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教師的時空詭計(12)
這不是這位校長第一次這麽幹了,顧遠記得很清楚。
蔣亮這位一中的校長在學校老師私底下的交流中,口碑都不太好。
他原本是浙師大的講師,教書期間與學生談戀愛,並與原配離婚,跟學生結婚。這在九十年代是影響很不好的事,所以當時大學領導認為他不適合繼續擔任講師一職。蔣亮通過托關係,最後調來了寧縣當中學老師。他善於經營,揣摩領導的脾性,在做了十幾年教師後,終於當上了寧縣一中的校長。
傳聞他作風不太正派,當上校長後頻傳花邊,又有人說他染指過教育部門的審批資金,甚至有人告到上麵,但都被他擺平了。他跟縣裏的領導關係處理得很好,加上寧縣一中的學生在幾屆高考中發揮出色,他成了當地教育界炙手可熱的人物。但他在處理多起校園事務中,總是以一個官員角度處理問題的手法引起很多老師的不滿,甚至有幾位高級教師跟他發生爭吵,最後一怒之下,出走去了外地學校。
顧遠記得很清楚,他剛參加教書那會兒,他帶的一個高一男生因不滿補課,給校長信箱寫了封投訴信,天真地聲稱要找媒體曝光。結果蔣亮直接要開除該生,該生對這次冒失行為多次進行反思道歉,高一很多任課老師也幫著求情,但最後,蔣亮為了維護自己的校長體麵,決定殺一儆百,必須開除該生。
這件事引起很多老師的不滿,老師們也同情該生,年輕人誰不曾天真過?最後經過各方努力,該生被開除出校,但保留學籍,檔案上不寫處分的處理結果。好在那名學生去了二中後,自己努力,最後還是考上浙大。
顧遠對蔣亮那時處理學生的冷酷,猶記在心。
但現在擺在桌麵上,急待解決的事是該怎麽把陳翔放出來,讓他回學校繼續讀書。
苦思冥想,得分兩步走。
第一,自己低頭找校長認錯道歉,求他找縣裏領導說情,把事情淡化處理。
第二,找外地媒體來報道此事,給縣裏施加壓力,畢竟這件事百分百是城管先動的手,否則陳翔怎會去咬別人耳朵?但他轉念一想,這個辦法並不可靠,一來媒體是否願意報道也未可知,二來事情迫在眉睫,如果媒體來時,已經按刑事罪把陳翔收監了,到時媒體采訪,縣裏各單位為了麵子問題,一定會統一口徑說是陳翔先動的手,城管沒有打過他,到時不但人放不出,反而會重判。
看來需要另想個辦法。
這時,對麵曾慧慧朝他走來。顧遠沒等她開口,苦笑一下:“好吧,我去上課。”
“小顧老師,我不是叫你回去上課的。”
顧遠睜了睜眼睛,道:“那你來做什麽?”
“班裏同學都很支持你,說你敢於——”
顧遠連忙揮手打斷:“好吧好吧,我也衝動了一回,沒做到為人師表,我可不想你們學我樣子。”
曾慧慧低下頭,微微紅了臉,輕聲道:“小顧老師,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也許……也許我能幫點忙?”
顧遠打量她一眼,皺皺眉,他越來越不喜歡和曾慧慧獨處時,她所流露出來的不該有的情感,歎口氣往教學樓走:“你怎麽幫?”
曾慧慧在一旁小聲地說著:“我爸爸是縣公安局的治安副局長,陳翔的事,也許……也許他有辦法。”
顧遠知道她爸是公安局的領導,不知道居然是副局長,這件事她爸肯定有話語權,但顧遠一點都不想把學生卷入進這個成人的交際世界,如果他爸幫了這個忙,以後我對曾慧慧在學校要多照顧點?
他不願這麽做,他的理念裏,所有的學生都是平等的,而不是由學生父母的身份決定學生的地位。
他果斷謝絕道:“沒事,我再去找找校長,這事情不是你們這年紀的孩子該管的。”
“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曾慧慧固執地說,偷偷朝他看一眼,又迅速低下頭。
顧遠假裝沒看見,笑了笑,又搖搖頭。
“真的,這件事我相信我找我爸一定會有辦法。”
顧遠道:“我知道,不過這事情是成年人的事,你還是學生,不要管這麽多。”
曾慧慧突然幾步走到顧遠麵前攔住,看著他:“顧老師,你能不能不要總是按照師生眼光對我?”
顧遠愣了一下,道:“那該是什麽?”
“朋友。”曾慧慧猶豫了一下,道,“很好的朋友。”
顧遠避開對方眼神,說了句:“我一直把你們當朋友。”他想繞過曾慧慧繼續往前走。
曾慧慧大聲道:“是朋友就該互相幫助!”
顧遠停下腳步。
曾慧慧在一旁想了片刻,又道:“小顧老師,我說找我爸爸處理陳翔這件事,也不光……不光是為了你考慮。我知道陳翔是他們理科班成績最好的,我覺得如果不能救他,他這麽多年讀書的努力就浪費了。難道你不想讓他重新回學校上課嗎?”
顧遠點點頭,吐口氣:“我也想。”
“我知道你是不想讓我們過早接觸太多的社會現實,可是這件事還有其他辦法嗎?你為了你的學生可以跟校長翻臉,難道同樣作為你的學生,能夠出力時卻要袖手旁觀嗎?”
顧遠思索良久,畢竟,一個人的一生前程是最重要的,如果自己此刻沒能盡到全力,最終未能救出陳翔,他永遠原諒不了自己。為了葉家,他是冒著生命危險去做的。現在為了學生,暫且放下所謂的原則和臉麵,有什麽大不了的?他吸了口氣,道:“你家住在哪裏?如果需要,接下來我可能要拜訪一下,麻煩你爸爸。”
“皇朝花園。”
“皇朝花園?”顧遠心中突然一亮,沈孝賢一家也住在皇朝花園!
曾慧慧當然不知道他此刻心裏還會想到以後的事,隻是接著道:“今天我回家就問一下我爸爸,你哪天來先跟我說聲,我好讓我爸早點下班。”
顧遠謝過了她,滿腹心事地回去上課。是否真的需要麻煩到自己學生的父親,他還沒完全打定主意。
物理教師的時空詭計(13)
中午,陳法醫來到高棟辦公室門口,看到高棟正在裏麵給縣局的人開會,他正準備走,高棟叫住了他,跟其他人說了幾句,打發他們走後,合上門,招呼坐下,隨即問:“怎麽樣,你們早上看了現場,謀殺還是意外?”
“從早上的情況看,基本更能斷定是意外。”
高棟皺了皺眉:“具體的。”
“我們在五樓過道窗戶外的擋雨板上——這屬於四樓窗戶的擋雨板,我們從五樓的窗戶爬出去,站在擋雨板上,擋雨板最外側有一排玻璃膠,長度和青石板的一致,所以我判斷青石板原本是用玻璃膠粘在那裏的,大概是玻璃膠沒粘牢,青石板落下去,剛好砸中胡院長。”
高棟想了想,問:“那麽石板為什麽一麵刷上黃色的油漆?石板原本是碎裂的,為什麽用瓷磚膠粘合起來?這兩個問題怎麽解釋?”
“縣局的刑偵隊還在查這塊石板的主人,相信找到此人就有答案了,之後的賠償問題也解決了。”
高棟搖搖頭:“這件事恐怕不太容易。誰會承認石板是他放的?以前新聞放了個案子,有個人走在大街上,天上掉下個煙灰缸,把人砸成了植物人,事後家屬和警方找遍了整棟樓的人,都不承認煙灰缸是自己丟的。而那隻煙灰缸掉下來後,現場圍觀民眾不懂科學,把煙灰缸整理起來交給警方,結果這煙灰缸上查不出主人的指紋。這種案子永遠也找不出答案。”
陳法醫道:“煙灰缸畢竟大多數人家中都有,查不出也不奇怪。可是這塊石板,我想應該能得查出。上麵的玻璃膠很幹淨,沒有任何黴變,表明這塊石板一定是近期放上去的,可能就在幾個星期內,最多也不會超過一兩個月。”
“有辦法通過玻璃膠確認石板放置的具體時間嗎?”
陳法醫搖搖頭:“沒辦法,玻璃膠一旦和空氣接觸,二十四小時內會完全發生化學反應,徹底凝固。不像一些長期進行的慢性化學反應,能夠通過分析物質中的剩餘成分判斷。”
高棟露出不太樂觀的表情:“不知道玻璃膠什麽時候放的,怎麽查石板是誰弄的?”
陳法醫道:“石板很重,搬上去不太容易,我想石板的主人搬動石板時,一定會有人看到,或許還能通過小區內的監控查出來。”
高棟沉默片刻,道:“擋雨板上,除了玻璃膠之外,還有其他東西嗎?”
“什麽都沒有,空無一物。”
高棟躺進椅子裏,閉眼思索了良久,睜開眼又問:“我看這塊石板挺厚的,這石板能直接在地上立牢的吧?”
陳法醫不明所以,隻能點點頭:“當然可以。”
“玻璃膠把石板粘在擋雨板上,目的是讓石板立得更牢固吧?”
“當然。”
“前麵你們的結論是,昨天晚上胡海平回家,剛好起風了,風把石板吹落,掉下來砸在胡海平頭上?”
“嗯……猜測的可能情況是這樣。”
“好吧,我們假設昨天晚上的時候,石板與擋雨板連接的玻璃膠已經斷了,也就是說,石板是直接立在擋雨板上的,那麽這個時候,你們有沒有計算過,多大的風、朝哪個方向吹的風、施加在石板上的力該多大時,才能把石板吹落下去?”
陳法醫臉露尷尬:“這個恐怕要找力學方麵的專家來計算了。”
高棟點點頭,他知道法醫們對力學的知識,僅局限在判斷凶器等方麵,這類問題可從沒接觸過。高棟想了想,道:“還要再查,這樣的結果遠遠不夠。”
“好,我們再去一趟現場。”
“現場有人看管吧?”
“有兩個派出所的民警一直在旁邊看著,除了樓裏的居民,其他人暫時不讓進入。”
高棟滿意地點頭:“好,下午我跟你們一起去。”
“老大,你還是懷疑……”
高棟皺眉點點頭:“是啊,如果單純是個意外就太巧合了。這不王寶國案子才剛發生,胡海平下班就被一塊石板砸死了。而且一個檢察院,一個法院,兩個兄弟單位的一把手。早上局長和省裏的領導都跟我通過電話,要查清這起案子是否和王寶國案子有關,如果純屬意外,也一定要找出石板是誰放的,落實具體責任人的賠償工作,好給他們法院係統一個交代。這案子上麵很重視,我也不敢怠慢。另外呢,這塊石板還有好幾處疑點沒有得到解釋,在我自己看來,問題並不簡單呐。但願是場意外,是我想太多了吧。”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
胡海平住的小區和大多數小區一樣,保安隻管進出的車輛,不管行人和電瓶車。
高棟身穿便服,和張一昂及法醫組的幾個人一同到了小區。
昨天太晚了,許多現場情況尚未來得及看仔細。
小區很大,共有東南西三個門,大約一千餘戶,全部是小高層的電梯房,胡海平所住位置在小區中間的一幢。
高棟注意到小區門口有監控,小區內也有多個探頭,看來這個小區還是挺正規的。
很快,他們來到胡海平所住的單元下,警戒線已經放下,現場還有兩個民警在看守,地上的血跡差不多已處理幹淨,其餘所有痕跡都按要求原封不動保持原樣。
高棟跟兩個值班民警打過招呼,就在附近走了一圈,沒發現有價值的線索,隨即帶著陳法醫上樓。
來到五樓電梯旁的過道,陳法醫指著窗戶外道:“老大,石板就是放在這外麵。”
高棟扣下窗戶中間的月牙鎖,拉開窗戶,朝外看去,窗戶外的水泥擋雨板最外側,有一條清晰的玻璃膠痕跡,長度和寬度都與石板相符。
他思索下,隨即翻窗爬出,陳法醫也緊隨他身後跟出。
高棟仔細地檢查了一遍玻璃膠,玻璃膠透明,上麵沒有一點黴斑和汙垢,這表明玻璃膠是最近塗上去的。因為露天的玻璃膠,時間長了一定會長黴斑。他俯著身子,順著擋雨板最外側向下看去。這裏距離地麵大約有十多米,這個高度一塊六十多斤的石板掉下去,肯定是要當場砸死人的。
底下的民警正抬頭朝他看,他轉身朝擋雨板其他地方看了圈,這個不到兩平方大小的空地上,空無一物。他揉了揉太陽穴,又從擋雨板最外側垂直向下看。凝神幾秒鍾,他眉頭深深皺起,隨即轉身跟陳法醫說:“走,下去。”
“老大,你發現什麽了嗎?”
“嗯,也許吧。”高棟並不多說,爬回了窗戶裏,兩人坐電梯很快到了三樓。
“來三樓做什麽?”陳法醫很不解。因為按照石板的破裂程度,從經驗上看,石板不會是從三樓掉下去的,這裏的高度不夠。
高棟沒有回答,又爬出了窗戶,在三樓外的擋雨板上趴下身,仔細觀察了一會兒,隨即站起,朝下麵的警察喊了句:“車裏的卷尺拿上來,送到五樓。”
高棟重新爬進來,折回到五樓,再次爬出窗戶,站在擋雨板上。
很快,一個年輕法醫帶來了卷尺,高棟抽出卷尺,一端往下扔,一直扔到地麵,對下麵的人說:“小劉,旁邊找塊石頭綁在卷尺上。”
下麵警察馬上照做,高棟又把綁著石頭的卷尺拉了上來。他把卷尺緊貼在五樓擋雨板的邊緣處,綁著石頭的另一頭一直垂到三樓擋雨板的位置。隨即,他叫人跑到三樓,把尺子的落地位置畫上標記。
做好這一切後,他收了卷尺,再度來到三樓,把標記做了測量,此時,他臉上的表情更不好看了。
“老大,怎麽了?”陳法醫還沒看出高棟的用意。
高棟冷聲道:“這案子恐怕不是意外,是謀殺。”
“謀殺?可是……可是這怎麽做到呢?如果有人要殺害胡院長,用這個方法謀殺,成功與否完全看運氣,如果失敗了,胡院長豈能放過他?”
高棟搖搖頭:“凶手到底怎麽用石板殺胡海平的,還有疑點,現在我能肯定的隻有這是起謀殺,絕不是意外!”
他頓了頓,道:“我剛才用卷尺綁石頭仔細測量過了,三樓的擋雨板比五樓的最外側還寬出兩公分。按照你們此前的結論,石板原先是用玻璃膠粘合固定在五樓擋雨板上的,沒固定牢,被風吹了,石板掉落下來,剛好砸中胡海平。這結論有個大問題。如果是被風吹的,石板掉下來,那麽一定是石板的上方先傾斜落下,當整塊石板在空中處於水平位置時,貼地的石板另一側才開始跟著掉下去。石板在整個下落過程中,隻受到垂直向下的重力,水平方向是不會發生位移的。而三樓的擋雨板最外側比五樓的寬出兩公分。也就是說,如果石板是從五樓被風吹掉下去的,那麽石板下落中,一定會先碰到三樓的擋雨板,接著再落地。我剛才檢查過了,三樓的擋雨板邊緣處沒有任何被砸到的痕跡。”
陳法醫微微眯起眼,點點頭。他知道高棟昔年是浙大工科畢業的,所以才會想到這一層。
三樓的擋雨板比五樓的寬。而石板如果是被風吹掉下來時,石板不會出現水平位置的位移,所以無論如何都該先砸到三樓的擋雨板,再落到地上。
現在三樓的擋雨板完好無損,唯一的解釋,法醫的結論是錯的。
高棟深呼吸一口,道:“基於這個證據,現在能斷定的是,石板絕不是被風吹下來的。有兩種可能。一是石板是被人推下來的,這才造成原本貼地的一側發生了水平的位移,使掉落過程中沒砸到三樓的擋雨板。另一種可能是,石板不是從五樓掉下來的。這兩種都意味著,這不是一起普通的意外,而是謀殺!”高棟眼神寒光一閃。
“不是從五樓?可是上麵的玻璃膠和石板寬度一樣啊?”
高棟道:“假如是一起謀殺,凶手故意留著玻璃膠,讓我們誤以為石板是立在五樓,然後被風吹下來的呢?走,咱們再去另外幾個樓層看看。”
物理教師的時空詭計(14)
到了六樓後,高棟依然不辭辛苦親自爬出窗戶,這時,他看到窗戶外底下靠牆處,釘著一塊有些古怪的鐵片。
鐵片大約有十多公分長,釘的位置剛好是正中間,鐵片上有個突起,整個形狀像個老式的窗栓,中間有個手指粗細的洞。
高棟看著這東西半天,叫過陳法醫:“老陳,這是做什麽用的,你知道嗎?”
陳法醫蹲下身也研究了半天,最後搖搖頭:“不清楚,沒見過這東西,看樣子是人為把鐵皮加工成這個形狀的。”
高棟皺眉點點頭:“莫名其妙冒出這個東西,有點奇怪。等下你先拍幾張照片。”他又找人測量了六樓擋雨板延伸出去的寬度,結果是六樓的擋雨板比下麵幾樓的都要寬,也就是說,如果石板一開始是立在六樓,被風吹下去後,石板是不會撞到底下的擋雨板的。
現在高棟已經排除了石板是從五樓掉下去的可能,不,準確地說,是排除了石板原本立在五樓邊緣處掉下去的可能。當然了,如果嫌疑人從五樓把石板扔下去了,也是有可能的。
但六樓冒出一個釘在牆根正中,人為加工,形狀古怪的鐵片,又因為六樓的擋雨板比樓下的都寬。
高棟不禁思索,會不會石板是從六樓掉下去的?而這塊鐵片又跟石板有什麽關係呢?
如果真從六樓掉下去,凶手又在五樓塗了玻璃膠,顯然本意是想誤導警方的偵查。他在誤導什麽?他在掩飾什麽?
高棟深知,謀殺案中,凶手多餘的動作總是存在動機和目的的。
現在已經排除了石板是立在五樓邊緣處自然掉落的可能,那麽五樓的玻璃膠顯然是個掩飾。
所謂掩飾,就是凶手希望警方把注意力集中在五樓,而不是調查其他地方。
為什麽凶手希望警方調查五樓?一定是因為五樓調查不出結果。
真正的線索,在其他地方!
這案子凶手從頭到尾沒和胡海平直接接觸,凶手的腳印、指紋、DNA這些線索是查不到的,那麽凶手還會擔心什麽線索被警方注意到呢?
把犯罪的幾項基本要素都列出來,隻剩一個答案:那就是犯罪工具!
凶手一定把某種犯罪工具遺留在現場了!並且這個東西是凶手短時間內無法帶離現場的!
所以才要五樓弄玻璃膠幹擾警方的偵查注意力!
用枚舉法排除了所有可能,隻剩下這一種可能,隻有凶手知道自己沒辦法第一時間清理犯罪現場,才需要事先偽造另一個現場!
從邏輯的必然演繹上推斷,既然看破了五樓是故布疑陣,那麽這就是唯一的結果。
但是現在還有幾個問題。第一,石板不是從五樓掉落的,就一定是從六樓掉下去的嗎?第二,石板是怎麽被凶手弄下去的?第三,凶手怎麽知道石板掉下去,一定能砸死胡海平?
對於第三個問題,高棟從五樓的故布疑陣中得到了啟示。
五樓的玻璃膠不是犯罪後塗的,而是犯罪前。說明這不是即興殺人,而是有計劃的謀殺。同時,這也表明凶手對整個謀殺計劃已經考慮周全了,說明凶手是個很有想法,很細致的人。
那麽這樣一個人,顯然不會冒險去用一種完全憑運氣,從高空扔重物砸死底下人的方式進行謀殺。這個謀殺成功率很低,並且一旦失敗,後果很嚴重。
看來凶手對謀殺的成功率有著很高的把握。
高棟抿著嘴,想像著當時石板掉落的可能情景。
這樣的謀殺要成功,條件就是胡海平剛走到底下時,石板也剛好同一時間落到他頭上。
一種可能是,在胡海平走到擋雨板前的那個點時,被什麽事耽擱了,停留在原地。
另一種可能,凶手計算好了胡海平的走路速度,也計算好了石板下落的所需時間,在胡海平走到凶手既定的位置時,凶手拋下石板,隨後胡海平繼續往前走,石板在下落,當他剛走到擋雨板前,石板剛好落在他頭上。
高棟揉了揉太陽穴,這第二種可能聽著似乎有些匪夷所思,但他細想一遍,這種謀殺的可能性確實存在。
每個人的走路速度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環境下是不同的。但你在大部分時間裏,卻是以你自己的固定速度在行走。或許人自己從來不曾發覺,也不曾想過,但你每天大部分走路時,速度都是一樣的。
尤其是下班回家,走進家門口時。
胡海平每天下班回家,車子開進小區停好,下車後,朝單元樓走去。此時,他沒有心事,也沒有急著處理的事,而且是在平地上走,這段時間裏,每天的走路速度幾乎沒有任何差別。
走平地和爬樓梯不同。爬樓梯時,有時會心血來潮,跑幾步。但走平地時,同樣的一個人,同樣的一天,同樣的下班,同樣地走向單元樓,這個時候的速度也是同樣的。
高棟回想著自己下班回家的情形,他會把車開進地下停車庫,下車後朝電梯走去,仔細回憶,似乎自己每次的步行節奏也是差不多。
當每天走向單元樓的步行速度是一致的,那麽凶手就完全能通過設置這個詭計,造成重物高空墜樓,不幸砸死人的意外假象了。
當然,這隻是一種可能,高棟暫時無法排除第一種可能。
假設第二種可能成立,那麽他可以判斷凶手八成是理工科的,因為這需要計算時間。
高棟是理科高材生,雖然高中畢業都快二十年了,但這些基礎的計算速度的物理學知識還是記得很清楚。
第二種方式殺人,凶手需要計算石板從空中墜落的時間,這涉及到重力加速度,不過這很簡單,任何一個中學生,甚至文科生也知道該如何計算。然後還要知道胡海平的走路速度,這也很簡單,在單元樓附近蹲點守候幾次,掐秒表就能知道了。
雖然這樣的謀殺所需要掌握的信息很少就足夠,但高棟想著如果真有人會用這種方式進行謀殺,他依然覺得匪夷所思,畢竟,他從未見過,甚至從未聽說過。
現在是案件偵破階段,遇到匪夷所思的案件,匪夷所思的假設是需要的,並且這個假設的一切出發點,均是看破五樓玻璃膠詭計後的邏輯演繹,有一定的合理性和可能性。
隨後,高棟指揮警員,每一樓層逐層進行細致的檢查,不放過任何可疑的東西,包括窗戶內外。
一直忙了幾個小時,除了在六樓看到牆角釘著的那塊鐵片外,再無其他發現。
高棟苦惱地歎口氣,難道這塊鐵片就是線索?可是他看來看去這塊鐵片,始終想不出會有什麽關聯。
無奈,他隻能讓人一邊先收集小區內的所有監控錄像,一邊安排人繼續逐門逐戶調查單元樓的每戶居民,另外,小區內的其他住戶也要進行走訪調查,胡海平的親戚朋友的人際調查也要馬上展開。
對上,為了避免被批評王寶國才死不到兩星期,又死一個法院院長的失職,高棟隻能報稱是意外。可高棟今天經過調查,心裏已經很清楚,這不是意外,並且,這次的凶手恐怕有點水平。
?
物理教師的時空詭計(15)
顧遠當眾和校長頂撞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
顧遠平日性格好,易與人相處,不計較個人得失,不光學生,大部分教師也和他關係不錯。
他一回到辦公室後,幾個樓層的辦公室都有老師跑過來,勸他消消氣,低頭跟校長道個歉,畢竟這件事可大可小,這事情若不妥善處理,難保下回校長不給他穿小鞋。
顧遠仔細思量一番,自己前途事小,但因此得罪校長,最後害的還是陳翔。校長為了麵子,更會堅持到底開除陳翔,學校和陳翔劃清界線,此後必然就是司法審判了。如此一來,這學生的人生規劃將被徹底顛覆。
思慮已定,他決定去找校長賠禮道歉,同時為學生求情。
年級組長老劉本說陪他一起去,怕這個年輕人脾氣控製不住。顧遠謝過了他的好意,不想讓他難做,還是執意自己一個人過去。
進校長的辦公室前,顧遠悄悄打開手機上的錄音功能,他打算無論如何也要求得校長幫陳翔,又怕校長一時答應後將來在城管局幹擾下反悔,所以要留作證據。
他來到校長辦公室門口,朝裏張望一眼,蔣亮正坐在辦公桌後看文件。
顧遠敲了兩下門,蔣亮抬眼一看是他,什麽話也不說,繼續低頭看文件。
顧遠小心地走進,低聲道:“校長,對不起,早上是我不好,我太激動了,希望你能原諒我。”
蔣亮冷哼一聲,並不答話。
顧遠隻好忍氣繼續道:“我仔細思考了一遍,您的決定有你的道理,也是為了從學校的大局考慮,是我太魯莽,看問題目光短淺。我會在月底的職工大會上寫報告進行反思,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諒。”
這樣的話出自一個年輕男老師之口,也算是極限了。在職工大會上當眾反思,這是多麽丟麵子的事,顧遠這麽低聲下氣地道歉,蔣亮的威信有了,所有老師也知道了頂撞校長的後果。蔣亮再生氣,此時也差不多氣消了,朝他點點頭,招呼坐下。
顧遠謹慎地拉過椅子,在他麵前坐下。
蔣亮道:“你的心情我也理解,畢竟陳翔是你帶出來的尖子生。也不是我故意為難你,不給你麵子,你也知道,陳翔不光是你的尖子生,魏老師是他們班主任,劉老師是年級組長,你們都想保住這個得意門生是吧?隻不過這次事情弄得很大,沒法收拾了。”
顧遠試著懇求:“校長,他畢竟還是個學生,這次事情能不能當成一個打架事件處理,雖然是發生在社會上,但如果當成打架處理,他落一個留校察看的處罰,也算挽救了他。陳翔家裏條件不好,他爸爸前幾年去世了,就靠他媽媽一個人做點小生意養家糊口,他一向讀書很用功,照此發展,考個好學校,也算有出息了。這回的突發意外,很可能徹底改變了他們家的一切。”
蔣亮道:“我知道,我也想挽救這學生,但這件事我很難辦。一大早我就去了教育局,你應該知道,教育部門在縣裏的領導級別比不了其他社會職能部門,這件事教育局幫不上忙,最後還是要縣領導來決定。所以教育局領導的意見是,這件事我們學校不要參與,由公安部門去處理。”
“那麽縣裏和公安部門有沒有基本定調了?”
蔣亮搖搖頭:“還沒有。最近檢察院院長王寶國和法院院長胡海平都出事了,這件事你知道吧?”
“聽說了。”
“所以公安局現在很忙,尤其是刑偵隊一天忙到晚,這件事雖然報到公安局了,但最後由治安部門出麵,還是刑偵出麵,還沒有最後決定。”
“多久會有結果?”
“估計總要幾天時間的。主要是聽說城管這邊態度很堅決,希望公安部門盡快按刑事案件立案處理,另外,我還聽說紀委的人也打電話給公安局,希望能按刑事案件定性。最後的結果,我個人估計不太樂觀,所以我勸你也不用再多想了。”
顧遠一驚:“紀委?這案子不關紀委的事啊。”
蔣亮搖搖頭:“我不清楚,說是紀委沈書記的意思。”
沈孝賢,好一個沈孝賢,你欠的債又多了一筆!
顧遠壓抑住心中的殺意,懇求著問:“難道這件事再也沒回旋的餘地了嗎?”
蔣亮有點不耐煩了,但看著顧老師的眼神,也不忍發作,隻能攤手道:“情況就擺在麵前,這也是我早上去了教育局,跟相關單位多方打聽了解到的結果。這件事我們做不了主,所以和教育局領導商量,既然這樣,還是開除學生,這也是為了學校的利益著想。”
“校長,開除陳翔的決定能不能先緩一緩,等公安部門的最終決定再看?”
“你還想做什麽?”蔣亮瞪了他一眼。
“我叔叔是派出所的,我想找他再看看,能不能有回轉的餘地。”顧遠的態度很誠懇。
蔣亮冷哼一聲,道:“那隨便你吧,開除決定也是要等縣裏最後結果的。另外有件事我早就想跟你談談了。上個星期你們學生給你送鞋,有這回事嗎?”
顧遠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隻好點頭:“有。”
“這事誰安排的?”
“這……學生自發的。”
“你自己對這事怎麽看?”
“什麽……什麽怎麽看?”顧遠不解。
蔣亮嚴肅道:“就算這件事是學生自發的,我聽說上課期間給你送鞋,還搞得很隆重的樣子,這樣其他老師怎麽看?還有我聽說你們班學生放話,高三一定要你繼續帶他們,如果換其他班主任,他們要集體去向學校抗議,有這回事?”
顧遠一驚,這些學生的話是怎麽跑到蔣亮耳朵裏的?一定是哪個老師打小報告了,所有單位裏都不乏這種可惡的家夥。他隻好佯裝不知:“我沒聽說過有這個情況,如果有,我一定給學生去做思想工作,這種態度太不應該了。”
見他表態很快,蔣亮也點點頭:“學校都知道你教導學生,采用了比較自由開放的方法,但這套方法是否真的適合當今體製下的高中生,我個人持保留態度。至於高三後,你這個物理老師要不要繼續帶文科班,還要等教務組商量後決定。”
“我知道,我完全服從學校的安排。”
蔣亮對他的態度很滿意,準備繼續恩威並重:“你是個年輕教師,思想活躍,也有能力,如果好好做下去,我相信過幾年等教齡到了,學校推薦你評選高級教師職稱也是水到渠成的事。你回頭好好思考一下,不要為了個別學生浪費太多的時間精力,你現在帶的是重點班,如果能出好成績,會對你個人的加分不少的,我看好你。”
“好,我考慮一下吧,謝謝校長,如果沒其他事,我先回去工作了。”
蔣亮點點頭。
顧遠邁出教務樓後,感覺雙腿很重。今天的這番道歉,不能促使學校為陳翔向縣裏求情,唯一的幫助就是讓校長同意暫時不開除陳翔,等縣裏最後的決定。
盡管爭取到了一些緩衝的時間,但陳翔的最終命運,還是要看公安係統怎麽立案。
城管局和壓根不關他事的紀委沈孝賢卻都希望重判,陳翔的案子還有轉機嗎?
盡人事,聽天命,但願下一招有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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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教師的時空詭計(16)
不久,顧遠接到一個電話,是葉援朝用座機打來的,因為彼此已經約定,雙方不再用手機通話,也是為了減少兩人的關聯度。
“小顧,你找我?”
“葉叔,我有個學生被抓了。”
“我知道,叫陳翔吧?剛剛小李已經跟我說了,說是你的學生。”
“恩,他現在怎麽樣?”
“現在還好,你暫時可以放心,我們給他加了被子,早飯和中飯都有同事給他買了外賣。我們知道他是個學生,也知道昨晚的事不是他一個人的責任,都很同情他。”
“昨晚到底是怎麽發生的?”
“陳翔他媽媽昨天下午在路上賣鹽水雞,遇到城管執法隊的,他媽媽要逃跑,在追逐中摔了一跤,受了點輕傷,車子也被拖走了。陳翔接到他舅舅電話,知道這件事,昨晚回到家後,借口回學校自習,誰知他一個人跑到執法隊,要領回推車和車上的灶具。這孩子也不懂事,整個車加東西也就一千來塊錢,他怎麽敢一個人跑去要呢。結果和城管值班隊員起了衝突,發生扭打,他們一位剛好在還在單位的副局長趕出來勸架,知道他是個學生,不打算為難他,讓他走。可這孩子就是一根筋,硬要領回車子,又跟其他人發生肢體衝突。那位副局長聽說人還不錯,看著這麽多人圍個孩子,怕出事,趕緊上去拉架,結果這孩子驚嚇中哪分得清,一口差點咬斷他半個耳朵。這之後,城管馬上把他控製起來,報警,之後陳翔就帶到我們所裏了。”
顧遠著急問:“那他有辦法出來嗎?”
“現在還不清楚,本來我們考慮他畢竟是個學生,年輕衝動,想按治安處罰關一天就放回學校去。城管局不同意,要求按照刑事案件定性。這件事已經報到縣公安局去了,刑偵隊現在很忙,暫沒立案,但最後到底是按照治安,還是按刑事定性,不清楚。所以所裏也放不了人。”
“葉叔,這件事你能幫得上忙嗎?”
“你放心,這件事我會想想辦法的。”
顧遠想了一下,道:“這件事的結果,最重要是不是讓城管局鬆口?”
“對,沒錯。”
“我去聯係陳翔家裏人,讓他們找那位受傷的副局長求情,陳翔家境很不好,希望他念在陳翔也是一時衝動,不要跟這個學生再計較了。”
葉援朝道:“據我所知,那位副局長本人了解事情原委後,不想多事,沒打算追究這孩子,勸大家就這麽算了。隻是城管局的其他人一定要求重判,所以事情很難辦。”
“聽說縣裏的紀委也要求重判?有這回事嗎?”
“我也聽縣局的人說了。”
“這事關紀委什麽事?”
“我不清楚,紀委要攙和一個學生的案子,大家都很奇怪。”
顧遠思索片刻,又道:“你看這件事縣局的曾博能幫得上忙嗎?”
“曾局長?”葉援朝道,“他肯定說得上話,你認識他?”
“他是我一個學生的爸爸,既然這樣,我今天就上門拜訪一下,希望陳翔能盡快放出來。”
“嗯,我們派出所的也都了解到陳翔的家境,知道他的情況,他是個好學生,你這麽為他著想,我這邊也會多想點辦法,多找點人看看。我這頭有最新的消息,就跟你聯係。”
※※※
回到縣局不久,陳法醫就來向高棟報告最新情況:“老大,我們把現場和石板照片發給了浙大建工學院的力學實驗室,剛收到消息,實驗室給的初步答複是石板下落高度在十到二十米之間,再精確的數據需要做現場實驗,你看有沒有這個必要?”
高棟想了一下,問:“請他們來現場要花多少錢?”
“大概幾千塊,我們和學校有長期的課題合作,他們就收點差旅費。”
高棟點頭認可:“行,那你安排吧,回頭找江偉簽字跟他們縣局報銷。”
“對了,剛江局來找過你。”
“讓他現在過來。”
陳法醫離開不久,江偉進入辦公室,急問:“老大,聽說你親自去現場查了,怎麽樣,是起意外嗎?”
高棟皺皺眉,並沒直接回答,而是問:“王寶國案子的調查有沒有新的進展。”
江偉苦惱地搖搖頭:“還是這些情況,該問的人都問了,也問出幾個可能和王寶國有仇的人,但經過調查都排除了犯罪可能。當晚停電,小區監控沒電,附近有後備電源的監控也因一片漆黑,一個都派不上用場。加上陰天天黑,冬天路上沒幾個行人,周圍走訪工作還是停滯不前。”
高棟深深歎口氣:“這案子照現在的情形看,就要辦成死案了。時間拖得越久,就算查出一些蛛絲馬跡,也很難去核實當晚情況了。需要想點辦法呐!”
“老大,你有什麽想法?”
高棟搖頭道:“該做的工作也就這些了,還能有什麽想法。對了,葉援朝最近怎麽樣?”
“你還在懷疑老葉?”
“那倒也不是,你們提交材料裏寫的可能的嫌疑人裏,我看來看去也就他一個當過偵察兵,又做過刑警,有這能力從背後對人一刀割喉,並且他也知道王寶國的住址。”
“可是他的嫌疑不是排除了嗎?”
“他的不在場證明就是些物證,沒有人證。至少沒法完全證明他在案發當晚一定在家。”
“可是他作案動機也不夠充分呀,他該去找沈孝賢算賬,找王寶國算什麽。”
高棟揮了揮手指:“假定,我是說假定,假定這案子是葉援朝幹的,他目標挑在王寶國,應該還有更深的內情,你再找人了解下,當初幾家單位聯合處理沈浩的案子時,到底發生了哪些事,王寶國參與此事到底有多深。另外,你再了解下,葉援朝最近是不是還天天喝酒。”
江偉不解:“他有沒有天天喝酒跟案子有什麽關係?”
高棟解釋道:“如果他繼續天天喝酒,那麽他這種狀態也沒辦法在短時間內又殺了胡海平——”
“等等,老大,你說胡海平是被人殺死的?”
高棟無奈地冷笑一下,看著他:“可以這麽說吧。今天我去現場看了,已經排除意外可能。”
江偉臉上頓時冷汗都要下來了:“這……這不到半個月裏連死兩個一把手,這……”
高棟笑了笑,低聲道:“這件事你們邵局長還不知道,你可以悄悄跟他支會一聲,其他人就通通保密吧,要完全當成一起意外來查。”
“這……這……我明白了,這件事如果現在就讓上級知道是第二起謀殺,影響太壞。可是人多口雜,咱們這麽調查下去會不會讓其他人起疑?”
高棟道:“這點不用你擔心,胡海平案子主要工作全部由市局的人來幹,我帶的這隊人都跟了我多年,可以完全放心。你們縣局的主要工作就是走訪小區內外周邊,看看能不能查出石板是誰的。”
“行,反正縣局的工作都由你來安排。對了,現在連死兩個,是不是要提醒體製內各單位的頭,口頭通知大家注意個人安全?”
高棟摸摸額頭:“我也正在為這件事犯愁。通知下去,動靜就鬧得太大,我們公安係統的壓力就更大了。如果不通知,萬一……萬一再來一個,豈不是……很難辦。”
江偉也深深皺起眉頭,這件事的處理確實很尷尬,死了一個王寶國,他們加班加點調查,眼見案子都快成死案,沒法向上級交待。現在再死一個胡海平,隻能權當意外處理。這雖然有點巧合,但胡海平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被石板砸死的,係統內外的人也都相信這是一起意外。如果現在通知各單位注意人身安全,豈不是會讓大家起疑?那麽背負肩上的破案壓力無疑倍增。
高棟想了想,最後還是決定:“暫不通知吧,咱們盡快查清這兩起案子才是重點。短短半個月,兩起一把手的謀殺案,我猜凶手八成是同個人。你這邊馬上去做一件事,查查誰和王寶國、胡海平都有仇。”
“好,我馬上去辦。”
“胡海平經濟情況怎麽樣?”
江偉低聲道:“據我所知,他比王寶國有錢得多,隻不過他很低調,不過縣裏都知道他有錢。”
“他哪來的錢?”
“送禮啊,參股啊。”
高棟點點頭:“法院院長跟社會層麵的打交道比檢察院多得多,這也難怪。也有可能裏麵有經濟糾紛,調查需要深入一點,多找些人談談,要不然這種水下的經濟賬查不清楚。對了,他家庭情況怎麽樣?”
“他不是本地人,在這裏當官有些年了,聽說他離異多年,有個女兒在國外讀書。這裏沒他的親戚,朋友倒是不少。”
“那麽人際關係就要從這些朋友裏查了。”高棟默默思考一下,又道,“我估計調查會比較困難,既然他財產很多,跟他打交道的人一定不會吐露實情,尤其是跟他生前有往來的體製內的人,對有些方麵的問話會格外敏感,你們要想點辦法。”
“恩,盡力去辦吧。”
高棟又叮囑他一遍:“調查要把握原則,記住,現在這是一起意外,絕不是謀殺。明天我要去省裏見領導匯報兩次案情,有什麽情況及時打電話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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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教師的時空詭計(17)
隔了一天,高棟回到寧縣公安局,江偉第一個找上門:“老大,省裏結果怎麽樣?”
高棟笑了笑,表情顯得很輕鬆:“王寶國案子我跟省裏領導解釋了我們現今的偵辦困難,領導表示理解,不想再給我們增加壓力,隻是說希望能盡快破出來,如果實在找不出線索,到時再想辦法。”
江偉對這個結果深感意外,連檢察院院長被殺案破不出都能得到諒解,江偉知道,這不是領導突然變得通情達理了,而是高棟的能量巨大,人脈寬廣的緣故。
高棟繼續道:“胡海平的案子我暫時當意外報上去,給領導看了我們的調查情況,也都相信了是一起意外。”
江偉頓時鬆了口氣。
高棟麵色一沉:“但我們絕對不能掉以輕心,外人不知道,你我都清楚這是第二起命案,一定要盡快把凶手抓拿歸案,否則再出一起意外,我怎麽費口舌都說不圓了!另外,王寶國案子如果最後破不了,我不想發生這種事,也不會發生這種事,記住。”
江偉尷尬地點點頭。
“你這麽急著找我有什麽事?偵查有進展了?”
江偉道:“有件事需要跟你商量一下,我們縣有個學生把城管副局長的耳朵差點給咬斷了,現在按治安、還是走刑事立案渠道,大家意見不統一,我想征求下你的意見。”
高棟揮揮手,表示懶得理這種小事,道:“你們隨便商量下,你或者找你們邵局長拍個板不就行了。”
“邵局的意思是直接按刑事立案,抓人,審判。但昨天有個家夥,自稱是香港的媒體,打電話過來詢問這個案子我們會怎麽處理……”
“等等,你說海外媒體?”
“嗯,對方是用網絡電話直接打給我們縣局對外辦公室的,說想了解這個案件的最新進展。”
高棟靜下心問:“這是什麽案子,還驚動媒體了?”
“那個學生叫陳翔,是縣一中的學生,在學校成績很好。他家裏經濟條件不佳,他爸前幾年生病死了,他媽靠在路邊賣鹽水雞養家糊口。結果星期一下午,他媽快收攤時遇到城管,逃跑中摔了一跤,最後推車還是被收走了。他兒子知道這件事後,當晚跑到城管執法隊要拿回推車,雙方發生衝突,他們一個副局長剛好路過勸架,結果混亂中耳朵差點被咬下來。”
“這學生有前科嗎?”
“沒有,派出所說他品行良好,這是他長這麽大唯一一次鬧事。”
高棟想了想,又問:“驚動媒體了,嗯……這案子是他理虧還是城管理虧?”
“他來強行所要推車,沒按程序走,當然是他不對。不過……不過嘛,據說當晚是多個零時工毆打他一個,他才發狂咬人的。”
高棟抿了一圈嘴,道:“你們縣裏怎麽看這事的?”
“這學生家境不好,自己卻很上進,我們單位,包括下麵派出所的,都很同情這學生,好多人都來為他求情。曾局大概也是受了什麽人委托,這次也極力建議馬上放人得了。不過城管局方麵態度很強硬,要求按刑事罪定性,杜絕此類情況再度發生。縣紀委辦公室的也打來電話,也是想按刑事罪收監了。”
“紀委?”高棟冷哼一聲,“這關他們屁事?”
“這件事我倒聽說了一些原委,其實城管局的堅持倒不是因為那位被咬傷的副局長,那位副局長本人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並不想追究這學生,他們執法隊的大隊長據說跟此學生一家有私仇,大隊長他爸是我們下麵一個最有錢的鄉的書記,他們家跟紀委沈書記關係很好,所以兩頭都要求重判。”
高棟噓了口氣,臉上露出不滿,問:“你自己呢,你什麽態度?”
江偉雙手一攤:“我跟這學生無冤無仇,咱們單位好多人都覺得這孩子太可惜了,想著他也受過教訓,直接放回學校讀書得了。據說這小孩都能考上清華北大呢。一旦收監,不就全毀了?”
“他們學校的意見呢?”
“學校說一切聽執法機關的意見。”
高棟苦笑地搖搖頭,他了解了縣裏各方的態度,實在沒想到,一個簡簡單單的日常小案,也會派生這麽多事體,他問:“現在你是很為難,不好辦咯?”
“是啊,邵局讓我按刑事罪立案收監,可我又擔心這件事鬧得太大,媒體介入後不太好辦。我這邊想著你馬上回來了,所以暫時沒立案,等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嘛,”高棟冷笑一聲,“今天就把人放了。”
“直接放了?”江偉露出為難的表情,“城管方麵給了處理意見,這回又是紀委辦公室打的招呼,直接放了恐怕會駁了沈書記的麵子,邵局這邊也不好處理。”
高棟毫不在乎,道:“你告訴城管和紀委,就說我在你們縣,是我親自要求案件直接移交市局處理的,然後市局直接放人了,城管和紀委要囉嗦,讓他們直接找我好了。至於你們邵局,這點小事也不會來找我。”
江偉不明所以,奇怪高棟為什麽把這個小案子直接包身上,道:“老大,你怎麽這麽幫這學生?”
高棟責怪地看他一眼:“你呀,不要總被人當槍使。如果媒體曝光,事情鬧大,案子翻盤,責任是誰的?還不是你的,還不是最後你立成刑事案的?到時關城管什麽事,關紀委什麽事,管你們局長什麽事?以後有風險的事少參與,別總當排頭兵往前衝,另外,”高棟咳嗽一聲,“你的名牌手表、皮帶藏起來,別這麽亮著給所有人看,搞得跟個暴發戶似的!”
江偉頓時一驚,他當然知道高棟不管權力還是財力都遠勝於他,但高棟日常沒穿警服時的裝扮,隻知道都是高檔貨,卻從來沒看出牌子。
“對了,讓你查的東西怎麽樣了?”高棟泡了兩杯茶,將其中一杯移到江偉麵前,隨後,手指交叉著,往椅子裏斜躺。
江偉嘖嘖嘴,道:“胡海平交際太廣,人際方麵的調查還在進行中,暫時沒有特別的發現。唯一的收獲就是我們在胡海平所住的對麵一幢樓找到了一位目擊者。對方是個做生意的老板,上個周末剛好在家。對方說在周日那天,他站在窗戶口看到對麵有個人,爬到窗戶外,把一塊黃色的水泥板立在外麵。”
高棟頓時打起精神:“立在幾樓?”
“他說立在六樓的窗戶外。”
“他能肯定嗎?”
“是的,他家住就住在六樓,所以對方的位置和他是齊平的,這點他有印象。”
高棟微微一眯眼,果然是六樓,既然如此,那就完全證明了五樓的玻璃膠是反偵察偽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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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教師的時空詭計(18)
江偉繼續道:“對方說看到那人穿著工人的工作服,隔太遠看不到長相,也不知道年紀,隻知道是個男人。他以為是施工人員在修補外立麵,所以並沒有太多注意。”
高棟手指按住太陽穴,心裏在快速算計著,他想明白了石板一麵刷成土黃色的原因了。
這小區內所有建築的整個外立麵都是土黃色,並且,單元樓間雖隔了幾十米,卻能隔空相望。
如果凶手貿然把一塊青石板立在外麵的擋雨板上,雖然本樓住戶看不見,對麵住戶就看得一清二楚了。如此突兀的一塊青石板立在那兒,難保多事的家夥會找物業來問問。
而把青石板的一麵刷成和外立麵一樣的土黃色就截然不同了,對麵住戶隔空望來,幾乎不會注意到這裏有塊石板。就像那個目擊者當場看到有人在立石板,也以為是修補外牆的施工作業。
玻璃膠是為了誤導警方對石板原本所在樓層的判斷,石板塗黃色油漆是為了讓對麵住戶不注意到。
現在擺在台麵上的主要問題就剩兩個,一是石板上原本分成四塊,粘合到一起是什麽緣故?二是案發當時,石板是怎麽落下去砸死胡海平的?
高棟思索片刻,道:“放石板的那個人有線索了嗎?”
“還沒,單元樓裏每個住戶都逐一詢問了,全部否認自己和石板有關。”
“既然知道了石板是上周日放的,也知道了放石板的是個穿工作服的人,趕緊查監控,一定要找出這個人!”
江偉點點頭:“好,我這就去安排。”
江偉剛要起身走,高棟叫住:“還有,葉援朝的情況打聽過了嗎?”
“我差點忘了,這事我找人詳詳細細問了,老葉的犯罪動機還真有。”
“怎麽說?”
“當初葉晴死後,他老婆要告狀,幾次都被他攔下來了,但他畢竟派出所事情多,也沒法天天管著老婆。他老婆先是找了幾次我們,局長不讓立案,讓人打發走。後來她多次找檢察院,檢察院說沈浩不是公職人員,不歸他們管,沈孝賢他們更管不了,就算要管,也是要公安先立案,依舊打發她走。她鬧了幾次後,有一次王寶國下班開車上路,在路上被她攔下來,她死纏爛打不放行,王寶國發怒說再不讓開他開車撞過來了。原本也隻是嚇唬嚇唬她,王寶國稍微踩了下油門,把她往前推,誰知就撞倒了,結果頭部著地。其實當時也沒受什麽傷,隻是暫時昏迷了,王寶國隨後打電話叫人送去醫院,也派人傳話給葉援朝,他要再管不住老婆,自己也別幹了。這件事後來雖然就這麽不了了之了,但我找人從派出所人口裏問出,他老婆死後,葉援朝曾遷怒於王寶國,說要不是當初被撞了下,他老婆腦子也不會壞,也就不會得上嚴重抑鬱症,最後跳樓了。”
高棟冷哼一聲,皺眉搖搖頭,他不想對這件事的是非對錯做評價,他管不了寧縣這麽多,他的目的就是破案。
尋思半晌,高棟點點頭,道:“葉援朝如果為了這個動機殺人,倒顯得靠譜多了。上回說葉晴出事後,公檢法都不管,才導致他老婆得抑鬱症自殺。家破人亡後,葉援朝遷怒當事人,於是殺了王寶國。這動機無論怎麽看,都顯得弱了。如果說他認為王寶國開車一推,結果把他老婆腦子撞壞了,又加上王寶國家裏停電給了他下手機會,這才導致他第一個目標不是沈孝賢,而是王寶國,就說得過去了。那麽胡海平呢,這哥們有沒有做過什麽讓葉援朝上頭的事?”
“一開始葉援朝老婆也找過法院,要起訴。法院說她程序不對,公安都沒立案,他們怎麽受理?這案子別說他們縣法院不會受理,就算告到市中院,告到省高院,還是一樣結果,讓她別白費力氣了。可她不聽,多次偷偷跑進法院,到胡海平辦公室鬧。一開始胡海平還是給葉援朝麵子,不和她計較,每次打電話給派出所讓他們帶走。連著幾次後,胡海平終於發怒,讓法警把她拖走。誰知在爭執的過程中,她又昏倒一次。”
“昏倒?該不會是打的吧?”
江偉搖搖頭:“應該不會動手的,畢竟葉援朝好歹是派出所副所長。但葉援朝心裏是否把這次昏倒和後來的神經病聯係起來,就不得而知了。”
高棟冷笑一聲,一個神經不正常的女人,多次跑到辦公單位鬧事,換誰都受不了,這些事也不能全怪王寶國和胡海平,畢竟他們前幾次也是給葉援朝麵子,讓他管好老婆。但葉援朝派出所的工作也忙,哪能天天看得住。不過這事歸根到底還是葉晴被沈浩撞死,幾家單位都不管醞釀出來的。
當然了,誰讓沈孝賢是紀委書記,監管所有其他單位,又是縣委班子主要成員,為官多年,勢力根深蒂固,又有省裏的硬關係擺著,縣級單位哪個敢動他兒子,就算告到市級單位,他兒子最後八成還是安然無恙。所以責任也不盡在王寶國和胡海平等人的身上。
如果沈浩他爹不是紀委書記,換做一般人,就算是個大老板,開車把派出所副所長女兒撞死,怎麽都得按故意殺人罪死刑了。
這就是現實。
高棟沒能力也沒心思管他們寧縣的“現實”,他要做的就是破案,隻要能破案,管他們縣裏誰是誰非,跟他都沒半點關係。
就像他讓江偉放了陳翔,並不是他有多大的同情心,不想一個孩子的前途毀了。而是連著兩起敏感案子的偵辦期間,他已經下令周邊媒體都不能報道了,要是因一個隨便能處理的小案子把媒體引來,最後把這兩起命案捅出去,那才是大問題。
所以這種時間點,他壓根懶得理會放走陳翔會跟寧縣其他單位鬧不睦,別給他添亂就行。
現在的情況,把葉援朝作為假定嫌疑人,和目前的偵查線索是不矛盾的。
先殺王寶國,再來胡海平,葉援朝有這方麵的動機。
他做過偵察兵,又幹過刑警,有殺人的能力。
而且,王寶國和胡海平的住址,他都清楚。
但他也僅僅是有嫌疑而已,最關鍵的是:證據!
在沒有證據指向的前提下,貿然就把葉援朝列為第一嫌疑人,順著這條線查,如果和他無關呢?
那麽就會犯了案件偵破中的頭號問題,方向性錯誤。
高棟向來的辦案技巧中有一條,在沒有足夠證據的前提前,盡可能少下或者不下方向性結論,隻有強證據支撐下做出的必然性推論,才是無錯的方向。
這套他擅長的辦案方法有著強大的容錯率,盡可能地利用人力物力,減少做無用功。
這也是他破案率遠高於其他刑偵專家的原因。
高棟尋思許久,顯然,表麵上看,葉援朝是個嫌疑人的“合適人選”,卻沒有證據,尤其葉援朝的鞋碼不符,並且在王寶國案發當晚,有不在場證明的物證,所以他不能貿然下結論。
“最近葉援朝的表現和過去一樣嗎?”
江偉點點頭:“我找人偷偷問了,他還是和以前一樣,經常喝酒,也不太管事。”
高棟心裏剛對他重新泛起的懷疑又減少了一層,因為連續殺人案中,凶手殺人後,往往會出現殺人的亢奮期,生活狀態多少也該有所改變。例如葉援朝最近突然不喝酒了,生活積極向上了,那就更符合嫌疑人特征了。可葉援朝依舊頹廢的狀態,這與嫌疑人有矛盾。
當然,也有可能是葉援朝故意偽裝的,這是在演戲。高棟也想到了這一點。
他撓撓頭,道:“12月6日傍晚,胡海平死的時候,葉援朝在哪?”
“執勤表上沒有葉援朝,他是不是在家現在沒法確認,需要調查一下嗎?”
高棟點點頭:“我上一回已經派人跟他當麵確認兩次了,如今再去查,恐怕不太好辦。如果人真是他殺的,這回問一定是問不出的。”
“那怎麽辦?”
高棟道:“他的事你們縣局不方便參與,我自會酌情考慮。你這頭還是跟市局的人一起,抓緊時間查上周日的監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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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教師的時空詭計(19)
江偉離開後不久,陳法醫帶著浙大力學實驗室的老師來找高棟。
“老大,這位是齊老師。”
高棟伸手請坐,倒了杯水放到對方麵前,道:“齊老師,相關情況老陳和你講過了吧,這案子比較重大兼敏感,我也不多客套了,你講下你們的實驗結果吧。”
齊教授慢條斯理地說著:“我們做了幾次實驗,最後判斷石板是從五樓、六樓或七樓掉下來的,由於石板下落時的方向、位置不能確定,下落後撞擊地麵的情況也無法精確計算,所以這三個樓層都是有可能的——”
高棟打斷他:“中間值是六樓,對吧?”
“嗯……是的,不過這三個樓層的概率是一樣的——”
“這點我們已經調查清楚,是六樓,因為有目擊者看到有人把這塊石板立到六樓窗外水泥擋雨板最邊緣的翻邊處。”
齊教授尷尬地閉上嘴,他們的工作也僅是通過實驗,判斷石板到底是從幾樓掉下來的,既然高棟已經有了答案,那他們的結果也沒多大用處了。
高棟接著道:“不過現在我有個疑問,齊老師,在你看來,如果有人在六樓把石板往下扔,砸中胡海平的概率怎麽樣?”
“很低,因為六樓高度大約在二十米,物體自由落體下落二十米,需要兩秒鍾。我們實驗了那塊石板,由於石板的重心並不完全均勻,所以石板下落時,也不是處於水平狀態,而是稍微有點傾斜,水平投影寬度大概在四十到五十公分左右。如果真像高局您說的那種情況,樓上的人在投擲石板前,需要預估出被害人在兩秒後剛好處於五十公分內的狹窄區域。而正常人一秒鍾的步行速度在兩米左右。也就是說,投擲石板的人的時間判斷精度誤差不能超過四分之一秒。”
高棟思索著齊教授的話,腦中繪製著胡海平遇害的情景。
胡海平在離一樓的擋雨板約四米多時,六樓的石板開始落下,兩秒後,胡海平踩入那個“五十公分”寬度的致命區域,被石板擊中身亡。
齊教授又道:“這是最簡單的情況,計算的是石板隻做自由落體運動需要的時間。這個前提是,六樓的人是把石板以相對水平的位置拋到空中,扔下去的。但石板很重,我想很少有人能把石板拋出去。更大的可能是那個人把石板推下去。”
“哦?推下去和拋出去有什麽區別?”
“推下去需要計算的時間就更複雜了。”齊教授喝了口水,繼續說,“假如石板當時是立在邊緣處,人為推了一把,把石板推下去。那麽運動要分解成兩個階段。第一階段,石板的底部一邊依然受擋雨板邊緣的支撐,石板上方在空中向外傾斜,當傾斜成水平位置時,受支撐的一邊也脫離了擋雨板。隨後就是第二階段,石板開始做自由落體運動。在第一個階段中,石板是做了一個圓弧的翻轉運動。這個翻轉的時間很難準確計算,因為如果推出的力度大,翻轉的過程就短,反之,推出的力度小,翻轉所花費的時間就長。”
“你估計這個翻轉過程需要多少時間?”
“大概零點幾秒,應該會超過四分之一秒。”
高棟皺上了眉,這一下問題比他原先的假設更加複雜了。
原本他認為,凶手如果要砸死胡海平,必然是對速度和時間進行過計算的,而且這些工作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複雜。
凶手隻要通過反複連續的跟蹤,掐秒表精確地計算下胡海平平時走向單元樓的速度,再計算出石板從六樓落到胡海平頭頂所需的時間,然後在地上做個標記,當胡海平一走到標記處,開始把石板往下扔,隻要當時胡海平走路速度與平常一樣,最後謀殺的成功率是非常高的。
但現在齊教授的話給了他新的思考。
石板非常重,一個成年男子搬起很困難,而你搬起後是要保持水平狀態往前扔出去的。扔出的力氣小了,石板直接撞在了六樓擋雨板上。而扔出的力氣夠大時,石板在水平方向會有位移,相當於做了個拋物線運動,落地時很難砸準胡海平。
從常理上來說,成年男子搬起石板並有這力氣水平拋出去的已經罕見了,而且扔出的時間點要恰當好處,這更不可能辦到。
看來石板應該原本立在邊緣處,推下去的。
但這個環節的問題就是推下去的瞬間,石板並不是直接自由落體了,而是先做了一個翻轉運動,當石板處於水平時,受擋雨板支撐的一側才脫離擋雨板,這才開始做自由落體。
而翻轉運動又要花費零點幾秒。
但凶手犯罪成功的前提是計算出石板下落的全部所需時間,精確地把誤差控製在四分之一秒內。
高棟抿了抿嘴唇,他現在有兩個判斷。
第一是凶手這次的謀殺,運氣成分也占了很大一部分,或許他從來沒想過石板下落過程是這麽複雜的,完全是看情況大致預估胡海平的走位。或者是他會計算自由落體的時間,把整個過程計算成自由落體,結果也成功了。
這得歸咎於他的運氣好。
第二種情況是凶手並不是靠運氣完成了此次謀殺,甚至,石板下落的兩個階段所需時間他都精確計算在內了。第一個階段的時間計算要用到微積分,高棟早就把大學學過的微積分知識拋到九霄雲外了。
如果凶手會用微積分,那麽凶手會是什麽身份?
高棟瞥了齊教授一眼。
沒錯,如果凶手殺人不是靠運氣,那麽凶手的職業逃不脫教師、工程師或者大學剛畢業沒幾年的人群。
葉援朝呢?
似乎不可能了,他這把年紀絕對不會微積分。放三十年前他也不會微積分。他肯定這輩子都不會微積分。
可問題是,凶手這次犯罪,到底是憑借了運氣,還是抱了必然的勝算?
物理教師的時空詭計(20)
星期五,陳翔重新來到學校上課。
早自修時,班主任魏老師就把他叫到辦公室,和年級組長劉老師一起給他做了思想工作。他們並沒提星期一晚上的事,這些擁有人生閱曆的成年人很清楚,這學生承受的壓力已經夠大了,他們的責任是幫他減壓,告訴他一切都過去了,以後好好學習,早日考上大學,同學和老師依舊是你的同學和老師。
陳翔感動得邊哭邊點頭。
在派出所關了三天,這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學生從未經曆過的處境,一度他被告知要刑事立案,這也意味著坐牢。他頓時萬念俱灰,多年的苦讀,在離大學僅一步之遙時,戛然而止。
更有為了他每天起早摸黑擺攤的母親,他覺得自己是個罪人,對不起關心自己的每一個人。直到昨天下午,他突然被告知可以回學校讀書了,他幾乎不敢相信,據說被他咬傷的那位副局長和城管局都不打算追求了,小小年紀的他壓根想不到外麵關心他的人為他所做的努力,他更不會想到,自己是否要被刑事立案的命運,僅掌握在領導的一句表態上。
如果不是高棟那句“放了他”,他這輩子就將徹底改寫;如果不是他那位物理老師剛犯下重案,高棟不想節外生枝,才說放了他,他這輩子還是會被徹底改寫。
命運就是這麽奇妙!
顧遠以為是自己假冒海外媒體,用網絡電話打進公安局,才使警方有所顧忌,放了陳翔。他壓根不知道真正原因是自己那天晚上的殺人,才陰錯陽差,救了自己的學生。
中午吃過飯,顧遠正在辦公室備課,陳翔找到他,說想跟他私下談一談。
顧遠笑了笑,站起身,帶著陳翔來到操場的偏僻一角,轉過身,微笑地打量著他:“狀態恢複得很快,怎麽,想找我聊什麽?”
陳翔突然雙膝一沉,在他還沒跪下前,顧遠就一把托住,道:“你這是幹什麽?”
陳翔頓時眼睛紅了:“小顧老師,同學和魏老師都告訴我了,這幾天是你一直在為我奔波,還……還跟校長鬧翻了,我……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他眼淚在打轉了。
顧遠拍拍他肩膀,咳嗽一聲,他向來不習慣煽情感人的場景,想了想,道:“你是我學生嘛,當老師的不可能麵對學生出事不管不顧,你可別這樣,啊,我們現在是師生,以後畢業了是朋友。這件事也不光我一個人出力,魏老師和劉老師為你的擔心不比我少。事情已經過去,我們就當從來沒有發生過吧。學校這次對你留校察看處分,也隻是形式上的,你不要多想,總之到下學期,處分一定會撤銷的。加油,好好學習,你可是半隻腳踏進清華的學生了。”
陳翔感激地笑著點頭。
“對了,你家認識紀委的人嗎?”顧遠對沈孝賢居然打招呼要重判陳翔這麽個學生很好奇。
“不認識,”他頓了頓,咬咬牙,又說,“反正紀委的沒有好人。”
顧遠奇怪地問:“為什麽這麽說?”
陳翔臉上露出了苦澀,又帶幾分堅強,道:“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
顧遠搭過他的肩膀,輕拍幾下,道:“能告訴我嗎?”
陳翔猶豫了一下,看著顧遠真誠的關心目光,緩緩開口道:“我家本來住在綠灣鄉,我爸是鄉裏一個村的村長。六年前,造公路占了我們村的地,上級安排了一千多萬的補償金,結果被鄉黨委書記江盛截住私吞了,隻給我們村不到五十萬。我爸為全村人去告狀,告到縣紀委去了。誰知縣紀委書記沈孝賢和鄉黨委書記江盛是戰友,紀委直接把舉報信轉交給江盛。江家當天就帶了一群人來我家砸了個遍,又把我爸打傷。我爸傷好後,跑到市裏告狀,為此事不但又得罪江家,更得罪了沈孝賢。聽說沈孝賢權力很大,最後不但把這件事壓下來,還指示江盛要徹底把我家整得不敢亂說話。我爸傷好後,氣不過,又去省裏上訪,這一次江盛把補償款全部退回村裏了,還受了處分,但過後沒多久,我爸被人發現淹死在海塘裏。鄉派出所經過調查,說我爸喝酒後不慎失足落水。可我爸有肝炎,不能喝酒,他怎麽會酒後落水呢?”陳翔的臉已經被氣憤所憋紅,隻是此刻他眼中沒有淚水,隻有憤恨的目光。
顧遠緊緊地握住拳頭,口中不禁道:“實在是畜生,根本不是人!”
“我爸死後,我考上縣城的第一初中,我媽也到縣裏來打工,後來一直擺攤賣鹽水雞。誰知江盛的大兒子江華當上了城管隊的隊長,有次看到我媽在擺攤,直接把推車收走了,此後他在路上看到我媽,都要把車收走。這次已經是第五回了,我……我實在忍不下這口氣,所以……所以才做了錯事。”
顧遠直直地搖頭,大聲道:“你沒有做錯事,換了任何人都受不了。”他頓了頓,放低聲音,充滿鼓勵地看著陳翔,“隻是你社會經驗不夠,做事不夠聰明。記住,你有這樣一位媽媽很了不起,你再忍幾年,等你將來工作了,賺錢了,你媽媽會為你自豪的。”
與此同時,顧遠也明白了,為什麽沈孝賢會跟公安打招呼,要重判陳翔這學生。
陳翔他爸當初幾次告狀,害他們不但把錢退回去了,還受了處分,於是甚至遷怒於陳翔這孩子。城管局的堅持,自然是因為那個江華,也一定是江家告訴了沈孝賢,當初害他們摔個跟頭的人的兒子鬧出大案子,所以才要徹底把人往死裏整。
好吧,沈孝賢,你該死,你兒子該死,你老婆該死,你全家都該死!
你或許以為你可以一手遮天,沒有人能整你,隻有你整別人。可是你別忘了,你的命隻有一條!
可是顧遠心裏又抗拒殺了沈孝賢,因為一旦那樣做,葉叔的動機就一覽無餘了,接著也會查到自己,不管葉叔還是自己,都將走到命運的終點。
物理教師的時空詭計(21)
下午,顧遠接到校長辦公室電話,蔣亮要他去一趟辦公室,有點事需要找他談談。
掛下電話,顧遠思索片刻,陳翔已經放出來了,蔣亮還找自己會有什麽事?難道江華他們家又通過關係找到蔣亮,學校還是要開除他?可早上老劉明明說學校會對陳翔進行留校察看處分。
顧遠心中有些忐忑,想了想,好吧,如果蔣亮你玩陰的,早晚我也要玩你一回。
他收拾一下心緒,朝教務樓走去,進校長辦公室前,他又一次偷偷打開了手機錄音。
“顧老師,坐吧。”蔣亮出人意料地擺出了一張客氣的笑臉。
顧遠謝了聲,坐到蔣亮的對麵。
“顧老師,是這樣的,有個問題我想征求下你的意見,陳翔昨天被放出來了,今天也回學校上課,但是後續的處分問題你怎麽看?”
顧遠微微皺眉:“早上劉老師不是說,給予留校察看處分嗎?”
“嗯……”蔣亮咳嗽一聲,“一開始是這樣的,但這也隻是初步意見,教務組不還沒最終決定嘛。”
顧遠直盯著他的臉問:“校長認為留校察看是處分輕了,還是重了?”
蔣亮尷尬地避開他的眼神,道:“這次陳翔犯的錯誤是很嚴重的,這點你不否認吧?嗯……之所以公安機關不對他進行刑事立案,主要顧慮到他畢竟是我們寧縣一中的學生。他人雖然放出來了,但他這本身行為是觸犯刑法的,一個觸犯刑法的學生是否適合繼續在我們學校讀書,這點還值得商榷。”他瞥見顧遠的眉角正微微收縮,心中雖然甚是厭惡,卻想避免再鬧出上回老師訓斥校長的尷尬,連忙補充道,“我個人的意見嘛,一個學生成材不容易,我們學校應該給他改過自新的機會。但是縣裏有幾個單位和領導跟教育局打過招呼,說是這樣的學生不該繼續留在寧縣一中,最好是開除了,再不濟讓他轉學到二中、三中去。我這邊也很難辦,所以需要問問你們任課老師的意思。”
顧遠忍氣道:“我覺得不該開除,留校察看處分已經夠重了。在這件事之前,陳翔一向品學兼優,每個學期都拿到獎學金,這樣用功上進的學生很難得,開除他將是我們一中的損失。”
“可是他畢竟碰了法律紅線吧,這件事整個學校包括社會上都知道了,繼續留他在學校,其他家長勢必要擔心自己小孩在學校的安全問題,社會上對我們學校的評價也會是負麵的,這點你有考慮過嗎?”
很明顯,蔣亮心裏想的就是開除陳翔,這件事恐怕和江家、沈孝賢脫不了幹係,否則現在人都放了,他也不會逆著學校老師的人心說出這番話。
蔣亮也知道,開除陳翔一定會引起相關任課老師的集體不滿,甚至引起高二年級全體教師的反彈,後果可大可小。如果能把最關心此事的顧遠擺平了,其他老師就不會冒出來再當出頭鳥,開除陳翔也就水到渠成了。
顧遠思考了一下,道:“這方麵的擔心根本沒必要,首先陳翔從來不是個會鬧事的學生,不可能做出傷害同學的行為,我想沒有家長會有子女安全方麵的擔憂。其次,如果我們學校留陳翔讀書,社會上會認為我們學校願意給犯錯的孩子機會改正錯誤,評價反而是正麵的。”
蔣亮厭惡地瞥一眼顧遠,道:“你的說法也是你自己想當然的,沒有任何根據。”
“這樣吧,這件事我明白校長你也很為難,對陳翔的處理意見,我看不妨留到教職工大會上討論,必要的話進行全體民主表決。”
蔣亮冷哼一聲,留到教職工大會上表決?這不是成心給自己難堪嘛!任課老師都對陳翔印象很好,各個課程組相互一溝通,表決大會上,豈不成了自己一個人跟學校全體老師唱反調?這姓顧的上回還說要在教職工大會上念檢討書,這次是成心跟自己過不去了!
蔣亮長長地吐了一口氣,道:“顧老師,你知道公安局為什麽放陳翔出來嗎?”
“因為他是學生。”
蔣亮搖搖頭:“光這個還不夠,因為有海外的媒體,打來電話問這個案子,公安局不想多事,所以息事寧人,把他放出來。”
顧遠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道:“那又怎麽了?”
“這件事發生才幾天,國內媒體都沒有過問,海外媒體怎麽會知道?這事誰做的?”
顧遠依舊麵不改色:“可能有人告訴媒體的吧。”
“你別騙我了。”
“騙什麽?”
“一定是你幹的,至少,你一定是參與者。”
顧遠連忙否認:“怎麽可能?我從不認識媒體。”
蔣亮又故作輕鬆地笑了下:“陳翔家裏都是農村人,不會這麽快想到找媒體。學校老師裏,你最關心他,你年紀輕,腦子轉得快,這件事我想來想去,也隻有你會第一時間去找媒體。”
顧遠眼睛動了下,還是堅定地否認:“沒有,我真不知道會有媒體過問。”
“顧老師,你放心,你也別緊張,這件事我會替你保密的。我知道你的苦衷,也知道你的最終目的,你覺得陳翔成績好,希望他能競賽獲獎,甚至上清華北大,好為你爭光。”蔣亮似乎吃準了顧遠。
顧遠隻能說:“校長,如果你一定這麽認為,那我也沒辦法。”
蔣亮把身體向後一仰,道:“好吧,不管是誰參與的,我隻想說,找媒體這種事是很敏感的。但這件事我也不想再深入調查了。我們再回頭說說陳翔這件事,你知道,學校並不是孤立的,學校發展,要靠政府的支持。政府的意見,學校在很多時候是很難拒絕的。所以,在這件事上,我希望你能改變一下你的態度。說實話,從我本人角度,這學生,我不太喜歡他,隻要你同意學校的處理意見,過幾年我一定推薦你評選高級教師職稱。”
蔣亮以為前麵暗示威脅找媒體的事跟他有關,又畫了“高級教師”的甜餅給他,他一定會就範,至少對開除陳翔能保留自己的意見。
誰知顧遠聽完就站起身,道:“對不起,校長,不是所有老師都想著評職稱的。我冒犯你的地方,我願意道歉,願意檢討,但讓我同意開除我的學生,我做不到。”
他直接轉身離去,又一次讓蔣亮身處目瞪口呆的尷尬中。
好你個蔣亮,公安局都放人了,你還想把人往絕地逼!
顧遠快步邁回教學樓,心裏隻想著一件事,蔣亮已經不適合繼續當校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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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教師的時空詭計(22)
星期六,縣局還在加班加點,高棟已經幾個星期沒好好休息,他手下這批人也是一樣,眼見離過年隻有兩個月,這案子若破不了,再鬧出新的案子來,這一大幫人都不用過年了。
高棟心急如焚,卻隻能表現出一幅成竹在胸,誰讓他是領導。
他安排了市局幾個人查胡海平小區的監控,到了下午,終於傳來消息,發現了目擊者口中那個穿工作服的男子。
高棟帶著張一昂來到專門為物證科人員開設的辦公室,仔細地看了幾遍監控。
這個監控探頭裝在胡海平單元樓不遠處的路燈杆上,剛好能拍到單元樓門口的場景。
星期日下午1點多,一個身穿灰色工作服的男子出現在鏡頭裏,他戴了頂鴨舌帽,帽簷壓得很低,並且工作服裏套著一件高領外套,外套領子立起。從男子現身,直到離開監控區域,他始終低著頭,壓根看不到他的麵部特征。此外很明顯,男子還戴了一副手套。可以說,身體幾乎沒一處皮膚暴露在監控中。
男子進入監控時,手裏抱著一塊用紙板包裹的東西,那東西形狀是個平的物體。男子站在單元樓門外時,停留了一些時間,此時他背對著監控,看不到他在做什麽。高棟猜測他應該是在按門鈴。
片刻後,他拉開了門,同時用手裏的東西擋住會自動關上的門,返身到旁邊花壇裏拿了塊石頭,抵住門。他撿起地上的東西,進入單元樓,沒過幾秒鍾,空著雙手出來。
再過了不到一分鍾時間,男子再次拿了同樣一個用紙板包裹的東西,走進監控裏,他又走進單元樓,幾秒鍾後還是空著雙手出來。
如此,一共進行了四次,最後一次男子除了依舊拿了一塊紙板包裹的東西外,還挎了一個工具包,他進入單元樓後,踢開地上的石頭,關上了門。
下一段監控隔了一個多小時,也就是2點半,男子打開單元樓的門,離開了。這次他隻挎了一個工具包,之前出現過的四塊東西都不見了,說明那四塊東西都留在單元樓內。
高棟點上一支煙,看了幾遍監控,隔半晌,吐了口氣,問:“這家夥始終沒露臉,看不到長相,單元樓的電梯監控有沒有查過?”
“查過了,沒發現此人。可見他一定是走樓梯上去的,沒坐電梯。”
“果然如此,我明白了。”
張一昂不解問:“老大,你明白什麽?”
高棟看著他:“你知道為什麽石板是裂成幾塊,並且用瓷磚膠粘合一起了?”
張一昂茫然搖頭:“想不通。”
“本來我也想不明白,看了這段現場監控,我知道了答案。這樣一塊重六十多斤的石板,一般人都搬不動。他要把石板弄到六樓,隻有走樓梯,或者坐電梯。他為什麽沒坐電梯,而是走樓梯呢?因為電梯裏都有監控,雖然他戴著鴨舌帽,又把領子立起來,但進入電梯後,監控離他很近,就算拍不到他完全的臉部,至少身體上或衣著上的一些特征能夠近距離很清楚地拍進去,他不想多此一舉,冒這個險。選擇走樓梯嘛,問題是六、七十斤重的石板,一個人搬上去談何容易。於是他就把石板敲成了四份,每份約十五斤,用紙板包裹後,一塊塊抬到六樓,再拿出石板,用瓷磚膠粘合起來。瓷磚膠粘合後,過五分鍾強度就足夠牢固了。此時,又成了一整塊的石板。”
張一昂嘴巴微微張起,顯得很驚訝。凶手連把石板搬上去這個小環節上都做得如此細致,又想出用高空落物砸死人的謀殺計劃,實在太可怕了。
他想了片刻,道:“老大,既然凶手是通過樓梯把石板搬到六樓的,也就是說他來回走了四次樓梯,需要花費挺多的時間,我們找找單元樓裏的居民,說不定有人剛好那時經過,遇到了他呢?”
高棟搖搖頭:“沒用,遇到了又怎麽樣,如果換成你下樓時遇到一個裝修工從旁邊經過,你記得住他的長相?這事都隔了六天了,就算當時真有人走過,你現在去問,對方一定連當時有沒有遇到過一個裝修工都想不起來了。何況剛才監控時間內,並沒有居民從單元樓裏走出,而且這種電梯房,大家一般都坐電梯,很少會走樓梯。”
張一昂無奈點點頭,高棟說得很對,人眼不是照樣機,你生活中每天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陌生人,沒人會記得上午街上遇過誰,更不會記得別人的長相,除非是特別奇形怪狀的人。——當然了,如果天生爸媽對不住你,給了你一張外星人的臉,誰見你都過目難忘,你還去玩犯罪,這被抓到就別怪公安機關太厲害了。
旁邊一名年輕的小警察問:“老大,這男的似乎是先按了單元樓的門鈴,隨後門開了,會不會樓裏住了他的同夥,同夥按了有線門鈴,給他開的門?”
高棟冷笑一聲搖搖頭:“樓裏住著他同夥的話,還能讓你們監控中查出誰搬來的石板?他何必要一次性連續搬四次石板,他隔幾天帶一塊石板上去,用紙板包住,你根本想不到裏麵會是石板。”
這位剛加入刑警隊,還在實習期的小警察天真地問:“可是他按了門鈴後,就有人給他開門了,怎麽會給陌生人開門呢?”
這個問題高棟都不想跟他廢話,心裏想著張一昂破這種大案,怎麽把隊裏笨得跟豬一樣的人都給帶上了。
張一昂隻好尷尬地向自己這位手下解釋:“你隨便去任何一幢底下裝了有線門鈴的單元樓,按一下上麵的門鈴,不管哪戶有人在家,跟對方說你是網絡公司的,進去檢查網絡盒,請開下門,都會開的。”
高棟眼都不瞥一眼那個小警察,把張一昂叫到一旁,低聲道:“你見過葉援朝本人,他個子高矮胖瘦怎麽樣?”
“大概一米七出頭點,挺瘦的。”
“和監控裏這人呢?”
“體型上倒沒看出多少差距,老大,你還在懷疑葉援朝?”
高棟抿抿嘴:“這問題我很難回答,那天江偉跟我說的情況我也告訴過你了,兩次謀殺都沒涉及被害人的財物,兩個被害人間無直接經濟往來,可見都是仇殺。葉援朝是目前我看過的所有人裏,犯罪動機最強的一個,也是犯罪能力最強的一個。雖說還沒有證據指向他,可是……嗯……現在破案進入瓶頸期,任何可能都不能輕易排除。”
“可是兩起案子除了被害人都是單位一把手外,其他方麵沒有任何的相似點,暫時還不具備並案的條件吧。何況,這人走路姿勢跟葉援朝不像,葉援朝有點瘸腿。”
“你說兩起案子其實並無關聯,這點我也有想過。第一起案子手段極其凶殘,第二起案子表麵看是起意外,手法和風格差別太大了。有可能是跟胡海平有仇的人,看到王寶國被殺後,搭車殺人,做掉了胡海平,手法上差點誤導我們是一起意外,就算被我們查出不是意外,這搭車殺人也容易將我們的偵查突破口往第一個案子上引,把罪責賴到殺王寶國的凶手上。”
“對啊,如果事實真是那樣,我們把兩起案子合並,誤以為是同個凶手,於是從犯罪動機上判斷,注意力集中在葉援朝,這不就容易辦成死案了嘛。”
高棟點點頭:“我明白,如果是同一個凶手,跟王寶國和胡海平都有仇,那麽犯罪動機上葉援朝最強。如果兩起案子無關,各有凶手,那麽有可能是王和胡各自的仇人,不關葉援朝的事了。但我考慮了一下,葉援朝這邊還沒法完全排除嫌疑,你最好再深入調查調查。”
張一昂道:“老大,我有個自己的想法,這兩起案子中,我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調查王和胡的人際關係上,查他們有哪些仇人,哪些仇人有足夠的犯罪動機,會不會方向錯了?也許真正的凶手並不在人際調查的名單上,如果凶手是個仇視社會的家夥呢?或者凶手曾經遭遇過政法係統不公正的處理,一直懷恨在心,報複社會?”
高棟搖頭否認:“這是不可能的。報複社會的心理因素是發泄,要把事情鬧得越大,犯罪手法越殘忍,他心裏的不滿才能得到發泄。王寶國被殺,影響夠大,手段夠殘忍。但胡海平案子呢,凶手設計很巧妙,很像一個意外事故。這就完全排除了報複社會的可能。”
張一昂點頭認同他的判斷,又問:“老大,我們怎麽調查葉援朝?”
“你們問也問了,再去直接問也沒有用。如果他真是凶手,他做過偵察兵和刑警,反偵察能力一定很強,回頭我打電話從市裏再調幾個有經驗的老刑警,對他跟蹤一段時間。另外,你們這幾天查監控也很辛苦了,再辛苦幾天,把小區其他監控和小區外的路麵監控再查查,一定要找出拍到這人麵部特征的畫麵。今天這番監控讓我想明白了石板用瓷磚膠粘合的原因,但胡海平案子還有幾個疑點沒解決,包括六樓窗外牆角的那塊鐵皮是否和案件有關,還想不明白。嗯……先等你們這邊的結果吧。”
高棟吐了口氣,他心裏很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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