係列二之一:青玉辟邪

  聖誕季節一般都是從商家開始的。她需要準備的禮物不多,不過琳達就不一樣了。這天,陪著琳達逛了半天了,琳達才買好了兩件禮物。倆人都累了,坐在咖啡店裏喝茶吃蛋糕。她非常不喜歡在人多的地方逛很久。記得有讀到過的一篇文章,說人的五感中,雖然人最依賴的是視覺,但是收集信息最全麵的卻是聽覺:眼睛閉上了就看不見了,可是耳朵閉不上,隨時隨地都聽得見。因為收集的信息龐大,所以很多聽到的信息是不經過大腦的意識層的,但是被潛意識接收處理。所以大腦的工作量不會減少。如果人在一個聲音嘈雜的環境中呆的時間久了,就很容易疲勞。不知道這個理論在別人身上怎樣,但是在她身上卻是體現的非常好。

  琳達在一邊叨叨地細數還要給誰買禮物,她一邊聽著,一邊看著窗外匆匆的行人。‘真羨慕你,不用大費心思買禮物。’琳達最後總結道。

  ‘一樣的,我也不會收到很多禮物啊,不會有你收到禮物的意外之喜。’

  ‘可是現在的聖誕禮物越來越沒有什麽意外了,大多數人都會表示希望得到哪一類禮物的。你說,禮物都變了味,聖誕還是原來的那個節日嗎?’

  ‘不過是一個節日而已。就如我們的春節。小時候,年夜飯得準備很久,也得吃很久。現在就是在飯店裏吃。以前在國內時,年三十,年初一街上都冷冷清清的,可那是年味。現在如果過年回國,什麽時候不熱鬧?哦,除了年三十吃飯的點,街上倒是見不到人。’

  ‘我從來沒有感受過那種春節。不過聖誕節倒是有一些感覺。現在過聖誕更多像是一種任務,還有就是為了孩子。他倒是一直很期待的,早早就列了一堆禮物清單。雖然漸漸明白了沒有從煙囪裏爬進來的老頭,但是隻要許願就很可能得到禮物的觀點卻是不變的。’

  她忽然忍不住笑了。‘煙囪裏爬進來,你說以前編故事的人是怎麽想的?還要穿紅衣鑲白邊的,也不怕進來之後就成了紅衣黑邊,臉上再蹭上幾道,怎麽去下一家呢?’

  ‘下一家還是要爬進去,人家看到的最多想-呀,我家煙囪這麽髒,真不好意思,明天得打掃一下。當然睡一覺就忘了。’琳達繼續發揮想象力。

  ‘你說,萬一有哪家孩子膽小,黑燈瞎火的,突然看到一個黑不溜秋的圓家夥在眼前,會不會嚇哭?’她繼續。‘不過也許以前人家會在一年中黑夜最長的日子來臨之前打掃煙囪,並且聖誕晚上不生火?’

  ‘對,等聖誕老人來派晚餐,對吧?’

  她笑,把最後一口茶喝了,已經有些涼了。‘要想再逛一會,就繼續吧。也許你能把下一件禮物買了。’結果接下來的時間一無所獲。快七點時,琳達終於放棄,決定回家。

  其實給孩子買禮物還是比較方便的,不同的年齡不同的禮物。隻要了解一下當時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正在流行什麽就不會錯了。她早就給琳達家的買好了禮物,隻等聖誕節前最後一次碰頭送上就是了。她父母雖然更加在意農曆的春節,但是受這裏的氣氛感染,大家坐在一起吃個團圓飯還是必須的。他父母約了她和父母一起過。他上麵有倆個姐姐,遠嫁東部,今年都不回來。所以兩家一起,一則熱鬧一些,二則父母也好商量商量。不過都說好了,不要費心買禮物。盡管如此,她還是為四位長輩準備了禮物,算是他倆一起送的。老小孩,老小孩,老人還是要哄的。

  倒是為他,總要準備一件禮物。本來她覺的沒必要,可是她知道他為她準備了一份特別的禮物。自從那次車禍之後,她會不時的有一些感覺,後來都被證明是正確的預感。最開始她也不安了幾天,後來想想也沒什麽不好,也就不放在心上了。這個也算是超能力了嗎?隻要沒有什麽‘拯救世界’的任務,倒也是不錯的調劑。於是她會有意地相對做出一些調整,以對應自己預見到的事情。就像這次,她知道他準備了一份特別的禮物給她,所以她也必須準備,而且要匹配才好。可就是這個才讓她為難-他似乎是在哪裏得到了一個特別的古玉,自己要回贈一件什麽好呢?這個問題她已經盤算了好幾周了。

  這天中午休息時,她突然就想到附近的商場轉轉,找靈感。走進貿不久,就看上了櫥窗裏的一塊手表。一問,居然是當天剛剛到了擺出來的。她沒有多想,就買了下來。樸實、大氣,和他一定配。而且他剛剛升了職。

  聖誕節前的最後一個周末,她再次陪琳達逛街。琳達每年都要到最後一刻才能買全禮物,今年看來也不會例外了。一問果然,她還差三件。不過既然到了最後一刻,琳達也開始決斷起來,所以在下午三點的時候,居然都買好了。她也舒了一口氣。周圍比平時周末多出幾倍的人流,實在讓她頭昏腦脹的。琳達想要去常去的咖啡店,可是她知道他在家做了蛋糕。於是她邀琳達一起去吃-琳達很喜歡他做的蛋糕。

  快四點的時候,他們已經坐在沙發上一起吃蛋糕喝茶了。外麵的天陰陰的,好像隨時能擠出水來。

  ‘你們倆有什麽計劃呢?’琳達仗著和她的關係直接問。

  ‘這次長輩見麵會定下來吧。’他說。

  ‘我比較傾向於就請幾家比較近的親友,然後去旅行。’她說,‘這個就是倆人的事情,沒必要廣而告之。’

  ‘怎麽是倆人的事情?明明是倆家的事情。’琳達以一個過來人的口吻說。

  她和他對視一眼,笑。琳達的婆家是第一代移民,很傳統。琳達雖然也是在中國的傳統文化熏陶下長大,但是畢竟從小受的西方教育,很多事情在沒孩子的時候還好,有了孩子就不一樣了。

  ‘你父母對你們的生活有什麽幹涉嗎?’她問。

  ‘怎麽會?我父母再開明不過。’琳達說,然後猛然明白了。‘也是,你主意大,伯父伯母都由著你的。’笑著看著他說,‘看來你是個妻管嚴的命了。’

  她笑,看著他,‘我有嗎?’

  ‘怎麽沒有?’他也笑,同時站起來換了一個座位。

  琳達笑得更歡了。這是電話響了。琳達告辭的時候,她把準備好的聖誕禮物拿出來,琳達謝了就帶走了。禮物是給孩子的。大人之間聖誕禮物就省了-還不如春節送呢,正好減價。

  因為離得不遠,就兩小時的路程,所以聖誕當天上午才趕過去。他父母很用心的裝飾了一株聖誕樹,他倆把包好的禮物放在樹下。下午的時候,她父母也到了。大家喝著茶,聊著天。可惜天氣不好,陰沉沉的,卻又沒有雪,否則白色的聖誕也是不錯的。她特別喜歡聖誕節時期的甜點,帶著桂皮的味道,即使放多了糖,也不會膩。

  豐盛而美味的食物,醇厚的酒。最後大家都喝得有些多了。每個人都有禮物,雖然都說了不送的。她從未來的婆婆那裏得了一個老式的翡翠鐲子,她父母給了他一個新的玉質手把件。就是一個圓潤的和田籽料,近橢圓形,隻是一頭大一頭小,在小的一頭穿了一個洞。她認出那個是去年和父母回國時,父母在國內的一個玉料市場買的,還是她挑的石頭,色澤和潤度都上乘,就是在小的那頭有瑕疵,所以他們讓人在瑕疵的地方穿了一個洞,直接做了手把件。

  他倆很有默契地沒有把給對方的禮物拿出來,四老也好像忘記了一般沒有提。一直到他們進了臥室,才各自把禮物拿出來。

  他給她的是一隻青玉獸,局部受白色沁。首微昂,頭上雙角向後,嘴半張,頷下有須。眉骨高聳,眼圓睜。四肢蹲伏,做前躍之勢。兩側有翼,陰線刻羽,末端斜上。尾長向下,尾端向內卷曲。好一隻形象生動的漢雕辟邪!可是,可是,她眨眨眼,這個辟邪好像對她笑了一下?她看看他,他還在看那塊手表。她有些疑惑,決定剛才隻是個幻覺。

  晚上,她果然夢到了那個辟邪,跟在青衣的她後麵,昂首踱著步,一會兒又變成了一個小童,拉著她的裙裾,一蹦一跳地跟在後麵。她在夢裏疑惑,那個哥哥去哪裏了?

  她醒來的時候,窗外是黑的。他還在熟睡。然後她突然意識到屋子裏麵還有其他東西-是的,在床頭,似乎有一個黑乎乎的像一隻巨大的獅子狗的東西。‘你才是狗呢!’腦海裏清晰地印出了這麽一句話。她猛的從床上坐起來,驚動了一旁熟睡的人。‘怎麽了?’一個迷迷糊糊的聲音問。‘沒事,就是做了一個噩夢。你接著睡吧。’她趕緊說。過了一會兒,一隻手從後麵環上她,他坐了起來。‘能把你嚇醒的噩夢一定很了不起。’他戲謔地說,隨手打開了床頭燈。它還在那裏,是個放大版的白色的辟邪,隻是那雙眼睛淘氣地看著她,在-笑?她看看他,然後突然意識到,他看不見。他看不見!她的眼神一定很特別,她看到他流露出關心的神色,‘怎麽了?像見到鬼似的。’他把手伸到她眼前晃晃,‘我是人哦。’她回過神來,低頭笑了,‘夢魘住了。’

  他幫她拿了個墊子墊在後背,讓她靠下。‘做了什麽噩夢,要不要跟我說說?’‘不記得了,隻是覺得害怕,就一下子醒了。’她敷衍道。‘哈哈,你這麽一醒,倒是把我的夢給打斷了。’她立即抓住話題,‘不會是春夢吧?’他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神色。她一驚,‘真的?’‘也不能算。記得我以前跟你講過的那個和玉鳧鴨有關的夢吧?這個夢似乎是那個的具體化。’‘多具體?’她決定不依不饒,這樣才能混過去。‘就是一些生活的細節。不是你想的那種。’他趕緊說。她笑,他才意識到她在開玩笑。摸著她的頭發,她看了看那隻辟邪,在腦海裏嚐試著對它說,‘回盒子裏去,別在這裏杵著。’然後它就真的不見了。他關了燈。

  她是被一個濕漉漉的舌頭舔醒的。等等,舌頭?臥室裏怎麽會有狗?她睜開眼的同時,腦海裏又是那個聲音,‘我不是狗!姊姊不記得我了?’眼前是一隻巨大的腦袋,圓圓的眼睛,高聳的眉頭,委屈的眼神,和,和一縷山羊胡!和夢重疊了。她撲哧一聲笑了,脫口而出,‘快點變回來,沒見過長胡子的小孩。’然後一愣,話是自己說的嗎?撲通一聲,辟邪不見了,一個小小的少年從床下爬起來,裸體。‘你,你不是應該是一個童子嗎?’她再次脫口而出。少年立刻露出委屈的神情,‘近兩千年了,我不會長大啊?’‘你怎麽不穿衣服?’‘姊姊做的衣服早就穿不了了。’‘你不會自己變?你的毛呢?’‘毛能變衣服嗎?’她撫額。‘我試試。’少年趕緊說。等她把頭抬起,總算穿上衣服了。這時她才注意到,他不在,還好不在。正想著,門開了。他探進頭來,‘懶蟲,好起了,早餐準備好了。’‘好,就來。’她看著少年,心裏對它說,‘先回盒子裏去。’想了想,又說,‘先不準隨便出來,等我回了家,叫你,你再出來。’然後才起床換衣漱洗。

  剩下的時間過得特別的漫長,好不容易一天過去了,好不容易一晚過去了,而她一直有些懵懵懂懂的。終於在回程的車上了,她可以理一理情況,難道這是另一個車禍後遺症?可以看到別人看不到東西?‘我是辟邪,不是東西。’它鬧。‘好好,你不是東西。姊姊以前叫你啥?’‘雙雙。’‘什麽?’她差點笑出聲來,‘你是男是女?’它不說了,顯然生氣了。再後來,無論她說什麽,雙雙都沒有理她,一直到家。車剛剛停下,她就看到一條白影一閃,進了她家門。她一愣,隨後明白,是感覺到那個青龍玉佩的氣息了嗎?

  她盡量和平常一樣地下車,開門,進去。留著門,等他從車庫裏出來。放下包,第一件事,燒水,煮咖啡。那個辟邪一直沒有再出現。下午他出門會朋友去了,她終於可以一個人在書房。她打開她專屬的櫃子,把那個青玉盤龍拿出來,把剛剛到手的辟邪也拿出來,兩個放一起。心裏默默地說,好吧,我接受你們的存在,現在出來會會吧。

  ‘那麽你接受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嗎?’一個聲音在腦海裏說。

  ‘你是你,我是我。最基本的,你看,你是龍,我是人。我們怎麽可能是彼此呢?’

  那個聲音顯然在思考,停了很久,才續道,‘龍也好,人也好,隻是皮相。就意識而言,你是我,我是你。’

  ‘不對。如果你是我,我是你,那麽我們就不需要這樣交流了,我們是不同的。’她想用邏輯來解釋這件事情,‘比如,你一直存在,對不對?而我, 如果有輪回的話,我隻是這一世的意識而已,如果有前世,前世的意識和我現在是不同的,否則我怎麽會不記得?’

  她想了想,沒有聽到那個聲音反駁,就繼續說,‘你可以問雙雙,我和你是不是一樣的。’

  ‘你是她,可你又不是她。’雙雙及時地插嘴。

  ‘對也不對。’那個聲音說,‘可是我說不清。我能夠感覺你的一切,也能夠影響你的想法。’

  ‘對,可是,你不能決定我的行為。我的行為還是由我來決定。’她接著說。

  ‘我是你,我是你忘記的那一部分。’

  ‘如果忘記了,你就不是我了。’她回答。

  ‘我在幫你記起你忘記的過去。’

  ‘可是無論如何我沒有龍的神通。’她說。

  ‘那是因為,天道的封印。而且天道在封印我和兄長的同時把人界和靈界隔離開來了。你我雖然同在這個空間,但是不能看見彼此。如今你已經開始具有了我預示的能力,而且可以用肉眼看見靈體了。’

  ‘天道為什麽要封印你們?’她問出了她的疑惑,‘真的像那個人所說的那樣?’

  ‘你已經知道了不少片段,你覺得我們會那樣嗎?’

  ‘我也覺得你隻是當他哥哥。’她說,‘那麽是為什麽呢?’

  ‘你會知道的。’那個聲音頓了頓,接著說,‘我被封印,所以無論是你還是雙雙都隻能感覺到卻無法看到我,但是你和雙雙能看到彼此。現在的情況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靈本來就很少,和人界隔離開後,碰到其他靈的可能性非常低。現在你碰到了雙雙,也是緣分,你要照顧他。’

  ‘照顧它?什麽意思?它要吃飯嗎?’

  ‘它吃香火。’

  他快到家了。她趕緊把玉分別放進盒子裏,再放進櫃子裏鎖好。然後走到家門口,把門打開,他正準備把鑰匙插入孔中。她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臉,然後說,‘我們叫外賣吧?’

  晚上,她找出了兩支安神香,在書房點上了,美其名曰,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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