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前的,是他略顯僵硬的臉。
寧家小二歡喜了,幾步走上近前笑眯眯的說道。
“咱們談談吧。”
他神色淡然的掃她一眼,語帶溫潤。
“但凡孝順,總不好厚此薄彼,既然我得順了我爹的心,自然也不好逆了我娘的意。”
你搬出我爹出來添堵,我就拿我娘來治你。
相親又不是他的主意,她有意見,找他娘去。
寧初二抽搐著嘴角瞪他。
“可是你想過孩子沒有?後娘如何會比親娘更親?你常年不在家中,如何顧及的周全。”
她來之前就仔細掃了幾本話本子,其中就有好幾段對後娘醜惡嘴臉的描寫。
況且老話說,有後娘就有後爹,就連她自己也不想承認,除了連小獸這方麵,她心裏也是不願意另一個女人站在他身邊的。
隻是這話,她不能說,也沒資格說。
“所以這後娘,我會讓連小獸自己選。”
說完這句話,連小爺就越過寧初二回了車裏,隻是上車前還不忘吩咐招財。
“把剛才看中的那柄平陵居的短劍給我買回來。”
聲音不是很大,但是長耳朵的寧初二聽的清清楚楚。
這分明就是在挑釁。
“買了也不會用,就知道裝門麵!!”
直到馬車走遠了以後,寧家小二才憤憤的敲著扇柄喊了這一句。
行為是挺窩囊的,但是這話卻不是氣話,而是連小爺當真不會舞劍。
這也是連大人此生,為數不多的缺憾之一。
連家是文臣,本沒必要在武學上下功夫。
連老爹扇了一輩子白紙扇,從連十九生下來開始,教的也是如何舞文弄墨。
一身墨香的連小爺也一直覺得,風雅,遠比武夫身上的臭汗來的體麵。
但老話說的好,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在一次商會中,連小爺就因著處事太過決絕,暗地裏被人給揍了,而且那人還是個武館的教頭。
那一年,連十九十七歲,正是少年初露鋒芒,意氣風發之時。
冷不妨受了這等罪,擦著嘴角的血沫子半天沒醒過神。
之後的結果,自然是扭打到一處。但是來人都是有功夫底子,且身強力壯的,沒多久連十九便被揍的鼻青臉腫。
寧初二頭一次看見他吃癟,便也是這一次。
那時兩人也隻打了幾次照麵,突然在街頭看見這樣的他,多少讓她嚇了一跳。
“您這是怎麽了?可要我去叫人?”
彼時的她,也剛去欽天監“頂班”不久,眼神還不算太差,打著燈籠一瞧便認出了這位爺。
“不用,你別去。”
連小爺喘著粗氣,艱難伸手鬆了鬆領口的盤扣。
清俊的臉上青青紫紫的,手腕腫的十分厲害,卻愣是一聲不吭。
寧初二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待要走吧,又不好放任著他不管。
“那您就這麽坐著?還是請個大夫來看看吧。”
連十九緩了好一會兒,居然笑了。
“又去幫你哥看星星?”
笑容扯到嘴角傷處,卻依舊談笑風生。
寧初二愣愣看著他這副憊懶樣子,傻傻的說。
“你怎知我是初二?”
他嗤笑一聲,伸出一隻手,略有些輕佻的劃過她的下頜處。
“喉結都粘歪了。”
慌的寧初二趕忙用衣服遮住。
“你這人,怎麽這個時候也不安生。”
連十九仰頭靠在牆上,吊兒郎當的說。
“難不成,爺還哭一嗓子?”
她抿著唇角看他,有些小惡劣的說。
“哭倒是不必,隻是這話明兒要是被他們傳了出去,隻怕也不那麽好聽。”
連小爺輕笑,伸手將她拉過來挨著自己坐下。
“孤男寡女巷尾席地而坐,傳將出去,怕是也不那麽好聽。”
自那以後,連十九就開始了漫長的學武之路。可歎根骨這東西,也不是人人都有的。
握的住毛筆,不見得舞的好刀劍。在學藝無望之後,敗家子將心思動到了點墨水閣,花重金買了四個高手回來。
每逢下衙,寧初二都能看見,連十九人五人六的佩著把長劍去商號。見到的人,也隻當他真學了些功夫,無不要讚賞一句連爺英武。
隻有她知道,連十九那是用來擺門麵的。因為就在不久之前,她曾親眼看見風帽胡同口,這位連大人將上次揍他的人堵在那裏。
本來看小爺的架勢,是打算練練手的,奈何技不如人,險些又被揍了一頓。
候在一旁的進寶說:“爺,要幫忙嗎?”
他揉著發疼的胳膊站起來,嘴角還掛著笑。
“不用,等下真打不過的時候你再揍他。”
最後,連小爺還是輸了,但是身上的傷卻是比上次少了些。
他抬腳踹了踹同樣累癱在地的那位說。
“吃什麽長大的啊?”
這麽大力氣。
那人似乎沒料到連十九會這樣問,下意識的回道。
“白麵饅頭。”
“嗬。”
他輕笑一聲,抬手將人拉起來。
“以後就跟著我吧,看你倒是比那些吃大米白飯的順眼些。”
寧初二偷偷在旁看著,突然就覺得這個樣子的連十九,慫帥慫帥的。
而那個武館教頭,在後來也成為了他手下,兩廣鹽路上最得力的管事。
連十九看人,果然從不走眼。
小北風吹過,凍的人身上涼颼颼的。寧初二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竟然傻乎乎的站在原地這麽久了。
再娶之事,連十九雖應下了,卻還是留了些餘地給她。
連小獸挑後娘,連夫人肯定不好苛責了孩子,連十九又不擔麻煩。
就是不知道,她這個兒子又要“作”出什麽花來。
想到上次孩子同她的哭訴,又不免惆悵。
連家後宅宴息處。
“這位是宋家小姐林月蓮,父親是從四品督察院事中,自幼繡的一手好女紅,最是嫻靜得怡。小公子您...看看?”
身穿黎色緞麵長裙的張媒婆,自打站到這連府,麵上的笑容就一直尷尬到現在。
想她張家,自祖母輩開始就做這牽線搭橋的營生。上至官老爺,下至氏族大家,什麽樣的媒沒說過。
但是站在正廳,指著一堆畫像對著個奶娃娃說親,倒真是頭一遭。
“...連小公子。方才老身講的,您可明白?”
張媒婆幾分無奈的詢問,看見小家夥眨巴著一雙葡萄似的大眼,挺認真的點頭。
“婆婆說的,翕兒都認真聽了。”
聲音奶聲奶氣的,笑嗬嗬的露出一排乳牙。
這也是孩子的奶奶教的,在外不讓自稱小獸,不然聽著不成體統。
張媒婆瞧著喜歡,神色也緩和了些許。
“那小公子可覺得有什麽不好?”
“都好啊。”小家夥笑眯眯的看著她“就是長的不好,翕兒不喜歡醜的。”
張媒婆嘴角抽了抽。
這位林家小姐是長得平凡了些,但家世不錯,幾個兄弟都是在軍中任職的。隻是對著孩子說這些,他哪裏又會明白,隻得翻了一張。
“那小公子看看這個,大理寺卿宋大人的千金宋如煙,模樣生的可是俏麗。”
連小獸這回卻沒看臉。
“送如煙,送陣風進來?...這個名字不好,不吉利呢。”
張媒婆被噎的一窒,強笑著說。
“這個...名字也隻是個稱呼,而且煙字也不盡然就是風。書上也有‘昌平道中雲冪冪,水濺濺,草如煙。’的詩句,說的是極美的景致。”
“水賤賤...?”
連小獸握著胖乎乎的拳頭在嘴裏啃著。
“翕兒讀書少,還聽不懂這些。隻是這又水又草的,這姑娘是條魚嗎?賤賤的小魚?不喜歡。”
張媒婆扶著有些發黑的腦袋,死死抓住一旁的小幾才沒有摔倒。
“如此,咱們就再看下一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