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元的來意很明顯,肯定是奔著連十九來的,但目的卻是連府的正室之位。
這個程元,生父乃是先帝時,祿昌侯嶽深手下的得力幹將,武安將軍程衛年。
當初平南一役,外族發兵關外,便是他同祿昌侯率三十萬精兵死死抗下來的,真可謂是鐵骨錚錚的漢子。程家,便也是因著這一戰倍受皇恩。
隻可惜好景不長,常年的征戰已經讓武安將軍的身體積勞成疾,交出兵權後,在家沒享多久的輕福便去了。
先帝為體恤忠臣,為其風光大葬,還將他唯一的女兒程元抱進了宮中,交由當時的皇後,現在的盛遠太後撫養。一切吃穿用度,全部依照公主製。
死後的風光,咽氣的人是感受不到的。皇家的體恤,也不過是做給活人看的。
幾年之後,當人們逐漸淡忘這件事情的時候,程元的日子,也就沒那麽好過了。
去年太後薨了,程元便搬出了皇宮。對外宣稱是,想念武安府的老宅,回家看看。
但是眾所周知,武安將軍無父無母,夫人又亡的早,程家早就沒人了。
程元若是真想那個家,也不會十多年之後才想起來。
明眼人都知道,程元縣主這是在宮中呆不下去了。
她本就不是皇室所出,同皇子公主之間也談不上什麽兄妹之情。便是太後,也不過做個麵子。
如今的皇上,又是個睜眼閉眼隻顧自己享受的。黎民百姓都能不顧,還會管一個寄養在宮中的公主嗎?
現在程元將腦子動到了連家,為的便是找一處大樹靠著。身份雖說不同以往,但也掛著一個縣主的頭銜。
將來皇上順水推舟,結了這門親。明著看,連十九成了駙馬,背後卻得不到半分助力。就連連府,今後想要自掃門前雪,隻怕也沒那麽容易了。
連小獸當然不明白這裏麵的許多關係,大人的事情他明白不了那麽多,隻知道那個一來就打羽毛扇子的縣主成了連府的常客。
這一日,寧初二下了衙,轉而從書院裏換了女裝來到連府。
連小獸舔著糖葫蘆站在院中,原本就是等著看她的樣子,卻在瞧見人後邁著小短腿又跑走了。
他覺得,娘不要他,即便是他想要娘,那他也得繃著點,不然會顯得自己跟白給的似的。
這是獨屬於小家夥的自尊,大人幹不出這種事。
寧初二瞅著自家兒子那隻碩大的屁股,挺想說一句:少吃點吧。
總這麽被腓腓晾著,寧初二難免心塞,去後廚的路上暗自緩和了些許。
不想剛踏進那地界,便看到裏麵站著的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正將一隻裝滿點心的籠屜放在鍋上。
她穿著曳地宮裝,一身金錦刺繡瀲灩精致。珠翠點綴的羅雲鬢,額角垂下一顆鏤空的象牙色東珠,端的十分豔,俗。
身後兩名侍女,本該在旁幫襯著,卻手持兩柄巨大的羽毛扇子,直愣愣的矗在那裏。
寧初二沒說話,低頭往自己身上圍了隻圍裙,擼胳膊卷袖子的打算去處理今日的晚膳。
她當然知道麵前的這個女人是誰。
用四九城老百姓的話說,兜比臉幹淨還得裝著些排場。
她識得程元,所以懶得相與,繞開著走。
畢竟誰在“自己家”看見旁的女人,心裏都不會高興。尤其這人,還明目張膽的打著你丈夫和兒子的主意。
程元卻並不識得她,眼梢一抬叫道。
“那邊的那個,可是連府的廚娘?過來幫本宮將這冬筍切了,本宮等下要用。”
寧初二腳下沒停,繼續走自己的。
“莫不是個聾子不成?”
程元沒受過這等無視,卻並不想剛來連府就留下驕橫的名聲。
“這個廚娘,你可聽到本宮說話了?”
她略拔高了聲音,對方依舊沒有回音。
這一番冷對,著實讓程元氣火。
心道,你連府的老夫人不願我嫁進來,幾次三番的疏遠我便罷了。連帶著府裏的丫鬟也敢無視我?
遂伸手扯住她道。
“做什麽去?本宮還就不信了,連府當真會用個聾子當丫鬟?”
程元這一下拉扯,算是使了不小的力道。寧初二卻站的穩穩的,隻是麵上現出幾分不耐煩。
這是個男人堆裏呆久了的,身子骨自然比那些養尊處優的女子結實些。
就見她撇了程元一眼,轉身拿了把菜刀走到她近前。
刷刷兩下子,將案板上的冬筍切成了一堆方不方正不正的塊兒,然後抬起腿朝裏麵走去。
寧初二不想程元會不會給她穿小鞋,反正她早晚會知道自己的身份。
而她,斷不會因著這程元便不再來連府。
兩個女人的戰爭,就是推翻彼此“政權”的開始。
今日的事,她心中是有計較的。
好端端的一塊冬筍,生生被剁成了“滾刀肉”。
這讓原本想要切片清炒的程元,險些暈倒在灶台前。
她自是想用廚藝討好連十九的,如今這樣一鬧,還如何做?
“妾身刀工不好,還請縣主見諒。”
程元待要發火,寧初二卻比她先了一步。
堆著滿臉的笑意俯身一禮。
伸手不打笑臉人,寧初二用在朝堂上的這些本事,到了這裏越加遊刃有餘。
程元未及她會這般,不由仔細端詳了兩眼。
她穿的很素淡,一身烏絲緞繡木棉花飾的交領短衣,搭著一條湖水藍六幅月華裙。頭上攏著淩虛髻,隻簪點翠,素淨得宜。
細看之下那張臉,卻並非如這身裝束帶來的淡雅。
略微上挑的眼尾,勾起一抹桃花般的嬌豔,杏眼如絲,抬眸微笑之間彎成兩隻月牙,又添了幾分嬌憨。
這是一張很難讓人討厭的臉。
程元看著她,突然就笑了。
“原是本宮眼拙了,竟是連府的...前少夫人。”
她看過她的畫像,之前之所有沒看不出來是因為...
你見過哪個和離的女人會出現在前夫的後廚?!!
這事不荒唐?!
程元暗自沉住氣,麵上含笑不露聲色。
寧初二比她更沉得住氣,襝衽一禮回道。
“妾身姓寧。”
“哦?”
程元應了一聲。
她當然知道她姓寧,不光這樣,她還知道她有個孿生的哥哥在欽天監任職。
而寧初二,自離開連府以後便在家中照顧老母幼弟,連門都很少出。
小門小戶的女子,即便在大宅裏坐了幾年主母,依舊難掩小家子氣。出了這樣的大宅,更是要如道旁苦李,沒了顏色。
這是程元在沒見到寧初二之前的認知。
如今見著了,卻發現她同自己想象的,全然不同。
‘妾身’
這是個耐人尋味的詞兒。
程元麵上莞爾,伸手拉了她的手腕,姿態甚是親近。
“在這處宅子能遇上寧姐姐,可見是極有緣分的,姐姐若是不嫌棄,不妨咱們找處地方吃茶說話?”
寧初二瞧著程元那一臉“溫婉”,也笑言道。
“怕是不妥。妾身答應了翕兒要做酸湯鱸魚,縣主若乏了,便去正廳歇上一會兒,晚膳時再聊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