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孩子長這麽大,還沒挨過餓呢。
連小獸偷偷看了眼連十九,瞧見他倒是耐性好的很,非但沒有看他,反而拿起一本書慢慢的翻著,越發不開心了,用手背抹著眼淚,奶聲奶氣的說。
“餓了,要吃飯!!”
哪有這樣當人家爹的,難道就這樣晾著他麽?
連小爺卻是連頭也沒抬,又翻了一頁道。
“府裏沒廚子,你方才不是聽到了嗎?”
還沒哪個兒子倔的過老子的。
“那你做給人家吃!”
連十九也沒應聲,照舊那麽坐著。
最後還是連小獸耐不住餓,耍無賴似的扒著他的腿使勁掉眼淚。
“餓啊,不給吃嗎?看著兒子死掉嗎?”
連十九挺嫌棄的撥開他。
“真餓了就老老實實跟我找你娘去。”
連小獸居然冷哼一聲,又轉了回去。
熊孩子不能慣。
連十九看著他這‘冥頑不靈’的架勢,神色淡淡的道。
“那就餓著。”
連小獸各種流淚,搖著連十九的胳膊說。
“爹爹去做飯,兒子要吃飯。”
小爺哪會做飯啊?小爺吃飯布菜都有人伺候的。
連十九看了他好一會兒,突然應了一聲,站起身去了後廚。
看見蘿卜,剁一剁,丟到裏麵。看見白菜,洗一洗,丟到裏麵。有麵條,放在一起煮。
有什麽調料,抓上一把撒進去,煮了碗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麽的東西回來了。
他將那碗勉強能稱作是麵的玩應推到他麵前。
“你能吃嗎?”
言傳身教的告訴他。
你不走,咱們就等著餓死。
連小獸當然是不能吃的,瞪著眼睛瞅了他半晌,吸留著鼻涕,又回到自己的小角落裏,認認真真的翻著隨身的小錢袋。
自從上次寧初二教育他不能驕奢浪費之後,他就開始攢銀子了。
連喻給的壓歲錢,大臣家眷塞來的小紅包。
不得不說,連小獸這雙小胖手自皇宴這一趟,當真沒少劃拉。
連十九看他低頭找了一會兒,抓了一大把銀票就要出門。
不由蹙眉。
“你去哪?”
“去買個會做飯的爹!”
將過亥時的時候,站在寧府門口的寧初二終於等來了姍姍來遲的父子兩。
連十九一身挺體麵的直綴,雪白鍛繡,金錦勾邊,暗花竹紋比之朝服多了幾分世家公子的風采。
隻是麵上的表情並不好看。
再一看她兒子,不說老淚縱橫吧,但臉上一道道淌著黑湯的眼淚,著實讓她心疼了一把。
她將兩人拉近屋來,口裏說著。
“做戲也沒必要這麽認真,這孩子怎地哭成這樣。”
連小獸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指著歪在一旁悶聲不響吃著點心的連十九說。
“爹爹要餓死人家。”
之後的過程,可以想見便是連小獸一人告狀的獨白。
聲淚俱下的聲討,自己的爹如何待他不像親生,又是端了碗怎樣的東西出來要毒死他。
“娘,您沒瞧見那個有多嚇人,單單看上一眼就要吐了。”
對於兒子的控訴,寧初二隻能看向罪魁禍首的某人。
連大人也不在意,慢條斯理的吃著自己的。
寧初二笑眯眯的看著,一麵給他們布菜一麵道。
“後來是怎麽出來的?”
“爹打我了。”
小家夥指著屁股。
“打的很重,直到兒子掉眼淚了才被扛出來。”
要說之前,他爹對他正經是挺好的。什麽都依著他,什麽都慣著他,自從有了娘之後,此人就變了。
連小獸隻覺火熱的一顆赤子之心,都被他爹那幾巴掌給打的麵目全非了。
他對寧初二說。
“娘,你們是不是不喜歡兒子。為什麽睡覺也不愛帶著我,每次出來還把兒子抱走?”
他不知道旁人家的小孩是不是這樣跟爹娘過的,反正他過的好心塞。
寧初二失笑,又有些不好意思,攏著孩子到近前。
“爹爹跟娘親當然愛你,隻是這一年發生了太多事情。咱們相聚不易,娘親也不知怎麽同你解釋這裏麵的道理,但是娘可以很坦白的說,娘很愛你,也很愛這個家,絕對沒有嫌棄腓腓的意思
。”
“真的嗎?”
“當然。”
寧初二將孩子摟在懷裏。
失而複得的幸福,原本此生都不敢在奢望,上天這樣的厚待她,她怎會不珍惜。
連小獸似懂非懂的點頭,小嘴一咧笑了出來。
小家夥真的也很容易滿足的。
唯獨對自己的爹不滿意的吐了吐舌頭。
“他現在不待見人家了。”
連大人覺得,在這個時候他很有必要讓連小獸明白一件事情。
那就是。
“你前段時間不是還嚷嚷著想有個妹妹嗎?”
連小獸傻傻的點頭。
“是的呀。”
隔壁章大人家的小哥哥就有了一個妹妹,長得粉嫩粉嫩的。他整日能看見他抱著妹妹曬太陽,他要捏一下都不肯借。
等他有了妹妹,也不借給他玩。
可是,這跟他總被招財叔叔抱走有什麽關係?
連十九停了筷子,一本正經的看著他說。
“妹妹這個東西,是隻有爹爹跟娘親兩個才能睡出來的。你總是在跟前,我們當然就睡不出妹妹了。”
連小獸楞住了。
所以,他爹爹是為了完成他的心願才這般‘努力’的嗎?
而他竟然這樣不乖,吵嚷著不讓爹爹跟娘親睡覺。
“不然呢?”
連十九麵色坦然,雲淡風輕的用帕子拭了試嘴角。
“想要妹妹,下次就自覺一點出去。”
要說薑還是老的辣啊。
連小獸從未在這一刻覺得自己那麽不懂事,慚愧之餘,連飯都少吃了兩口。
而這一盡乎扭曲的理論,不僅讓他長大後學會了連家的睜著眼睛說瞎話,也讓他在追女孩的道路上越跑越偏。
這自然是後話了。
寧府的院落,遠沒有連家的精致大氣,正廳之外,也隻有一個不大的院落。
院中一顆老梅,花開的正豔,寒冬之下,趁著未化的白雪竟然平添了份難得的景致。
饒是連大人再想‘要個孩子’,也沒有無恥到大年夜將自己兒子丟出家門的打算。
一家三口圍著火爐,站在梅花樹下,聽著院外震天的爆竹。就如許多平凡的人家一樣,平淡的享受著這份幸福。
子時,新年邁進。
連十九擁著寧初二,別別扭扭的說:“你方才沒說愛我。”
神色難得的執拗,麵上還掛著幾分不自在。
寧初二聞言一怔,停了一會兒才想起來,他說的是她抱著腓腓時說的:娘愛你,也愛這個家。唯獨沒有提及他,不由失笑。
老夫老妻還膩歪這些。
心底卻又升起一抹甜絲絲的漣漪。
她依偎進他的懷抱裏,輕聲道。
“傻瓜,你不就是家嗎?”
這世間總有那麽一個人,會讓你覺得有歸屬。
再冰冷的角落,也因為他的存在而變的溫熱。
一個人,一座城。
有了那個人,便有了留在這座城的理由。
連十九清俊的眉眼在煙花燃起的火光中看不清神色,寧初二隻感覺到他強而有力的臂膀緊緊擁住自己,輕柔的在頰邊落下一吻。
他沒有說話,隻因他不知道如何告訴她,或許這個家,要暫時離開她一陣了。
醜時將過,上京的天空才終於安靜了下來。
月光下的庭院,攏在一層清冷中,唯見一人身著一襲廣袖長袍靠坐梅樹枝頭,慢慢飲著手中佳釀。
他的身上,少見的沒有熏桃花香,但是那香味又恍若是印在骨子裏一般,依舊飄著淡香。
院內的燈,早已經滅了,他卻怔怔看著那個方向,神色空洞。
像是在想什麽,又像是什麽也沒在想。
守在一旁的侍女花花說。
“穀主,關外還是比上京暖和些,咱們...回穀吧。”
這麽多年過去了,想要放下,就這麽難嗎?
封涔挑起眼梢,突然就笑了。
“...可憐我麽?可是我一點也不覺得傷心啊。我就是想在這兒坐會兒。”
有些話,說來可笑。
他分明不是什麽情聖,卻又見不得心愛的女人傷心。如果那本該就是她的歸屬,他不會祝福,但仍然願意守護。
花花沒說話,隻是垂頭看著這個坐在寒風中的男人。
他不是不傷心吧,他隻是已經習慣了傷心罷了。
封涔喜歡熏桃花香,隻因他愛極了寧初二如桃花般的笑眼。
他喜歡畫粗眉毛,也隻因她玩笑般的拒絕。
他不肯離開,也隻因為,她想守著她。
風掠起他的長發,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他甚至連一件大氅都沒有披,卻依舊在微笑。
他說。
“花花,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會有這麽蠢的人嗎?....即便看著她結婚生子,即便知道她隻將你當作親人,還依舊癡戀一生。”
他甚至在想,如果當年寧初二讓他爬遠些時,他爬的再遠一些,是不是就不會陷的那麽深了。
花花說。
“穀主,既然您能想的明白這些,為什麽還要執著於那份癡呢?”
他大笑著飲了一口桃花釀,將頭靠在支起的膝蓋上,懶洋洋的打了個嗬欠。
“院外有幾個礙眼的,打暈了丟出去吧。”
上京已然暗潮洶湧了,這年後的天,也要變了。
說他傻也好,癡也罷,這就是封涔,認定了,就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