四個腿。走在煙雨朦朧中的早晨,有一種安靜曠遠的清爽。遠山變得模糊,卻依稀可見。讓我想起練功中的意識。所謂的內功,很大一部分是關於你的意識能不能到達身體的深處,不光肉體的層麵,還包括精神的層麵。而治病的效果好不好,也在於你的意識能不能達到病灶的內部。簡單直接的說,如果有一天,你的意識能夠清晰的到達癌症腫瘤的內部,那麽,你的病也就可以治愈了。而對於簡單的疾病,甚至是簡單的疲憊,也是一個道理。你的意識能夠到達的地方,也就是氣能夠到達的地方,也就是療愈修複機製能夠啟動的地方。所以,和我一起學習的同學,最重要的課就是培養這種內功。隻要你有了這個基礎,任何的那些架子,方法才有現實的意義。
所以在清冷中,在曠遠中,我們透過層層的迷霧,一切都會雨過天晴,雲開霧散。然後,我們就會清晰的看到遠山。
長凳的麵是同一棵去年被大風刮倒的oak樹上的。麵是挺粗的樹幹,腿是小一點的樹幹。用鑿子去皮,用Chain saw粗加工,然後用grinder粗打磨,細打磨。用1/2“的螺絲把腿固定在凳子麵上。腿岔開挺大,整個凳子大約80磅左右,連大人都很不容易把凳子扳倒,家裏的小孩是不可能扳倒它的。
加工完了,搬進家裏,在平整的地板上,把四根腿細調,做到水平和平穩。其中有一個細節給我挺深的印象。調長凳的水平,要比調小凳的容易。為什麽呢?物理能活學活用的人,可能知道這裏邊的原理。因為,長凳很長,兩條腿的挺大的絕對差,對應的角度差非常小。而人感覺凳子平不平是角度差。所以,絕對高度的誤差的容忍度很高。
喜歡幹活的人可能有這樣的經驗。幹微型的項目,和做大尺度的項目,是兩套不同的技術。雖然有相通的地方,但思維方式是有很不同的地方的。
比如,Michelangelo擅長玩大尺度的,他的作品往往很大氣,但細節處理的不是很到位。相比之下,Bernini更擅長玩小尺度,細節處理巧奪天工,令人歎為觀止。Bernini的男人雕像,比如Apollo雕像,性感美感到讓很多女人看著石頭直咽口水。同理,他的女人雕像,美到男人看著會有生理反應,冷冰冰的大理石,可以有這麽大的魅力,幾乎超過血肉之軀。可見,人的審美,和思想是非常主觀的,很多是想像出來的。所以,有時候,想想,身心統一的人,可能也比較無聊,遐思邇想的人,可能樂趣會多一點。修行的人,看見美女,有一個說法是,在他的眼裏,這個美女的很多常人看不見的細節都會進入他的眼睛。而美女,往往這些細節可能不好,所以,雖然表麵看上去挺美的,但是,那些更惹眼的細節會讓人了然無趣。
我們最常見的凳子桌子,往往是四條腿的。這是在平衡和複雜性之間做的一個現實的折中。如果腿太少,比如一條,兩條,三條,都不夠平衡。但是,如果太多的腿,比如16條,就過於複雜了。如果你親自做凳子,這個凳子有16條腿,你想把他們調的一模一樣高,你會瘋掉的。因為,在現實的世界中,所有的加工都是有誤差的,尤其當凳子的麵是自然的一段木頭,而凳子的腿又是不規則的樹幹。你想做到16個腿一模一樣,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這讓我想起練功中的心念。很多同學,很難靜心,思緒紛亂,抓不到頭緒,無從下手。這裏邊的一個重要原因是腿太多了。顧此失彼,很難照顧到所有的腿。
我們不妨把這些心念簡化,簡化到隻剩下最必要的那幾個。但是,也有的同學,過於理想化,認為,心念應該越少越好。最好是沒有,即所謂的空。其實,這樣的同學,是在“理論”修煉。現實中的修煉,從來不需要你做到所謂的“空”。而真正的空,其實也不是空無一物。往往,適得其反的是,你越追求真空,到頭來,你離空越來越遠。
記得胡憶在我的文章中評論,如果我把文章中的“我”去掉,就會更美。這就好像說,如果我把我的臉上的蝴蝶斑去掉,我會顯得更健康。可是,談何容易呢?不也正是這些不完美,讓我追求完美的過程變得趣味盎然嗎?很多人認為,靜坐的時候,最好的狀態就是什麽都不想,如入定狀。這個想法不錯,也沒錯。但是,事實上,靜坐要遠遠比這個所謂的虛空來的更有內容,更有意思。也隻有我們披荊斬棘以後,走過路過經曆過以後,我們才能真正理解最後的虛空是什麽?不然,那個虛空是毫無力量的虛空,沒有內容的虛空,是一種“理論”的虛空。可怕的是,往往不是真的虛空,我們也很難守住那個虛空。
所以,練功的過程,其實是一種在空和非空之間的徘徊,共生。從某種意義上說,非空就是陰,空就是陽。陰陽要平衡,陰陽互生相長,事物才會發展。如果上來就隻強調空的話,最後,真的就變成“空洞”了。有我,無我,也是一樣。無我固然不錯,有我也沒有錯。如果練功的開始,就隻強調無我,這個功是練不下去的。如果要真做到在極端情況下無我,比如我舉例去Mt. Shasta“找死”,對病危的母親的“無動於衷”,我們先要學會如何處理那個強烈的自我。也隻有當我們真正了解了什麽是那個我們揮之不去的自我,我們才真正可以安住在無我的狀態。不然,我們好似做到了無我,其實也是不堪一擊,經不起考驗的無我。
同樣,慈悲也一樣。慈悲是很高的境界。在密宗裏邊,初學者是沒有資格布施慈悲的。需要修煉很多年,有所成的人,才可以談得上慈悲。為什麽呢?因為,如果你自身的境界不夠高,在你實施慈悲的時候,往往帶有很強的個人利益在裏邊。你想不帶有,但你做不到。所以,慈悲的同時,事實上是在為自己做點什麽。所以,要先修行很多年,有了基本的修為了,功力到了一定程度,才可以慈悲,才可以談得上慈悲。
老師每年都會幾次托人給孩子們帶東西來,說我們吃的太差。其實,我們已經做了幾乎能做到的很高的標準。可是在他眼裏,還是差很遠。尤其是糧食。所以,我們還會種大量的麥子,盡量做到糧食自給自足。但是,需要一定的過程和時間。不過,從另一個角度,我們是無比的感激。每次,讓人背那麽多東西,而且往往是大忙人,礙於老師的麵子,似乎都要心甘情願。有時候,還要大老遠的送到山裏邊。也許東西是小事,但其中的心意,是無法償還的。其實,我也從來沒有償還。好像,永遠都是受益,沒有任何償還的機會。也許,正因為這種無條件的給予,讓我懂得了什麽叫慈悲,什麽叫感恩。也許,那些物質,那些功夫,在這麵前,都顯得微不足道。
我也希望,這種精神能夠傳遞。至少在我自己的實踐裏邊。多年前,當我被靜坐神奇的救出火坑的時候。我就下決心要把這個信息盡可能的傳遞。於是,幾乎一有機會,我都會告訴別人這個故事。
多年以來,我沒有停息對身體的奧秘的好奇,沒有一天停止過練功。於是,自認為,對身體有了一定程度的理解。也用了很多很多的實踐去實證。於是,我就把這些理解和經驗幾乎不加任何修飾的寫出來。我也開始直接去帶學生。而當我看到學生們的成長的時候,就在他(她)們突然領悟的瞬間。我多多少少理解我其實是如此的自私,因為其中我的快樂,可能超過學生本身。也許,這也是對胡憶的另一個回應。我們無法在“有我”和“無我”之間作出清晰的劃分。
而我也堅信,當這些學生戰勝自己,要麽脫離身體的疾病,要麽脫離精神的困擾,要麽功夫有了長足的進步。當他們實現了自己的“溫飽”, 他們也會自然領會到,分享和傳遞的意義何在。如果可能,他們也許能夠做到慈悲。所以,在這個貌似無條件的世界裏,一切又是有著它們的規律,不斷的演變傳承。
扯的有點遠了。我回到四條腿的凳子。三條腿的凳子,也是可以站穩的。四條腿更好一點。我們不妨把前麵三條說成身,心,靈。如果我們搞定了這三條腿,我們的人生就可以自由了。我們健康,我們快樂,我們自在。但是,為了更好一點,我們不妨再加一條腿,那就是和天地的統一和其他生命的統一。這一條腿的要求比較高。我們要做到天人合一,這樣,我們才能吸收宇宙的能量,讓自己處於一種自在而高能量的狀態。這樣,才有條件去實踐慈悲,而慈悲就是和其他生命的統一,是一種無條件的給予和共生,是一種最高意義上的“無我”。
大家再看看我那張長凳,不管是凳子麵還是凳子腿,到處是蟲眼。其實木頭裏邊還有蟲子在吃,不過不是白蟻,基本不會傳染。盡管有這麽多蟲眼,看上去有好多的瑕疵,但不妨礙,這是我家裏最舒服的凳子,有很好的透氣性,帶著自然的氣息,因為原木圓木的特點,坐上去和身體的曲線會貼合很好。我可以在上麵練瑜伽,練其他的功法。即使那些蟲子會繼續吃那張凳子,也不會妨礙這張凳子,它在幾十年內都不會塌掉。這讓我想起一件事,剛住進現在的山裏的房子的時候,讓人來檢查白蟻。說是有白蟻的。我們就很緊張,這會不會把房子吃壞呢,會不會塌呢?我們要不要把房子罩起來灌毒氣呢?雖然依據標準,毒氣用完以後,對人體是無害的。但是,我們不相信,就像說標準內的三聚氰胺對身體無害一樣。我們選擇了不灌毒氣,進行沒有直接接觸的局部療法。治白蟻的工人說,其實不用太擔心,就這點白蟻,100年也不會把房子吃壞的。再說,那個加州的房子沒有白蟻呢?你滅了,大自然中那麽多,很快就會有的。除非你把房子變成完全白蟻不可居住,那麽人也會不適合居住的。於是,我們選擇了忽略白蟻的存在,和它們一起分享這個房子。
這讓我想起所謂的病痛,甚至癌症。其實,每個人的身體都不是完美的,每個人的身體都帶有很多癌細胞。隻是,人體很偉大,可以和這些東西共生。在很多時候,我們要學會和我們的身體的不完美共生。過分的害怕,擔心,抗拒,自卑,都會帶來更不好的結果。而接受它,再積極的去努力,比如練功,就會產生意想不到的好的結果。比如練功,很多同學是帶病的,但是,練功的時候,你對病痛的態度,直接決定你練功的效果。你如果能夠做到接受病痛,做到無判別的靜觀病痛,那麽,身體的自我療愈就會啟動,其實,絕大多數的疾病,都會被治好。相反,如果你練功的時候,一門心思想治好自己的病,而且一疼痛或難受,就特別緊張,那麽,練功的效果就會很差,甚至比不練還差。當然,這個思想很簡單,具體的實踐,還需要一定的引導。
但是,我還是想強調一下。很多的了癌症的人。會把自己看低,覺得自己是不正常的人,是一個死亡已經逼近的人。在很多時候,包括做決定的時候,都會把自己歸到特殊的人群,或“弱勢”的群體,很多的時候油然而生一種悲涼或者悲壯。這種思想,過於消極。我還是堅定的認為,要走出陰影,用更積極的態度麵對。如果你在陰影裏,你就會成天唉聲歎氣,你就會希望那天有神藥可以一吃就好,你就會寄希望在醫生或醫學的奇跡上麵,你甚至拚了最後的生命力做一些“最後的有意義的事”,這都是因為悲觀。但是,這不是最有效的,最有效的方法是把身體當成身體,回到它本身的規律。我不是在否認醫學,讓大家都不就醫,不開刀,不吃藥。我真正的意思是,除了這些,我們要和身體的本身的規律統一起來,其中有無窮的寶藏我們可以挖掘,也許,因為它不為人知,我們往往稱其為“神奇”。
還是繼續講我的山中一天吧。
做完這張長凳,也就有點累了。看似簡單,但內行人看著就知道,其中有多少的工作量。說到這兒,我忍不住岔開話題。做木工,或者任何現實世界的工程。很多表麵看上去很簡單的事情,其實不是那麽容易。眼高手低的人,往往對此不屑一顧。尤其是那些頭腦“非常好使”的人。這在練功也是如此。靜坐,看著很簡單吧。很多聰明人,覺得自己怎麽可能搞不定這麽簡單的事情呢。其實,這種聰明人,往往是靜坐坐的最不好的人。那種腳踏實地,傻傻的人,反而可能學的更快,更好。其實,看似簡單的靜坐,包含著很多的技術,就像做木工,做一張長凳。裏邊涉及的技術,不是用腦子想的,是在具體實踐中體會的。
因為下雨,做完凳子,決定在家裏邊玩吧,溫度很低,空氣很潮濕。燒上壁爐,烤烤火。孩子們玩的很開心。在我的空中瑜伽的帶子上,做各種各樣別出心裁的動作,有的很搞笑,有的很有挑戰性。我順便躺在新做的長凳上,練練瑜伽。因為有邊緣有圓弧,所以很適合打開肩背,也很適合backbend, 也可以練習平衡,也很合適做Pilates中的core的訓練,也可以做導引。總之,在熱熱的火爐邊,躺在一根大木頭上,練功就成了自然的反應。練完了,身體打開了,索性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覺。醒來以後,妻子在爐子上同時烙好了大餅,攤了雞蛋,烤了堅果,還有一鍋小米粥。
一家人聚在一起,柴火賦予了所有的食物不同以往的能量,光光從口感和口味,就是截然不同。吃下去胃裏的感覺也會截然不同,當然也會反映到全身。於是,在室外做一個粘土建的爐子,再次被提到日程上來。
在我的記憶中,沒有一個周末是這麽“享受”的度過的,幾乎每個周末都是不停息的勞動,甚至忘了喝水吃飯。人生就是這樣,我們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由頭,疲於奔命,一刻不停,很少靜下來,休息下來,放空自己,讓自己回歸生命的最原始簡單的狀態。
而一場突如其來的雨,一場也許會讓你煩,讓你惱火,讓你覺得很耽誤事情的雨,卻給了你一個歇下來的理由。
而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病,會不會讓你煩,讓你惱火,讓你痛苦,甚至讓你絕望?可是,也許,這正是上天給你的最好的禮物, 讓你休息,讓你反省,讓你改革,讓你學會新的技能,讓你學會和身體對話,讓你學會把心放回身體,讓你學會生命的自由舞蹈。
這一切,似乎都在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