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話,永遠都是這個世間最簡單,也是最直白的表達。
那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就那麽一眨不眨的看著寧初二,堵的她呼吸都是一窒。
“我…”
她語塞,在這樣的注視下,好像任何的辯解都是蒼白的。
“娘是因為奶奶才不回家的嗎?奶奶很疼小獸,小獸可以說服奶奶的。”
麵前的這張小臉,那樣急切。言語之間,還帶著小小的倔強和希翼。
寧初二的心口,就好像刀子生生剜出了血肉一般,疼痛的無以複加。
她不知道怎樣跟一個孩子去講這裏麵的利害關係,隻能顫抖著將他摟在懷中,一遍一遍的安撫。
“娘會回去的…一定會回去的。”
腓腓卻突然推開她,淚水吧嗒吧嗒的掉下來。
“娘騙人!!”
寧初二發誓,這是她此生看見過的最傷心的一張臉。
如豆的淚珠,順著腓腓的臉頰滑下。
她看見他低頭在腰間翻找了許久,雙手捧起一個錢袋,泣不成聲的說。
“娘,這是小獸的壓歲錢,都給你好不好?你跟小獸回家吧。”
在孩子的認知中,家中許多值錢的東西都可以用錢買到。
奶奶的步搖,爹爹的古玩。
所以,他也想買,買自己的親娘。
寧初二不知道自己此時是什麽樣的表情,隻是看著麵前小手捧起的錢袋,心酸的恍若被什麽狠狠捅了一下一般。
“娘現在,不能回去。”
“為什麽?”
寧初二看著小獸受傷的眼神,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兩巴掌。
腓腓想要個家,想要爹娘的陪伴。這是每一個孩子都該擁有的,她卻連這樣簡單的一點都做不到。
“腓腓~。”
她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麽,喉嚨卻已哽咽的說不出話來。
“娘,別的孩子都有娘。”
含淚說出這一句,腓腓便跑出去了。
候在寧府外的馬車很快被拉走,徒留下追出去的寧初二站在寒風中,疼的連淚水都流不出來。
寧老夫人拄著拐杖走進院內,剛好便撞上這一幕。
她近前,皺紋橫生的臉上也是千般心痛。
“孩子,苦了你了。”
寧初二睜大了雙眼望天,死死忍住熱淚,咧出一個笑容對寧夫人說。
“娘,我沒事。”
腓腓走了以後,初二將自己關在屋中。
屋內還燃著為孩子取暖的爐火,哄的人身上暖融融的,她卻覺得心底一陣寒涼。
腓腓離去時的背景,就像是縈繞在眼前的一幅卷軸,一遍一遍的回放著。
她不知道怎樣形容這一刻的感覺,就那樣坐在小凳子上,靜靜發著呆。
如果父親死前,沒有告訴她實情。如果她跟那個人的關係,僅限於知曉,他和他曾經在戰場上創下的豐功偉績,是不是許多事情都會不一樣呢?
“祿昌侯嶽深。”
她輕輕吐出這幾個字,逐漸飄遠了思緒。
祿昌侯,是人們在茶餘飯後都不敢大肆提及的人物。
原因是,這位名噪一時的嶽侯爺,是被先帝以謀逆罪賜死的。
曾幾何時,嶽深在大堰百姓心中都是神一般的存在。
關東戰亂,漠北之役,。嶽家的八十萬禁軍鐵騎,在他和武安將軍程衛年的帶領下,勢如破竹,無不讓外族聞風喪膽。
無上的榮寵,天子的禮遇。
然而再厲害的英雄,最終也難逃功高蓋主的猜疑。
一場大火,嶽家人無一幸存,唯有當時拚死跑出來的家奴嶽風知道,嶽家,還有一雙剛剛出世的孩子。
嶽深沒有程衛年聰明,因為他看透了君主的昏庸,不肯交出兵權,所以招來殺身之禍。
但是嶽深也比程衛年有遠見,關外八十萬禁軍,在得到他的死訊之後,竟然一夜之間全部消失,白白讓皇室空歡喜了一場。
“初二,你跟初一都是祿昌侯嶽大人的孩子。當年嶽家遭難,嶽風帶著你跑出城沒多久便死了。我跟你娘剛好在那個時候路過,便將你們抱了回來。”
“其實當時,我們也不知道你們的真實身份。直到前年嶽侯爺的部下找過來,才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當今聖上昏庸,登基之後便大肆興修殿宇,不顧百姓疾苦。你跟初一是忠臣之後,斷不能眼睜睜的看著大堰的江山,就這麽毀於一旦啊。”
這番話,是寧初二的爹臨死之前說出來的。
她傻傻站在病榻前,哭的一塌糊塗。
終於明白了,自己這麽多年長得不像“親爹”的原因。
也終於知道了,為什麽哥哥不好好當官,“爹爹”又這般放任的根源。
請原諒她這種沒什麽良心的反應。
被寧氏夫婦帶回來的時候,初二還是個尚在繈褓的嬰孩。非要她立時對生身父母的死有多大觸動,實在太過為難了。
寧初二欽佩英雄,也為親生爹娘心痛,但是寧大人口中所說的國家繁盛榮辱,根本超出了她過往的所有認知。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但是下令斬殺的是先帝,一個十年前就咽氣的死人。這個仇,她要找誰去報?
他兒子?
可是依照他每日吃金槍不倒丸,夜夜*的節奏,不死也快了。
而且
“爹,天下蒼生關我屁事?女兒連殺隻雞都哆嗦呢。”
她不是如來佛祖,也不是齊天大聖,唯一擅長的就是炒菜做飯。就算是黎民百姓,也不會樂意見到手持鍋鏟,上陣殺敵的女將軍吧。
那時的寧大人,本來就剩下一口氣在那吊著了,聞言險些就這麽去了。
“這怎麽不關你的事呢?!皇帝昏庸,受苦的還不是黎民百姓,祿昌侯戎馬一生,為的也是為大堰撐起一片晴天。”
“現如今,關外八十萬禁軍尚在。你同初一肩負的,不僅僅是蒼生的重擔,還有這八十萬將士的…”
“不會要管他們吃飯吧?”她愣愣的打斷他,滿是擔憂。
“可是女兒沒有那麽多銀子。”
寧大人覺得,他沒在那個時候咽氣實在應該感謝上蒼。
“你哥哥已經去了關外,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五年之後就可以推翻大堰的王朝,還百姓太平。”
寧初二看著自己的爹一臉向往的神色,差點就以為他回光返照了。
推翻王朝,那就是…造反啊!
一將功成萬骨枯,誠者為王敗者寇,難道就沒人想過,如果輸了,又當如何?
那一日,她臉色慘白的走上街道。
入眼的角落裏,是流離失所的乞兒,和忙於生計的百姓。
寧初二知道,生存不易,尤其在一個昏庸君主的治理下的蒼生,活下去有多麽艱難。
如果非要如此。
寧家小二默默握拳。
她七歲讀花木蘭的時候,也是做過巾幗夢的!
“話說晉元三十六年,明王起兵謀反,兩百萬大軍呼嘯而過,最終還是被晉元帝斬於刀下。明王一家被滿門抄斬,九族連誅,上上下下七十二口,全部人頭落地,那血…。”
耳邊,是說書先生巧舌如簧的破嘴。
寧初二下意識的摸向自己的脖子,狠狠打了一個寒顫。
很快又縮回了“烏龜殼”裏。
她承認,自己就是個沒什麽出息的。
寧大人沒有熬過那個冬天就去世了。
她同寡母幼弟守住靈前,也終於見到了許久未曾相見的哥哥。
她說:“我都知道了。”
寧初一跪在寧大人的棺木前,靜靜在火盆中燒著冥錢。
“初二,別怕。”
他伸手將她摟進懷裏,也知道這樣的變故嚇壞了她。
“朱門酒肉,路旁凍骨,如果你也看到了我所看到的,便能夠理解哥哥為什麽要做這樣的選擇了。”
寧初二那日,哭的跟個淚人一般,也知道這件事情沒有了轉圜的餘地。
所以第二日,她做了一個讓她此生都割血挖肉般的決定。
“連十九,我們和離吧。”
大堰律例,和離之後,女子還歸本姓,宗譜除名。子嗣若跟夫家,則與母家再無瓜葛。最關鍵的一點,和離後,不管丈夫還是妻子獲罪,雙方家眷都不在九族之列。
她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
“啪!!”
大門突然被一股外力踹開,打斷了她的回憶。
寧初二詫異的看著衝進來的母親,以及不知何時過來的封涔眨了眨眼。
“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這扇朱漆的雕花扇麵門,很貴!!
封涔儒雅的臉上似乎有些尷尬,輕抬廣袖,無辜的說了句。
“額…她們以為,你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