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家的麵子...可不薄啊。
龐炎這下算是全明白了,這次‘寧初一’定的,乃是個犯上的罪名,判下來的結果可大可小。
連十九此番,是在用整個連家想要壓下這件事,賣人情不過是個客套。
擺明了說,就是來告訴他,聖上沒做出決斷時,我的人,你不能動。
這是先禮後兵的說法,若說不客氣的,端看將軍府的大牢如今被砸成這副樣子也知曉了。
其實龐炎不知道的是,連十九是確認寧初二毫發未損才這般客氣的。不然今日這話,就是另一個說法了。
而且連十九這人,實在油滑的緊。
今日他帶兵來將軍府,回到上頭的話,就能說成是,為了添銀子給牢房換個新的。
聖上那邊,隻要不讓他花銀子的都是賺錢的買賣,想也知道不會說什麽了。
程元聽到消息趕來的時候,整個人都嚇傻在了門外。
戶部禁衛那一身鴉青色的錦服她是認得的,也根本沒想到為了一個寧初一,連十九竟然會親自來這裏走上一趟。
當初這人被關到牢裏的時候,她本是存了要好好折磨一番的心思,隻是想到同連十九過段時日便要成親,不好在這個時候耍狠惹惱了他。就想等著看看,連十九會不會來找她求個人情。
屆時吳儂軟語,再訴上幾句委屈,讓他哄一哄她,遠比打個不相幹的寧初一要劃算的多。
哪裏承想,事情會鬧成今日的局麵。
她慌慌張張的抬步走進來,也不敢太端著架子,隻輕聲道。
“這是怎麽了?怎地,發這樣大的脾氣?”
就敢把牢房給拆了?
連十九卻沒應,而是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佩到她手裏。
“前些時日聽人說,縣主喜歡藍田古玉,正巧下官尋到一塊,縣主便帶著玩吧。”
程元倏的一怔。
她認識連十九也有些時日了,從來沒有得過他送的東西。
今日這是...
她待要上前,他卻已經撩了袍子。
“下官還有些要事,便不叨擾了,至於我這位舅哥,便勞煩將軍和縣主費心了。”
打一個巴掌給一個甜棗這種事,程元沒遇到過,再說這棗子給的也不甜。
連十九拋玉時,並非恭敬給她,而是隨手一丟。做派更像是賞賜,後麵的話卻又說得得體,讓人挑不出錯處。
換做平時,程遠即便是惱了也是應該的,她卻傻傻的點頭應了。及至那人的身影沒出牢房,還依舊摸著那塊恍若還有他指尖溫度的古玉,久久不能回神。
她就是愛極了他這份自負,不論是連十九這個人,還是連家的權勢財力,她都要定了。
自將軍府回來之後,連十九的臉色就一直不好,封涔走進來懶洋洋的說。
“還是不肯理你?”
這話其實是不用問的,他主要就是想給連十九添堵。
連小爺也懶得搭理他,低頭看著手中的半片衣角。那是寧初二身上的布料,他上前去拉她時,被她伸手撕下來的。
她一直不肯吭聲,沒有發怒,也沒有歇斯底裏,卻越發讓他難受。
這事怨不得寧初二會怨他。
如果換做是他,前一刻還在跟自己溫存的人,下一刻便跟別人訂了親,他也是要翻臉的。
連十九也真的沒想到那個程元會那麽沉不住氣,便是這事早晚要跟初二講明白,也該是他親口說與她聽。
封涔看熱鬧似的瞧了他一會兒,歪頭道。
“今兒還給你未婚妻扔了塊玉呢?連爺正經是大手筆啊。”
話才剛落,眼前便飛過來一個什麽東西。
他漫不經心的伸手去接,想說砸我也不換塊結實點的,卻被那裏麵飛出的墨汁濺了滿臉。
“連十九!你居然拿筆洗丟我?你甭想著老子幫你說好話了!!”
連大人壓根看也沒看他,徑自邁步出了書房的門。
程元這些天,一直沒再去過大牢。
連十九這塊玉的意思,就是塊絆腳石,她去了,就是駁了他的麵子,她不想讓他不痛快,也不敢讓他不痛快。
現如今,她雖說有了龐家這個靠山,但也隻是個名義上的。
龐炎是個莽夫,除了打仗時不要命的往前衝,半點腦子也沒有。
而她,也隻有真的跨進了連家的大門,才能真正坐實了這個連少夫人的身份。
寧初一的一日三餐,她雖說沒給太好的,但大抵比之旁的牢飯,算是開了小灶了。
丫鬟雲錦端著一盤果子走進來的時候,程元正坐在窗邊的小幾上對著光照賞玉。
巴掌大的藍田古玉,質地是極通透的,刻著鳳穿牡丹的花紋上,邊緣入手溫潤,是難得的玉中上品。
雲錦瞧著程元心情不錯,就湊上前來逢迎道。
“縣主,要說放眼整個大堰朝,真格也就咱們連爺有這份手筆了。北通藍田,那是萬兩銀子都難尋得的,可見咱們連大人對縣主,那是一百個上心的。”
程元聞言,含笑下手中美玉。
“你也這麽認為嗎?可是...”
她抬手示意她湊近些,突然揮手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咱們連大人?連十九什麽時候成了咱們的了?而且雲錦,你難道不知道本宮要同他成親了嗎?還稱他為連大人...是想本宮嫁不出去不成?”
程元驟然加重的語氣,嚇的雲錦渾身都是一哆嗦,連連俯首叩拜。
“不不不,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奴婢言語有失,是要稱姑爺,駙馬爺的,奴婢知錯了,主子息怒,莫氣壞了自己個的身子。”
程遠淡笑,挑了縷發絲在指尖繞著。
“....北通藍田要花萬八千兩銀子才能買到的事,你一個伺候人的丫頭怎會知道這許多?”
了解的這般透徹,是想做二房姨娘不成?
雲錦伺候程元也有些年頭了,也知道她這陰晴不定的性子,隻沒想到如今越發乖張多疑了。也不敢多說什麽,唯有不斷的認錯。
“奴婢這等低賤的身份,怎麽敢打駙馬爺的主意。奴婢也跟了縣主這麽多年了,知道什麽身份該做什麽樣的事兒,斷不敢有不該有的念想的。”
程元朱紅色的嘴唇微微掀起,倒似滿意了這答案,蹲下/身來摸著雲錦腫起的半邊臉蛋。
“長得好的,就是惹人生厭,別亂打主意哦。讓本宮知道了,這張臉怕是就保不住了。”
那一張如花容顏還帶著笑,說出來的話卻冰冷如利劍。
雲錦當然知道這話不是說說而已的,硬著頭皮強笑著說。
“主子您說的這是哪裏話。奴婢,一心都是撲在主子身上的,絕對不敢對駙馬爺有半點非分之想的。便是舍了這張臉,能讓主子安心,奴婢也是願意的。”
“你長了張巧嘴。”
程元笑的開心,摸著雲錦的腦袋。
“會聽主子話的狗,都能長命百歲。”
她曳著過地的長袍,走回小塌上。
擺弄了一會古玉,又道。
“隻是十九會不會對寧家的人太上心了些,一個大舅哥而已,至於他這麽勞師動眾的嗎?”
雲錦尚在方才的驚嚇中沒回過來神,一聽到程元如此說,又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知道,如果在這個時候不說出一個讓程元滿意的答案,少不得又要挨打,便思量著說了一句。
“或許...駙馬爺也是做給旁人看的?畢竟寧家同連家結過親,此時不管,難免落下個薄情的名聲。隻是說來也怪了,這個當哥哥的入獄了,倒是沒見到那個妹妹來看上一眼,可見這兄妹二人
的情分...”
“你方才說什麽?!”
程元呼的站起身,嚇的雲錦又是一驚。
結結巴巴的道:“奴婢,沒有說什麽啊。隻是說駙馬爺是不想落下薄情的名聲。”
“下一句。”
“自寧家哥哥出事,也沒見寧,寧初二過來看上一看,想來...”
就是這一句了。
程元揮手,示意雲錦不用再說了,低頭看著手中古玉。
她怎麽就沒發現呢?
寧初一和寧初二這兩對兄妹,好像從來沒在人前一起出現過。
兩人是孿生沒錯,閨中女子不宜出門也沒錯。
但是再一想寧初二那日在觀星台的舉動,完全就是打擊過大受了刺激。
寧初二假鳳虛鸞,去欽天監替寧初一任職的這個想法也著實荒唐。
但雲錦說的對。
如果寧初一犯上,是因為犯糊塗為他妹妹出氣,那麽連十九來大牢那次,寧初二就該跟在他身邊。
而那日寧初二根本沒有出現。
那寧初一伸手打她的理由又是什麽呢?如果她的猜測沒錯,那麽寧初二又為什麽要替他哥哥任職,寧初一又去了哪裏呢?
很顯然,這件事情遠不是表麵上那樣簡單了。
程元自己也是女人,寧初二那樣的眼神她懂。
是訝異,震驚,也是不可置信。
她閉眼,將寧初二和寧初一的臉重合。
這對兄妹,真的長得如一個模子刻出來一般。寧初一身量略高,眉目英挺,若說是畫的,也不難說的過去。至於身量,程元冷哼,多在腳下墊高幾層鞋墊便是了。
跟在他們身邊的封涔,江湖上人稱鬼醫聖手,做出一個相似度極高的喉結,也絕非難事。
程元越想越覺得此事蹊蹺,抬步便想去探個究竟,行至門檻前複又停下了。
這件事情如今隻是她的猜測,還不能大張旗鼓的將事情鬧大,若這事證實並非如她所想,反倒失了分寸。
她坐在屋內的盤花塌上思量再三,命雲錦附耳過來,如此這般交代之後,才揚聲對外麵候著的人吩咐道。
“去請連大人,就說本宮今日在龐府擺晚宴,請他下衙之後過府一敘。...有要事商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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