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後院有一棵四米多高的樹形秀麗的北美多花海棠,每到秋天,紅彤彤的卵形果子掛滿枝頭,玲瓏可愛。果實經冬不墜,但在幾場大雪的摧殘下,外皮發黑,皺巴巴的,像童話故事裏的巫婆醜陋幹癟的臉。
因此,我的後院在隆冬時節一點也不美,我在這個季節幾乎很少踏足它,坐在開著暖氣的飯廳裏讀書時,我也沒有特地掀開百葉窗去觀賞後院的習慣。
上星期Connie來我們家幫廚,很偶然地打開百葉窗,發現五六隻肥碩的顏色鮮豔的鳥繞著後院的海棠樹飛。她好奇地招呼我來看。平時,家附近最常見的是烏鴉,偶爾有蜂鳥出沒,其它好看的鳥類似乎不多。這次繞樹三匝的鳥,下體自胸部至腹部完全紅橙色,飛翔時紅色的胸脯十分引人注意。它的頭部是漆黑色的,眼睛四周有白色的環,將眼睛襯托得無比精神。它的翅膀是灰褐色,連著漆黑的尾巴。總之,這是一種外形美麗的鳥,可以和後院的海棠樹一起做為國畫的素材。
我不擅長拍飛行中的鳥類,沒有將小鳥繞著海棠樹飛翔的情景拍下來。後來在家附近散步,我見到同款的鳥停在柵欄上,用手機遠遠的拍了一張,拿著照片做參照,上穀歌一查,發現此鳥的英文名為American Robin (北美知更鳥),學名旅鶇,其實與知更鳥不同屬,沒有半點親屬關係。
旅鶇主要生活在北美,以各種野果、栽培水果和漿果,植物種子為主要食物,也吃昆蟲和無脊椎動物。因為分布廣泛,沒有生存危機,它為北美本地的孩子所熟悉,並被寫進經典兒童小說,一百年來暢銷不衰。
比如,在美國女作家弗朗西絲·伯內特的《秘密花園》(TheSecret Garden)裏,相貌平凡性格古怪的孤女瑪麗在旅鶇的引路下,找到秘密花園的大門和鑰匙。在大夥共同的努力下,花園重現生機。瑪麗重新認識了自己,改變了孤僻的性格。
與旅鶇相遇的最精彩的一段是這樣描寫的:
"沒想到那張被歲月磨蝕的乖戾的老臉表情大變,一絲笑意在那上麵慢慢蕩漾開來,這個園丁幾乎換了個人。瑪麗心想,一個人笑的時候竟然會變得這麽可愛,真是件怪事。以前她從沒想到過。
他轉身對著果園那裏,吹起了口哨——聲音低緩柔和。她想不到一個如此乖戾的老頭居然能發出這樣誘人的聲音。
幾乎緊接著,一件美妙的事情發生了。她聽見空中傳來急速飛行的聲——原來是那隻紅胸脯的小鳥飛到了他們麵前,它降落在離園丁很近的一個大土塊上。
"它來了,"老頭咯咯地笑著說,然後跟小鳥講起話來,就像跟一個孩子講話一樣。
......鳥兒把小腦袋歪在一邊,一隻溫和明亮的眼睛朝上看著老頭,那眼睛就像黑色的露珠。它似乎對這裏很熟,一點都不害怕。它跳來跳去,快樂地啄著地麵,尋找種子和小蟲。看到這種情景,瑪麗的心裏不由得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因為小鳥這麽美麗、愉快,簡直像個人似的。它有豐滿的小身體,優美的喙,細長漂亮的腿。
"你每次叫它,它都能來嗎?"她幾乎悄沒聲兒地問道。
"噢,會的。它羽毛還沒豐滿的時候我就認識它了。它從另外一個花園的鳥巢裏鑽出來;它第一次從牆那邊飛過來之後,因為太弱小了,好幾天沒能飛回去,我們就成了朋友。當它再飛到牆那邊去的時候,跟它一窩裏的鳥兒都飛走了,它成了孤鳥,就又飛到了我這裏。"
"它是什麽鳥呀?"瑪麗問。
"你不知道嗎?它是紅胸脯旅鶇,它們是最友好最好奇的鳥。它們幾乎像狗一樣友好——隻要你懂得怎樣跟它們相處。瞧它在地上啄來啄去,不時地回過頭來看看我們。它知道我們正在說它。"
......
"它是隻聰明的鳥,"他咯咯地笑著說,"它喜歡聽到人家談論它。它還很好奇——天哪,從沒見過像它這樣有好奇心、愛管閑事的東西。它老是到這裏來看我種東西。克拉文先生不願費心弄個明白的事情它都知道。它是這裏的花匠頭,真的。"
......
瑪麗小姐朝旅鶇走近一步,仔細打量它。
"我是孤兒,我也孤獨一個。"她說。
以前她從不知道,孤獨是她感到別扭,容易煩躁的原因之一。當旅鶇看著她,她也看著旅鶇的時候,她似乎找到了原因。
......"我一個朋友也沒有,"瑪麗說,"我從來沒有朋友。我的印度保姆不喜歡我,我從來不跟任何人一起玩。"
"你跟我真是一路貨,"他說,"我們穿一條褲子,我們都沒有漂亮的臉蛋,我們看上去都怪怪的,我敢打睹,我們倆都有臭脾氣。"
......
《秘密花園》之所以百讀不厭,是因為每個讀者在成長的過程中,或多或少有瑪麗的影子。沒有人天生是天使,攜帶著滿滿的正能量。愛是最好的傷痛愈合劑,我們在醫治心靈創傷的過程中,又將大愛傳遞給他人,讓世界更美好。
《秘密花園》中的園丁能夠聽懂旅鶇的叫聲,但這畢竟是一部奇幻小說。如果說這世上真有人能聽得懂鳥語,我猜一定是約翰·巴勒斯(John Burroughs)。
巴勒斯是幸運的,出生在紐約州德拉瓦爾郡加斯克山下的一個農莊裏的他,在幼年的時候見到世上最鮮豔的羽毛,聽到小鳥最動聽的鳴叫,撫摸過那些柔軟的小生靈。後來,他成為美國著名的博物學家和自然文學家,以《醒來的森林:一位鳥類學家的自然散步筆記》(Wake-Robin: A Great Naturalist’s Meditations and Essays on Bird Watching)而為廣大喜歡親近大自然的讀者而熟知。
在大數人眼中,鳥和鳥隻有體型、毛色和叫聲的差異,但是巴勒斯卻能在同屬鶇類的鳥中看出它們的不同性情。他說,旅鶇的叫聲和揮著翅膀調情的動作,給人的感覺是"缺乏教養";嘲鶇或紅鶇飛翔的樣子則"鬼鬼崇崇,像個在逃的嫌疑犯";灰嘲鶇給人的感覺則是"賣弄風騷、好管閑事";棕肋唧葅則冷冰冰地審視你,看起來像個"探員";而棕林鶇"高貴文雅,安逸沉著"的風姿令巴勒斯傾倒,甚至揣測"他是不是古代的王子轉世,將曾經王室的那份優雅與風采保留至今呢?"
我在北歐留學時曾經有幾個月的送報生涯。每個星期六的淩晨四點,我要趕去路邊的報亭取報,順著山路旁的住宅區一路分發,早晨八點鍾前要送完所有的早報。我用自行車馱著厚厚的報紙,艱難地踩著單車上坡,兩邊高大的叢林裏鳥鳴悠揚,百轉千聲隨意移。行色匆匆的我聽到了鳥語啁啾,卻聽不懂它們在唱什麽,看不出每隻鳥的差別。我曾經慶幸:後來移民到北美的我還可以在寬闊悠遠的天空下看到成群的鳥,而我在國內的同胞,生活在鋼筋叢林裏,恐怕連清脆的鳥叫都聽不到了。
然而比起巴勒斯,我的靈魂和自然還沒有如此貼近啊。
所以,寫完這篇小記後,我要趕緊去散步,到家附近的那片原始森林走走,聽幾場春雨後暴漲的溪澗的潺潺水聲,再聽一兩聲悠遠的鳥聲-這是大自然對我們靈魂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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