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祈。
曾經是大堰朝最隆重的一個大禮,將士出征,新皇繼位,都會在宮中擺上四方祭壇,八方卦陣,祈願將士早日歸來,國家風調雨順,百姓安康。
如今,卻為了一個剛滿月的娃娃,擺上了這樣隆重的大禮。
寧初二自己不信道,也還是擔心,這樣的福澤會克了這孩子的壽命。
聖上的榮寵,若是明君,斷做不出這種事。昏君...不談也罷。
大堰朝的‘當家的’的讓跳,他們這些做臣子的,自然要好好遵從。
一曲請神曲,帶著古老而神秘的韻律堪堪唱響。
寧初二轉動手中浮塵,幾個起落掃到冬官的鼓上,隨著幾聲細密的鼓點,迅速旋轉。
腳下的步伐十分穩健,每一個步子都準確的踩到卦陣之中。
高台之下,朝臣們都攜著家眷跟著聖上湊這份熱鬧,高談闊論,上官淡笑不語,小官虛意逢迎,真正去看台上的,根本沒幾個。
在他們眼中,這穿著寬廣道袍,臉上掛著奇怪麵具的舞蹈,遠沒有舞姬們的楊柳細腰好看。
寧初二眼神不是很好,也懶得顧忌台下有沒有人去看,隻知道有一雙溫潤的視線,一直隨著她的動作緊緊跟隨。
她不抬眼也知道那是誰。
雖說大祈這事,是皇上一時興起所辦。但是身為欽天監靈台,她有這份義務和責任完整的將它跳好。
連十九知道她練的有多認真,所以他給予她這份尊重。
一旁敬酒的小官說。
“連大人怎地還好這一口?”
先不說那曲子有多老套,便是那猙獰的麵具都瞅著不讓人待見。
沒聽說這位爺還喜歡道門玄術這一套啊,在他手底下被弄死的人可不少,自己都是個笑麵閻王了,怎麽會在意這些。
便有意討巧,想順道送幾個舞姬到連府上。
哪知這話,正拍到馬腿上。
連十九似笑非笑的抬起杯盞綴了一口。
“壞事做多了,少不得要找個清靜的地兒拜一拜。欽天監司道門奇術,我瞧著甚好。”
說他夫人跳的不好,等會兒得讓招財拿著小本記下來,這人是哪個衙門的。
那人便不再說話了,連聲應道。
“下官受教了。...這舞,確實不錯,確實不錯。”
好好的一場大祈,生生被聖上辦成了朝臣家宴。雖說今天是元日,辭舊迎新擺皇宴慶賀實屬正常,但斷沒有宴席同大祈一塊辦的道理。
推杯換盞之間,還能聽見不遠處炸響的爆竹和絲竹管樂之聲。
一個莊嚴,一個驕奢,可笑,可歎。
連小獸坐在席間,一身精致的緞紅小襖,更襯得一張小臉水嫩水嫩的。
不少家眷走過,都忍不住誇讚兩句。
隻是這孩子今日卻連最愛的桃酥點心也沒吃,隻一眨不眨的盯著台上那個一會兒翻個跟鬥,一會兒轉個大圈的‘女人’。
眼神怪怪的,有好奇,又有些說不出的...熱烈?
對於寧初二一會兒換一身行頭這件事,連十九也滿為難,畢竟讓孩子接受一個一會兒是‘舅舅’,一會兒又是娘親的人,已經有些難為了他。
如今再看見這麽一張“鬼臉”...
他拍拍連小獸的肩膀,正打算安慰幾句,就看見小家夥興奮的轉過頭來,趴在他耳邊說。
“爹,不是每個娘都會跳大神的,我真驕傲。”
“...”
瞧見沒有,連家的人,都品位不俗。
自台上下來以後,寧初二已經累的腿都打哆嗦了。
做饊子麵的師傅鄭重其事的將一口麵條供到小皇子還沒長牙的嘴裏,這禮便算是成了。
寧初二走到側間休息,刷拉刷拉搖著手中的扇子對張監正說。
“還是您老聰明啊,這一場跳下來,換成誰都得零碎了。”
又挑了幾塊點心塞到嘴裏。
這場儀式,從清早擺祭壇開始就忙活到現在,她沒眼冒金星暈死在台上算她體力好。
麵前突然遞過來一碗甜羹,她伸手接過。
還琢磨著,張監正什麽時候這麽識時務了,就對上連十九溫潤的眼。
他替她擦著額角的細汗說。
“多虧了我平日幫你鍛煉體力吧?也不記著小爺的好。”
她瞪著眼睛看他,剛想辯駁,複又明白了他話外的意思。
騰的就紅了臉。
因為這個不要臉的說的鍛煉,分明是晚上...
屋內的人,早退了出去。
連小爺老老實實坐了一會兒,又蹭到寧初二近前去了。
“說起來,倒是有一年沒練了,孔聖人說溫故而知新,咱們是不是?”
她這葵水都走了大半個月了,他還沒溫上呢。
寧初二瞧著他那沒正經的樣子,狠狠剮了他一眼。
“我兒子呢?你這麽過來,身後沒有旁人盯著吧?”
最近這些時日,寧初二往連府去的越發少了。
原因是關外的動靜,引了朝廷的注意,不知是誰提到了祿昌侯嶽深那裏。
八十萬禁軍鐵騎,一日不找到,皇家一日都不能安心。
宮裏大肆盤查,嶽家可還有未亡的家眷。寧初二身份特殊,若被人發現她時常出入連府,少不得要被懷疑。
前段時間,連家就發現了幾名探子。
寧初一如今不在京城,在這個節骨眼被查出假鳳虛鸞,顯然是要惹麻煩的。
兩人見麵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了。
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連小爺也不是省油的燈。
索性大剌剌的帶著連小獸去寧家,孩子一路扯著嗓子哭嚎,就說要見自己娘親一麵。
兒子找親娘無可厚非,除了不能天天見,隔三差五的讓連小獸哭上一嗓子,他再‘勉為其難’的帶他去見見前妻,總是說的過去的。
連十九聽到寧初二問連翕,又有點不高興了。
“總找那個東西做什麽?”
就算那是他兒子,親兒子,他也是想跟寧初二偶爾過過二人世界的。
總讓他夾在中間,多煩人。
誠然連十九這個想法挺沒良心的,且每次‘用’完了兒子,都想法設法的讓人把他抱走。
鬧的小家夥每次都指著他的鼻尖說:“兒子是撿來的嗎?你這樣對人家?人家下次不要幫你了。”
連小爺通通都沒當回事。
隻沒想到真到那個時候,他還得真有點自悔對連翕的態度。
前頭的宴席還在繼續,連十九跟初二又膩歪了一會兒,少不得又要回去。
他跟她說。
“今晚一塊守歲吧?我晚些時候帶著連小獸來找你。”
這樣的日子,本就該是一家人在一起過的。
寧初二抿唇,白皙的臉上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自然也是開心的。
“那我多準備幾樣小菜,今晚你想吃什麽?”
連十九看著那張桃花般的嬌容,剛準備邁開的步子又走不動了。
他傾身,覆上她的唇。
“吃你就夠了。”
連十九的性子,多半時候是有些乖張的,打定的主意也是沒幾個能拉的回來。
皇宴散了之後,他就對招財幾人吩咐,今晚仔細著些,看見不順眼的人就直接丟出去。
轉而換了身挺精致的新衣,對連小獸說。
“開始哭吧,我帶你找你娘去。”
再不顧忌著,麵上的東西也要擺上一擺。這孩子哭嚎的戲碼,總是不能省的。
哪裏知道,今兒連小獸極其的不配合,窩在角落小腿一盤,頭也不回的說了句。
“找到了娘,再把兒子抱走嗎?人家才不要哭,要去你自己去。”
擺明是很不給麵子的。
要說放眼整個大堰朝,能這麽拂了連爺麵子的,除了他老子和寧初二,還真沒遇見過第三人。
連十九睨著自己兒子,良久才說了句。
“你才說什麽?”
“沒說什麽。”
小家夥撅著一隻肥碩的屁股對著他。
“就是不要出去。”
他寧可大年夜不要見娘,也不要他們對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真格是有骨氣了。
連小爺也不上前,就這麽坐在梨花椅上支頭看他。
“確定不去?”
“就是不去。”
“那你今晚就沒有飯吃。”
聽到這個,連小獸肥胖的小身子明顯動搖了一下。
但是就是梗著脖子不肯鬆口。
連小爺在外順風順水的日子過的多了,哪裏會想到有一天竟然也會在自己兒子這裏吃癟。
怔楞一瞬之後,對大春說。
“告訴後廚的人都回家過年去,一個也不用守在府裏。”
明顯是要斷了連小獸的口糧。
小家夥聽後低頭搓著小手,一言不發。
大春一看父子兩這副德行,也沒敢吱聲,也隻得按了他們主子的意思,將人趕走了。
整整一個時辰,爺倆誰都沒開口說話,眼見著天色越來越晚,爆竹聲熱鬧的響徹黑夜,連小獸就那麽窩在牆腳坐著。
肚子卻開始咕嚕咕嚕的叫喚起來。
他撇著小嘴,委屈的跟被流放出去,無家可歸的孩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