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教師的時空詭計(1)
大部分民眾忍耐力很高,這點深得官員們的喜歡。
你叫他閉嘴,他就閉嘴;你罵他,他決不還口;你揍他,他還能給你笑一個;甚至你突破了他容忍的底限,誰知,他還有更低的底限,繼續息事寧人維係他的生活。
於是你誤會了,以為人都是這麽好欺負的,你覺得自己很強大,權力在手,無所顧忌。
可你不要忘了,世上還有一種人,他們很記仇。
當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駱駝,於是,兔子開始咬人了。
晚上十點半,現場到處都是照明燈,當然,這裏不是開演唱會,而是剛出了起命案。
寧縣公安局除了文職人員,幾乎所有人都來了。
縣檢察院檢察長王寶國被人割喉殺於自家別墅門口,把當晚全縣領導都驚得從酒桌上跳起來。
偵查圈圍了方圓近100米,警察、法醫、警犬、各色聞訊趕來的領導熙熙攘攘。
偵查圈外,縣公安局局長正忙著打電話向上級匯報情況,主管刑偵的副局長江偉焦急地在一旁踱步。
幾分鍾後,縣局的法醫從人群中出來,眉頭緊皺。
“怎麽樣?”江偉急躁地衝上去問。
法醫麵色很凝重:“一刀割喉,直接割破氣管,手法極其幹淨利落。”
“其他呢?”
“車上財物分毫未動,就把人殺了。”
江偉瞪著他:“那就是仇殺?”
法醫點頭:“應該錯不了。”
江偉抿抿嘴,繼續問:“凶手留下什麽沒?”
“一個腳印。”
“一個腳印?”
“恩,我初步看了下,應該是王院長下車正要走過去掏鑰匙開他家別墅的鐵門,背後突然一人衝上來,一刀割喉,隨即在他背上猛踹一腳。從現場痕跡看,這一腳足足把王院長踢出了兩米遠。”
江偉一時間還沒想明白:“為什麽割喉後還踢了一腳?”
法醫道:“大概是凶手怕頸部動脈噴出的血弄髒自己,所以猛踹一腳。這個腳印留在王院長的夾克背麵,非常清晰。”
一直忙到半夜,縣檢察院檢察長王寶國被殺一案的基本案發經過大致弄清楚了。
王寶國住在金星小區,金星小區是個中等規模的小區,有多層、小高層和別墅,王寶國住在小區後側的別墅群。
小區內有多個監控。但昨天電力公司已經貼出公告,今晚6點到明天早上6點,線路檢修,附近區域停電一晚。所以今晚是沒有路燈的,不光如此,監控機房也停電,小區的監控探頭派不上任何用處。
更糟糕的是,現在是深秋,天氣冷,今夜又是陰天,光線差,案發前後附近區域估計也沒什麽行人。
報案人是王寶國的鄰居,一位做生意的老板。報案時間是晚上八點半,他從外歸來,經過旁邊時,看到王寶國車子停在門口,車燈亮著,另一側,王寶國伏倒躺在血泊中。
王寶國今晚和朋友一起,據朋友描述,他大概八點不到回家,預計八點十分左右會到家。而報案時間是八點半,也就是說,王寶國死後僅過十幾二十分鍾就被人發現了,警方也是在第一時間趕到了現場。
現場保留很完整。
從現場跡象上,當時王寶國下車準備掏鑰匙打開自家別墅的鐵門,就在此時,一個男人從背後撲上,用鋒利的匕首一刀割破王寶國的咽喉,從傷口看,這一刀刺入很深,直接切斷氣管,使王寶國甚至都沒來得及發出聲音,這才使他老婆在屋內都沒注意到外麵的情況。
男人割喉用的是右手,也是大部分人的習慣,這點並無出奇。
割喉的同時,凶手為防勁動脈噴射的血液濺到自己,一腳踢在王寶國背上,將王寶國踢出兩米遠,在死者衣服背麵留下了一個清晰的腳印。
從現場遺留血跡看,凶手最多隻是手上沾了點血,身上衣著沒受影響,所以一旦凶手逃離現場,恐怕很難被人看出他剛殺了人。
至於凶手作案中,有沒有留下其他包括DNA在內的證據,還有待進一步的偵查。但根據已知情況,凶手是背後突然殺人,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凶手並沒有與王寶國發生正麵的肢體衝突,恐怕很難留下DNA之類的證據。
在犯罪經過初步調查結束後,江偉和局長商量了下,安排幾個人留下看護現場,其餘人先回去休息,等明天天亮再具體規劃。
※※※
會議室裏氣氛緊張,縣局刑偵隊的全班人馬外加縣局所有領導,包括一大早省裏和市裏下來的領導、專家、刑警齊聚一堂。
桌子一頭坐著一位四十歲左右的男人,氣定神閑,一望而知便是這裏級別最大的官。
他叫高棟,是市公安局的刑偵副局長,全省公安係統聞名的刑偵專家,多次獲得公安部表彰。他嶽父還是市政法委的書記,常委領導班子成員,可謂是個要能力有能力,要背景有背景,要關係有關係的人物。
檢察院一把手被人割喉殺於自家門口,這不是一般的大案,這是報備到公安部的特大刑事命案。
一大早,省裏召開專項會議,成立專案組,最後決定此案交由市刑偵副局長高棟督辦,因為一則考慮到高棟能力強,辦案經驗豐富,二則縣局的刑偵副局長江偉曾是高棟的下屬,高棟督辦此案容易協調管理當地警力資源,三則高棟背景硬,人脈廣,辦案中需要各兄弟單位的協調工作,他出麵最好。
高棟平靜地聽完江偉的案情介紹,問:“今天縣裏法醫的最新調查有什麽進展?”
下麵坐著的一位四十多歲的法醫匯報:“昨晚開始我們一直在做物證鑒定,到現在為止,現場僅發現了一個凶手的腳印。從鞋的紋路上看,是一雙皮鞋。鞋子大小是40碼。除了王院長身上留下的這個腳印外,附近水泥地上也找到幾個,但水泥地保留腳印有困難,所以我們的提取和鑒定工作很難進行,這塊目前交接給市局的法醫組做進一步的分析。初步判定結果是凶手身高在165到175之間,體重在120到170斤之間。”
高棟不禁皺眉:“這個結果範圍太大了。”
一刀割喉,隨即一腳踢出兩米遠,毫無疑問凶手是男性。但男性40碼的腳印,正常情況下身高就是在165到175間,根本不用法醫鑒定。而水泥地彈性差,鑒定凶手體重更是困難。
法醫尷尬道:“範圍……是挺大的,不過背上這個腳印雖然清晰,卻是凶手一腳的巨大外力作用下踢到王院長背上,這種情況下判斷腳印所有人的實際身高、體重會有很大困難。而水泥地的彈性差,鑒定腳印的工作也不會太樂觀。”
“周圍花壇之類的地方沒發現腳印?”
“沒有。”
高棟抿抿嘴:“其他的呢,諸如凶手是否也受傷了?”
“沒有,可以肯定凶手沒有被王院長的最後掙紮抓傷,因為這一切發生太快,割喉和踢出王院長的動作,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發生的。我們檢查王院長的指甲,也沒找出任何可疑的皮膚和衣服纖維組織。說明王院長和凶手未發生直接的肢體衝突。”
“就是說,除了那個腳印,凶手壓根沒在現場留下任何包含他DNA的證據?”
“是的。”
高棟思索一會兒,又問:“凶器是匕首已經完全確認了?”
“恩,是一把較長的匕首,很鋒利,市局法醫組同誌也看過,這項結論沒問題。”
江偉補充道:“金星小區內外及周邊附近路段我們都進行了地毯式搜查,沒找到凶器。”
高棟點點頭:“看來凶手作案後把凶器也一同帶出了現場。”
他思索一下,繼續道:“現在唯一能肯定的一點,這是百分百有預謀的仇殺。因為人和車上財物沒動過。並且,凶手是從背後襲擊,表明王寶國回家時,凶手正在他家門外的某個位置蹲點。顯而易見,凶手是有備而來,目標明確,下手幹脆。而且凶手偏偏挑了昨晚,昨晚小區停電,沒有路燈,監控也全然無用。諸位想想,凶手挑昨晚下手,這是巧合嗎?”
很多人都搖搖頭,這案子很明顯,敢對檢察院檢察長下手,凶手也一定知道後果,這一刀下去,就將製造出一個省市縣三級轟動的大案。從殺人方式上,手法幹脆利落這一點看,凶手也是有備而來。而案發當晚剛好停電,這顯然不是巧合。而是凶手特意利用了停電的機會。
高棟繼續道:“案發前一天,電力部門在附近區域都貼出告示,第二天晚上要線路檢修,停電一晚。金星小區聽說是你們縣的高檔小區,平時安保還算可以,要進小區在王寶國自家門口割喉殺人,有點困難。凶手一定是抓住了停電的機會,在所有監控全部歇業的情況下,趁機進入殺人的。”
江偉點頭:“保安已經問過了,平時除了車輛,行人隻要不是衣著邋遢的,出入小區是不需要登記的。加上昨晚由於停電,他們也就一個年輕保安坐在保安室裏值班,當時那年輕保安在玩手機,沒注意到有什麽可疑人員。保安這塊接下來怕是查不出什麽線索了。”
“昨晚停電的區域是哪塊?”
“縣城東麵的大部分地區。”
“這塊地方麵積有多大?”
“大概五、六個平方公裏。”
高棟點點頭:“這麵積倒是不小啊。”他沉吟片刻,又問,“停電通知貼了哪些地方?”
“停電範圍內的大部分街道和小區都有張貼告示。”
“你們縣停電次數多嗎?”
“不多,一年也就兩三次。”
高棟點點頭,分析道:“根據已有線索,我們可以肯定這是起仇殺案。既然是仇殺案,也就是說凶手不會是昨天才想著去殺王寶國的,一定是在這之前就有了殺害王寶國的想法。而下手的時間挑在了停電的昨晚,這更不會是巧合。凶手一早就有動機,停電這個契機促使他下手。那麽我們該想一想,凶手是怎麽知道昨天晚上會停電的?”
高棟頓了頓,繼續道:“凶手知道停電消息,共有三種可能。一是凶手剛好路過,看到了告示。二是凶手也住在鎮東的範圍內。三是這是一起雇凶仇殺案,仇人住在鎮東,看到消息後通知凶手下手。”
說到這兒,高棟給專案組下了一個當前的偵查方向:“目前對這起案子,咱們要做的工作分三步走。第一,也是最重要一點,徹底查清王寶國的人際情況,誰跟他有仇,並且仇大到敢動手殺人。第二,金星小區附近區域進行大麵積的排查走訪工作,尋找是否有目擊者當晚見到可疑人員。第三,市局法醫組接手物證的後續勘查工作,看看是否還有新的發現。其他還有什麽要補充?沒有的話即刻動起來,雖然是停電又是冬天,但八點多也不算晚,我就不信凶手殺人後沒一個人見過他。”
說完,他想了想,又補充一句:“對了,大家注意到殺人手法了吧,背後一刀割喉,再踹出一腳。這種事不是大部分人做得到的,首先要有良好的心理素質和承受力,其次要有一定的身手敏捷度。王寶國人際排查中,尤其要注意是否有人幹過類似偵察兵之類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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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教師的時空詭計(2)
這套九十年代的商品房顯得老舊而冷清,頂上一盞白熾燈寂靜地亮著,燈管覆蓋了厚厚一層灰,顯已久未擦拭。
牆上有個佛龕,裏麵是兩張女人照片,一個中年婦女,另一個是展露亮白牙齒笑著的妙齡少女,隻是兩張照片都是黑白的。
佛龕前,兩支白燭悠悠燃燒,不時發出呲呲聲響,下麵的小方桌上放著一個盛滿米的碗,碗上插了幾支香,已快燃盡。另外還有幾盆葷素菜,供奉著。
一旁的桌前,一個身穿警服的男人頹廢地喝著悶酒,他頭發花白,眼睛通紅,警服敞開著。
他叫葉援朝,今年五十多歲,是鎮派出所的副所長,公認的好警察,老好人。轄區內的各種治安糾紛,鄰裏矛盾,老百姓都願意找他調解。可他從前做夢也想不到,家破人亡的遭遇有一天會落到自己頭上。
原本葉援朝有個幸福的小家,獨生女葉晴年輕漂亮,大學畢業後考進縣裏一家事業單位上班,妻子早年國企內退,他過五六年也能順利退休,一家收入雖說不上多,但很穩定,福利也豐厚,夫妻倆積攢了一筆錢準備給女兒買房。
一年前,經人介紹葉晴與縣紀委書記的公子沈浩談戀愛,原本以為對方父親身居要職,女兒若能和沈浩結婚,一輩子吃喝不愁。相處不久後,葉晴發現沈浩多有不正當男女關係,遂提出分手。誰知沈浩執意不肯,雙方多次爭執。
最後一次沈浩駕車守在葉晴單位門口,葉晴下班一見沈浩,轉頭就走。沈浩大怒,放言今天你不回頭,我直接開車撞死你!葉晴不理會,繼續走,隨後耳旁聽到發動機呼嘯,一輛坦克般的寶馬越野車壓住她,她再也沒有機會站起來。
事後,沈家動用多方關係處理善後,由於事發地是道路,經過交警、公安多方聯合認定,這是一起交通事故,車主負大部分責任,行人亂穿馬路,承擔小部分責任,車主也對死者家屬積極賠償,因此免於承擔刑事責任。
獨女突遭噩耗,葉援朝夫婦一夜老了十歲。
妻子後來從派出所人員那兒聽到了事故的內幕,怒不可遏,要去告狀讓凶手償命。但葉援朝深知此事牽連眾多,領導也不斷來做他的思想工作,他自己也明白,他這都快退居二線的派出所副所長壓根沒辦法動沈家分毫,便本著息事寧人的態度,一直勸慰妻子別亂來。
不久,妻子患上了嚴重的精神抑鬱症,多次去精神病院治療,但效果有限,最終,趁葉援朝不在家時,選擇跳樓結束自己的生命。
葉援朝獨坐在桌子旁,回想著一年來發生的一切,臉部肌肉開始劇烈顫抖起來。他再次猛灌下一口酒,望著佛龕裏的兩張照片,張大了嘴,憋紅了臉,最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是通紅的雙眼落下了大顆的淚珠。
他仰頭朝向天花板,咬牙切齒一番,豁然站起身,從包裏掏出那把從未扳動過的手槍,狠狠地拍在了供桌上,隨後,他拿出一直包在信封裏的所有六發子彈,一顆顆豎直立在槍前,朝著照片低下頭,緊握雙拳。
“咚咚咚。”突然這時,一陣敲門聲傳來。
葉援朝嚇了一跳,忙伸手把槍收回包裏,卻碰翻了豎排在桌上的子彈,叮鈴咚隆,幾顆子彈落在地上,發出一陣聲響。
葉援朝忙快速地把桌上和地上散落的子彈裝回包裏,擦了下眼睛,收斂情緒,問道:“誰啊?”
“是我。”一個年輕、平靜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葉援朝鬆了口氣,走過去開門,門外站著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個子比葉援朝略高,臉上五官長相普通,但整個人顯得很沉著、冷靜、文質彬彬,給人足可信賴的感覺。
“你今晚沒在學校值班?”葉援朝問了句。
男子微笑點點頭:“我請了個假,夜自修讓其他老師代了。今天是阿姨的七七,我過來一下。”他朝裏張望一眼,頗有些唏噓,“我也好些年沒進這道門了。”
他走進屋,關上門,打量了一下葉援朝的表情,又看了眼桌上的酒瓶,沒說什麽,緩步來到供桌前,抽出三支香,點上,認真地拜了拜。隨即轉身,目光朝房子裏看了圈,無意中發現了落在地上一枚尚未收拾掉的子彈。他走過去,彎腰拾起子彈,輕輕地放回桌上。
葉援朝看著他,他也看著葉援朝,兩人都沒說話,過了好久,男子微笑一下:“葉叔,這顆子彈是怎麽回事?”
“大概……可能我整理東西的時候弄掉了。”葉援朝掩飾著。
“槍和子彈,你不是一向藏得最仔細,連阿姨生前都不讓碰嗎?”
葉援朝沒有說話。
男子看了一眼桌上的挎包,包裏還鼓著,他淡淡地笑了一下,道:“葉叔,你是不是想著……”
“想什麽?”
“想著為她們做點什麽?”
“你……”頓時,葉援朝不知該說什麽,在這個聰慧男子溫和而明亮的目光下,葉援朝感到自己被瞬間看穿了心思。
男子停頓了些許時間,才道:“昨天,王寶國死了,本來我隻是猜測,”他歎了口氣,拿起桌上的那顆子彈,隨又放下,緩緩道,“看到這顆子彈,我確信了,真的是你……葉叔,是你做的。”
“你……”葉援朝瞪大了眼睛,神情複雜,欲言又止。葉援朝深知對方是個聰慧的人,他沒有辦法欺騙對方,不光現在,即便是這男子還是個十多歲的少年時,葉援朝每次說謊話,都會被他馬上識破,不過這男子卻從未點破他在說謊。
男子繼續平靜地道:“王寶國沒有殺人,卻也間接殺了人。他罪不至死,卻也同樣該死。你明白我的意思嗎?葉叔,你是個好人,好人不該遭遇這麽多不公平,好人不該負擔這麽多,好人更不該去殺人,即便殺的是個——混蛋。”
男子徑直走過去,拿起葉援朝的包,葉援朝木然立在原地,並未阻止。
男子從包裏掏出槍和子彈,放在桌上,平淡地笑了一下:“這個玩具太危險,暫且由我替你保管。葉叔,你是個好人,不要再想這麽多了。”他露出溫和的笑容,伸手握住葉援朝的肩,輕拍一下,“現在開始,就把一切,都交給我來處理吧。”
男子的笑容淡定從容,葉援朝心裏充滿矛盾。
那一晚,他們談了幾個小時。
此時的專案組組長高棟做夢也不會想到,他即將迎來他從警以來最強大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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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教師的時空詭計(3)
顧遠快要邁入教學樓時,有個大物體徑直從他視線前方落下,他本能地往旁邊一跳,一個裝滿水的氣球在他麵前炸開了。
看清是水球後,他鬆了口氣,皺眉抬頭尋找“肇事者”,樓上剛有許多腦袋探出來,在他抬頭的一瞬間,縮得一幹二淨。
好吧,他無奈撇撇嘴,還好,沒砸中自己,也沒濺濕衣服。他轉念一想,幸好隻是水球,這幫學生尚未邪惡到用尿球、糞球的地步。他隻能撿起地上的氣球,扔進垃圾桶,走入教學樓。
顧遠從浙大物理係畢業後,回到家鄉寧縣一中教書,一晃就是六年。
他思想很開放,對學生的管理很鬆,不過這不影響他帶的班級成績,帶過兩屆畢業生都有人上了清華北大。
現在,他是高二文科重點班的班主任,同時還是兩個理科重點班的物理老師。學生們知道他好相處,從不責罵學生,所以對他的善意惡作劇也頻頻發生,不過他總是一笑了之。
上課鈴響起,他握著課本邁入文科班的教室。
一進門,他看到了不少同學臉上拚命壓製住的笑意,他撇撇嘴,露出一個苦笑:“招吧,誰幹的?”
全班哄堂大笑,但沒人承認,顯然,這是一起擁有大量同夥的“集體犯罪”。
顧遠眼珠動了動,拍拍手示意安靜下來,道:“理論上說,剛才我並沒有防備,走進教學樓的速度是勻速運動,氣球直徑接近二十厘米,你們從樓上扔下氣球,理應可以砸中我的,為什麽失敗了?當然了,我不相信你們這幫家夥會手下留情。”
一名小個子男生在下麵起哄:“那我們下次可看準了砸。”
顧遠搖搖頭,笑著看著那人:“難怪你上次物理不及格。”
男生一臉無辜:“這跟考試有什麽關係?”
顧遠笑了笑:“這明明是一道物理題,好吧,我給你們出個題。”他轉身拿起粉筆在黑板上畫起來,“一個人以兩米每秒的速度朝A點進行勻速直線運動,此時,A點上方十米處有一個水球隨時可能掉落。問,當此人距離A點多遠時,水球落下剛好能砸中他?”
下麵的學生馬上給出了答案。
顧遠滿意地點頭:“瞧,這個簡單的題你們都答對了。如果你們先掐秒表計算我平時的走路速度,再計算氣球的高度,於是就能算出氣球的落地時間,然後在我走到你們計算結果時,你們扔下氣球,我今天不就洗了個澡嗎?所以呀,物理這門課是很有意思的。我知道你們很多人心裏想著文科高考不考物理,平時都不願在這門課上花時間,不過我擔心好多人接下來的會考有麻煩呐,不管你們喜不喜歡物理,會考前總要花點心思的。如果大家會考都拿了A,再來好好設計捉弄我的方案吧,怎麽樣?不過遊戲道具上限隻能是水球,如果哪個混蛋敢用鉛球,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哈哈,好!”學生一片歡呼,一場學生的惡作劇被他分析成了一道物理題,這樣的老師哪個學生不喜歡呢。
顧遠眨眼道:“不過嘛,鑒於你們今天沒砸中我,我覺得你們在力學方麵還比較薄弱,需要著重攻關,這堂課後我給你們出個力學的小測驗,不及格的我得找他‘促膝長談’了。”
學生們叫苦連篇,忙道:“別呀,今天的事是班長策劃的,氣球也是她扔的,她沒扔準不代表我們物理沒學好呀,讓班長一個人測驗吧。”
“曾慧慧扔的?”顧遠意外地看向班長,這女孩長得斯文,平時也很懂事聽話,他實在想不到這麽一個文靜的女孩居然成了惡作劇的“策劃人”,看來任何外表乖巧的學生都有腹黑的潛質。
曾慧慧紅著臉低下頭,顧遠心裏無奈苦笑,大概學業壓力太大了,連這麽老實的女生都學會惡作劇了。
※※※
高棟坐在辦公室裏,反複看著卷宗,思索破案的方向。
江偉推門而入,坐到他麵前,放下手中的一疊文件。
“查到些什麽了嗎?”
江偉皺眉搖搖頭:“法醫組那邊工作沒什麽進展,除了現場遺留的這個腳印外,很難再有大突破了。”
高棟點點頭,這個結果不出他意料,因為幾次現場搜查下來,都沒發現其他物證。
“王寶國的老婆、親戚、朋友、同事,我們基本都問過了,他的大致人際關係已經登記在卷宗裏,不過從他家人和單位同事的口中,都問不出有誰會想著殺了他。”
高棟皺眉道:“王寶國在你們縣幹了多久?”
“八年。”
“這八年裏,他總會跟人結怨結仇吧?”
江偉點頭:“小過節應該有,但和他有實質大仇的好像找不出來。就算有人不喜歡他,討厭他,甚至恨他,但他畢竟是檢查院的一把手,對他有不滿也不敢表現出來。”
高棟微眯著眼睛,分析道:“一般這種典型的仇殺有三種可能性。一是經濟糾紛。二是感情糾紛。三是工作矛盾。你要重點分這幾塊去查。”
“嗯,這部分工作還會繼續深入的,但現在暫時沒找到具體可以懷疑的對象。”
高棟掏出煙,給江偉扔了支,自己也點上,緩緩吸了一口,問:“王寶國家裏經濟條件怎麽樣?”
“還可以,也就一些人情的往來和工作上的額外福利。”
江偉說的“額外福利”自然是指陽光工資外的收入了,不過做到這個級別的領導,這壓根不算什麽事。
高棟繼續問:“他有沒有在社會上的公司參股之類的?”
“沒有,他是外地人,有個女兒還在讀書,他姐姐在經商,不過他沒有參與。我們問了他老婆,他老婆也說隻是自己買房投資,沒有跟人合夥辦過企業。”
“看來經濟糾紛不存在,那麽感情這塊呢,他外麵有女人嗎?”
“我們問了個別人,他們透露王寶國前幾年跟一個小學女老師有關係,後來那個老師調到市裏教書去了。我們從多方渠道了解到,那個老師是有家庭的,雖說現在可能還與王寶國有聯係,但聯係不會太頻繁,基本排除了犯罪動機。這件事沒幾個人知道,那個老師的丈夫最近一直在市區上班,沒離開過,排除了犯罪可能性。另外,王寶國在外沒有固定的二奶,頂多是娛樂場所的小姐,也僅僅是逢場作戲。”
“工作上呢?”
“王寶國性格穩重,懂分寸,檢察院內部和其他單位間,沒聽聞誰跟他特別不和的。”
高棟牙齒咬著香煙,手按在額頭上:“照這麽看,這案子有點難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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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教師的時空詭計(4)
江偉道:“老大,現在情況雖然不太樂觀,但我想問題還是出在人際關係這塊。因為這案子是個典型的仇殺,一定是我們人際調查還不夠深入。畢竟凶手在平日裏,忌憚王寶國的身份,就算心裏再恨、再多的不滿,也不會輕易表現出來,所以人際關係需要挖得足夠深。”
高棟點點頭,道:“你說的沒錯,這塊工作必須越早有結果越好,時間拖得久了,就算找出可能的嫌疑人,到時由於證據被凶手銷毀了,不太好處理。另外一點你要知道,凶手是知道王寶國住所的,也就是說,凶手是熟人的可能性較大。”
“那也未必吧,或許凶手是通過跟蹤查到王寶國住所的呢?”
高棟搖搖頭:“靠跟蹤知道王寶國具體住所,可能性不高。一則金星小區平時安保較嚴,監控探頭多,跟蹤很困難並且容易留下證據。二則停電這個機會促使了凶手殺人,這是臨時性的契機,不是凶手可以提前預料的機會。前一天貼出停電公告,第二天凶手殺人,短短一天時間,凶手很難跟蹤出具體住所。當然了,你也可以安排人查下前幾天的監控,看看是否有人跟蹤過王寶國,不過我覺得希望很小。”
這時,辦公室有人敲了下門,一個縣局的刑警隊員跑進來,道:“老大、高局,剛我們民警走訪時,得到一條線索。前天晚上大概八點多,有人在離金星小區三條街的地方看到一個人急匆匆經過。現在還不能判斷目擊者看到的人是不是凶手。”
高棟急忙問:“目擊者看到的人有什麽特征?手裏拿著刀嗎?”
“沒看到有沒有拿刀,當時路上停電,很黑,目擊者距離那人大概五、六米,說是看著背影有點像派出所副所長葉援朝,打招呼叫了聲,對方沒回應,徑直走了。他也不能判斷看到的到底是誰。我們民警這兩天在附近走訪,今天剛好問到的,也不知道這條信息是否會和案子有關。”
高棟抿抿嘴:“到現在就這一條線索嗎?”
“嗯,是的。”
“好吧,”高棟有點無奈,“那你們繼續接著查吧。”
等警員走後,高棟哼了聲,道:“現在快冬天了,晚上本來就行人少,又遇停電,這下連目擊者都找不出來了。查了兩天也就問到這一個可有可無的線索。目擊者連對方是誰也沒看清,手裏有沒有拿刀也沒看到,更不能判斷目擊者看到的到底是不是凶手了。”
江偉道:“我估計凶手殺人後,匕首應該藏在衣服裏了。”
“這是肯定的,如果凶手拿著一把長匕首走在街上,就算停電也會帶來很多目擊證人。對了,剛才你們的人說目擊者看到那個人背影像誰?”
“縣城派出所副所長葉援朝。”
“派出所副所長?他和王寶國有關係嗎?”
江偉思索下,道:“直接關係沒有,間接倒是有點關係,”他搖搖頭,道,“不過不可能的,老葉是個老實人,雖然最近情緒不太好,但不會做殺人的事的。”
“最近情緒不太好是什麽意思?”
江偉猶豫了一下,支吾道:“老大,這事你們市局一點都不知道?”
高棟奇怪地打量他:“我知道什麽,你們下麵派出所的人我又不認識。”
“恩……是這樣的,我們縣紀委書記你認識的吧?”
“好像姓沈的一個老頭吧?市裏開會時見過,我一時想不起來。”
“他叫沈孝賢,在縣裏當官幾十年了,關係很硬——”
“我聽說過,好像他戰友是省裏的領導。”
“沒錯,反正就是個有能量的人物。”
“那又怎麽了?”
“一年前他兒子沈浩和葉援朝的女兒葉晴談戀愛,沈浩那小子是個花花公子,在外經常和各種女人玩,葉晴知道後,提出分手,結果沈浩不同意,雙方發生爭執,這小子一怒之下,開車把葉晴撞死了,事後——”
高棟臉上赫然變色,打斷道:“等一下,你說故意把人撞死!”
江偉臉露尷尬:“是的。”
高棟冷聲質問:“這種刑事命案怎麽沒報到市裏來?”
按規定,所有刑事案子都要報備到市局,高棟是市局刑偵副局長,大部分卷宗都會看過,尤其是出了命案,他一定有印象。但他從不知道這件事,顯然是他們縣沒報上來。
江偉低著頭:“這……這件事後來沒立案,因為……因為沈孝賢托了很多關係,縣裏幾個部門一起把事情壓下來,當成交通事故處理了。”
高棟鼻子冷哼一聲,抽出一支煙點上:“這事你有份吧?”
江偉急忙推脫:“這事是邵局長親自拍板的,我沒插手,隻是告訴我這不是刑事案件,不用我們刑偵隊出麵。”
高棟長長吐出一口煙,冷冷道:“你自己在外做官幾年,遇到事也不跟我打招呼了。”
江偉慌忙否認:“沒有的事,這……這案子是省裏和縣裏領導來說情,讓所有相關單位不要報到上麵的。”
高棟歎口氣:“這件事真沒你的份?”
江偉堅決道:“我頂多知情,這件事從頭到尾我們刑警的人馬沒參與。”
高棟抿抿嘴,皺眉道:“好,我相信你,以後這件事不要再提了,我也從不知道。我必須跟你說幾句,以後再碰上這種事,提前跟我打聲招呼。你以為這種事你們縣裏壓著就沒事了?以為憑幾個領導張張嘴就能把事情徹底圓上?你見識太短!這種案子極容易翻案!現在體製內也很亂,難保某一天突然天翻地覆,當初所有責任人都要追究。這種事又不是沒發生過,有空你多看幾本曆史書!”
江偉被高棟一頓不怒自威的話說得膽顫心驚,低頭紅著臉道:“老大,以後我一定先問問你的意見。”
“算了,你現在也是個副局長,其他話我也沒必要多說。你繼續說葉援朝吧。”
江偉收拾了一下情緒,又道:“後來幾家單位聯合認定後,按交通事故處理。沈家賠了葉家近百萬的補償。但葉援朝老婆不同意,他們家就是個獨生女,一下子沒了難怪她接受不了。她一直鬧著要上訪,要凶手償命,不要賠償。葉援朝是個老實人,一直苦勸著老婆不要鬧了。結果她老婆得了抑鬱症,病情越來越嚴重,最後,剛一個半月前跳樓自殺了。從那以後,葉援朝很少說話,整天愁眉苦臉,聽派出所的人說他現在天天酗酒,也不管事了。”
高棟點點頭:“也是個苦命人。那麽他跟王寶國有關係?”
“直接關係倒沒有,間接關係是王寶國當初也是一起協調葉晴被撞案的領導。當初葉援朝老婆鬧到檢察院,王寶國不想把事情弄大,就打電話叫來了葉援朝,還有縣裏、公安局、派出所的人一起來勸。後來王寶國放狠話,說如果他老婆再來鬧事,就抓到精神病院去。葉援朝求大家原諒,大家畢竟也都理解,安慰他一番,讓他管好老婆的事,工作可以先放一放。”
高棟沉思片刻,讓他頭腦中的葉援朝形象更清晰一些,過了半晌,問:“葉援朝知道王寶國的家庭住址嗎?”
“知道的吧,縣裏政法係統各級領導都登記了通訊錄,老葉是縣城派出所的副所長,肯定知道。”
高棟想了想,道:“我看這樣吧,下麵的人繼續進行案發地周邊的走訪工作,同時安排人把目擊者的口供錄得再詳細些,另外,派人查查葉援朝最近的行蹤,尤其是前天晚上的動向。”
江偉道:“我覺得葉援朝不可能吧,他是個老實人,大家公認的老好人,葉晴死後他也一直勸著老婆不要鬧。再者說就算他受刺激了要報仇,也該找沈孝賢,跟王寶國沒關係啊。”
高棟點點頭:“你說的有幾分道理,目擊者也沒看清,隻說背影像葉援朝。但現在我們手頭沒其他線索,這條線還是先查一查吧。”
“查葉援朝的行蹤是直接問,還是怎麽樣?”
高棟思索一下,道:“先不要直接問,我們光憑單個目擊者說看到一個人背影像葉援朝,就去調查他,影響不太好。一則目擊者看到那個急匆匆走過的人,是不是凶手無法肯定。二則就算是凶手,背影像葉援朝,又不是說就是他了。三則我也感覺像你說的這樣一個老實人,不會去殺人,即便要殺人,冤有頭債有主,不會找王寶國。亂懷疑體製內的人不太好。你們先到他們派出所問問情況,查查考勤記錄。對了,這事別讓你們刑警隊的人辦,讓其他人找個事由去了解下。”
物理教師的時空詭計(5)
晚自習時,顧遠把班長曾慧慧叫到辦公室,作為一個班主任,經常給學生做思想工作是必須的,尤其是現在的高中生,想法很多,加上社會變化大,吸引了學生過多的注意力。許多原本學習用功的家夥到了這個階段,常常會懈怠,成績快速下滑。
很多家長和老師是站在圈外看問題,覺得成績下滑是因為學習壓力大,跟不上節奏。作為過來人的顧遠很清楚,但凡出現這種情況,一定要找內因,一定是學生本人的心理變化。
顧遠從不建議班上的學生遇到心理問題去找學校的心理老師。
前幾年他的一個天真的男學生去找心理老師,說自己有個喜歡的女生,最近看不進書,該怎麽辦。結果第二天心理老師就把該生談戀愛的事告知了班主任和年級組長。
顧遠認為這種出賣學生隱私的所謂“心理老師”,還不如稱“心理屠夫”恰當。
他很擅長觀察每個學生的一舉一動,會以一個朋友的身份和立場給學生建議。
“你先坐吧。”顧遠讓曾慧慧坐在一旁,他放下手裏批改的作業,打量一下她,“最近你的成績好像有點下滑,數學差點不及格,是意外嗎?”
“也……也許吧。”曾慧慧一聽到成績,就低下了頭。
顧遠哈哈一笑,搖搖頭:“應該不是意外,成績有波動很正常,但波動太大肯定有問題了。說說,你遇到什麽問題了?”
曾慧慧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有問題。”
“我感覺你最近常心不在焉的。”顧遠看了眼旁邊很遠處坐著的一個老師,伸過脖子輕聲問,“該不會是談戀愛了吧?”
曾慧慧頓時臉一紅,連忙否認:“沒有的事呢,下次我一定會考好的。”
顧遠打量她幾眼:“真的沒有?”
“沒有。”這次曾慧慧的回答很幹脆。
“那會是什麽問題?我希望你能坦白告訴我,我相信我的觀察是沒錯的。”
“真的……真沒什麽。”
顧遠皺皺嘴,笑了笑:“好吧,你不願說就算了,我相信你自己能解決的,對嗎?”
“恩。”
“行,那你先回去自修吧。”
曾慧慧正要起身離開,猶豫了一下,又坐回椅子裏,臉上微微泛紅:“小顧老師,等一月份會考完,你是不是就不教我們了?”
顧遠笑了笑:“當然,物理會考結束,你們就全身心準備高考科目了,物理書就可以扔掉了。”
“那……那你還繼續當我們的班主任嗎?”
顧遠做了個不知道的手勢:“我是個物理老師,至於到了高三學校是否還要我繼續帶你們這個文科班,我不知道,一切聽學校安排。反正高二肯定是我帶完的。”
“如果……如果你不當我們班主任,會去教哪個年級?”
“這我就更不清楚了。怎麽了?”
曾慧慧顯得有些慌張:“沒什麽,就是……你知道,我們全班都很喜歡你。”她忙又加了句,“很喜歡你當我們班主任。”
顧遠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我也很願意繼續當你們的班主任。”
曾慧慧站起身:“如果……如果學校要換其他班主任,我們全班同學一定找學校強烈反對。”
顧遠尷尬地張張嘴:“這個沒必要吧,哪個班主任都一樣。”
“不,你不一樣!”顧遠一愣,曾慧慧表情尷尬,忙扯開話題,“你鞋子破了。”
“我鞋子?”顧遠一直坐在位子上,腳伸在桌子底下,曾慧慧根本看不到,不過鞋子在今天打球時確實破了。
曾慧慧忙補充一句:“晚飯後路過籃球場,看到你鞋子破了,這雙球鞋好像沒見你穿過。”
顧遠眉頭微微皺了下,笑著道:“你觀察挺仔細,快回去自修吧,今天耽誤了你挺多時間。”
“沒關係,我願意。”說完,曾慧慧頓覺唐突,忙起身告別回去自修。
顧遠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歎口氣,搖搖頭,重新批改起作業。
※※※
江偉走進辦公室,看見高棟正站在旁邊,右手裏拿著一支筆,對著空氣比劃著。
“老大,你在做什麽呢?”
“模擬凶手殺王寶國的場景。凶手從背後一刀割喉,再一腳把王寶國踢飛,這兩個動作很嫻熟,不但需要經過精心的準備,更重要的是凶手心理素質要好。換成普通人,即便想好了從背後割喉後再猛踹一腳,使自己不沾上血,但到真正犯罪時,能夠冷靜控製自己情緒,按照計劃中的兩個動作完成,這不簡單。你們縣之前有出過類似惡性案件沒被抓到的嗎?”
“沒有。”
“看來凶手是第一次犯下這種極度凶殘的罪行,這份心理素質好得出奇。對,膽大心細,極其冷靜。這樣的凶手在現實生活裏會是一個怎麽樣的人?一個內向的,看上去古怪的家夥?還是一個平時生活中壓根看不出會犯罪的人?”高棟心裏打出了問號。他亡命之徒見過很多,但亡命之徒殺人雖然凶狠,也膽子極大,表現出很冷靜,卻很少會在殺人的瞬間想到踹出一腳,使自己不沾上血液。這一腳一定是凶手計劃內的!這點他可以肯定。
江偉道:“老大,你讓我調查葉援朝有眉目了,我下麵一個刑警和縣城派出所一個警員是同學,我讓他套話,對方說自從葉援朝老婆跳樓後,老葉就整天酗酒,曾經一次酒後發怒說這些狗官,都該死!”
高棟眉頭微微挑起:“他一個副所長,敢說這種話?”
“對,不知道是酒後胡言亂語,還是這正是他心中所想。”
高棟慢慢道:“酒後說的話,有些雖然是心中的真正想法,不過到清醒之後,會不會繼續抱著這種想法因人而異。對了,葉援朝11月25日晚上在哪裏?”
“案發當天他沒值班,也沒人知道他在哪裏。不過你剛才說到凶手膽大心細,這點讓我想到一條信息。”
“什麽?”
“聽說老葉年輕時先入伍當過偵察兵,打過越戰,複員後後進入公安係統,當過刑警——”
“他當過偵察兵,還做過刑警?”高棟眼中寒光閃了下。如果凶手是葉援朝,那麽當過偵察兵和刑警的身份,就能很好解釋凶手冷靜的心理素質和敏捷的手腳了。
“是的,他過去是刑警,後來有一次抓捕一個殺人犯時被捅傷了。上級給他申報了二等功,考慮到他當時被捅傷了腿,以後行動有所不便,所以安排他當了派出所的副所長,一幹就是二十年。”
高棟仔細地詢問:“他傷了哪條腿?”
“左腿。”
“現在對他的走路還有影響嗎?”
“我見過他很多次了,他走路有點左傾。”
高棟思索了片刻,打電話問刑偵隊的人目擊者口供有沒有錄好,下麵人說錄好了,還在整理。高棟讓他們別整理了,直接送過來。
等他看完了整個口供,尋思片刻,道:“目擊者口供說無法確定看到的人是不是葉援朝,他當時認為是葉援朝的判斷依據是,看到背影發現此人走路微微左傾,整體印象感覺是葉援朝。”
江偉將信將疑道:“難道真會是老葉幹的?這……這如果真這樣,太不可思議了。”
高棟咳嗽一聲:“現在也沒其他線索,隻能按這條線先查查看,確認一下他是否有犯罪可能。首先他有一定的犯罪動機,盡管他犯罪動機不充分,他更該直接找沈孝賢,而不是找處於間接關係的王寶國,但說不定正由於王寶國家中當晚停電,所以他趁機先殺了王寶國吧,目前不能排除他犯罪的可能性。其次他幹過偵察兵和刑警,心理素質應該是好的,而且年輕時底子在,身手應該還可以。目擊者判斷依據是遇到那個人走路是左傾的,這點也跟葉援朝符合。另外葉援朝左腿有傷,踢王寶國的一腳是右腿,不礙事。恩,總之先把這人查查,如果排除了犯罪可能性,咱們再找其他的破案線索。”
“我看這樣行。”
高棟又問:“對了,葉援朝家住哪裏?”
“我聽說是靠東南麵的老城區一帶。”
“這次他家有沒有停電?”
“這我不清楚,得打電話問問。”
很快,江偉打電話問清了葉援朝的住所和11月25日晚上的停電具體範圍,在電腦前打開縣城地圖,指給高棟看。
高棟微微沉吟:“當晚葉援朝家裏沒有停電,而他家的隔壁一條街剛好是停電區域。他知道停電消息很正常。而且他家與王寶國小區直線距離僅兩公裏,這個距離在快速犯罪完成後回到家中也很方便。行吧,既然這樣,就先詳細調查下這個葉援朝。”
“老大,主要查哪塊?”
“查他11月25日晚上人在哪裏,有什麽證明。這次調查從旁人口中是問不出的,得直接找他本人。你們縣局的都是熟人,不太方便。我派市局的人過去。”
物理教師的時空詭計(6)
今天是周六,學生下午上完三節課就放假了。
顧遠早早吃了晚飯,開著他那輛廉價的三廂雪佛蘭來到城北,今天他是來踩點的,目標是縣人民法院院長胡海平。
胡海平在當地的口碑不太好。
首先他是學曆史的,不是學法律的,結果也能當上法院院長,這證明當前製度是全世界最開明,最先進的,不拘一格錄用人才。
其次據說他為人好色,他離異多年,膝下一女在國外,平時獨居,所以他經常下基層慰問女群眾。
倒是他的財產方麵,他在財產這方麵似乎很低調,沒住別墅,住的是小區電梯房,開的也是公車,身上不戴明顯的奢侈品。不過這不是說他沒錢,他有錢,很有錢,這點寧縣人都知道。
胡海平的住所是葉援朝告訴顧遠的。
顧遠很謹慎,開車來到城北後,把車停在了很遠一條街上,然後步行前往胡海平的小區。這麽做自然是避免日後被警方查監控時注意到他。
他正穿過一條熱鬧的街道,背後傳來一聲叫喊:“小顧老師!”
他回頭看去,是他所教的理科班上的尖子生陳翔,陳翔正手裏拿著書,站在一個賣鹽水雞的小推車旁。
“小顧老師,你怎麽在這裏?”陳翔眼中充滿喜悅,見到他很開心。
顧遠笑著走過來:“這不你們放假了,我也休息休息,去朋友家一趟。”
陳翔轉向小推車後的中年婦女:“媽,這就是我跟你常說的小顧老師。”
顧遠看向那名婦女,兩處鬢角發白,臉上也多有皺紋,看著比實際年齡顯老得多,他朝女人點點頭:“原來您是陳翔媽媽,陳翔學習很好,數理化都很突出,是我帶的最好的學生了,明年全國競賽時,如果他數學和物理都拿到好成績,保送清華北大都不是問題哩!”
婦女臉上洋溢出滿滿的幸福,皺紋笑得更深:“真是多虧顧老師的幫助啊,我常聽他說顧老師你很照顧他的,他特別喜歡你。來,顧老師,這隻雞你拿去。”她忙著抓出一支油光發亮的鹽水雞,熟練地切起來裝袋子裏遞給他。
顧遠忙著拒絕,但盛情難卻,母子倆一定強塞給他這隻雞。於是他隻能拎著一隻鹽水雞去犯罪踩點。
走出街道好遠,顧遠偷偷背過身看了眼陳翔母子,母子兩人正有說有笑,或許母親正在為兒子的成績感到由衷高興,兒子正在為將來的出人頭地充滿憧憬。
顧遠笑了笑,眼眶有些濕潤。
他所教的寧縣一中是省一級重點中學,全縣的尖子生都在這裏,除了中考成績好進來的外,每年還有一些家境優越的借讀生和官員背景的關係戶子弟入學。
他所教的學生裏,家庭條件千差萬別,有的是特困生,甚至雙親早亡跟著親戚的,或者雙親患病的,他們生活很勤儉,學校食堂中每餐隻打一個素菜,更有人常常廉價泡麵過活,但這些學生的成績都很好。
也有的學生家境非常優越,每天上下學都有高級車接送,這類學生中的成績有好有壞,也並非有錢人的孩子一定不思進取。像曾慧慧家庭條件就很好,爸爸是公安局的領導,媽媽也是事業單位的,她自己讀書也很上進。
顧遠對自己學生的家庭情況多少有一定了解,他知道陳翔家境不太好,所有的學習參考書都是去圖書館借的過時書籍,所以他也常常會把自己的資料借給陳翔。陳翔學習很用功,除了英語不是很好外,其他科目都領先。照此前景,即便清華北大不一定十拿九穩,其他的重點大學肯定沒問題。
相信這孩子心裏也是為了改變家庭命運而努力讀書吧。
顧遠仿佛從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平時過年過節,他這個班主任也常有家長來拜訪,多送超市卡之類的東西。不過比起今天,他突然覺得手裏的這隻雞沉甸甸的。
又看了眼手中的雞,顧遠笑了笑,繼續朝胡海平的小區走去。
葉叔告訴他那天殺害王寶國後,路上遇到人叫他,他沒理會徑直走了,雖然此後葉叔偷偷潛回家中沒被人看到。但畢竟有目擊者在案發地附近見到他了,這是個風險點,警方有可能問到了那個目擊者,或許已經在調查葉叔了,但顧遠已經做了安排。
不過此刻的警方絕對想不到,胡海平的最後一天也快了。
※※※
“老大,我們找葉援朝談過了,他說自己11月25日晚上在家裏。”辦公桌前,站著一個三十開外的警員,他叫張一昂,跟隨高棟多年,是他的得力幹將。
“哦,”高棟想了下,問,“你們怎麽問的?”
“我們到了派出所,約葉援朝到小辦公室聊聊。我們直接告知了來意,說王寶國案發後,通過走訪附近群眾,有人說當晚看見一個人匆忙離開,背影看有點像他,所以進行例行的調查,希望他不要見怪。”
高棟點點頭:“對方畢竟也是個警察,你們這樣直接問雖有不妥,暫時也想不出其他好法子了。好吧,那他有什麽反應?”
張一昂道:“他表現出生氣的樣子。”
高棟思索下,道:“是很生氣嗎?”
“那倒也沒有,我們提前亮明了身份,市局刑偵大隊的,例行調查。他倒沒發怒,隻是言行舉止對我們調查他表現出不滿,說他一個警察,怎麽會涉及命案等等。”
高棟點點頭:“這個反應是正常的,如果他表現得平靜或者特別生氣,就有問題了,那樣子就顯得像在演戲。然後呢,你們還問了什麽?”
“我問他11月25日晚上在哪裏,做過什麽事?——”
“等等,當你們問了這個問題後,他表現很配合嗎?”
張一昂搖頭:“沒有,他回答很敷衍,就說自己最近時間每天晚上都在家,不願意配合說具體在幹什麽。”
“恩,這個態度是正常的。”高棟道,“你繼續。”
張一昂道:“後來我們軟硬兼施,做他思想工作,跟他說,這案子他也知道,是大案,我們辦案是很嚴肅的,既然有人提供這條線索,我們不管對誰,都會本著實事求是的態度調查一遍,你是警察,自然也該理解。然後他的情緒總算平複下來,回憶著說11月25日晚上大約5點多,他先在樓下小吃店吃飯,後來回家,一直在家裏沒出來過。”
高棟微微眯了眼,道:“關於他一直呆家裏有證據嗎?”
“我們也問了他,他說5點多時他在樓下吃飯,我們可以去找店老板調查。之後回家他看過電視,上過網,電腦上搓了下單機版的麻將,以及給他老婆牌位上香,但整個晚上他的行蹤沒有其他人可以作證。”
“這就比較難辦了,他稱自己一直呆在家裏,又缺少足夠的證據支撐。”高棟思考了一下,突然眼一亮,道,“他還說自己上過網?”
“對。”
“這個好辦,你們馬上去寬帶運營商調他家的上網記錄。”
張一昂不置可否:“這數據會有記錄嗎?”
對此高棟也拿不準,畢竟他以前辦案隻查過別人的網絡聊天記錄,還從沒去寬帶運營商查一戶人家某一天是否上過網。想了一下,道:“去問一下就知道了。我想電廠有每戶人家每天的用電記錄,寬帶運營商應該也有。”
“好,我這就去辦。”
張一昂正要走,高棟叫住:“等下,你們忘了個重要事,葉援朝鞋子穿幾碼?”
張一昂一拍腦袋,慌張自責道:“這個還真忘了,隻想著問他的不在場證明了。”
“這樣吧,你先找江偉,問問他們縣局這些年給單位裏人發的東西裏,有沒有鞋子。有的話直接調記錄,如果沒有的話,你們再直接找葉援朝調查。”
等張一昂走後,高棟掏出本子,記下了今天調查的信息。
葉援朝稱自己當晚一直在家,卻沒有證據提供,這條線還要繼續查一查。王寶國案發現場遺留的最有用證據就是那個腳印了,隻有鞋子對上號,才是真凶,這個是重點。至於王寶國的人際關係這塊工作,相關警力依舊在調查著,截止目前尚未得到特別有價值的線索,希望能早日水落石出吧。
高棟揉了揉酸乏的太陽穴,閉上眼睛,仰頭疲倦地躺在椅子裏。
這種仇殺特征極其明顯的命案,原本最好破,偏偏凶手挑在停電這個時間點下手,現場沒留有用證據,而被害人王寶國又是個人際關係複雜的角色,和他有矛盾甚至結仇的一定很多,但仇人礙於他的官職,再大的怨恨平日也一定憋在心裏,佯裝笑臉迎合。
真是麻煩,麻煩呐。
物理教師的時空詭計(7)
從事任何職業的人都可能走上犯罪,但這並不意味著任何職業都適合犯罪。
比如老師。老師這個職業犯罪時有點麻煩。
昨天是星期天,顧遠買了輛新的電瓶車,從商店騎回學校附近的教師宿舍,短短幾條街的距離,已經有三個人跟他打招呼了:“顧老師,買了輛新電瓶車啊?咦,你不是有汽車的嗎?”
顧遠隻好連續解釋了三遍,油太貴了,他一個老師開不起,老城區路窄,開車有時反而不方便,不如買輛電瓶車代步。
好在沒人會對他買輛電瓶車好奇,深究下去。不過這提醒他犯罪時要格外小心,避免遇到熟人就悲劇了。
對於下麵的行動,他已經有了充足的計劃。再過幾天就會有場冷空氣,到時氣溫會更低,真正的冬天來了。那個時候出門,騎著電瓶車,戴上帽子和口罩,就不會引人注意了。
當然,電瓶車也需要改裝,他將用噴漆把電瓶車換個模樣。因為他考慮到案發後警方查監控,有可能注意到他,他的麵部自然不會被拍進去,不過電瓶車的形象是跑不了的。盡管警方要在全縣查一輛電瓶車可不太容易,小心駛得萬年船,必須謹小慎微,從最壞角度考慮問題。
如果電瓶車不換個模樣,警方對著監控的照片每家商店去問,說不定真被問出來,發現這輛車最近剛賣出過一輛。
所以,作案前,他需要把電瓶車全身換個顏色,再換幾個外觀的部件。作案後,同樣要用噴漆再次對電瓶車進行裝扮,避免被警方地毯拉網式的搜查找出來。
法院院長胡海平的生命倒計時已經響起,隻不過現在沒有人會想到,胡海平更是不可能想到他的死法。
現在要做的,還需要再觀察胡海平幾次。
顧遠作為一個高中老師很忙,常常要晚自習待辦公室,所以隻能在沒排班的日子或晚飯時間去踩點。
今天是星期一,早上上完第一節課,門衛打來電話:“顧老師,你有個包裹。”
顧遠心中不解,他沒買過東西,為什麽會有個包裹,不知是什麽東西。他來到門衛領了包裹,拆開後看到是一雙球鞋,他先是微微一愣,隨即思索著覺得情況不太對,他把球鞋收好放進辦公桌底下,繼續去上課。
上課一開始,班長曾慧慧喊了起立後,全班同學一起喊:“小顧老師,你收到新鞋子了嗎?”
顧遠一愣,隨即露出笑容;“你們還跟蹤看我去門衛拿了包裹?”
全班同學笑成了一片,不少同學急著問:“小顧老師,鞋子喜歡嗎?”
顧遠連連點頭,眼眶閃爍:“喜歡,很喜歡,太謝謝了,不過這是誰花的錢,我作為老師可不能受賄?”
大家紛紛表示這就太見外了,曾慧慧道:“是我們班費出的錢,我們看到你打球鞋子破了,一商量,所有人都強烈讚同給你買雙新鞋子。”
“恩……多少錢?”顧遠滿臉都是不好意思的表情。
“不貴,幾百塊,你就別問了,談錢太傷感情了。”同學們紛紛表示。
“這可不行,好吧,我個人讚助班費五百元,你們心意我心領了,但花班費給老師送禮物,這個確實不行。”顧遠態度表現得很堅決。
“這……”大家一時沒了主意,曾慧慧道:“班費還有很多,我們不要你的錢,就算破例一次,下不為例,我們隻想你答應我們一個要求,會考結束後,你依舊當我們的班主任,一直到高三結束。”
顧遠心中一團暖意泛起,看著全班同學期待的眼神,點頭笑了笑:“好吧,到時如果學校要換我去帶其他班級,我會盡量跟學校申請的。至於班費,曾慧慧,你下課來我辦公室一趟。”
下課後,曾慧慧被帶到辦公室,還沒等顧遠開口,她就問:“小顧老師,鞋子試過了嗎?大小合適嗎?”
“稍微大了一點。”顧遠回答。
“我問了班裏的男生,他們說按你的身高,大概穿42碼鞋子合適,我們想給你一個驚喜,沒有問你,結果偏大了。”她皺了皺嘴,“那你穿多少,是41碼嗎?”
顧遠頓時目光一閃,隨即收斂了表情,笑道:“沒關係,大點也能穿的。”
“不行,鞋子不合腳穿著不舒服,你是多大的尺碼,我把鞋子拿去換了。”
顧遠半點都不想在鞋子尺碼的問題上停留,忙道:“真沒關係,有時候我也穿42碼的鞋,不用費心了。對了,送我鞋子這個主意是你想出來的吧?”
曾慧慧臉上微微泛紅,輕低下頭,道:“恩,我跟班上同學說了,看到你打球鞋子破了,大家都想給你一個驚喜。”
顧遠抿抿嘴,道:“好吧,不過這次用的是班費的錢,一定要我來出,以後這樣事情不要再做了。其他老師知道了,還以為你們厚此薄彼,心裏有想法了呢,知道吧?”
曾慧慧有些失望地點點頭:“好吧。”
顧遠輕鬆地笑了笑:“不管怎麽樣,真的很感謝你們的信任,我很感動。”
※※※
張一昂很無奈,調查葉援朝這活可不是他想幹的。
沒有任何證據指證王寶國是被葉援朝幹掉的,僅憑單個目擊者說看到一個走路匆忙的人像葉援朝,就要去調查這樣一個老警察?這太不合適了。
就算葉援朝老婆女兒都死了,他情緒不穩定,每天酗酒,甚至酒後揚言這些狗官都該死,難道他就一定會去殺人了?叫罵著收複釣魚島的人多了去了,這些人會去上島?天天喊著打擊腐敗的家夥,他們敢對自己下手?
可是領導的一句話,這活再難辦,他也得去幹。
你總不能讓高棟親自去做這種尷尬事吧?
張一昂隻好帶了三個市局的同事,硬著頭皮再次來到縣城派出所。
昨天他們走後,派出所內馬上知道了他們調查葉援朝的事,葉援朝為人老實本分,所有同事包括所長都尊稱他一聲葉叔,他們也都知道葉援朝家中變故,很是同情。全所上下都對刑偵隊光憑單個目擊者說辭就來調查葉援朝憤憤不平。
今天張一昂帶人又跨進派出所,所內人員光明正大地先來一聲不待見的冷哼。
張一昂一行愈加尷尬,他抿抿嘴,耐著性子問值班警察:“你好,請問葉所在嗎?”
值班警察看了他們一眼,懶洋洋地拿過自己水杯起身倒水,背身說了句:“不在。”旁邊坐著的其他警察也都各自管著自己事,對他們四人不聞不問,個別人還掩嘴偷笑。
“他今天沒上班還是出勤去了?”
“我不知道,你們有事嗎?”值班警察慢條斯理地倒完水回到座位,瞥了他們一眼。
張一昂心頭泛起怒火,隻是在人家地盤上不能發作。他跟了高棟多年,也算見多識廣,其他兄弟單位領導見麵也會叫他一句“張科”,實在沒受過這種刁難。
可他畢竟也隻是個副科級的警員,如果高棟這位副廳級的領導親自過來,諒這幫小警察心裏再不滿,也不敢造次。
張一昂皺皺眉,繼續道:“麻煩打個電話給葉所,說我們市局要找他談點事情。”
那人依舊敷衍著:“可我不知道葉叔今天有沒有上班啊。”
張一昂咬牙吸了口氣,沉聲道:“電話多少,我自己來打。”
那人看到對方隱隱動怒,這才不緊不慢地掏出通訊錄,交給他們。
張一昂撥通電話,簡單說明來意,需要再找他確認一下情況。
葉援朝倒還算客氣,說自己今天休息,現在在外麵,如果需要的話,他馬上到派出所來。
張一昂微微一思索,忙說不用,他們到他家去。
聽到要到家裏來,葉援朝停頓了下,最終還是答應了。
問清住址後,一行四人很快到了葉家,開門進入後,張一昂先打量了一圈屋子,房裏很舊,也顯得很冷清,進門處是一個鞋櫃,上麵放了幾雙鞋子,有皮鞋和休閑鞋。他朝這些鞋子多看了幾眼,又注意到對麵牆上掛著的佛龕,裏麵放了兩張女人照片,佛龕前的供桌上已經收拾一空,另一旁的桌子上放著一台筆記本電腦。
葉援朝搬出四條凳子讓他們坐,隨後自己坐在一旁,點起一支煙:“找我還有什麽事?”
氛圍顯得有點尷尬,張一昂輕嗽一聲,道:“是這樣的,昨天還有些事沒完全確認過,需要再了解一下。”
葉援朝吐了口氣:“好吧,我也知道你們是工作需要,有什麽要問的盡管問吧,速戰速決。”
張一昂鬆了一口氣,這樣的態度就方便了,忙道:“我想問一下葉所,你腳上穿的鞋子是多大的?”
“問這個做什麽?”葉援朝臉上露出一絲不解和警惕。
“王寶國案子凶手留下了一個腳印,”張一昂忙補充,“當然,我們不是懷疑你,隻是例行的調查排除。”
“懷疑就懷疑,不用說客套話,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葉援朝一聲不屑的冷笑,“我鞋子穿41碼的,怎麽,是不是和凶手的一樣,如果是的話,你們可以抓我了吧?”
張一昂表情頓時停滯住了,滿是尷尬,其他三人也不例外,過了片刻才道:“葉所,我們能不能看下你的鞋子?”
“隨便,尺碼大小又不能騙人。”葉援朝抬起腳露出鞋子給他們看。
這雙皮鞋的鞋底確實寫著41碼,張一昂朝旁邊的一位警員示意,那人站起身來到鞋櫃前,把上麵放著的鞋子一一拿起來看。葉援朝也不阻攔,一臉的無所謂表情。
全部檢查完成後,警員朝張一昂點點頭,重新坐回位子裏。
張一昂心裏已經完全把葉援朝犯罪可能排除了,無奈高棟要求必須查仔細,分毫不能放過,隻好討好地笑了笑:“葉所,昨天你說11月25日晚上5點多時,你先在樓下小餐館吃了飯,是哪一家?”
“就是樓下斜對門的阿旺飯鋪,你們下樓就能看到,我常在那兒吃。”葉援朝回答很幹脆。
“之後你說你回到家裏沒出過門,有看過電視,上過網對嗎?”
“是的。”
“我們能看下你的電腦嗎?”張一昂目光對向了一旁的筆記本,筆記本沒有連著網線,下麵有一個無線路由器。
“隨便。”
張一昂安排身旁的技術員開了電腦,查看一番後,道:“張隊,可以了。”
張一昂點點頭,跟葉援朝道歉,說他們下麵幹活的人也是沒有辦法,麻煩了葉所兩次等等客套話,帶人離去。
物理教師的時空詭計(8)
“老大,葉援朝的鞋子都是41碼的。”一回到縣局,張一昂就拿著調查記錄找高棟匯報。
“所有鞋子?”
“是的,我們今天去了他家,他家門口鞋櫃上,放著四雙鞋子,兩雙皮鞋,一雙休閑板鞋和一雙球鞋,都是41碼的,他腳上穿著的一雙皮鞋也是41碼。”
高棟思索一下,又問:“所有的鞋子都是舊鞋子嗎?”
“對。”
高棟點點頭:“這表明葉援朝平時所穿的鞋子,確實是41碼。不過這還不能排除他的犯罪可能。凶手什麽線索都沒有留下,唯獨留下一隻鞋印,有可能凶手故意在犯罪時穿了雙40碼的鞋子,幹擾我們的偵辦。”
張一昂一聽,臉露尷尬:“那我們得拿張搜查令去他家搜一遍了?”
高棟笑了笑:“這個再說吧,無憑無據申請搜查令查一個警察不合規矩。如果案子真和葉援朝無關,你們已經找了他兩回,再去就不太好了。”
張一昂苦笑道:“是啊,派出所的人一見我們就擺臉色,就差沒轟我們出來了。”
高棟哈哈一笑,安慰他:“辛苦了。然後不在場證明查得怎麽樣?”
“11月25日下午5點多,葉援朝在他家樓下的一家小餐館吃飯,這點我們已經跟餐館老板確認,葉援朝經常在那兒吃飯。之後葉援朝稱自己回家看電視、上了會兒網,再沒出過家門。我們查過他的電腦,11月25日晚上確實有他的上網記錄。”
高棟微微眯眼,問:“他上什麽網站?”
“百度、新浪、網易、天涯,看的基本上是新聞頁麵。”
“他看什麽新聞?”
“主要是國內的政治和實事新聞。”
“他有沒有上過不符合他年齡特征的網站?”
張一昂看了一眼調查記錄,搖頭:“沒有,看這些政治和民生新聞應該符合他的行為習慣吧。”
高棟點點頭,繼續問:“他上這些網站是在幾點?”
“瀏覽器的曆史記錄隻保存哪天看的,不記錄具體幾點幾分,後來小劉找他的硬盤記錄,查出上網時間是在當晚七點到七點半之間。”
高棟眼睛微眯:“如果他七點半還在上網,就沒有足夠時間去殺人了。嗯……對了,你們有沒有問過寬帶運營商了,核實他家的上網時間?”
“查過了,現在小區裏用的都是區域內的共享帶寬,所以寬帶運營商不記錄具體每個小時段用戶家中的使用流量,隻記錄該用戶某天是否聯網。由於葉援朝家裏裝著路由器,所以寬帶運營商那邊的記錄是葉援朝家中一直處於網絡連接狀態。”
高棟思索下,道:“對了,葉援朝說11月25日晚上還在電腦上玩過單機版的麻將,有沒有查過麻將文件的最新訪問時間?”
“查了,最新訪問是昨天,所以沒辦法知道11月25日當天他是否也玩過。”
高棟吐了口氣,又問:“葉援朝家附近有沒有監控探頭?有的話還需要查查11月25日晚上他是否真沒出過家門。”
張一昂道:“我們周邊看了一下,那塊地方是舊城區,監控很少,最近的一處監控離他家大概有五六百米遠,是個路口監控,他就算出了家門,也沒必要從那個監控下麵走。老大,葉援朝11月25日晚上七點多上過網,證據確鑿,可以完全排除懷疑了吧?”
高棟沒有直接回答,轉過身,思忖片刻,最後歎了口氣,決定讓張一昂回去繼續圍繞著王寶國人際關係調查,葉援朝的事暫時就到此為止吧。
他重新理了一遍思路。葉援朝有一定的犯罪可能,但基本上可以排除嫌疑了。
首先從動機上說,他如果因為家庭破裂去報複,應該直接找沈孝賢一家,不該去找處於間接關係的王寶國。
其次現場留下一個40碼的鞋印,葉援朝的幾雙鞋子都是41碼,並且全是舊鞋。表明他平時就穿41碼的鞋子。如果都是新鞋,那就要懷疑是葉援朝殺人後,買了41碼的鞋子來撐門麵,擺脫嫌疑。
另一種假設的角度,如果說是葉援朝犯罪時,故意穿一雙和他平時不同號的鞋子,殺人時故意留下一個鞋印誤導警方偵辦,那麽他應該穿42碼的鞋子,而不是41碼。因為一個人穿著尺碼比實際腳碼小的鞋子,會非常難受,行動不自如,這種關鍵的謀殺時刻絕對不能出現行動不自如的情況。而穿比實際尺碼大一號的鞋,可以通過塞鞋墊,係緊鞋帶來消除影響。
再次,葉援朝案發當天下午5點多在樓下吃飯,已經被證實。此後他回到家中,雖說沒有人證來證明他沒出過門,但他確實在11月25日晚上七點到七點半之間上過網,上網後再去蹲點犯罪,時間上很緊張,況且他也沒辦法預知那時王寶國還沒回家。
當然了,葉援朝也可以下載個軟件來進行自動上網,偽造他當晚上過網的假象。不過高棟從江偉、張一昂以及縣局其他接觸過葉援朝的人得到的共同信息,勾勒出的葉援朝形象是個憋屈的老好人,並不是個邏輯嚴密、無懈可擊的聰明人,而且也不太懂電腦技術。這樣的人不會想出一整套不在場證明的偽證製造。
從犯罪動機、現場遺留的證據和不在場證明,幾乎都排除了葉援朝犯罪的可能。
再加上兩次張一昂找葉援朝調查時,葉援朝的態度和反應特征,也完全符合他的心理。
到此,高棟總算把葉援朝排除在了王寶國案子外。
但他還有個更大的難題,是誰殺了王寶國?目擊者看到走路微微左傾,行動匆忙的家夥是凶手呢,還是個普通的無關過路人?
※※※
今天是星期五,本周是大周,也意味著高一、高二年級的雙休日來了。
下午放學後,顧遠買了幾個熟菜,開車來到葉援朝家不遠處停下,在進入單元樓前,他先若無其事地朝街兩邊張望幾眼,判斷應該沒有人盯梢葉家,這才不慌不忙地走進。
進入樓道,他抬頭不斷打量,確認警方沒有安裝隱蔽的監控設備後,在葉家門前停下腳步,敲響了門。
帶著一身酒氣的葉援朝打開門,看到是他,愣了一下,隨即讓他進來,馬上關上門。
顧遠把菜放在桌上後,一言不發,沿著門口的鞋櫃到整個客廳一圈仔細地搜尋了一遍,這才放下心,道:“我去煮點飯,晚上你別喝酒了。”
葉援朝應了聲,又問:“你剛才在做什麽?”
顧遠淡定地笑了笑:“查查警方是否留下竊聽器之類的東西,還好,沒有。”
葉援朝唔了聲,也不再問,坐到一旁,點著煙吸著。
顧遠放好電飯煲,回到客廳坐下,看著麵前的煙霧繚繞,笑了笑,道:“葉叔,以後煙還是少抽點,酒就更不要喝了。”
葉援朝順從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兩人沉默著,過了半晌,顧遠道:“他們來找過你了嗎?”
“找過了。”
“來家裏還是去的派出所?”
“星期一在派出所,星期二到這裏。”
顧遠微微眯眼,思考了一下這條信息,道:“果然來了。”
“案子驚動很大,所有警力都在查,一定是問到了那個目擊者。”
顧遠點點頭:“來了兩次,看來他們對你懷疑挺重的。”
“他們說是例行調查。”
顧遠搖搖頭:“如果隻是單純的例行調查,來一次就夠了,不該來兩次。尤其你是體製內的警察。來的人什麽級別?”
“市局刑偵大隊的人,帶頭的是個副科級。”
“這次專案組誰是頭?”
葉援朝深深吸了口眼:“市局的刑偵副局長高棟,也是幾個副局長裏麵權力最大的。”
“這人厲害嗎?”
葉援朝吐出口煙圈,狠狠點兩下頭:“很厲害!據說他從警至今,接手的命案沒有不破的。他嶽父是市政法委書記,非常強勢,所以這次他當專案組組長,所有相關部門一呼百應,鐵了心要破案。”
顧遠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來調查你的是市局的人,市局的人江偉應該差遣不動,恩,看來是這位高棟對你產生了懷疑。”
葉援朝把煙頭往煙灰缸裏按滅了,似乎無所謂地道:“或許吧。”
“星期二以後他們繼續找過你嗎?”
“沒有。”
“這幾天什麽事都沒發生嗎?”
“是的。”
“有沒有感覺他們在盯梢你?”
“我注意過,沒有。”
“他們過來調查了哪些東西?”
“星期一是在派出所談的,問了我11月25日晚上在哪裏,我按你的辦法回答了他們。——”
顧遠打斷道:“你的態度,是否也按照計劃中的,先是生氣不配合,繼而忍住生氣,配合他們的調查?”
葉援朝點頭:“是的。”
“恩,葉叔你繼續說。”
“第二天他們先到派出所,我休息,他們電話打來,約了我到家裏談。到家後,他們先查了我的鞋子尺碼,後來又打開電腦,一個技術人員仔細地查了一遍電腦。”
“他們有沒有搜查了整個屋子?”
“這倒沒有。”
顧遠沉默了一會兒,分析著所有的信息,片刻後,道:“他們的兩次調查,一定已經知道了你鞋子的尺碼與案發現場的不符,並且上網記錄證明了你的不在場證據,雖然這兩項證據都不是無懈可擊的鐵證,還缺少人證,但足夠了。加上你的犯罪動機不夠明顯。而他們在星期二之後再沒找過你,我判斷他們已經把你的嫌疑排除了。”
葉援朝眼中露出佩服:“他們要調查的東西,都被你說中了。”
顧遠笑了笑:“我不過是通過現有已知條件,判斷他們會查什麽,除了這些以外,他們也沒什麽好查的了。頂多再走訪一下周邊的群眾,查看監控,當然這些工作是徒勞的。不過我覺得這隻是暫時的。如果他們繼續找不到殺害王寶國的凶手,恐怕隻能再回過頭調查你。”
葉援朝吐了口氣:“要查就查吧,我也不怕。可是你……你為了我……為我們家做了這許多,哎,你年輕,前程大好,我不想害了你啊!”葉援朝眼中紅了起來。
顧遠笑著搖搖頭:“葉叔,那天我們不是說好了嗎,這樣的話不用再說了,我會妥善處理完一切。你是個好人,如果沒有你,現在的我不知道會是什麽樣,我欠你的。”
“不,”葉援朝堅定地搖頭,“你記住,你從來沒欠過我!”
顧遠含淚點點頭,笑了:“好吧,我從來沒欠過你。”
葉援朝沉默許久,又道:“你好像話中有話,除了幫我造偽證外,你還打算做什麽?”
顧遠笑了笑:“才死一個王寶國,葉晴能滿意嗎?阿姨會開心嗎?”
葉援朝頓時麵色一寒,頃刻間被他的話震得慘白:“你……你還要?”
顧遠握住葉援朝顫抖的手,堅定地看著他:“剩下的都將是自然死亡,而不是謀殺。相信我。”
之後,顧遠說了很多,讓葉援朝也不用為他擔心,他會把一切都處理好的。
臨走前,顧遠告訴葉援朝,今天過後,為了避免嫌疑,他基本上不會再過來看他了,警方以後可能還會繼續調查他,需要他從容應對。
葉援朝望著顧遠足可信賴的眼神,他不想顧遠為了他惹上無盡的麻煩,可他也不想看著“凶手”逍遙法外,他滿是矛盾。
物理教師的時空詭計(9)
胡海平是法院院長,今年五十一歲,頭頂已禿,他把邊緣處的頭發蓄得很長,橫向批過來遮掩他的光腦袋,這是許多領導的標配。不過今天有件事將會破壞他的發型。
如果他算過命,並且算命先生靠譜的話,他在這個周一,也就是這星期的第一個工作日,該選擇休息在家。可是沒有,他還是如往常一樣上班去了。
下午5點半,天色已經黑了下來,胡海平開著單位的奧迪車回到小區,他把車子停在自己所住單元樓下方的地上停車位裏,隨後下車,一手提著公文包,和往常一樣朝單元樓走去。
他住的是小高層電梯房,共十七樓,是近年新造的高檔公寓住宅,房子的外立麵統一刷成經典耐看的土黃色,顯得很氣派。
他住在十二樓,是一套一百七十多平米的豪華大房子。
如果他今天走路的腳步能夠快些,那麽他將躲過一場致命的災難,可是他沒有,他還是以平時的走路速度,不急不慢地往家走去。
他馬上要走到一樓的水泥擋雨板下了,他甚至已經拿起公文包準備掏一樓鐵門的鑰匙。
就在這時,就在他離一樓的擋雨板僅一步之遙時,“砰”一聲,一塊天降巨石毫無預兆地轟隆把他砸倒,頭顱直接開花,他沒有任何的反應機會,當場殞命。
一刹那,周圍萬籟俱靜,大約過了三五秒,遠處其他路過的居民同時叫喊起來,紛紛往這邊跑。
喊人的喊人,叫保安的叫保安,打電話的打電話,家長忙擋在孩子身前不讓看見,一些跑得急的湊近看到砸碎的腦袋旁,手腳尚在植物神經作用下抽搐抖動,頓時嚇得麵無人色,轉身大吐。
誰也沒注意到,這麽多圍觀人群中,有人偷偷撿走了兩根繩子。
一個小時後,現場停了七八輛警車。
此前救護車已經來過,但醫護人員下車一看,顯然神仙都救不活,詢問了現場警察意見後,暫交警方處理,便先回去了。
高棟沉著臉下車,江偉和縣局邵局長馬上迎了上去,高棟掃了一眼不遠處滿滿一大片交頭接耳的圍觀人群,瞪眼不滿道:“馬上把所有圍觀人全部打發走,小區外的人都趕出小區,小區內的居民都讓他們上樓!”
縣局警力忙去疏散人群,高棟皺眉背負雙手穿進法醫隔起來的帷幕中,僅看了一眼包在塑料薄膜中的隻剩半個腦袋的屍體,忙扭頭不看,快步走到一旁,緊閉嘴巴忍住胃部的翻滾。
市局的法醫組長老陳看見高棟,忙走過去,剛開口:“老大——”
高棟手一橫,連忙製止:“等我緩口氣。”
陳法醫理解地等在一旁,他知道高棟接觸過很多命案,也見過很多屍體,但極少有屍體會像這具那麽恐怖,半個頭顱被砸扁了,頭發攪合在血肉裏,難怪連高棟這樣的人都看不下第二眼,從業沒幾年的警察今晚剛趕來時,鮮有不吐的。甚至剛才檢查屍體時,他帶的兩個法醫也支撐不住,退到旁邊休息了,整個現場敢對著屍體看的,恐怕隻有他一個。
過了好幾分鍾,高棟才道:“好吧,查怎麽樣了?”
陳法醫道:“死者是縣法院院長胡海平,被石板砸死。”
“被石板砸死?”
陳法醫點頭:“根據屍檢的初步結果和現場目擊者的描述,可以判斷是被石板砸死的。當時至少有十來個人第一時間目擊了胡海平的死。胡海平下班後,走向他住的單元樓,就是這棟,他差一步就跨進擋雨板裏麵了,就在這時,一塊大約80公分長,60公分寬的青石板從天而降,直接把他砸死了。”
陳法醫指著一旁塑料薄膜上放著的幾塊碎裂青石。
高棟俯下身,盯著那些碎石板。這是常見的上山鋪路的青石板,現在已經碎成了七八個小塊,石塊上都沾了血跡,還未幹涸。目測這一整塊青石板,大約有六十斤重,這樣分量的東西從天而降,腦袋就算是鐵鍋打的也被砸裂,更不用說胡海平的頭了。
這時,高棟注意到這些石塊上,有一排玻璃膠的痕跡。
他向陳法醫要來一雙手套,戴上後拿起其中一塊,仔細辨認後,確定塗了玻璃膠,並且玻璃膠已經幹固了。他把石塊又翻了個麵,注意到石塊的一麵用油漆刷成了土黃色,另一麵是天然顏色。他拿起另外一碎塊,也是如此。
他站起身,把這塊碎石板拿到照明燈下近距離觀察,看到石板的中間有一條裂縫。他把石板翻個麵,發現這條裂縫是貫穿的,但奇怪的是他用力扳石板,卻不能把石板扳斷。
“老大,你有什麽發現?”
高棟思索了一下,搖搖頭:“暫時說不上來。”
他抬起頭看向了住宅上方,這一側是每一樓層的過道位置,牆上都裝了大玻璃窗,玻璃窗外是水泥搭建的擋雨板,擋雨板厚重堅實,伸出建築約一米多寬,一些擋雨板上放著別人家的花木和蔬菜盆。
胡海平就是在跨進一樓的擋雨板前被這塊青石板砸死的,說明石板是從樓上某一層的擋雨板上掉下來的——當然,也可能是被人為拋下來的。
高棟駐足沉默許久,轉過身看向陳法醫,低聲問:“你覺得這是意外還是謀殺?”
陳法醫不置可否:“從以往的情況看,這應該是一起意外。我能想到的可能情況是這塊石板立在擋雨板的外側,被風吹掉下來了。或者是當時剛好有個人在擋雨板上弄東西,不小心碰到了立在邊緣上的石板,石板掉落砸中下麵的胡院長。如果說是有計劃的謀殺,從樓上拿塊石板往下砸,哪有這樣的謀殺?從來沒聽說過。況且這塊石板我估計至少有六十斤重,普通人抬起都非常困難,哪有本事舉起來往下砸?而且這石板掉下去,不是說想砸中誰就能砸中的。胡院長如果走得快一步,到了一樓擋雨板下,石板落下來頂多把他嚇一跳罷了。或者他走得慢一步,石板也是砸在了他麵前。如果沒把他砸死,這種事情他鐵定饒不了那個肇事者,非得活扒了他不可。”
高棟出人意料地爽快點頭:“你說得很對,這是個意外!”他故意把聲音說得很大聲,讓其他警察聽到,“你分析很對,這是場意外!剩下工作主要是查清石板是怎麽掉下來的,這工作是他們縣局的事情,我們市局的可參與可不參與,恩……另外,這是場意外,可別讓不明真相的老百姓把王寶國案子聯係起來。”
陳法醫奇怪地看了眼高棟,高棟從來不會如此輕率地給案子下結論定性,但他轉念一想,馬上明白過來了。
陳法醫跟隨高棟多年,深知辦案中的輕重緩急。如今王寶國案子還沒頭緒,如果連法院院長也被人謀殺了,高棟是要負責任的,而且是大責任。
所以,現在最重要的是趕緊把胡海平的死與王寶國的案子做切割。
即便胡海平真是被人謀殺,即便兩個案子能並案,現在也不能並案,必須單獨當意外事故處理。
再者說,陳法醫自己想想,今晚這次很明顯就是一起意外,和王寶國案子的割喉凶殺半點相似度都沒有。
?
物理教師的時空詭計(10)
已經深夜,法醫實驗室裏,高棟站在這塊拚湊起來的青石板前默默無語,過了許久,招呼一旁的陳法醫:“查出石板是從幾樓掉下來的嗎?”
“還沒,不過明天應該就有結果了。”
“石板的長寬和重量分別多少?”
陳法醫拿過一份報告,讀著:“長度是85公分,寬61公分,重63斤。”
高棟點點頭,現在首先能確定的一點,胡海平即使是死於謀殺,凶手也是站在擋雨板上把石板扔下去的,不可能站在窗戶以內的位置。
重達63斤的石板,光抬起來就很費力了,更何況建築外還有延伸一米多的水泥擋雨板,把石板舉起向前拋出一米半,那是大力水手的能力,普通人壓根辦不到。
高棟抿抿嘴:“石板長的一邊都有玻璃膠的痕跡,看樣子石板原來是固定立在建築外麵的水泥擋雨板上的。”
陳法醫點點頭:“等明天天一亮,我們再去樓上查一遍。”
高棟道:“對了,你有沒有發現這塊石板原本就不是固定的一塊?”
陳法醫湊近石板,翻來覆去仔細看了一遍,道:“老大,還是你看得仔細,石板原本就裂成了四塊,這裏幾條裂縫都是貫穿的,四塊石板應該是用建築膠水粘合起來的。大概是裝修用的瓷磚膠,瓷磚膠專門粘合石材,強度很大。”
破裂的石板上,可以清晰看到有幾條貫穿性的紋路,把石板分成了四塊差不多大小的石板,後經人用瓷磚膠相互黏貼,重新貼回成一整塊石板。瓷磚膠很牢固,所以這塊石板落到地上時,斷裂成了幾塊,而此前已經裂開後重新粘合的地方,不少仍處於粘合狀態,並未裂開。
高棟道:“還有一點,你看,這塊青石板的一麵用油漆刷成了土黃色。”
“是這樣,可這有什麽問題嗎?”
高棟苦惱地搖頭:“從目前的情況看,有幾個疑點。第一,他們這座樓上怎麽會冒出一塊青石板?第二,石板是拿來做什麽用途的?第三,石板上的玻璃膠有什麽用途?第四,石板為何原本就處於斷裂狀態,又是誰用了瓷磚膠把石板黏合一起的?第五,石板的另一麵為何要用油漆刷過?”
陳法醫謹慎地開口問:“老大,你是懷疑這不是一場意外,而是一場謀殺?”
高棟不露態度地看著他:“你說呢?”隨後平淡地笑了下,“現在王寶國案子正處風口浪尖,如今胡海平死了,對外我也隻能說這是場意外。”
“我還是之前的觀點,我從來沒聽說過會有這種謀殺方法。你站在樓上,看著謀殺對象走到樓下時,突然投個重物下去砸死他。這種謀殺手段太不靠譜,成功率太低,一旦沒砸死後果很嚴重。”
“可如果不是謀殺,那麽這塊石板的疑點——不,現在還不能說是疑點,而是不同尋常的地方太多了。這不是一塊普通的青石板。如果是個花盆,或者一個煙灰缸掉下去,剛好把胡海平砸死了,那麽非常合情合理,完全符合意外事故的判斷。可凶器是塊大石板,樓層裏哪冒出一塊青石板?”
陳法醫咳嗽一聲,道:“老大,可是你想啊,如果真是有人投下這塊石板砸死了胡海平,他哪來這麽好的眼力勁?石板從扔下到落地有個時間,哪有這麽巧合,凶手想把石板扔下砸中胡院長,扔下時,凶手就能保證剛好砸中他呢?石板的寬度不過60多公分,下落時也未必是水平落地,一般經驗,分量重的一頭下傾,因此石板落地角度是傾斜的,我估計水平的投影寬度大概也就四十公分左右。也就是說,胡院長必須不偏不倚,在石板落地的一刹那,剛好站在這個寬度四十公分的狹窄區域內。他多走出四十公分,或慢走出四十公分,石板就砸不中他,即便砸中也未必是砸死。如果那樣一來,胡院長豈會放過凶手?這後果想必凶手也一定知道。”
高棟給出了一個假設:“這很容易做到,比方凶手在樓上喊了句‘胡院長’,那麽按照人的本能,胡海平自然會停下腳步抬頭朝上看,天降石板正中他腦門。”
陳法醫尷尬笑了笑,他沒想到高棟會勾畫出這樣“奇思妙想”的犯罪主意。這個假設雖然可能,但他想象那個場景,就覺得很滑稽。別人喊一句你的名字,你一抬頭,莫名其妙落下個巨大石板把你砸扁,這種劇情很難會發生在現實裏。
高棟思索片刻,又搖了搖頭,否定自己的假設:“我剛才說的也不靠譜,如果樓上有人喊你一句,你一定是退後幾步朝樓上看的,站在離水泥擋雨板一步之遙的地方是看不見樓上的。況且你喊一句‘胡院長’,也不能保證胡海平一定會停下腳步往上看。現在咱們也是瞎猜,還是等明天的勘查結果吧。但願這案子就是場意外吧。”他抬眼,顯得有幾分疲憊。
※※※
早上第一節上完理科班的物理課,顧遠回到辦公室,朝一旁的理科班班主任問了句:“魏老師,陳翔今天沒來上課?”
魏老師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女教師,皺著眉歎氣:“小顧老師你昨晚不在,不知道情況呐。昨天下午陳翔請假回家,結果到了晚上就被派出所抓了。”
“什麽!”旁邊的幾個不知情老師也都圍了過來。
魏老師愁眉苦臉道:“也不知道陳翔怎麽搞的,昨天晚上去城管隊鬧事,還把一名城管隊員咬傷了,結果他被派出所抓走,關到現在。昨天很晚派出所電話打到學校,說了情況。”
顧遠急著問:“現在人在哪?”
“還在派出所關著,劉老師早上去派出所了,等他回來才知道具體情況。”她口中的劉老師是高二年級的年級組長。
顧遠心事重重,走出辦公室,來到教學樓下的空地處,掏出手機。他想了想,還是不給葉叔打電話了,避免警方查葉叔通訊記錄時注意到他這個人,猶豫片刻,他撥了派出所的值班電話:“喂,你好,我是葉叔的侄子,請問葉叔在單位嗎?”
“哦,是顧老師吧?葉叔開會去了,有什麽事嗎?”
“是李警官!”顧遠聽出了對方的聲音,他過去曾去過派出所幾次,認得裏麵的幾個人,忙接著道,“是這樣的,李警官,我一個學生昨天晚上被抓了,我想問問他怎麽樣了?”
“陳翔是你的學生?”
“對。”顧遠語氣很焦急。
“他現在還在後麵拘留室裏關著,前麵你們學校的一位老師已經來過。這學生真是不懂事啊,昨天晚上一個人跑到城管隊鬧事,還把人給咬傷了。”
“李警官,他什麽時候能放出來?”
“這個目前恐怕很難,這件事情鬧得不小啊——”
顧遠著急打斷:“把人咬傷了賠醫藥費,還會怎麽樣?他畢竟還是個學生,你們能不能通融一下?”
“他咬傷的是誰你知道嗎?他把城管局的一名副局長給咬了。”
“啊!”顧遠顯然沒想到陳翔闖出這麽大禍,竟然把城管局的副局長給咬了,忙道,“傷得厲害嗎?”
“很厲害,整個耳朵差點被咬斷,鮮血直流,人還在醫院呢。”
“他為什麽昨晚會跑到城管那邊去?”
“說來這學生也太衝動了,昨天下午城管上街處理違章流動攤點,這學生媽媽是個賣鹽水雞的,被城管抓牢要沒收推車,結果他媽拖著車逃跑,摔了一跤,手摔傷了,車子還被沒收。陳翔傍晚接到家裏電話,請假回家,知道事情後,一個人不聲不響背著家裏人找到城管,想把車子要回來。後來就在城管隊裏跟人發生衝突,他們的一名副局長出來勸架,被陳翔咬住了耳朵不放,被拉開後耳朵就掛在頭上,差點沒掉下來。”
顧遠頓時倒抽了一口冷氣,問:“陳翔會怎麽處理?”
“現在還不知道,我們查了他身份證,今年已經年滿十八周歲了。城管那邊要我們按照刑事案件處理,說他尋釁滋事,擾亂政府部門正常辦公,搶奪公有財產,故意傷人罪。我們考慮到他畢竟還是一中的學生,不懂事,而且年輕人衝動。所以案件暫時報到了縣局,等縣裏麵的意見。”
顧遠站在原地,身體忍不住顫抖,尋釁滋事,擾亂政府部門正常辦公,搶奪公有財產,故意傷人罪,任何一條罪名都足可以改變陳翔這孩子的一生。
他能體會陳翔昨天的心情,當得知母親推車被收走,母親在逃跑過程中一跤摔傷,這個文質彬彬的好學生涉世不深,在青春期荷爾蒙的衝擊下,孤身一人來到城管隊,想把推車要回來。城管隊哪會讓你這麽一個學生就把推車拿回去,一定是拒絕的。雙方最後一定發生了言語衝突,轉而發生肢體衝突。一個瘦弱的學生,麵對一群成年人,他在肢體衝突中,哪能考慮到這麽多,這時候,人本能的動作“咬”就出現了。可是他咬的不是別人,而是城管的一位領導,並且差點把對方的耳朵給咬掉了。
歸根到底,僅僅是少年人的一次衝動。年輕的時候,誰都衝動過,可惜你的衝動對象錯了,是一個你根本無法匹敵的對手,比你厲害一百倍的家夥。
可是,如果僅僅因為少年人的一次衝動,而斷送他原本充滿遐想的人生前程,這應該嗎?
顧遠真的很心痛,他犯罪時沒有心痛,他殺人時,他看著石板落在胡海平頭頂開花時,心裏沒有任何的憐憫,沒有任何的波瀾,甚至可以說處於他意料之外的平靜,這份平靜中還帶了一分快感。
可是此時此刻,當得知自己的學生發生了這種事,他就像那塊突然失去支撐的青石板,順著重力直直往下墜,頃刻間就要摔得四分五裂了。
他不是一個通常道義上的好人,可他是個實在的好老師。
顧遠沉默了一瞬,忙道:“多謝你了李警官,如果葉叔回來,麻煩跟他講下給我回個電話。”
“好的,不過這案子葉叔大概也幫不上什麽忙,我建議你找你們學校領導,讓你們領導找教育局,再找公安局和縣裏麵的領導商量看看,是不是有通融的辦法。”
“恩,謝謝你了。”顧遠疲倦地掛下電話,開始尋找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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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理教師的時空詭計(11)
年級組長老劉剛回到辦公室,顧遠和陳翔的班主任魏老師馬上迎上去問:“劉老師,派出所怎麽說?”
老劉眉頭緊鎖:“事情很嚴重呐,陳翔昨晚咬傷了城管副局長,耳朵被咬斷半個,構成輕傷級別了。派出所還說陳翔剛好年滿十八周歲,這……這弄不好得按故意傷害罪關起來。”
顧遠忙道:“有沒有什麽其他辦法?畢竟他還是個學生,平時表現一直良好,這點我們所有老師都看得到,昨天的事肯定是情急之下,青少年衝動造成的。陳翔明年全國競賽肯定能拿名次,劉老師你一定要想想辦法才行!”
魏老師也說:“是啊,陳翔一直是品學兼優,如果……如果被關起來,這孩子一輩子都毀了!”
旁邊的其他老師也都附和著,老劉安慰道:“你們先別急,這件事咱們誰都幫不上忙,隻有請校長找縣裏領導協調處理了,校長早上已經去了教育局,等下回來再看情況。”
這時,門衛給辦公室打來電話,說陳翔的媽媽在學校門口,要進來。他們忙讓門衛放進來。
來的是陳翔母親,她一進辦公室,就急得忍不住哭起來:“魏老師、顧老師,我兒子……我兒子能不能放出來?”
顧遠問:“你去過派出所了嗎?”
她啼哭著:“去了,隻見了幾分鍾,他們……他們說要刑拘。”
顧遠忙安慰著讓她坐下:“陳媽媽,你先別著急,這件事情學校一定會想辦法解決的。”
陳翔母親拍著胸口哭著:“都怪我,我應該不讓他舅舅打電話給他的,東西給城管沒收就沒收了,他在學校讀書好好的,回家幹什麽!昨天他一聲不響出去了,我們都以為是回學校上課去了,沒想到……沒想到……”她大聲咳嗽了起來。
這時,下課鈴響起,很快,喧鬧的辦公室吸引了學生的注意,老師們忙關上門,但同學們在各種消息的傳播中,依然很快知道了陳翔的事。
老師們花費好大力氣,安慰一番,送走陳翔媽媽,勸她回家先等消息,學校一定會想辦法讓陳翔出來。
陳翔媽媽前腳剛走,沒幾分鍾校長蔣亮到了他們辦公室。
所有老師都圍了過來,急著詢問陳翔的處理。
蔣亮咳嗽一聲,嚴肅地說:“不像話,太不像話了!我們一中的學生竟然做出這種事!臉都丟盡了!”
校長開場的一句話基調頓時把老師們都震住了,魏老師小心地問:“校長,陳翔……他會怎麽處理?”
“還能怎麽處理!”蔣亮瞪了她一眼,看向所有老師,“高二年級出了這種事,值得所有老師好好反思!早上我找過教育局領導商量處理意見,最好的辦法就是馬上開除陳翔學籍,此後的處理由公安機關,我們學校不參與!”
顧遠忙道:“可他畢竟是我們學校的學生啊。”
蔣亮不以為然:“我決不允許觸犯刑法的學生在我們學校上課。”
顧遠急著替陳翔辯解:“他畢竟還年輕,一直以來都品學兼優,年輕人應該給他一次改正錯誤的機會。”
“可是這個錯誤也犯得太離譜了!何況他已經年滿十八周歲,已經走上社會的人了,他需要為自己的行為承擔相應的責任。”
顧遠幾乎是懇求著說:“校長,如果學校不管他了,他這輩子就算徹底毀了。他一向成績很好,所有老師都有目共睹,明年的全國競賽他一定能拿獎,他考上清華北大都是很有可能的,他會為學校爭取榮譽。”
“哼哼,”蔣亮冷笑聲,“成績好的學生就能犯罪嗎?這樣的學生不是給學校帶來榮譽,而是給學校丟臉。好了,下午教務組再開個會商量,但陳翔是必須要開除的,這點毫無疑問,不用多說了。”
顧遠狠狠咬了咬牙,氣極之下,大聲吼了起來:“就不能給條活路嗎!”
一句話,頓時震得整間辦公室鴉雀無聲,包括辦公室外偷聽的圍觀學生,校長閉著嘴,怒氣騰騰地瞪著顧遠,所有老師都以萬分驚訝的目光看著他。
顧遠冷哼一聲,轉頭拂袖而去,一把打開辦公室的門,門外的所有圍觀同學都尷尬地看著他,他默不作聲,臉色冰冷地從人群中穿了出去。
直到他走下樓梯,空氣才仿佛重新流動起來,幾個膽大的男生偷偷叫了起來,“顧老師真男人!”“顧老師好樣的!”一開始還說得比較小聲,很快聲音越來越大,這些男女生都大聲喊了出來,最後在幾個帶頭學生的起哄下,幾個文理科班的學生一起朝著已經走到教學樓下的顧遠齊聲喊:“顧老師,你是最棒的!”
顧遠回頭,看了眼這些學生,吐口氣,心情低落地自顧朝著操場走去。
另一頭,辦公室裏其他老師聽著外麵學生的喊叫,膽戰心驚,紛紛勸著安撫校長,說顧老師年紀還輕,平時和學生們走得近,彼此關係好,這才一時激動頂撞了校長。
※※※
上課鈴響過,顧遠一個人走在操場上,原本這節本該是文科班的物理課,他實在沒心思靜下心去上了,反正一定會有其他老師代課的,現在他隻想一個人靜一靜。
蔣亮,你也算個老師?
顧遠心中出離地憤怒。
學生出了事,不想辦法挽救,反而第一時間落井下石,要把學生開除出校,跟他劃清界線,完全交由警方處理。看似言之鑿鑿的表態,實際上就是這個校長推諉卸責,自私的表現。這樣的人,根本不配當一個學校的校長,當全體師生的表率。他壓根就是一個官僚,一個隻想自己麻煩越少越好,壓根不管他人死活的官僚!
一個學生,僅一次打架就毀了他一輩子?
若本該如此的話,為何副縣長兒子糾集社會上的流氓打群架,多人受傷,影響極壞,最後僅給了個警告的處分?這公平嗎?這是一個省一級重點中學該有的態度嗎?
而陳翔,平日裏一直是個本分的好學生,如果不是受了極其的欺辱,如果不是念及家中的窘迫,如果不是因為他媽媽在逃跑中受傷,給他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去鬧事!
這樣一個有擔當的好學生,竟然要被學校開除,竟然要去受刑法審判!
好一個校長,好一個蔣亮!
顧遠眼中寒光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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