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他醒來的時候,燒已經退了。起來喝了粥,他的精神好多了。在他把她拉到身邊坐下時,她知道他想說什麽,可是她怎會不明白呢?如今傑西卡昨日一早就已經死亡的消息必須告訴他,他會怎樣反應她無法預測。如果是別人,她或許不會在意,可是他不是別人。在他開口之前,她告訴他,要先給他看一樣東西。
走進書房自己的櫃子裏,她打開拿出了那個青龍玉佩。當他看到她手上的玉佩時,他的眼睛瞪圓了。他接過玉佩的手甚至有些輕微顫抖。
‘為什麽,它在你的手上,你從來沒有提過。’
‘不僅是它,我還見過一個白色的龍佩。在夏威夷,琳達婚禮前。我是她的伴娘,提早去的。我是在琳達婚禮前兩天忙裏偷閑逛街時看到的。當時看到的那個白色的龍佩,它身上布滿了冰裂紋,怎樣也提不起買下它的興致,就沒買。琳達婚禮過後我想去把它買下來的,可是已經不見了。而且店主恰巧旅遊去了,所以我不知道是被買走了還是……可是你的事故,還有後來我發生的一些事情,我想這個白色的龍佩多半是碎了。’
‘等等,你是說,還有一塊白色的龍佩?’
‘對,和這個青龍的盤曲方向相反,否則一模一樣。’
‘那麽,那個青龍白龍……’他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她把他手上的青龍玉佩拿過來,小心地收到盒子裏,然後接著說,‘我也遇到了一些事情,尤其是我出了那場車禍之後。這個一時也說不清。不過,現在最主要的是,今天你母親來電話,說傑西卡昨天一早去世了。’
他先是一臉茫然,似乎沒有反應過來。然後猛地從沙發上跳了起來,‘什麽?’他看著她,‘我昨天和她在一起,還一起吃了晚飯,難道……我是夢遊?’
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不是夢遊,她心裏說。‘可能是用西方的巫術使她暫時不會靈魂出竅,用以控製身體?我猜。’
他慢慢地坐下來,看著她又似乎沒有在看她。她慢慢地等他消化這些事情,其餘的,等他想起來問她的時候再說吧。
她陪他去參加了葬禮,但是她沒有跟他進去,隻是在車裏等他,為此,她帶了《權力的遊戲》看。但是她讓單單和雙雙跟了進去,怕人群中會有不一樣的人。他進去之後不久,裏麵似乎有些騷動,很快就平息了。但是他和結束的人流出來的時候,她還是有些驚訝,本來以為還會更久些的。她看他來了,就出來換了位置,今天寧可自己開車。
回去的路上,他在一邊沉默著。雙雙告訴了她裏麵發生的事情:他剛進去,單單和雙雙就看到一股黑氣衝他而來,當然他茫然不知地直向黑氣走去。單單及時出手,勉強截住了,使勁大了,就直接捏碎了。然後,正在‘瞻仰’遺容的逝者的某位姐妹就驚叫出聲了,幾個人衝過去一看,剛剛還可以算得上是花容月貌的逝者,突然如七旬老嫗。這讓主持人也失了方寸,所以估計特地加快了進程……
她偷眼打量了他一下,決定不問,認真開車。等到他們到了家,停好車,他還在木然地坐著,她看他,他才反應過來,說,‘剛剛發生了很……詭異的事情。’
‘我知道了。’她決定不再瞞他。
‘你,跟了進去?’他終於轉臉看她。
‘沒有,我,怎麽說呢,有兩個特別的小弟,嗯,一會兒解釋。他倆跟著你進去的,我怕裏麵會有不是人類的力量能解決的事情。’她還是決定省略掉單單掐散了一個靈魂的事情,那個靈魂很可能和傑西卡有關。‘他倆已經把裏麵發生的事情告訴我了。’
‘那麽你知道是怎麽回事嗎?’
‘也許,是能夠在那個周末和你共處的代價吧。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有因果的。’有的當時就會發生,而有的因果卻可能會等上千年才會了結。後麵的她隻是在心裏默默地說。
‘代價?值得嗎?’
她知道他不是在問她,可是她還是想回答,‘自己覺得值得就行了吧,隻要不後悔就好。’他沒有回答。她笑說,‘到了,先進屋再說吧?’
在找鑰匙的時候,她發現那個玉羊還在她的包裏。提醒自己,明天把它留在公司的抽屜裏。然後進屋,就直接去廚房看可以快速地做什麽了。結果,還是決定叫外賣,冰箱幾乎都空了,得去趟超市。而他就直接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看樣子是要獨自一個人繼續一會兒。於是她決定自己出去一趟。
等她回來,他還是那個樣子坐著。看著他憔悴的樣子,她心裏有些不安。招呼他吃飯,他就過來坐下開吃。吃完了又去那邊坐著了。她把碗筷收拾了,決定放些什麽聽。挑出了一張莫紮特的,把音量調的小小的,就像是背景,然後她坐在了他的旁邊。他看著她,正要張嘴說什麽,手機響了。那邊是傑西卡的父親,說,傑西卡留了一樣東西給他,今天忘了給他了,讓他什麽時候去拿。他應者,約了周末,那邊說不在,計劃出去旅遊。他說那就等他們旅遊回來。後來他們說明天可能到這邊來一趟有事,如果有時間就約他,他應了。
她感覺了一下,對他說,‘如果是一樣裝在盒子裏的東西,打開看看就行了,先不要碰。’
‘為什麽?’他有些奇怪。
她覺得這是個機會,就把玉羊的事情告訴了他。一開始他有些心不在焉的,當她說到他的夢遊時,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過來了。她沒有告訴他魂魄的事情,反正他也看不到另外那個世界。而隻是對他說,‘有一些不是我們能夠解釋的事情會發生,所謂冥冥中的主宰吧,我自從那次車禍之後,就能夠對一些吉凶做一些預感,那個他們會給你的東西,我感覺很不好。不是說她父母要害你,她父母也不一定知道這些,因為那個東西是傑西卡準備的。’
‘知道了。’他低下頭,思忖了一會兒,問,‘你那兩個小弟是怎麽回事?’
她指了指他倆前麵幾尺之外的地上,‘在那兒呢。不過你應該看不見。’
‘如果不是傑西卡的事件,我會認為你有幻覺。’
‘我一開始也以為是。他們存在於另一個空間,我隻是碰巧能看到他們而已。’
‘我真的是那個白龍的轉世?’
‘我不知道轉世是不是一個準確的詞。我自己都沒有弄明白這個呢。不過,弄不弄得明白,生活就這麽過,出生、經曆人生、然後是死亡。蜉蝣也罷、烏龜也罷、人也罷,不過一生。你記不住前世,也看不透來生,何必想太多呢?’
‘那我們就這麽渾渾噩噩地活一世?’
‘無論怎樣都是一世,也隻有一世。你還想要什麽呢?名?利?’
‘名利都非我所願。我想,’他忽地笑了一下,‘世界和平。’
‘哈哈哈。’她大笑,‘現在想打仗或者幻想會打仗的人多半都是被洗腦的人。這仗都是被‘主義’挑唆打起來的。其實很多人都不會意識到,所謂的‘主義’和‘政治觀點’,一旦自認為自己所持有的是絕對正確的,就和狂熱的宗教信仰差不多了。’停了一下,她忍不住接下去說,‘基督教也好,天主教也好,如果你碰到傳教士,他們都會對你說,主是愛你的、主是仁慈的。可是,當年的十字軍東征,迫害女巫、迫害現代科學啟蒙的學者,他們以主之名幹下的壞事不多嗎?即使是聖經裏自己的記載,上帝發洪水淹死了所有,幾乎所有的生物,就是因為人類不信仰他,這怎麽能算是仁慈?’
‘而現在呢?你看看那些政治狂熱分子,他們的主就是‘自由’和‘民主’,任何事情,隻要能體現所謂的‘自由民主’就是絕對正確的。其實卻忘記了‘自由民主’的目的是什麽。’
‘那麽自由民主的目的是什麽?’他顯然在聽她說。
‘生活。保障人的生活。說到底,自由民主不過是手段罷了。但是一旦被人當作‘主’供起來,不知道會被多少人以‘自由民主’的名義做出和當年的基督教一樣的事情來。’
‘那你信仰什麽?共產主義嗎?’他居然開起了玩笑。
‘小時候在國內受的教育,覺得共產主義所描繪的社會是個理想社會,現在我明白了那個社會是不可能實現的。因為共產主義的精髓是‘無私’,可是人怎麽可能無私?現在人類世界裏的共產主義不過是假‘共產主義’之名罷了。不過,也正因為明白了人的自私,所以我現在對政客說的話,無論是‘自由世界’的也好,‘獨裁世界’的也好,都不相信。說到底,不過是利益而已。’
‘你不能否認,民主還是做了很多好事的。’
‘是的,表麵上比之以前封建獨裁似乎好了很多。可是,你想過沒有,比如美國決定打伊拉克,是誰做的決定?統治者做的,然後讓媒體全麵的報道洗腦,再做民調,得出結果是,大多數人都支持,怎麽不是民主?現在呢?’她猛的頓住,覺得自己說的太多了。
‘現在怎麽樣?’他似乎意猶未盡。
‘問問你周圍的同事,當年支持的有幾個,如今反對的有幾個就知道了。不要相信報紙媒體說的就是了。’
‘哈哈。那你是說新聞媒體都不可信?’
‘它們是人做的報道,是人就有立場。任何事情,一旦有了立場,你就要小心了。’
‘那你信什麽?佛教?道教?’
‘金剛經說,一切法皆是佛法,又說,一切法者即非一切法是故名一切法。那麽佛法是什麽?老子說,道可道、非常道。那麽道是什麽?’
‘不要跟我調書包,你知道我中文有限。’
‘佛也好,道也好,都是空。如果你信一個有實質的佛或者道,你就入了執念。我覺得,佛道兩家其實就是告訴你,不要‘迷信’任何東西呢。’
‘哈哈哈,’他一把抓過她的手,問,‘如果我‘迷信’你,是不是也是入了執念,會下地獄的?’
她沉浸在自己的邏輯裏,‘佛道兩家的本意,至少中原佛教的意思,應該是追求無為之境吧。它覺得,如果你不愛一個特定的人之後,你才能愛眾生。可是,如果一個人本來就沒有愛呢?所以才會有很多人相信‘大乘’佛教吧?愛所有人,包括那個特定的人。’
‘我可不會愛所有的人。’他笑。
‘愛是一個廣泛的定義,隻要你心存善念就好。’她想了想,補充道,‘也要相信別人最開始的時候也是心存善念的。’
‘那麽所有人都是心存善念了,這世上就沒有惡人了。’
‘世上有好人就有惡人,否則何來好人一說?’
‘那麽相信所有人都是好人,你就不怕吃虧?’
‘怕。但是相信碰到的陌生人是好人,至少不會讓你一直活得太累。’
她說不下去了,因為嘴被堵住了。眼角裏,她撇到單單和雙雙默契地站起來,走了出去。
第二天晚上,他帶回了傑西卡留給他的禮物。居然是一塊玉帶鉤。鉤的部分是一個俯首的鳳頭,喙短而略彎,眉眼柔和,雙耳下卷。隻是這塊本應是白玉的鳳嘴上帶著一絲沁紅。不對,她聚精會神地仔細看,那不是沁紅,是真的人血。她起身拿起了一張吸水紙,沾了些溫水,仔細的拭,沒用。‘沒用的。這是用特殊的方法弄上去的,帶著一些法力。嗯,和我們的很不一樣。’‘比你姊姊怎樣?’‘跟以前的姊姊比,當然不值一提。’我本來就沒有法力,當然也不值一提咯。她自我安慰地想。
‘對他會有什麽損害嗎?’她問。
‘不知道。不過如果他不碰它,應該就沒事。’
‘你沒有碰過它吧?’她問他。
‘你提過了,我怎麽會碰呢?’他說。
‘好。以後也不要碰它。’說著,她合上了蓋子,還給了他。然後突然記起,那個玉羊還在她的包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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