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元是縣主,當然沒有私扣朝廷命官的權利。
自欽天監出來之後,她便哭著找了自己的幹爹龐炎,說她被一個八品小官給打了巴掌,讓他為她做主。
龐炎是個直腸子,本來還想問這事兒你咋不找你皇帝幹哥去,琢磨了一下才想起來,這人現在是自己的幹閨女。
他去請折子,才顯得他這個幹爹沒白當。
於是,穿袍子去皇宮,沒費幾句口舌就將寧初二給關到了將軍府的大牢。
整個事情的過程,連半天的時日也不到。
連十九得到消息時,已經是在次日應卯之後了。
封涔本以為,這個東西鐵定得繞個圈子到龐炎那裏打個官腔,或幹脆送點銀子了了這次的事。
不承想,這位爺直接帶著一隊人圍了將軍府的後衙。
衙門裏的人連滾帶爬的跑進來對龐炎說:“大人!連大人帶著人將牢房的門給砸開了,小的們也不敢攔著,您趕緊去看看去吧。”
龐炎壓根就不相信。
低頭撚了兩挫小蘭花裝進金桐煙鬥裏。
冷哼著。
連十九是誰?那是戶部尚書連喻的兒子。
連家又是什麽人?饒是手段狠辣到弄死你,也讓你挑不出毛病的人,怎麽可能做這種大張旗鼓橫生枝節的事兒。
再者,龐連兩家又沒有過節。聖上前不久又賜了婚,雖說程元縣主還沒過門,但也是板上釘釘的親家。
有誰見過女婿砸老丈人場子的嗎?
當然沒有。
但是這個前提是,人家得把你當了老丈人才行。
連十九除了銀子和老婆,自己兒子都能順窗戶丟出去,你道他是個什麽好相與的主兒。
蹲在旁邊掉眼淚的牢頭說。
“大人,您好歹去看看吧。”
那可是朝廷正三品的大員,他們就是有心攔著,也不敢動手啊。
再說敢動的,現下也都在地上躺著了。
龐炎覺得這事實在荒唐,心裏鬧騰著,腳下還是大跨步的走向了牢房。
及至看到眼前破爛的大門,和嗷嗷亂叫的下屬時他才知道,先前來的人說的實在太客氣了。
連十九根本不是將牢門砸開了,他是將整個牢房都給砸了!
龐炎看著七零八落的瓦片,直覺一股火自心頭竄上腦頂,氣得直拍大腿。
真他媽的是不缺銀子的公子哥啊,他知道重修這牢房得多少銀子不?這四麵漏風的牆體,大前年就找上頭撥銀子要修了,到現在卻連個瓦片都沒見著。
如今倒好了,徹底不用修了,整個前門房都給他砸的稀碎。
龐炎沒讀過幾年書,也鮮少聽些小道消息,所以並不知道這個寧初一同連十九是個什麽關係。
隻道連十九此番分明是給他沒臉,握著腰間佩劍蹭蹭幾步就邁進了牢房。
龐炎以為,進去之後即便不至於如戰場上‘兩軍對壘’,也該是劍拔弩張的狀態。
卻未及,連十九隻是安靜的坐在敞開的牢房門口,也不知道在想什麽,手裏有一下沒一下的撥著碎掉的磚頭。
不遠處,還坐著前不久抓進來的那個‘犯人’。
氣氛看上去並不融洽,好似那人,還懶得搭理這位砸了半壁牢房的爺。
龐炎也不管他們,重重咳嗦一聲,方讓連十九抬了頭。
就見他溫潤的拱了拱手,恭敬道。
“龐大人安好。”
龐炎險些就以為自己吃錯藥了。
那張清俊的臉,麵含笑意,態度彬彬有禮。
若不是看到他身後帶來的黑壓壓的一群人,和遍地的狼藉,他當真會以為這是個來找他敘舊的儒雅後生。
然,詫異歸詫異。
砸了誰家的東西誰不心疼啊龐炎停了一會兒,指著破碎的牢門道。
“連大人這是個什麽意思?”
打量他是好糊弄的不成?一句安好便想了事了?
連十九這才站起來,慢條斯理的整了整朝服。
“常聽人說上將軍府的牢房,是自先帝爺那會兒就嚷嚷著要重建的,連某無緣,一直沒有機會親眼見上一見這等老古董。今日得了空閑,便想著來觀上一觀。哪知一進了後衙,就覺得不甚歡喜。想龐大人當年,也是久經沙場的老將了,怎生能用這樣搖搖欲墜的牢房?”
他說完,挺認真的推了兩下鬆垮的磚頭,又掉下好些磚灰。唬的龐炎險些吐口而出一句,你輕著些,那後麵都是拿漿糊粘的。
牢頭看自家將軍氣的不行,趕忙叫人端了兩盞熱茶上來。
另一杯自然是給連十九的。
便是這個小太歲真將這裏砸了,他們也不好真的因為幾塊磚跟戶部翻了臉。
原因?
你兵部打仗有本事別讓戶部拿銀子啊!!
連小爺也挺識趣的接了,難得沒嫌棄那裏麵的老君眉不夠新鮮。隻是默默走到角落,將茶給倒了。
龐炎一口氣兒沒上來,險些就這麽過去。
他是多要麵子的人啊,這不是擺明了扇他大耳瓜子呢嗎?
怒氣衝天的指著連十九道。
“你到底是什...”
‘麽’字還沒說完,連小爺就當著他的麵,把茶碗在石磚上磕了挺大的豁口。
“將軍以為,這碗還能用嗎?”
龐炎心疼的老淚縱橫。
那他媽的是鹿峰閣的白璧茶碗啊,就是豁再大的口,也得用啊。
連大人心領神會,索性將碗直接丟到地上,就聽‘啪’的一聲脆響,茶碗從正中間碎成了兩半。
“將軍以為,現下這碗還能用嗎?”
你賠我的東西!!!
龐大將軍真的隻差一步就衝過去拚命了。
而這一步之差,正是那不開竅的腦袋,模糊想到了連十九砸他牢房的意思。
他神色古怪的說。
“你是說,這個壞了,皇上能給我再換個新的?”
“難說...”
連十九踱步四顧。
“但是堂堂將軍府,肯定是需要個不錯的牢房裝門麵的。皇上沒有的,不代表戶部沒有,戶部沒有的,不代表連家沒有。”
龐炎聽明白了,連十九這是變著法的給他施恩呢。
你道這些正品大員們平日是怎麽走動的?
諂媚送禮那是小官兒們才幹的事。
大員們多是你給我幾分薄麵,我賣你幾分人情。
可歎連十九這人情賣的。
也不刻意找什麽機會,就是直接把你這兒給砸了,然後告訴你,爺們給你銀子讓你自己去修。
這人情你要不要?
不要?
皇上那邊怕是不見得給你修,而且我隻砸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還能用呢。
要。
很明顯,這次你得應承他一件事兒。
龐炎覺得後腦勺上一陣發麻,要說拚腦子這種事,可比他拚命要難的多了。
瞪著雙虎目道。
“老子是粗人,打不得你們的彎彎繞,你有什麽要求,就直說吧。”
再憋屈也得修啊,龐炎琢磨著,等這牢房修好之後,他肯定連大門都不讓連十九碰一下。
都說連家這對父子精,在他看來,這哪裏是精,分明是要羽化成仙了。
而此時,‘羽化成仙’的連大人倒是越發謙遜了,溫和的看著龐炎。
“要求談不上。下官不過是聽說有位朋友被關在了這裏,心下焦急難免衝動了些。龐將軍海量,想來也不會同連某一般見識。”
這是先戴高帽,後打悶棍?
龐炎挑眉,也知道這個時候同連府不宜鬧的太僵,就冷著臉回了句。
“朋友?連大人說的不會是那個打了元兒的欽天監靈台吧?”
聖上下旨賜婚,那是整個文武百官都知道的事情。
程元早晚是連十九的妻,就算是再好的交情,也沒有理由幫著“外人”不給自家夫人麵子的道理。
龐炎說。
“連大人交友倒是廣泛,不想在欽天監那種地界也有朋友。”
欽天監什麽地界?
最高做到正四品的官兒,還得熬到老掉牙那天。
連十九一個戶部尚書的嫡長子,能跟欽天監有什麽牽涉?卜卦算命嗎?他信那個邪才怪。
牢房裏,突然安靜的連跟針落下來的聲音都聽的真真的。
連十九深深看著角落裏安靜坐著的那個人,最終讓自己挑起一抹笑意。
“龐將軍可能有所不知,這牢裏關著的,其實是我...前妻的哥哥。”
然後連十九的腦袋上就挨了一記磚頭。
龐炎看著那個角落裏低頭不語,拍著手上灰塵的‘寧初一’。
方才那個,是他丟的?
再一看連十九,因著對方出手還算客氣,所以也不至於見血。
隻是淡定自若的揉著腦袋上的青包。
“大舅哥脾氣不太好,將軍莫要見怪。...”
“我同初二雖和離已久,但心中仍舊顧念著往日情分。將軍府的牢飯好不好吃,連某心裏也是清楚的很。如今看到她哥哥無恙,十九便當龐大人是給了連家的薄麵,先在此謝過了。至於如何處置,也還得看聖上的意思,連某不好幹涉,也不好幹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