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恨君生遲,君恨我生早。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我叫郝萌。
是的,你們沒有看錯……好萌。
如果我知道二十幾年後網絡將會誕生出一個顛倒眾生的‘萌’字,當年我一定會哭著喊著要爸媽立刻改名。
今天是難得的好天氣,腳下的地磚擦得很閃亮,黃銅把手也被擦得如黃金般熠熠發光,甚至連馬桶也被刷洗得幾乎會把人的眼給閃瞎……我想這個月我可以向老總提議,為我們可敬的清潔大媽漲漲工資。
是的,此刻我就在廁所,我坐在光可鑒人的馬桶蓋上,低頭看了看腕表,繼續等待……
門外嘰嘰喳喳的女員工們似乎依然沒有離開廁所的欲望……
“嘻嘻,你們部門的經理名字好好笑,叫好萌?”
“是啊,我們都懷疑她是不是更年期到了,一天到晚冷著張臉,一年四季從沒見她穿過黑色以外的衣服……”
我低頭看向自己的黑色套裙,其實我隻是因為黑色耐髒……
“在她手下工作不會很壓抑嗎,她都三十了還沒有成功嫁出去,聽說這樣的剩女最恐怖了,一天到晚雞蛋裏挑骨頭,就恨不得把手下所有年輕貌美的女員工全部都操練得和她一樣內分泌失調……”
不可否認,我其實是一個很人性化的主管,等到她們抱怨的差不多時,方含蓄的輕輕敲了下門,提醒忘我的小姑娘們有個心理準備,然後拉開把手慢慢踱出來。
像是被武林高手同時點中了啞穴,全場霎時沉寂下來,當我走出衛生間時,眼前是兩排統一低垂的黑色頭顱。
“你們剛才在聊什麽?”我漫不經心道。下午還有兩場會議,我徑直走到洗手台前對著鏡子開始補妝。
身後立刻傳來比訓練口令還統一的道歉,“經理,我們錯了……”
“嗯,你們確實錯了。”
小姑娘們噤了聲,服服帖帖的把頭低著。
我轉過頭,嚴肅認真的提醒她們這個致命的錯誤,“記住!我今年才29歲半,沒有三十歲。”
作為從分公司調到總部剛剛上任的經理,尤其還是在男權意識極為濃重的總部裏唯一一個女性經理,很遺憾,除了男性手下的不服從,不斷試圖挑戰之外,女性的敵意和輕視也是不可或缺。
“經理,這一周的企劃……”
“我中午就要。”
企劃美眉小聲道,“經理,現在已經快11點了……”
我不著痕跡的翻了個白眼,美女,昨天就已經交代你了。
“能不能再給我一點時間……”
我分外溫柔地道,“扣你工資哦~”
“……”
“經理,關於上次的會議報告……”
“已經整理好了?”
“……不是,還有一小部分,能不能……”
我陰陰一笑,“扣你工資哦~”
“……”
“經理,關於這次活動的場地……”
“已經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但關於本次活動的主持,客戶們反映,最好還是選擇比較熟悉的聯係人接洽,在交流與溝通方麵也會更為方便……”
“你的意思是,你比較合適?”小樣,當你的頂頭上司是隱形的麽。
“不是,我的意思是……”
孩子,人生除了耍心眼之外應該做更有意義的事。我搖搖食指截住話頭,“不是就好,既然這樣,你就把與這次活動相關的所有報告都理一理,讓我更加“熟悉熟悉”,兩個小時後給我。”
“兩個小時可能……”
我輕聲細語地道,“扣你工資哦~”
“……”
看,這就是成為經理的好處,可以理直氣壯名正言順的壓榨員工。
所有人就是這樣一步步媳婦熬成婆,想當年我進公司也是被刮骨削皮了三年才慢慢出頭,如今終於爬上了剝削階級的寶座,怎能浪費了大好機會。
“你看,你看就你這模樣,難怪在公司裏你的口碑越來越差。”羅莉咬著塊披薩含糊不清道。
我看著對麵這波霸女郎,麵無表情地道,“口碑差就差咯,誰囉嗦扣誰工資。”
“你就是這樣不好,”纖纖玉手往我腦門一戳,“沒事板著張臉成天挑肥揀瘦的喊著扣工資嚇人,沒看你底下的小姑娘小夥子整天想拉你下台,找機會也把你給整回去。”
“悉聽尊便。”
“聽什麽聽,我說,你也老大不小,還要再這麽混下去?”
我抬眼看她,“你顧著自個兒的小家吧,別成日瞎操心,我沒事的。”
“沒事就別蹉跎!你以為女人這輩子都隻能靠愛活,我說……”
話至一半,桌麵被輕輕敲了一下,來人雙手環胸,居高臨下的垂眼看她。他的眉壓得低低的,濃黑而淩厲,眉峰卻傲慢的挑高,倒有幾分斜飛入鬢之感。一眼望去便知他是個不好相處的人,唇線卻很是優美,嘴角微翹,不笑的時候,顯得尤為凶狠霸道。
羅莉在他的視線下訕訕止住話頭,看向我的雙眼明顯抓狂的寫著:為毛他會出現在這裏!這是為毛,為毛!
我幹咳一聲,“他昨天進我們公司做實習生。嗯……目前分在我的部門。”
“你什麽時候可以走?”他轉頭看向我。
“你先在外麵等我吧,我待會就來。”
等他走遠了之後,羅莉小聲咕噥著,“這小毛頭,還是這副死脾氣,這麽多年都不知道你是怎麽忍的。”
“那家夥向來脾氣不好,看久了自然就習慣了。”再說,其實我和他也算是半斤八兩。
“我說你別這麽委屈自己,他除了張臉不錯,性格實在令人不敢恭維。現在的孩子比從前的要成熟要厲害得多了,尤其是這種半大不小的,”羅莉苦口婆心地念叨,“他們知道哪個女人對自己有感覺,知道該怎麽做來讓她們離不開他,享受曖昧又可以仗著年紀輕不給承諾,等到你真的泥足深陷,卻可以在任何時候突然麵無表情的抽身就走……”
我當然知道這個理……但還是和他磕磕絆絆了這麽久。
“萌萌,上海這麽大,漂亮的孩子也不少,性格好的男人就更多,別的不怕,就怕你較真。”
“我知道,”我拍拍羅莉的手,“我會考慮的。”
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我看看是他的號,便直接先按掉,“他又在催了,我走了啊。”
“你們現在住一起?”
我頓了下,“嗯”一聲。
她傻眼,“你們在一起三年,是什麽時候同居的?”
我看她已經快抓狂的模樣,考慮先把實話給咽回去,隻匆匆揮手,“不行了不行了,我今天趕時間,下次說。”
“你們都談了些什麽。”
我一上車,司機先生臉上明顯的多雲轉陰,雷陣雨尚在醞釀中。
我搖頭,“沒什麽。”隔了一會,我偏頭看他,“我說,你到底圖我什麽?”這話句,從我27歲那年就一直憋到了現在。
那年他對著剛剛失戀哭得眼淚鼻涕齊飛的我表白時我還以為這小鬼不過是戲言,但而今……
“你還不知道我圖什麽?”雷陣雨已轉為暴雨,他冷颼颼地道,“我還就圖你的徐娘半老風韻尤存了。”-
口-凸死小孩,我哪裏有那麽老!
氣氛沉冷下來,接下去一道進超市買菜,回家做飯,碗筷才洗到一半,腰上一緊,便被身後的男人用力抵住了。
“嘖,你之前不是還在和我冷戰麽?”他今天一晚上沒吭聲,誰也看得出他心情非常不爽。
身後的男人沉默了下,依然硬氣的環緊我的腰沒撒手,最後從牙縫裏悶悶的擠出幾個字,“……今天是星期五。”
我瀑布汗了下,差點沒把笑憋回去。由於我平日要上班,勞動量大,當時搬進來前便立了家規,每周的一三五六是固定的ML時間,其他時間都不準鬧我。
他索性惱羞成怒的直接把我從地上拔起,橫抱到臥室去,“你就笑吧,待會看你還笑得出來!”
“混蛋,我碗還沒洗完呢!”我手腳並用的掙紮著想下來。
他一把抱緊了,邊健步如飛,“碗還可以明天洗。”
“那至少讓我衝一下手上的洗潔精……唔!”
嘴巴被狠狠堵住,不管了,我也幹脆狠狠心把洗潔精都往他身上的T恤抹,手才剛蹭個兩下,他呼啦一下就已經把T恤給脫了,伸手便往我衣裏探……
身體漸漸的熱了起來,像是融成了水,又慢慢酥軟下去。
他發出不可抑止的喘息,急促而紊亂,進入時動作稍有些粗暴,但比起一開始已經好了許多,至少漸漸懂得節製學會體貼對方。
“郝萌……萌萌,萌萌……”
他把頭伏在我耳邊一遍遍喊我的名字,那聲音低沉卻又清晰,帶著幾分危險的磁性。
兩個人緊緊纏繞著,他微微汗濕的發貼在我耳畔,我閉上眼環緊他,察覺他又將臉湊了過來,沒完沒了的揪著舌親吻……
“……三十歲生日時嫁給我吧……”
我沒有回答,隻是越發抱緊他,有一瞬間幾乎是真的想就這樣點頭,與他白首了。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恨君生遲,君恨我生早。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發昏的腦袋中,依稀記得第一次相遇時,他充滿著敵意和戒備的眼神,那天的陽光燦爛得照的人暈眩,小小的他低聲說:
“我叫任西顧,‘煢煢白兔,東走西顧’的西顧……”
我們不是一出生就長這麽大的,年少的時候,憧憬失望退縮迷惘這些一個都不能少。最開始的自己也曾經不知天高地厚的立下了宏偉目標,可惜在日漸疊高的考卷和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失落中漸漸明白了理想和現實的差距。
所有的了然醒悟全堆疊到了後來。少年時期的我原本就不是個出眾的人物。
也因此多年後回母校參加校友會時,聽到我在那家尋常人擠破頭也不得其入的大公司做經理時,跌破了無數眼鏡。
高考是人生最重要的一個關卡。
那年我十八歲,剛升上傳說中令人聞之色變的高三沒多久,911便爆發了,語文老師曆史老師簡直是串了口供,同時布置了關於這次事件的剖析追蹤和要聞摘錄。
秋老虎時不時竄出來烤人,我把空調的溫度降到最低。
“乒乒乓乓……”
隔壁又在吵個沒完,我把所有的門窗全部拉上,跳進被窩,聲音這才稍稍清減了些。到底隔壁還要再折騰多久,從前天晚上開始搬家,這都第三天了,怎麽還沒折騰完。
起來時已日正當中,打開窗,奢侈又浪費的嘩啦啦灑了我一身陽光。
我迷迷糊糊的爬起來換好衣服下樓覓食,樓道終於安靜了。我欣慰萬分,勾了幾塊麵包和一袋子漫畫小說回來消遣。
抓一罐牛奶叼著塊麵包,我夾著本漫畫到陽台呼吸下新鮮空氣。
冬日裏曬太陽是件享受的事,不過金秋時分的的日頭還殘留著幾分毒辣。
我在陽台待了一個多小時準備進屋了,隔壁的陽台和我的相差還不到兩米,一點小小的煙霧嫋嫋彌散過來。
我忍不住皺了眉,走近些看,忍不住喝道,“喂!你做什麽!”
那男孩不耐煩的抬起頭,小小年紀,眉眼生得極為淩厲,稚氣未脫的臉蛋長得是挺好,但手上竟夾著一根點燃的香煙!視線從他胸前的小學校徽上掃過,“小孩,沒事充什麽大人,這東西等你成年了再抽也來得及。”
他瞪了我一眼,叼著煙用力再吸了一口,立刻忍不住咳嗆起來。
我挑起眉,低嗤一聲。
他沒搭理我,自顧自的繼續抽,邊抽邊咳,動作極不熟練,煙灰也隨著抖動掉落一地。
“喂,小孩子抽什麽煙,沒看電視說吸煙有愛身體健康。”
“你很吵啊,我在自己家裏抽,關你什麽事。”他口氣很衝,帶著一種無能為力的發泄。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那天他們家剛搬入新房,第二天,父母就提出要分居,我能明白他那時的想法。不過這時候,對著這個未來的不良少年我實在騰不出什麽好臉色。
“像你這樣的小鬼我見得多了,電視劇看太多了?沒事學人家耍酷,煙你要抽不抽就隨你吧,你最多不也隻敢偷偷摸摸的縮在角落裏麽。”
他僵硬了下,無意識的捏緊煙。
我“哐當”一聲關了門,回屋裏了。
十一二歲的小鬼頭能玩什麽頹廢,這是大哥哥和大姐姐們的權利。
接下去一連幾天,我每次出去都能在陽台上碰見他,有時是白天,有時是晚上。他每次都在兜裏揣著一盒煙,邊咳邊練,大概是鐵了心地耍叛逆想學壞了。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執著地想走不良少年這個沒錢途的不歸路。
想想鄰裏關係,遠親不如近鄰是不可能了,不過現在好歹算有些臉熟,抬頭不見低頭見。在樓道上相遇時,我便低頭看著隻和我的肩膀齊高的男孩,“喂,你叫什麽名字?”
他背著書包,校服的拉鏈鬆鬆的卡在胸前,掃了我一眼,口氣依然不好,“問我的名字幹嘛。”
“不說就算了。”我聳聳肩,無所謂的和他擦肩而過,準備回家。
“……我叫任西顧。”
身後的男孩猶豫了下,道。
我回過頭。
他接著道,“‘煢煢白兔,東走西顧’的西顧……”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這名字一定是你媽媽取的,對吧。”隻要叫著他的名字,就是在提醒自己的丈夫新人不如故人,且要珍惜這份情誼,倒是個挺聰明的女人。
他勾了勾嘴角,聲音帶著一絲難以名狀的嘲諷,“名字取得再好,也敵不過人心。”
我驚訝的看他,訝異於他會說出這番話。他的模樣很張揚,但眼神卻很沉靜,看上去比同齡的小屁孩成熟許多。
“萌萌!還不進來吃飯了?”約莫是聽到樓道裏的聲音,老媽催促道。
我應了聲,回頭便見那小鬼背著書包頭也不回的繼續往下走,瘦削的小小身影漸漸隱入黑暗中。
這麽晚了還不回家,一個人跑出去幹嘛?
“萌萌!萌萌……”
老媽催得急了,我“哎,哎!”的應著,跑回屋裏。
“剛才你在和誰說話呢?”老媽在廚房裏喊。
我進去幫她洗菜,道,“隔壁新搬來的那戶人家的小孩。”
“哦,是他們啊。怎麽他家大人也不管管,那麽晚了還讓小孩在外麵亂轉……”
“誰知道,別人家的事情,不好說。”
“你看,現在知道我們疼你了吧,每天都好吃好穿的供著你……”
……
高考在即,我目前是在2班,當前最重要的是努力考到1班。
F中是全市重點學校,分為高中部和初中部以及今年剛剛開辦的附小。其中所有年段都是按成績來分班,成績最優秀的前50人分到1班,其他的就打亂順序隨機排到2——8班。
因此明白了吧,進入一班就等於保障了將來可以選擇一個比較好的大學。好的大學中如果能選對一個熱門的專業,等到畢業時就可以找到一份比較好的工作,選擇了好的工作就意味著能認識到更多條件好的男人,選擇了條件好的男人結婚後……停!打住打住!
在我把人生藍圖都規劃完之前,我還是先完成第一步——考入一班。
“萌萌,”羅莉叫住我,“最近晚自修回家時怎麽都沒看見你。”
她是我初中時的同班好友,雖然後來她考入了1班,相處時間變少了,但也沒有影響到彼此的交情。
“我覺得晚自修沒有什麽用,周圍老是吵吵嚷嚷的,書根本就看不進去,所以每次都提前半個小時走。”若不是學校強製要求每個人都必須自修,我根本連來都不想來。
“那你就來1班自修嘛,學習氛圍比較好一點。”
“不用,還是等我考上一班再說。”
“你真死板,這又沒啥。”
我沒吭聲。
其實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在曖昧而朦朧的青春期,每個人心中或多或少都藏著一個影子。
他不一定是多麽出眾的人,但在你心目中,他一定是最優秀的那一個。
他不一定是多麽特別的人,但在你心目中,他一定是獨一無二,誰也無法取代的那一個。
我回到自己班級,不著痕跡的把亂翹的頭發胡亂撥整齊了,方拿出昨晚的英語作業交給前桌的課代表,“吳越,給。”
他回過頭,膚白細眼,五官柔和,透著江南男子特有的書卷氣。
25歲之前我不喜歡太張揚的男人,溫柔包容而書生氣十足的男子是我喜歡的類型。
25歲之後,從不在我預料之內的愛情強硬的介入早已規劃好的人生藍圖中,徹底擾亂了我頑固而平靜的步調。
十幾歲的半大孩子,對於好看的異性,抵抗力理所應當都會薄弱些……孔聖人也說過食色性也,這原本就是人的天性。
咳,就是這樣!
我一邊默念著‘色字頭上一把刀’一邊克製理智節製的斜眼偷瞄路過的儒雅導師校草同學還有可愛的學弟們……
“萌萌,看這邊,看這邊!好像是今年的高一新生,好可愛哦。”
“羅莉,你這樣不行。”我道貌岸然的譴責,“我們的人生應該放在更有意義的事情上。比如後天就要考試了,你那3張數學測驗卷有沒有做完了?至少要做到平均80分以上,你這次才有可能會繼續留在1班。”
“萌萌,你好有目標好有定力哦。”羅莉崇拜的看我。
“過獎過獎。”我淡定的收下讚美,邊不動聲色地用眼角的餘光記錄路過的美男們……
噢噢,這個新來的轉校生不錯哦……記錄!
唔唔,今年的高一新生質量水準都很高啊……記錄!
我的人生,繼美食之外,欣賞美色是我的第二誌願。
但這個珍貴的第二誌願,這十八年從沒有第二個人知道,並且我準備讓這個秘密保留到第二十八年,第三十八年,第……一百零八年,直到帶進我的棺材為止。因此,我是出了名的坐懷不亂,定力強人。
同理,在愛情上,我不善於像大多數人那般恨不得掏心陶肺時時刻刻的在所有人麵前彰顯宣揚,雖然其實我在背後已經整日糾結的抱著花瓣天天撕扯著喊著“他愛我,他不愛我,他愛……不愛……”
我想,我應該是內秀。
許多年以後,終於有一個人告訴我,原來我這是傳說中的悶騷。
“這次模擬考考完,如果成績不錯,你應該可以在月底調入1班和我做伴了吧。”
我估摸了下,“沒有意外的話,是。”
“我想想2班,除了你,吳越,還有你們班班長比較有可能升入1班之外,沒別人了吧。”
“大概吧。”
“我現在在1班可辛苦了,每次考試老是吊車尾,懸死我了,而且班導也忒偏心,我和笙笙上課同樣是睡覺,可是每次被點名罰站的都是我。”羅莉絮絮叨叨的埋怨。
“笙笙?是任金笙吧。”我知道她,F中作為全市第一中學,競爭向來十分殘酷激烈,不得不說她是個牛人,從初中開始,直至現在。連續六年來所有大小考試包括每一門科目測驗,全部都是榜首,從無例外。
在學生時代,以成績作為衡量價值的標杆的時代,她風光無匹,幾乎可以算是半個神話人物。
相較於她的風光無限,作為一個並不出眾的普通人,就算沒有欣羨,我也早已耳熟能詳。
羅莉聳聳肩,“就是她,膜拜一下那強人,真不知道她腦袋怎麽長得。我們這邊讀的累死累活,她上課照睡戀愛照談榜首照拿。”
我不置可否,在老師眼中的優等生原本就享有特權,緩解的方法,便是讓自己也變得優秀,同樣獲得特權吧。
羅莉伸了下懶腰,“啊,真討厭,不談考試了,你今天中午要去哪吃飯?要不要去新校區,那邊剛開的食堂聽說挺不錯的。”
隨著她伸懶腰的動作,波濤壯闊的胸脯差點把胸前的襯衫扣子擠爆。
我冷著臉,麵無表情的伸出左手抓了抓她的大咪咪,再掂了掂,“嗯,發育的很好,有D了嗎。”
她驚嚇過度,呆呆的回答,“有……”
我淡定的收回爪子,“非常好,記得以後小心別下垂。”
她繼續呆呆的點頭。
我忍不住摸摸她的頭,“你真可愛。”長著一張美豔的臉蛋和前凸後翹的好身材,性格卻出乎意料的小白。
她這才反映過來,瞬間漲紅了臉大叫一聲,一路追打過來……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食堂,這家新食堂也是因為今年F中剛開辦了附小,所以撥了一塊新校區,在這裏落戶了。
進了食堂之後,我們方開始後悔。新食堂離附小比較近,結果整座食堂,除了我和羅莉之外……全部都是小學生=口=!
“要不要出去再換一家?”羅莉小小聲道。
我搖頭,“算了。”現在是放學高峰期,幾座食堂相距甚遠,等到了下一家,排完隊也沒有菜了。
於是我們兩個剛剛成年的少女……算少女吧,硬是厚著臉皮左衝右突的在一堆孩子中打了兩份飯菜回來,我想我忘不掉食堂大媽鄙視的眼神,以後我再也不來這家食堂了。
兩人挑了個臨窗的位置,屁股還沒坐熱,從羅莉身旁經過的小鬼讓我眼熟的多打量了下,發現是隔壁家的問題兒童。
“任西顧?”
他這才撇頭看了我一眼,不怎麽甘願的走過來,“有事?”
“你弟弟?”羅莉道。
“不是,是隔壁家的小孩。”
“這樣啊。”羅莉立刻熱情無比地朝他招招手,“小弟弟,你要不要吃什麽,姐姐今天請客。”
他眉毛凶惡的一壓,冷冷地道,“我又不是沒錢,要你多事。”
羅莉一口氣差點沒被噎住,悲憤看向我的眼裏寫滿了“好可惡的小鬼,太沒有禮貌了!”
我安撫的道,“沒事,他不是故意針對你的,這小鬼原來脾氣就不好。”
任西顧狠狠瞪了我一眼,一甩書包就出了食堂。
“這小鬼怎麽這麽拽?”羅莉憤憤道,和一個小鬼生氣又失了風度,但忍住氣,又憋得慌。
我聳聳肩,“青春期吧,有點小叛逆是正常的。”
後來我知道我錯了,他的壞脾氣並不僅僅停留在青春期,而是隨著年齡的增長與時俱進。
而這個不怎麽愉快的初遇也令羅莉多年後依然耿耿於懷,奠定了她對他排斥到底的基石。
雖然人情冷漠是現在社會的通病,但兩家人緊挨著門,整日進進出出總能打上個照麵,時日久了,也漸漸熟悉起來。
隔壁家的男主人我極少見到,少數幾次在家,他們夫妻的表情都非常僵硬客氣,似乎都在極力忍耐著對方。而任西顧,大都關在自己的房間,就算是出來兩家一起聚餐,也是從頭到尾臭著張臉,一點也沒有身為蓬勃的小學生所具有的朝氣。
一家人做到這般生分的地步,也真是絕了。
老媽暗暗欣慰的拍拍我的手,平日老怪我陰沉,現在看了別人家的小孩,不由感慨陰沉點也比乖僻好。
席間正說到任西顧的班主任昨天晚上打來電話,反映原來是尖子生的西顧近日經常遲到早退,還逃了2次課……
說到這裏時,任母紅了眼,恨鐵不成鋼的狠狠再瞪了他一眼。
任西顧隻是無動於衷的繼續吃飯,眉毛也不抬一下。
老媽卻熱情的緊,聽罷一把把我往前一推,“沒事,我們家萌萌也在F中,和西顧的附小一條路,以後把這兩個小的一起拎去上學,萌萌的年紀比較大,會好好督促弟弟的。”
“誰是他弟弟啊……”
“誰是他姐姐啊……”
我們兩人同時不爽的開口,發現對方和自己一樣後,又不約而同的閉上嘴。
“喲喝!還挺默契的嘛。”老媽爽快的大力拍拍我們的肩。
任母倒很是心動,猶猶豫豫地道,“那會不會太麻煩萌萌了……”
“沒事,沒事!就這麽定了!”老媽大筆一揮,幹脆無比的把我給賣了。她當然幹脆了,做這苦差事的是我又不是她。
任西顧不滿的瞪了我一眼,低頭恨恨的扒飯。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老媽打包到隔壁,領了那隻小鬼一道上學。
一路上他對我實行三不政策,不看不聽不說,快到校門口時他徑直往旁邊的小巷一拐,打算逃課。
我忍不住眼角抽搐了一下,把他給拽回來,“你幹嘛呢你。”
他甩開我的手,“逃課,你沒看出來啊。”
“逃什麽課啊,都到校門口了,我有說不讓你逃嗎,你個小鬼進去兜個一圈露個臉再逃啊。”
“?”估計他以為我會義正言辭的勸導他接受愛的教育,見我這麽爽快的拍板倒不由愣住了。
“你現在回班上露完臉再跑到時候了不起算早退,早退再怎麽著也比逃課處分小,”我盯著他的眼睛,“腳長在你身上,你真想跑,我攔的了一時又攔不了一世,這個人生是你的,你想把自己的人生搞得一團糟也隨意,我又不是你媽,你再怎麽樣也與我無關。隻是……你媽媽多少會傷心吧。”
他撇開臉。
“隻不過到學校晃個一圈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你放心,你等會逃課我一定不攔,行吧。磨嘰什麽。”我有點不耐的拉住他的手,“走啦!”
他的手下意識的掙動了下。
我加大幾分力氣,拽著他,“愣著幹嘛,走啦。”
他便也漸漸不再抗拒,跟在我身後慢慢進了校園。
之後一起上學的日子不算難挨,天也漸漸轉涼,模擬考結束之後,我和吳越以及班長不出所料的進入1班。
與原本的2班相比,1班的學習氛圍無疑更為緊張,作為尖子班,每日就是不停的考試考試,為了日後的獎金各科老師也拚了命的加班加點,加課不斷。
壓力漸漸沉重起來,我常常在晚自修結束後陪著羅莉在校內逛一圈再回家,當然,路邊攤和牛肉丸也是我們在晚自修結束後回家途中的必備首選。
“現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期,”羅莉一口咬下2個牛肉丸,“我們要努力撐下去,等到高考結束就能解脫了!”
我點頭,“到時你愛怎麽玩都行。”
“好!”她無限期待,“高考快點結束吧!大學快開始吧開始吧。”
我摸摸她的頭,“很好,想想大學是不是就有動力了許多?到時候小說漫畫吃得喝的,什麽都不攔你。”
羅莉雙手交握在胸中,無限憧憬。
我笑著搖頭,心中也暗暗期待大學的日子能早日到來。
在高速考試學習中,時間過的極慢卻也極快,寒假來臨前班上提議來個最後的瘋狂,去KTV狂歡了一夜。
我和羅莉坐在沙發上,我不是個太鬧的人,她倒是因為不會喝酒,於是沙發上除了我們倆以及吳越之外,其他人都在前頭拚酒玩鬧。
也許是因為包廂橘黃色的燈光太過溫情,吳越先前被灌了好些酒,皺著眉闔上眼靠在沙發上,燈光下原本就柔和的五官越發溫潤如玉,長長的睫毛有些疲倦的搭著,眼下淡淡的陰影。
我不著痕跡的望向他,注視了他三年,眼看高考結束大家就要各奔東西了,在離開前,希望能給自己一個交代。
羅莉捂嘴偷笑,悄悄伏在我耳邊說,“萌萌,上次我記得他有提過想看周星馳的新片少林足球,你今天有沒有趁著學期最後一天把票給買了?”
我麵不改色的說,“沒有。”
羅莉拉長嗓子“哦”了一聲。
我依然保持我的冷麵形象,抵死將口袋裏那兩張電影票給捂住,不吭聲。
“哎,這首《流年》誰點的?”前麵吵吵嚷嚷的叫喚倒是讓我順利從羅莉的促狹中脫身,“是我點的……”
隔壁正好也傳來吳越的聲音,“是我……”
我一愣,驚訝的轉頭,看見他已經睜開眼,右手扶著額,也轉頭看向我。
“哎,你們倆都點了啊。”點歌的同學咕噥著,“王菲這首新歌老紅,我原本也想點呢。算了,這兩個麥克風你們倆一人一個,合唱算了。”
我接過麥克風,拎起耳朵也沒有聽見吳越有什麽反對的聲音,幸好我功力深厚,保持淡定的把視線放在屏幕,開唱。
這個時期“鋒菲戀”正熱得一塌糊塗,兩人如漆似膠,碎了一地的熟男心和少女心。相差了十幾歲,年齡這般懸殊的戀愛會有結果嗎?
也許王菲自己心中也沒有底。
……愛上一個認真的消遣,用一朵花開的時間。
你在我旁邊隻打了個照麵,五月的晴天閃了電……
我偏頭看著他的側臉,他單手拿著麥克風,低低的唱著:
有生之年狹路相逢終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懂事之前情動以後長不過一天……
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一群人鬧了個通宵,第二日早晨方盡興而歸,群體活動時慣常由男生請客,在包廂裏除了休息了大半夜還有點神誌的吳越之外,其餘人等跌跌撞撞的站得東倒西歪。
吳越隻得搖頭,揮手讓他們先走,自己先去前台墊付費用。
我早早和羅莉道別後就一個勁在磨蹭,直到其他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我才慢吞吞的踱出來,與他在前台“偶遇”。
“郝萌,你還沒走嗎。”
我麵無表情的點頭。其實是因為緊張,隻要一緊張,我就會忍不住麵部僵硬,那張麵癱臉便常常被傳為陰沉冷淡。
“你住在哪?我等等送你回家吧。”他打開錢包,頭也不抬的道。
他的作風在毛躁的同齡人中向來溫和紳士,對於那時的我而言,幾乎可以算著迷了。我冷著臉“嗯”了一聲,捏著包的手緊張地幾乎要顫抖起來。眼角的餘光不小心瞄到他的皮夾,我愣了一下,仿佛被一盆冰水從頭潑到腳,原本躁動的心情徹底涼了下去……
雖然他開合的時間很短,但依然能一眼看見醒目的貼在正中央的照片,那是一個俏麗活潑的女孩,笑得仿佛所有的陽光都照在她一人身上……和我是完全相反的類型。
“不好意思,”我不經意的拿出手機,“剛剛才發現這條短信,我有事,先走了啊。”
他正和前台小姐去領發票,聞言回頭,“哎?這麽急嗎。”
我曖昧的唔了一聲,“沒事,我打的(念di)回家。”
說完也不待他反映過來,直接開門出去。
我走在大街上,手伸進口袋拿出那兩張電影票,站在垃圾箱前呆了半晌又重新將電影票放回口袋中。
隨意上了一輛公交,也許是打擊太大,通宵了一整夜我也沒有感覺到疲憊。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托著腮心不在焉的瀏覽沿途的風景,憑自己的感覺,隨意選一站下車,開始瞎轉悠。
胸口堵得慌,又悶又冷,沉甸甸的墜著,落不到底。
我漫無目的的走在街頭,不期然,在人來人往的廣場一隅,有個熟悉的身影坐在廣場前的台階上,側著臉,看不清表情。
嘖,又是隔壁家那個麻煩的小孩。
我雙手插在口袋裏,準備視而不見的離開。走出兩步,我回過頭,他依然還是一動不動的坐在原地,明明隻是個小毛孩,卻透著過分早熟的孤獨。
我煩躁的爬梳了下頭發,鬱悶的重新抬腳。
“喂,你怎麽在這,不回家?”
他抬起頭看了我一眼,沒吭聲。
我一屁股坐在他身邊,沒看他,隻盯著聚在廣場上空不斷撲騰的白鴿,“你爸媽都不管你?就這麽跑出來他們會擔心的,回家吧。”
他皺起眉,惡聲惡氣道,“你很煩啊,我怎麽樣和你又沒有關係。”
我想了想,“這倒也是。”偏頭又看了他幾秒,“我說,你的脾氣實在太差了,這樣和其他人交際不會有問題嗎?”
他瞪著我,“我和其他人的交際也與你無關。”
“你這樣渾身是刺的個性實在不討喜。”如果是天生的,也隻能說他是天賦異稟了。
他也像我一樣隻手托腮,回望我,原本就過分淩厲的眉桀驁不馴的挑高,“你沒有資格說我,你自己不也是整天陰沉著臉,比我好不到哪去。”
“……”
我沉默了下,突然覺得明明才剛剛失戀正傷心的自己,為什麽要給自己找罪受?
他見我沉默下來,故作不經意的悄悄朝我這邊掃了一眼,也不開口了。
我站起身,二話不說的直接抬腿就走。他愣愣的看著我起身,表情有一瞬間的無措。但最後他還是抿著唇,調過臉,不看我。
我撇撇嘴,甩了甩頭發,這混蛋小鬼。
“喏!給你!”
繞了大半個廣場終於找到一家超市,我買了2罐牛奶和麵包,順便再抓了幾包小屁頭最喜歡的零食,打了個包又不辭辛苦的回來了。
他愕然抬頭,驚訝的表情還來不及收回去,“……你沒走?”
“走什麽?”我歎了口氣,伸手揉了揉他的發頂,他的頭發與個性正相反,十分柔軟黑亮,“你早餐應該沒吃吧,現在都快中午了,就順便當午餐吧。”他估計是震驚過度,還沒反映過來,不像平時那樣狠狠拍開。
“瞎愣著幹嘛。”我老實不客氣的把我那一份麵包和牛奶取出來,餓了一早上,胃都有點疼了。
他接過來,防備的又看了我一眼。
“放心,沒有下藥。”
他謹慎的咬了一口,蹙眉,“好難吃!”
“有的吃就偷笑了,追求不要太高。”
他伸出一指像拎垃圾一樣拎著屬於他的那一份食物,“我和你換。”
我沒好氣的拍了下他的頭,“換什麽啦!我的和你一樣!”
他恨恨瞪了我一眼,“不要亂碰我!”
我聳肩,“你是男孩子,這麽三貞九烈會讓身為女性的我很羞愧的。”
他不吭聲,泄憤一樣撕咬著麵包。
“不要這麽硬邦邦的,放輕鬆點。”我撕下一點麵包,揉碎了盛在掌中,“呐,我給你講個笑話。”
他不屑地低嗤一聲。
我沒理會他,徑自將麵包撒在身前喂那些白鴿,一邊道,“我開始講了哦。從前有一個人姓蔡,別人都叫他小蔡,結果……”我停下來。
他立刻豎起耳朵。
“結果……有一天,他被端走了。”
“……”
“從前呢,還有個人釣魚,釣到了隻魷魚。那隻魷魚求他放了它,那個人說:‘好,不過我要考你幾個問題,答對了就放了你。’魷魚立刻很開心的說:‘你考吧!’,然後……”
他再度豎起耳朵。
“然後……那人就把魷魚給烤了。”
“……”
我麵無表情的繼續說,“從前呢,有一隻北極熊孤單的在冰上發呆,實在無聊就開始拔自己的毛玩,一根、兩根、三根……最後拔得一毛不剩,然後……”
“別說了,”任西顧陰鬱的回頭,“……冷死了。”
“猜對了,那隻北極熊就是被冷死了。”
任西顧臉黑了一半,“你在說什麽笑話呀。”
“冷笑話啊。”我認真的看他,“你不覺得在冬天聽冷笑話,很符合意境嗎。”
“……”他默了良久,“……你真是個奇怪的人。”
好吧,也許板著一張麵癱臉說冷笑話確實有點奇怪。兩人在冷笑話結束後越發冰涼的空氣中吃完了並不怎麽愉快的午餐,又各自發了一下午的呆。
還不到五點,天色便已暗了下來。我猶豫了下,從口袋裏掏出那兩張電影票,“任西顧……”
他“嗯”了一聲。
“看不看電影?”
於是在幾乎被無數情侶包攬的電影院,18歲的我悲慘的和一個小學生坐在第一排。
黑暗裏,在四麵洶湧熱鬧的笑聲中,我叼著一根薯條,從頭到尾都沒有笑過。
身旁的男孩在電影播到高潮時偏過頭。
“喂,你是不是在哭?”
我搖頭,雙眼沒有離開巨大的銀幕。
那邊也跟著安靜下來,許久,一隻稍嫌冰涼的手遞給我一張紙巾。
我接過來,胡亂擦了擦眼睛。
“這個電影真的很搞笑呢,笑得我眼淚都出來了。”
七月流火,終於到了十二年教育的終點,高考。
也許是被一整年的考試測驗折磨的神經麻痹,考場上事先準備的輔導減壓全部都沒有派上用場。我以一種淡定的接近麻木的態度結束了這場終點。
我是最後一個出考場的,吳越在我隔壁的考室,出了考場時我恰恰與他四目相對,心驀地咯噔了一下,再次感激我的麵癱臉,依然毫無一絲波動。
“感覺怎麽樣?”周圍進進出出的考生中難得我們是相熟的,他自然的走過來。
“還好。”我低了頭,稍落後他一步走出去。
“你這次的誌願是哪個學校?”
這問題有點冒犯了,不相熟的人在高考時問誌願學校,就像是男人問女人的年齡和體重一樣。我道,“反正都是在本市裏的普通2本學校。”停了一下,我道,“你呢?”
“我想考交大,”他自嘲的笑道,“不過交大曆年來分數都挺高,有點沒把握呢。”
“沒事,你一定能行的。”我微笑著說。
兩人在警戒線前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了幾分鍾,大部分是他在問,然後我回答。
在哨聲吹響的那一刻,他向我揮揮手,早在外麵等候他良久的親戚朋友們簇擁著他,一起笑鬧著離開。
我高考前就已經事先警告老爸老媽不準來接我,否則如果考不好的話,看到他們殷切期盼的臉,我的壓力會暴增。
……但是,此刻看著身邊所有考生勾著父母的手和樂融融的模樣,對比起來,突然覺得自己太形單影隻了。
我獨自一人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他的身量很高,穿著白色的T恤十分打眼,正用力勾著朋友的脖子開懷大笑。
我回過頭,繼續往前走。一左一右,我們兩個各自走向不同的方向……
就這麽各奔天涯了。
“嘖,好久。”
我驚訝的轉頭,才發現正臭著臉滿是不耐煩的坐在台階上的男孩,陽光太烈,附近也沒有什麽庇蔭處,他的臉被曬得紅通通的,滿頭滿臉的汗,在強烈的光線下微微眯著眼。
“任西顧,你怎麽來了?”
“我怎麽不能來。”他起身走向我,在我身後掃了一圈,“叔叔阿姨呢?”
“我叫他們今天不用來接我。”
他有些懊惱的皺起眉,“嘖,做了多餘的事了。”
“怎麽會,我還是挺驚喜的嘛!”我揉揉他的發頂,毫不意外的被用力拍開,再附加一個凶悍的瞪視。
我不以為意的無視他的反抗,抓回他的手,“西顧,很熱了吧。走!姐姐帶你吃冰去!”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已經成功收服了一個小鬼。
悠長的暑假結束後,羅莉和吳越考去了上海,我依然待在家,反正大學離我家隻有半個多小時的距離,我索性走讀。
大一頭一年就是在社團活動和學生會中遊走,一開始確實有目不暇接之感,但有趣和新鮮度保持不到3個月,在期末之前我就辭掉了所有社團活動和學生會的工作,專心在家裏宅著。
大二那一年,隔壁家西顧他父母鬧了兩年終於離婚了,不久任父就離開了F市,聽說到北方闖生意去了,任父走了之後,任母整個人就沉浸在打牌中,也不管任西顧了,每日和一群牌友四處找地搓牌。
向來熱情的老媽在撞見幾次任西顧待在家挨餓的情況後,家裏就多了一雙筷子,以後每到吃飯時間,我都會去隔壁叫他。
次數多了,任母自然也知道。
手氣不錯的時候她懷揣著錢,老媽推搡不過,也勉強收了。
也是在這一年,我有了人生中第一位男朋友。也許不能說是男朋友……
應該算,閨中密友。
“任西顧,後天我生日。”
終於擺脫了小學生的身份,初中一年級的少年頭也不抬地道,“你生日又怎麽了。”
我平板地念叨,“前年你生日我請你吃飯,去年你生日我送給你一個模型。今年我生日,你怎麽也該斟酌下送我什麽了吧。”
他從善如流道,“你要什麽,說。”
“什麽口氣,小心我真要什麽昂貴物品哭死你。”我瞟了他一眼,“跟你開玩笑啦。生日那天我可能會晚點回來。晚餐有蛋糕,你到時去冰箱拿。”
“你有男朋友了?”
我“哎?”了一聲,關於男友的事我一貫保密,連隔三岔五通話不斷的羅莉都不知道。因為……他太丟臉了=口=!
他眉毛動也不動的勁爆道,“女人晚歸的開始,就是有了男人。”
我虎軀一震,差點噴出一口血來,“死小孩,人小鬼大。”
他驀地抬眼,直勾勾的盯著我,“那我有沒有說錯?”
“……沒錯。”
他挑起眉,露出果然不出我所料的表情,站起身,“你下午沒課就繼續睡吧,我上學去了。”
我斜斜一瞄,“西顧,你是不是又長高了?”伸出手比了比,他此刻已經到我的鼻子了。
“我當然會長高,這個時期的男人身高不如女生是正常的,我們的發育期原本就比女生晚一些。”
是是是,你小子慢慢得意吧。
他回屋整理書包,等他提著書包要上學時我隔著陽台探出頭叫住他,“等等,我也要下樓買東西,一起走吧。”
他很是大男人地道,“快一點。”
“就來了。”
我應了聲,抓著錢包就和他下去了,我們這片小區的初中生和高中生挺多,勾著他的手下樓,沿途竟發現有不少小女生經過時頻頻回頭……
我自然不會自作多情的以為她們是在看我,那麽她們的關注對象就是——任西顧?
“幹嘛這樣看我?”注意到我驚異的挑眉上下打量他,任西顧惡聲道。
我“喲喝”了一聲,“不錯嘛,西顧你長大了哦。”
他眉毛凶惡的一擰,“莫名其妙。”
“如果你的脾氣再改一些,以後你的女人緣會更好。”
他沒好氣地道,“超市就到了,你還不進去?八卦兮兮的,我懶得陪你。”
我還沒來得及多說,突然手機鈴聲響起,一看到那個熟悉的號碼,我立刻麵無表情的按掉。
對方很執著,繼續鍥而不舍的再撥,西顧偏頭看我,“怎麽了?”
我搖頭,接起電話冷淡的道,“有事?”
電話那頭甜膩溫存的聲音道:
“親愛的,我已經到你們小區門口了,驚喜嗎?”
鍾意——
三十歲時,我覺得認識了他是命運之神送來的小小禮物。
二十五歲時,我覺得認識了他也許是命運之神的一次小小失誤。
二十歲時,我覺得認識了他是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
托他的福,原本的誌願隻是做一輩子陰沉又普通的宅女的我奠定了成為白骨精的基礎。數年後,掙紮在宅與成精間的我又被任西顧這個導火線徹底推向了白骨精這條不歸路。
好吧,言歸正傳。
事情的起因是由一本H漫引發的血案。
鍾意其人,正是F大中最惡名昭彰的花花大少,別人是寧缺勿濫,他正是傳說中百年難得一遇的寧濫勿缺。
老中青,三代絕不放過。生平最喜歡在每個月圓之夜化身為狼……咳,是化身為牛郎,執著玫瑰花在校內湖心亭第4條走廊向視野內的每一個雌性表白。
鍾意其人,應該是F大曆年來唯一一個令眾女避之唯恐不及的校草了。他的事跡,也在F大女性中被廣泛的傳頌……
宅女就是這點不好,信息實在不流通。
每日隻在學校食堂宿舍三點一線,周遭的八卦主題離我越發遙遠。因此那天傍晚當我沉浸在H漫中從湖心亭匆匆趕往食堂時被一個陌生的大男孩攔住。
他朝我露出燦爛無比的笑容,牙齒很白淨整齊,隱約能看見一對小小的虎牙,左頰淺淺陷著一個小酒窩。在現實生活中,我還是頭一次見到這般……陽光的大男孩。
是的,陽光。
我斟酌了很久還是選擇用這個和他的人品完全兩極化的形容詞,初見時的他確實令人感覺到仿佛已落下地平線的夕陽重新從東方升起,隻照耀在他一人身上一般……當然,很快,我就充分認識到那絕對是一場錯覺。到今天我也一直斬釘截鐵的認定那天是因為H漫和之前的小言看太多,才讓我的視角突然文藝起來,產生了那麽恐怖的錯覺。
“同學,請問你可以答應我一個請求嗎?”
我雙眼繼續粘在H漫上,沒拔回來,麵無表情的想繞過他。
“美女,既然你沒有拒絕的話,我就當你是默認了。”
我皺起眉,依然視而不見的往前走。
“看來你已經默認了,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相逢即是有緣,我是鍾意,不知美女芳名?”
我冷淡地抬起眼,看著麵前正低頭盯著我的鍾意,開了尊口,“同學,順著這條路出了學校大門口你往左拐,大概十分鍾後你就可以到達省立醫院,你往上直走三樓往右拐,你就可以找到精神科,再見。”
他抿嘴一笑,“美女,你真幽默。”
我不明白,為什麽一個人可以把原本陽光漂亮的形象在下一秒變得這麽猥瑣?
他將手中的玫瑰花遞給我,“方才我們的談話很融洽,我有預感我們的性格會很合拍,如果你不反對的話,也許我們可以試著交往一下。”
我兩指捏起那支玫瑰,雖然作為女性我是生平第一次收到花,但很遺憾我實在產生不了一絲虛榮喜悅感。隻不過……
“其實我本身有許多的優點,也許你可以和我一起共同挖掘我的另一麵……”
“我答應。”
“當然,你本身也是個十分內斂溫柔的女性,或許戀愛的滋味能……”
“我說,我答應。”
“或許……哎?”他眨巴著眼睛不敢置信的看著我,似乎我能答應他是一件比拒絕他更令人驚嚇的事。
我想了想,二十年來,隻嚐過暗戀的滋味,還沒有嚐試過戀愛,客觀而言,小說電視漫畫加上周圍春心萌動的室友們的熏陶,我也想試試傳說中令人心跳加速失去控製的甜蜜心情是怎樣,眼前的……鍾意?是叫鍾意吧,皮相還不錯。個性……也算幽默(?),至少是少數不會被我的冷淡陰沉給嚇退的男人,忍耐力和抗壓性也達標,心髒不至於太脆弱禁不起打擊,總體而言……也許可以拿他練習一下。
“你當真?”他緩過勁來。
我點頭。
他騷包的扒拉一下頭發,微笑,“好的,我的新女友,現在我重新再自我介紹一次。我是鍾意,鍾是鍾情的鍾,意是情意的意。今年大三,計算機應用專業。誌向是撰寫一本關於廣大女性心理學的學術書籍。”
“郝萌,大二,專業是電子商務。”
……
……
數月後的今天,我終於深刻的體驗到什麽叫千金難買早知道了。
我捏著手機黑著臉和任西顧一道走到小區門口,迎麵是一大捧把來人的臉都遮得嚴嚴實實的玫瑰花束。
“親愛的,喜歡嗎。”鍾意把這巨型捧花往我手裏一塞,深情款款的看著我。
好吧,我知道其實他是把一天24小時掰成48小時的無差別發情,我一直很疑惑,究竟要什麽樣的彪悍家庭才能養出他這樣的百年奇葩。
我費力的接過他的花,“謝謝,您可以回了。”
他搖搖食指,“等等,你的生日快到了,身為你男友,我當然要好好為你慶祝,我的車就在外麵,也許我們現在可以一起出去吃個下午茶,然後合計下你的生日禮物。”
“不必。”我勾著西顧的手往前走,“師兄你好,師兄再見。”
“何必這麽無情,好歹我們也是男女朋友,師兄隻是想多關心下你。”
“你確定是我?今天下午你不是和附近T大的師妹約會嗎。”
“沒有,那是今天早上,”鍾意專注的看著我,“下午我是專門空出來陪你的。”
我皮笑肉不笑地道,“師兄,我好榮幸哦。不過能不能麻煩你把脖子上的唇印擦一下。”
他鎮定自若的掏出方巾,“哪個方向?”
任西顧似笑非笑地轉頭看我。
“姐姐,你的眼光真好。”
“姐姐,你眼光真好。”
這還是任西顧第一次在公眾場合叫我姐姐,眉眼明明白白的寫滿嘲諷。
我單手掩麵,丟臉的道,“謝謝,你可以選擇性遺忘這個人。”
“好吧,我盡量。”
“親愛的,”鍾意看我和任西顧自顧自得繞開他往前走,紳士地道,“你們打算去哪,我可以送你們一程。”
“謝了,不必。”
走出小區門口就是公交車站,任西顧吐槽,“你之前不是不出來嗎,現在難道要跟著我去上學?”
“你真是不可愛!”我捏了捏他的臉,正好他那班公交車正停在跟前,我直接提溜著他迅速一起上了車,朝一臉哀怨的鍾意揮揮手,希望今後再也不要見麵了。
車上80%以上都是初中生和高中生,現在是上學時間,車廂裏已經沒有空位,我和任西顧抓著把手站在車門旁,車窗大開充分透氣。
“你就這樣拋下他了?”任西顧道。
我聳肩,“沒關係,除了我之外他還有許多備選,絕對不會寂寞的。”
他“哦”了一聲,“那麽花心的男人,你都不管?”
我嗆聲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插嘴。”
他“嘖”了一聲,不爽的別過頭去。
我對著窗戶站了一會,突然注意到車上的學生們全部都沒有背書包,這才慢半拍的反應過來,一般如果不是家住在學校旁邊,基本上學生們午休時間也是在學校渡過,否則光是搭公車來回就要花掉一下午的時間。
“F中這幾天是不是校運會?”
任西顧理所當然道,“是啊,不然你以為為什麽中午我會在家。”
我一比他手裏的書包,“那你幹嘛要背書包?”
“這裏麵是飲料和麵包……”他猶豫了一下,煩躁的抓抓頭偏過臉,“下午我要跑兩場。一場八百還有一場接力賽。”
“喲,不錯嘛。”我欣慰的拍拍他的肩,“小家夥終於懂得合群了嘛。”
他不耐的撥開我的手,“你別動手動腳得好不好。”
“切。”剛剛才覺得他還算可愛,現在又原形畢露了。
叮——
公車在站台前停下,我看了看,還有一半車程才到目的地。旁邊一個老人下車了,我今天出來穿著高跟鞋,在公車上搖搖晃晃磨得雙腳隱隱生疼……
眼看就差一步了,身後不知打哪來的生猛男生突然衝上來擠開我一屁股坐下了。
我訕訕收回腳,忍不住心裏不平衡的腹誹,看他的模樣雖然是初中生,不過身為男性好歹也有點騎士精神,我的腳已經快要廢了。
“喂,下去!”身旁的任西顧徑直走到他跟前,原本就凶惡逼人的眉眼壓低,眯起眼道。
他被嚇了一跳,道,“為,為什麽我要下去,明明我才剛剛坐下的。”
“下去!”他猛地朝他的座位旁用力一踢,“砰!”得重重一聲,把全車人都嚇了一跳,“我再說一次,你下不下去?”
我黑線了一下,忙衝過去攔他,小聲道,“西顧,別這樣!”不帶這樣欺負同學的,況且,這種行為是破壞公物==!
“西顧,你坐這邊好了。”車廂裏似乎還有他們班的同學,那女生戰戰兢兢地起身道。
“我要坐哪關你什麽事。”任西顧道,然後惡狠狠地盯著那可憐的男孩,“你給我起來!我就要你這個位置。”
我暗暗擦去冷汗,對這個脾氣暴躁的小鬼有些無計可施。
幸好那男孩在他凶狠的視線中戰戰起身,他隨即不耐得把慢吞吞起來的他拉開,把我按回座位,“你坐著。”
“不用了……”
“叫你坐著就坐著,別囉嗦。”他大男人地拿定主意,往我身後一站。
坐在我身後的女生立刻驚弓之鳥般彈起身,“……你,你坐。”
“你沒事起來幹嘛。”他冷冷睨了她一眼。
好在又一個站點到了,我前麵空出一個位置,任西顧提著書包往那一坐,我眼尾明顯捕捉到身後的小女生幾乎要喜極而泣的表情。好吧,我理解你,身旁站著一個不定時炸彈的滋味確實難熬。
……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中,目的地F中終於到站了。
我等周圍的人走了一半時從座位上站起,任西顧落後我一步,下車時,他聲音低得幾乎快被風吹散。
“喂……你等下要不要去看我的比賽?”
運動場上按照各個班級的順序將各班的牌子立在桌上,以牌子為中心,由數張桌椅隨意搭成的臨時駐紮地迎風而立。
當任西顧帶著我找到他們班的駐紮地時,原本正亂哄哄鬧成一團的學生仔瞬間安靜下來,躲躲閃閃的目光三三兩兩的朝我們看去。
“看什麽看!”任西顧隨手將書包拋在隔壁桌上,“乓!”地一聲巨響,原本坐在桌子旁的女生幾乎要跳起來逃跑。
我囧了一下,這小子今年才剛剛初一,到底在班上做了什麽,殺傷力這般強大。
任西顧隨便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凳子另一頭是一個戴著眼鏡的西瓜頭小男生,正欲哭無淚的朝四周發散著SOS。
“你還站著幹嘛。”任西顧看了看我,將原本坐在他身旁的小男生往後一拽,“西瓜太郎,你再找個位置。”
“我……我不叫西瓜太郎,我叫泰朗……”西瓜頭囁嚅地捍衛自己的姓名權。
“那不就是太郎!”任西顧不耐煩的低吼了一句,“囉嗦什麽,滾啦!”
我汗如雨下,“西顧……要團結友愛同學……”
“吵死了。”他往後挪了挪,一把將我拉到凳子上,同時,西瓜頭也迅速無比的往後跳開,逃到大部隊後麵,情不自禁的露出解脫的表情。
“做學生做到你這份上,太失敗了。”
他睨了我一眼,直接無視。
廣播裏正在播報各個項目的比賽時間,我穿著高跟鞋提著包包坐在一群幼齒的初中生中,格格不入。更何況有任西顧坐在旁邊壓陣,自然也沒人敢來搭話,不過也因此,好奇偷瞄的視線更是有增無減。
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這麽被關注過,明白了果然低調才是硬道理。
百無聊賴中,手機鈴聲驀地響起——
“萌萌!”羅莉歡快的聲音道,“surprise!”
原本便有些打退堂鼓,尤其羅莉這廝學人玩什麽驚喜,大學後將近兩年不見,連個招呼也不打的突然就從上海跑回來,現在帶著大包小包正傻愣的在車站等著我呢。
我幹咳一聲,把頭轉向任西顧,“那個……有件突發狀況要和你說說。”她是為了趕在我生日前帶著大把禮物從上海連夜奔回的,總不能把她晾在那啊,難不成要我回她“不好意思我不能去接你啊,我要看我隔壁家的小孩跑八百?”
“我知道。”沒等我開口他就把話一攔,怕是在一旁也聽了許久。
我看著他分外平靜的側臉,幹巴巴地道,“明白就好……那我先走了啊?”揮手把突起的莫名心虛理虧給拍掉,原本這次來看比賽也隻是臨時起意,再說我怎麽也已經到現場晃了一圈,很有誠意了。
他沉默地坐在原地不吭氣。
“我走了啊?”
“走吧走吧,別囉嗦!”他雙手環胸,背往後一靠,抵在身後的桌子上,偏頭不看我。
知道他心裏扭了,我拍拍他的頭,“別生氣,後天給你留一塊最大的蛋糕。”
他狠狠打掉我的手,眼底藏不住慍怒的抬頭,“你有完沒完,我又不是小孩!”
“OK,”我聳肩,“好吧,那我走了。”
他不說話。
我走出老遠,突然一陣乒乒乓乓的騷亂響起,這條道上由於任西顧駐紮著,其他班都遠遠搬到對麵去了,因此這條隻有小貓三兩隻的小道聲音傳得很遠。
我回過頭,便看見原本我們座位上的桌子被掀翻,他單手勾著沉重的書包,徑直頭也不回地走入賽場。
真是脾氣凶暴的小鬼。
我咕噥了聲,加快速度趕往車站。
“哎,你可來了!”
羅莉遠遠的看見我就學那些偶像劇久別重逢的女主角一般,把所有行李往兩邊一拋,撲過來狠狠抱住我。
我被她一勒,差點厥過去,她波濤洶湧的咪咪就是罪魁禍首!
“你現在有E杯了吧?”我摸摸下巴,淡定的掂了掂她的大咪咪,“看來這兩年在上海養的很好麽。”
羅莉尖叫一聲,捂住胸口用力瞪我,“萌萌!我要告訴阿姨你性騷擾。”
周遭的來往行人已經朝這邊頻頻露出曖昧的眼神,我接過羅莉的行李,“來吧來吧,我現在就帶你見家長。”
“我說,這次我可是為了你專程跑來的,你要不要考慮給我報銷車票和禮物。”
我點頭,“好啊,誰讓你這家夥,自從跑去上海就沒了影,連寒暑假都不回來。”
她冤枉道,“我現在在上海兼了幾份工,每天累得快忘了自己是誰了,難得我請假跑來看你,你多少表達點感動嘛。”
“你就做你的安分學生唄,你家裏現在又不需要你養家,有必要這麽累死累活地折騰。”
“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學的是廣告設計,這行當水深著呢,資曆不夠根本就玩完。我現在不打打基礎找好窩,以後畢業就等著吃自己吧。”她用力呼出一口氣,“況且去年我一進校就開始水土不服,又是過敏又是長痘的折騰到今年,去年那模樣壓根就見不了人,我哪回得來。現在好不容易痊愈了,我把工作理了理,馬上就包袱款款的過來了。”
我一攬她的腰,“辛苦了。走!這幾天我做東,請你大吃四方。”
由於是臨時事假,羅莉隻能停留兩天。
我的死黨也就這麽一兩個,自然很是珍惜,這兩天做全程伴遊。
倒是任西顧,往日吃飯時間都是我去叫他,可這兩天他每到這時間就不見蹤影,出門前隔著陽台努力往他家裏再瞅瞅,還是沒看見什麽人影。
嘖,年紀小小,怎麽脾氣這麽大。
生日這天,羅莉是傍晚的車,白天和她到處瘋玩了一遭,黃昏時將心滿意足的她送上車之後,我回校和室友再行慶祝。
其實準確來說她們並不算室友,那時我在宿舍待了沒幾天就申請走讀去了,但在走之前,舍長還是將每個人的生日都慎重的記在本子裏……包括我。
此後雖然因為沒有和她們住在一起,感情相對疏冷了許多,但心中多少還是有點牽念,畢竟沒有人會拒絕善意。
晚上買了蛋糕正和室友們一道在屋裏煮菜,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我把碗筷一擱,才剛一出去把門打開,霍然就麵無表情的立刻再把門甩上,
“親愛的,不要這麽粗暴啊。”不速之客鍾意也不嫌疼,身體往門口一卡,一頭拎蛋糕一手捧玫瑰的擠進來了。
滿室歡笑在看到這條惡名昭著的學園之狼時嘎然而止,我驀然想起任西顧,同樣是讓氣氛瞬間冷場的人物,果然還是任西顧更順眼點。
說到他,不知道他現在怎樣了,估計還在生悶氣吧。嘖,所以我才不喜歡和小孩打交道。
眼尾瞥到他手上的蛋糕,倒是精致漂亮,我索性無恥點把他的蛋糕沒收,朝他揮揮手,“行了,蛋糕我收了,你現在可以走了。”
鍾意屁股和座位粘得死死的,唱作俱佳,“萌萌,你真是太無情了~”
我翻了個白眼,言簡意賅,“滾!”
“我就是喜歡你這樣。”鍾意繼續深情款款,“我不會放棄的,我會在你身後默默的守護你……”
我直接無視他。既然這麽癡情就把嘴角擦一擦吧,那唇印太打擊你的誠意了。
……有了鍾意這麻煩精在,這次生日鬧到快午夜才回家。
我提著從鍾意那搜刮的蛋糕走上樓梯,準備回家後將蛋糕放進冰箱,明天送到隔壁去。
手機在黑暗的樓道中散發著微微的白光,樓下的燈不知又被哪家頑皮的小孩砸壞了,我一路摸黑了幾層樓,快到家門時腳下不知踢到什麽東西,差點摔倒在地,
這一腳估計有些重,那溫熱的東西動了動,悶哼了一聲……
我大驚,“任西顧?”
“你回來了。”他坐在台階上,低聲道。
手機的光線投射在他臉上,現在雖然是春末,但夜裏溫度驟降,他身子隻穿著一件單薄的襯衫,嘴唇和雙頰凍得青白青白的。
“西顧,怎麽大半夜你還在這裏?”我伸手去拉他,才剛觸到他的身子便被冰冷的溫度駭到,忙不迭脫下身上的外套給他披上。
他不接,依然還是坐在冰涼的台階上,“玩得開心嗎。”
“開心啊,”我隨口應到,“你快回房裏衝個熱水澡,別著涼了。”
他卻沒理會,視線隨著我的動作滑到我腕上的水晶手鏈上,“這是他們送你的生日禮物?”
我低頭一看手腕,“是啊,幾個室友集資給我買的。”
他沒吭氣了。
“快起來吧,地上太涼了。”我又去拉他。
他還是不肯動,隻擰著眉道,“你先回去吧,我在這呆一會。”
“你凍傻了?”我微怒道,“走不走啊!”
“不走!”他也大聲回我,而後在我越來越冷的視線下又硬撐了好半晌,才不情不願的咕噥一句,“腳麻了……”
“你真是——”
我扶著額,若不是怕會虐待兒童我絕對要熊熊給他的腦袋補幾個大鍋貼。沒事逞什麽強啊!
“你慢慢一點點起來,別急,我扶著你。”我提著蛋糕的手拉著他,邊俯下身,另一隻手勾住他的腰用力往上拖,“嘖,你平時是吃秤砣的吧,明明還沒有我高呢,怎麽這麽重?”
他明顯又炸毛了,悶不吭聲的甩開我的手,左手支著欄杆爬起來轉身就要走,可惜才剛一邁步,他立刻又嘩啦啦倒下了。
“你看你看,又逞能了吧。”我忙及時伸手把他給抱牢了。
“我沒事,不用你管!”他又朝我吼,掙紮著從我懷裏出來。
我隻能無奈的籲口氣,努力順毛,“OK,我不管。那西顧少爺可以允許奴家把你扶回去麽?”
他一愣,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明顯的龍心大悅,這才滿意的伸出一隻爪子給我攙著。
我無力的翻了個白眼,“你這小孩實在太不可愛了太不可愛了。”
他“嘖”了一聲,下巴一努地上,“還有我的書包沒拿。”
我空出一隻手順便一提那鼓囔囔的包,沒留神,差點被這出乎意料的重量給拽下去。
“小心!”他第一時間接住那包包,腳步不穩的踉蹌了下,把包給護緊了。
“你包裏裝了什麽啊,怎麽這麽沉。”
“沒什麽……”
我狐疑的一看他,“真的沒什麽?”
他捏緊包,“……隻是不值錢的小玩意。”
我驀地想起他之前看到我的水晶手鏈時怪異的反應,“包裏是……你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他老半天才“嗯”了聲。
我心中沒來由的一酸,想著平日那般凶惡的小鬼抱著這麽重的禮物一直守在我門外等了大半夜,心中百味雜陳,酸軟了起來。
低頭看了看手機,“還有10分鍾到午夜,你先在這等我一下。”說完我也沒待他反應,把蛋糕往他懷裏一塞,脫下高跟鞋拎在手上,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衝衝,趕回房裏。
哐啷哐啷的打開房門,我光腳飛奔到儲物室找到過年時還剩下的幾個煙花往腋下一夾,摸走老爸的打火機後一路風風火火的又跑下去。
任西顧愣愣的看著我前後不到兩分鍾的生死時速,我跑到他跟前扶著膝蓋喘了兩口氣,“你……你現在腳還麻不麻……”
他接過我手上的煙花,搖頭。
“好……你,你現在能不能在5分鍾之內再……再爬個四樓?”
他看我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我當然可以,不過……你行不行?”
“行!別小看女人的行動力!”這都是真刀真槍的從血拚(SHOPPING)那練出來的。
這一夜,黑暗中,兩個人手牽著手在樓道上一路喧鬧的狂奔。
許久沒有這樣肆意過,好像又回到了那段可以張狂跳脫的青春,我握緊手中那隻冰涼的手。
他一直是個早熟而孤獨的孩子,渾身充滿著尖刺,渴望著被愛,卻又不肯輕易接受善意和示好。
對待感情,他懵懂而敏感,粗暴的拒絕下藏著小心翼翼的試探,透著幾分可憐,讓我情不自禁的有幾分憐愛了。
於是隱性聖母的大軍,在這個晚上終於正式添上一員大將。
23點57分
我靠在天台的欄杆上,話也說不全了,隻埋頭瞎喘氣。
倒是任西顧,不愧是跑八百的,現在還能從我兜裏摸出打火機,麻利的拉著我找到一個背風處,小心的擋住風口把蠟燭全點上。
59分,他把燭光盈盈的蛋糕推到我麵前,從包裏掏出禮物放在蛋糕旁,“萌萌……生日快樂。”
“沒禮貌的小鬼,叫姐姐啦!”我笑罵道,合掌快速許了個心願後用力把蛋糕吹熄——
當!
午夜的鍾聲也在這一秒敲響。
他第一次開懷的笑起來,彎著嘴角,眉目舒展,雙眼映著紅豔豔的燭光流光溢彩,第一次發現他竟然是這般漂亮的少年。
“這是什麽?狗?虎?豬……”我捧起他的禮物,那是個兩掌大的泥塑,紅漆似乎才剛剛漆上,味道還未消失。
他的臉隨著我的話越來越沉,“不喜歡就拿來。”
我一把抱緊泥塑,不逗弄他了,“我很喜歡喲,是我的生肖“鼠”對不對。”握著他的手時,我在他的指尖摸到了細碎粗糙的傷痕,難怪這兩天他都不見蹤影,“你是不是跑去東城做泥塑了?”
“……嗯,那邊的泥鋪師傅肯教我做。”
“謝謝你,西顧。”我摩挲著那頭紅色的大老鼠,做工雖然很生澀,但每一個線條和邊角都很圓潤,看得出是下了一番苦工,我慎重地看著他又重複了一次,“我非常的喜歡。”
他有些困窘的撇開臉,“囉嗦。”
“唔,那下半年你的生日我也要想想該送你什麽……”我搓著下巴,猛然道,“要不我也捏一隻大綿羊給你好不好?”
他嫌惡地皺眉,“不好!”
我想想也是,他怎麽看都是頭狼……偏偏他屬羊==!
一頭羊,不管我怎麽捏都不威武啊。
“你現在操心這做什麽。”西顧惡聲道,開始拔掉插在蛋糕上的蠟燭,把塑料刀塞給我,“你自己切切。”
我切了個最大塊的蛋糕遞給他,“喏,全部都要吃掉。”
他點頭,偏頭一看我那份蛋糕上的草莓,理直氣壯地道,“我和你換。”
“換什麽換啦!”順著他視線的方向,我把那顆草莓摳下來蓋在他的蛋糕上,他這才心滿意足的開動食指……
砰——砰——
煙花們排著隊,相互倚靠著,短暫而絢爛的點亮天台上漆黑的夜空,這些開放時間最短暫的花兒,在綻放到極致的那一秒紛揚如星子灑下……
他的眼睛也倒映著漫天燦爛的星光,星海落在他眼中,他仰著頭,和我一起舉著煙花凝望著如墨夜空……
這是一種安靜到極致的滿足,我想我一定會記得很久很久,不會忘。
第二天迷迷糊糊的醒來,太陽早已經曬屁股了,明晃晃的光線刺得人睜不開眼。
我揉揉眼睛,發現自己還坐在天台上,原本披在任西顧身上的外套又回到自己身上。
“西顧?”剛想起身,才發現大腿重得要命,幾乎沒有知覺。我低頭一看,隻見西顧正蜷縮著身子窩在我身旁,毫不客氣的把我的大腿當枕頭,睡得天昏地暗。
“這小鬼——”我張了張嘴,到底還是咽下罵,無奈地推推他的肩膀,“西顧,起來了起來了。”
他不爽地皺起眉,閉著眼睛左手捂住耳朵,在我腿上蹭了蹭,重新睡去。
我隻得無奈的加大音量,搖著他的肩膀再喚幾次,“別睡了,起來起來,西顧,快起床了,”
他慵慵懶懶地低唔了一聲,這才不滿的睜開眼,剛剛踏入變聲期的沙啞聲音竟然聽得人臉熱。
“任西顧!”我壓下眉,直接把他的身子給扶正了。
他大刺刺的打了個嗬欠,抱怨道,“嘖,你怎麽跟個骨頭架子一樣,一晚上硌得我頭疼。”
我出離憤怒了,趁他剛睡醒還暈乎的時候準準的賞了他一記爆栗,“臭小子,我還沒嫌你的豬頭太重,睡得我腳疼。”
他捂住頭瞪著我,眼神凶歸凶,到底還是沒吭氣。
我扶著腰站起身,兩手揉搓著腿腳努力活絡僵硬的身體,“下樓吧,昨晚大家都沒睡好,我去補個回籠覺。”
他哼了哼,和我一前一後的回了屋。
一夜未歸,到家後難免被老媽批了個底。
我都大二了又不是未成年,班上的小林還早和人同居了……我暗中腹誹著回屋。上床前神差鬼使的去陽台探了探,兩家的陽台離得近,隔音不算太好,但隔壁始終靜悄悄一片……
看來任伯母昨晚也沒有回來啊。
我思忖著,等會午飯時該叫他過來吃飯。
誰料這一睡,等我再次睜開眼時已日落西山,飯桌上隻擱著張字條:
你媽我今晚要和你爸二人世界,飯菜都在鍋裏,微波爐還有一碗煲湯,你熱一熱就可以吃了。
勿擾!
靠,其實我是你們倆撿回來的吧。
我把字條一收,胡亂洗漱了下就跑到隔壁按門鈴,隔著門板隱約聽見門鈴聲叮叮咚咚地在室內回蕩,卻好半天都沒見他開門。
“西顧?任西顧?”我頓覺有些不妙了,邊大聲叫著他的名字邊配合著用力敲門。
終於,在我考慮要不要撞門時門扉開了條窄縫。
我一愣,冷不伶仃的,一個滾燙的身子從門後跌出來,結結實實的撞在我身上——
“西顧!”
連拖帶拽的把人搬到床上,他雙頰透著病態的潮紅,額頭全是冷汗。
估計昨晚衣著單薄的在樓道等了半宿又去天台吹了一夜風,染上風寒了,“你家裏有沒有感冒藥?”
他搖頭,才大半天沒見,精神萎靡了不少。
我定是上輩子欠他,又是擦汗又是遞藥最後還不忘喂飯的照顧他,他倒是跟我扭,精神稍稍好了些就開始挑肥揀瘦,不是嫌開水太燙就是嫌飯菜不好,一刻沒讓我歇息。
“你待所有人都這樣?”吃了藥發完汗後,任西顧道。
我一挑眉,淡淡的說,“你瘋了還是我瘋了?”對每個人都這麽聖母我早就過勞死了。再瞅了他一眼,就當生病中的人難得脆弱感性吧。
“我看得出來,你是真的對我好……”好半晌,他憋出這麽一句。
我怔了下,心裏有點發酸。
他靜靜的凝視著我半晌,再也沒有說話了。
任西顧的病來勢凶猛去也匆匆,沒幾天就又是一尾惡龍。
他像一個嬰孩,敏感而多疑的試探著,小心翼翼的交付信任和依賴。我與他都是慢熱的人,總要花上比其他人更多倍的時間才能打開心防,但若是讓我們認同了,就是一生都不會再輕易變更。
大學時光轉得飛快,眨眼大三就已經過了,升上大四便意味著該準備踏入社會,讓社會這染缸給自己上層色吧。
此時的我並不想離開F市,隻打算畢業時在附近找一家小公司開始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先一年畢業的鍾意大四上半年便進入本市著名的外資企業做實習生,聽說這一年他混得是風生水起。
我倒沒什麽欣羨之意,大家追求不同。
上交畢業論文後我在人才市場晃了一周找到一份前台文員的工作,現在的工作不好找,競爭壓力也越來越大,更何況這家公司離我家隻有十分鍾的路程,方便快捷。我想唯一的問題,就隻有這家公司……充滿了個人特色的名字……
——建仁電子有限公司。
真是令人……難以啟齒的名字啊。
“你今天怎麽沒有上班?”任西顧今年初三,正值半期考期間,剛剛上午的考試結束便撞上我閑賦在家,夾著一大袋漫畫零食不亦樂乎。
我理直氣壯地回答,“我辭職了。”
“為什麽?”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沉默了良久……
如何能告訴他,實在是因為我再也不能忍受每次接到來電時那句簡潔泣血的——
“你好,建仁嗎?”
最悲慘的是我還必須微笑著親切回答,“是的。這裏是建仁……”
凸==凸
失業後的日子還未享受徹底,命運的電話便在一個深夜響起。
我昏昏沉沉的摸索著手機按下了通話鍵,電話那頭,熟悉的聲音道。
“長夜漫漫,無心睡眠,或許我們今晚可以探討一下藝術與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