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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於 2011-06-12 17:34:59 時間, 由普通用戶 虎妞娃娃 編輯

第六十章

女孩們的營帳被安排在帳篷區的中心位置,篝火晚會不歡而散後,在一片尷尬的氛圍中,大家沒有在營帳內多聊,臨睡前領隊檢查好是否熄滅了所有火苗後,除了被安排分時段守夜的男生之外,大家都安靜地睡下了。
我將除了睡袋和枕頭之外的其他零碎物品收拾整齊,把背包擱在腳邊,雖然閉上眼,卻始終沒有睡著。
不過片刻,悉悉索索的聲音響起,我睜開眼看向來人……
“還沒睡?”他進來時帶著屬於這個季節的寒氣,鼻間的熱氣彌散在冷冽的空氣中。
我點頭,“知道你會過來。”
他抿抿嘴,高大的身子壓下來,將我按在懷中,兩個人包成一團球抱在一起,卻沒了往日的甜膩,默契十足的沒有誰主動先提之前的事情,隻是不著邊際的拉扯著話題。
但該麵對,總是要麵對的。
我抬起頭,伸手去觸摸對麵那張常常讓我疼痛的年輕的臉,沉默了片刻後,輕輕喚了聲“西顧”,又停住。
有很多問題盤旋在腦中,但我卻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他半闔上眼,臉慢慢蹭了蹭我的掌心,“那天晚上我一夜未歸是去附近的吧台喝酒,出來後遇見了楚翹……”
我“嗯”了一聲,音調平和。
他神色有些尷尬,“後來她對我說了……一些話,醒來時我人在花圃的涼椅上。郝萌,雖然那晚我很憤怒,但我不會做對不起你的事。”
我低聲接續道,“……所以今天下午撿柴火的時候,你是去當麵拒絕她?”
他微一頷首,拉下我的手輕輕吻了吻,湊過來仔細觀察我的表情,“你生氣了?那條腕帶也不是我給她的,剛剛看到時我也很驚訝,若我事先知道,我就不會任由她——”
“行了。”我打斷他的話,頓了頓,又道,“你的腕帶是何時掉的,你總該知道。”
他生怕我不高興,乖順的主動道,“……是那天晚上。”
話題越來越逼近核心,我幾乎想放過他,也放過自己,像往常一般不再提了。但我的嘴卻不受控製的吐露最後一句話,“楚翹後來說的那些……”
他迅速道,“隻是我那晚的氣話而已。”
我看著他不欲多談的模樣,有些問題梗在我們之間太久了,為了維係這段愛情,我們都變得太過小心翼翼,不敢觸及,壓抑了彼此的性情去妥協。但回避,並不表示問題就會消失,反而讓我們背負得越發辛苦。
“……這段感情是不是讓你覺得很累。”
他凝眉,沉默了片刻後別開目光,“我們以後會好的,現在別問那麽多……”
他沒有否認。
我從小照拂他,十年了,我是那麽熟悉他的性子,怎麽會不知道他便是默認了。
我想也許自己真的是一廂情願了。當初兩個人為什麽會那麽堅持要在一起?
我一直以為隻要自己更努力點,再努力點,遲早可以走到我們所期望的幸福結局。這些日子我常常在想,若是西顧來不及做的,我便先彌補好了,若是西顧趕不上距離了,我便先鋪路好了,若是怕西顧委屈了,我便先委屈自己好了……
我從來沒想過,若是西顧累了……我又該如何是好了?
如果愛情讓兩人都身心俱疲,那還要不要繼續走下去?
我看著他,沒有說話,也許是彼此都太過小心翼翼了吧,我也竟沒發覺他一直以來也在壓抑著性情,和我一般在愛情中失去了原貌。我在忍耐他,未嚐他就沒有用他自己的方式妥協過。但這些是不夠的,當最初的激情過去,問題一個又一個出現,我們都努力不看不想,努力想維持兩個人的世界,雖然彼此都深深感覺到了難耐的重負,卻捂住雙眼,如何也不肯去正視……
終於,問題如雪球般,越滾越大,等到我們想解決時,卻發現兩人之間不知何時被劃下一條深深的鴻溝,我與他各占一端,想抵達對方的身邊,卻發現自己如何也越不過去了。
“西顧,”我猶豫了很久,慢慢地道,“如果你也覺得累了的話,我們是不是……是不是該……”這是我第一次談及這個問題,幾次張嘴,幾次艱難的開口,卻如何也說不出那個詞。
西顧驀地變了臉色,起身攫住我的手,“你想說這些話已經很久了吧。”他眉眼壓得極低,眼中充斥著驟燃的怒氣,沉冷地道,“其實你早就已經忍耐不住,早就存了這個念頭了對嗎。”
“我們之間出了問題,我覺得不能這樣……”
“那麽你想怎麽樣?”他咄咄逼人。
我在他壓抑而慍怒的目光下沉默了幾秒,道,“我想我們……還是先冷靜一下,暫時分開一段時間,好嗎?”
他沒有接話,氣氛卻在同一時刻被推到壓抑的最高點。
他幾乎是不敢置信地瞪著我,盛怒之下他忘了還攫著我的手,被他攫住的手腕幾乎要被捏碎了,我痛得忍不住吸了口氣,他驀地鬆開我的手,俯首盯著我久久,突然猛地起身撩開帳篷,冷漠地丟下一句,“隨便你!”
轉瞬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怔怔癱軟在原地,冬夜的寒氣從大開的帳門外滲入,不知過了多久,我才反應過來,身體凍得有些僵硬,我起身去拉上帳篷時眼前又是一陣陣發黑……
扶著額閉上眼等那一波熟悉的暈眩過去,我突然覺得自己一直以來的堅持……是不是都錯了?
從頭到尾,是不是我太執拗太一廂情願了?
我也同樣很累了,每一次出現問題,爭吵,妥協,而後再一次出現問題,又一次爭吵,再次妥協,如此反複幾次之後,索性就通通妥協,或者視而不見。
每個人都說我們會分開。
當初用了那麽大的勇氣,才和他走到一起。我不想分開,我怕回不了頭,我怕若離開了他,日後再遇不到讓我這麽深愛的人了。我為了我們的將來做了許多計劃,我正在朝著那個目標努力往前走……
剛開始還有激情支撐著,可隨之而來的問題卻應接不暇,我怕他會後悔,卻也慢慢開始焦慮,彷徨,懷疑,不安……心生怨意。
我最怕的是,有一天連自己也後悔了,卻找不到來時的路。
沒有在最好的時間遇見的兩個人,卻想著永遠攜手走下去,總是讓人分外難過。
第二天一群人打算下山後到附近的室內溫泉館小憩一天再回去,我原本有3天假期,剛好可以再陪他一天。
但隔天西顧便一個人走在前麵,他的速度很快,態度也極為冷淡,幾個湊上去的同僚都訕訕吃了閉門羹,不敢再喚他。
我平時坐久了辦公室,不習慣走山路,遠遠被甩在後麵。對於他們而言,我隻是一個陌生人,也融不進他們的團體。我頭還有些發暈,被孤立在一邊的感覺很糟糕,此時我甚至在猶豫還要不要繼續再跟著他們去溫泉館,下山後直接打車回去好了……
因此突如其來的電話對我而言簡直是及時雨。
林總緊急打來索命連環call,山上收訊不好,費了好大勁兒才聽清,原來是之前籌備的拍賣會流程出了岔子,我是策劃人,必須親自去現場。
合上手機跟領隊說了一遍,我轉頭看向西顧,遲疑了下,走到他跟前把原委說了一遍。
他淡淡地道,“是不是挺開心,終於有借口能離開?”
我竟有幾分心虛地窒了下。
他背過身,不再看我。
坐上計程車離開時,我回頭眺望他的方向,車子往相反方向駛去。
忽然想起許多年前的自己,也曾經痛哭失聲,一路驅著計程車在他的校門前不住徘徊,最後踏上前往上海的列車。
那時候的自己忍痛斬斷了兩人的牽絆,原以為就這麽結束了,卻是如何也想不到數年後,自己又再度將故事寫下續集。
和當時不同的是,那時候的我是被動離開,今天的我,卻是不堪重負主動求去。
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麽愛情會變成這樣,是什麽讓我們變成這樣?
我找不到答案

第六十一章

“你的臉色看起來很差。”
“哎?”我皺著眉正在篩選商家名單,頭也不抬地道。
林總倒是有閑情和我磕牙,“是因為和男友約會到一半被叫來,心情不佳?”
我暗暗苦笑,沒有搭話。
他也識趣,見我不欲多談便安生的繼續和我一道篩選名單。
學生街從內部認購開始到項目開盤,借著鋪天蓋地的報紙媒體宣傳和明星義賣,此前已掀起兩波小高 潮。在高峰之時若不悉心維持市場熱度和關注率,那麽將後繼無力,極易形成冷淡期。
廣告炒作這東西,就是在一段時間之內,不斷豁出錢狂轟濫炸,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前期投入不能輕待。趁著這波熱潮還未退,同時為開盤積聚人氣,做鋪墊,借著東風,我們最後一波攻勢便是旺鋪拍賣。
在房地產價格指數日趨走高的形勢下,投資小商鋪相對收益大於風險。我們的主攻便是這部分的中小型投資者。
趁熱打鐵,拍賣會定於隔日早上9點,於拍賣會第三天隆重開盤。
在拍賣會之前的噓頭做得夠足,隻是籌備工作著實讓人頭疼,晚餐叫了外賣,繼續加班加點到九點才回去。
不想,才剛出公司沒多久就被羅莉截住了。
“冷死了,我等你等得都快成化石了。”
我驚訝道,“這麽冷的天氣你還不回家讓你老公給你暖床,跑來找我做什麽?”
“別提他。”羅莉皺著眉,一張美豔的小臉難得板得一塌糊塗。
於是我知道這小兩口鬧別扭了,“你們倆平日好得蜜裏調油,他不是什麽都依你麽,這次是什麽地方犯著你了?”結婚後羅莉那口子叫人大跌眼鏡,簡直媲美二十四孝男人,婚後沒半年她就辭了工作,安心在家被好生伺候著。
“別光顧著說我,” 羅莉撅著嘴,上下打量我一番,不答反問,“你家的小鬼是怎麽養你的,怎麽一次見你比一次瘦。”
“沒,”我搖頭,“是最近忙案子,他待我挺好的。”
“挺好?挺好?”羅莉的小手在我腰上臉上戳來戳去,仗著比我高些猛一下來個熊抱,我還沒反應過來,她一把將我的頭塞進她越發雄偉的E罩杯前,“我們是不是好姐妹?是好姐妹對我嘴硬什麽,你那脾氣我還不清楚。”
我努力掙紮著在她的E罩杯前抬頭,“羅莉,最近你男人把你養得不錯……”胸前更加波瀾壯闊了……
她臉一紅,一把拉住我的手,“別想扯開話題!走,我給你好好補補,咱們邊補邊逼供。”
被一路拖回羅莉家中,她男人出差,但冰箱裏烏雞啊燉品啊,應有盡有。
羅莉圍著圍裙霸住廚房不準我進去,堅持要親自下廚為我補身。
盛情難卻,我隻得無奈地笑看她笨拙的揮舞著鍋鏟,一展身手……
“唔,味道竟然不錯。”我翻動著爛成一團的雞肉,雖然賣相不佳,但還是挺入味的。
“那是。”羅莉翹起尾巴,坐在我身邊看我吃,突然疑惑道,“奇怪,怎麽大半天了都沒聽到你男人的來電?”
“你以為我們是你,戀愛那會恨不得時時黏在一起,一天到晚電話就沒停過。”我不易察覺的頓了下,放下筷子淡淡的道。
“這樣也好,”羅莉並不知道我和西顧已經住在一起,開心道,“沒有他來礙事,等會吃完飯你就別回去了。”
我猶豫了下,轉念想想西顧現在該正和同事泡溫泉,就算回去家裏也隻有我一人,倒不如陪羅莉嘮嗑一晚,於是便點頭答應了。
就像少女時期的臥鋪談心,相互依偎著躺在床上,拉上燈——
黑暗賦予了內心軟弱和傾吐欲。
我一點點開解她,也一點點被挖開心底的迷惑。
“你現在有什麽打算?”羅莉道,“他有考慮過將來麽?”
“嗯……大概有想過。”
“什麽叫大概?”她驀地翻身而起,“郝萌,你該不會也跟著那小屁孩犯傻吧?”
“……”我背過身,“你別瞎嚷嚷。”
羅莉在背後急得哇哇叫,"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沒,你別想太多。”
羅莉背後靈一般趴在我身後,“你對我說實話,別以為對我裝自閉就能混過去,你們最近是不是出問題了,我一看到你就覺得不對。”
我無奈,被她鬧得受不了,半晌隻得轉身麵對她,斟酌著輕描淡寫道,“……是有些不愉快。”
“究竟出什麽事情?”她見我應了,卻是更擔憂,也對,依我的性子,若不是問題真難以收拾,我也不會開口應和。
我沉默了下,淡淡道,“沒什麽。”並非不想談,而是不知該從何說起。
她還想再說什麽,突然電話又響起,加上晚上被按掉的五通來電,羅莉拿喬是一等一的狠。
模糊記得婚禮當天,新郎似乎是一個冷峻霸道的男人,聯係電話那頭此刻正在溫言低哄著的男人,對比西顧,不禁讓人有些失落。
羅莉捂著話筒讓她男人又哄又寵了大半天,掛上電話後還不住嘟囔著“煩人”。
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若有一天他不“煩人”了,就該輪到她煩了。
我見她眼尾眉梢春情蕩漾,打趣道,“不生氣了?”
她合了手機,皺皺鼻子不好意思道,“他訂了明早的機票,都說我已經不生氣了,他還是打定主意要趕回來。”
“看來他很寵你,我該放心了。”當年他的”前科“,可讓我忌諱了很久。
羅莉還在拿喬,“他惹我生氣,哄我不是理所當然的,再說,男人不是本就該寵著女人麽。”
我心中卻是有幾分酸澀。
“怎麽了?”
我搖頭,麵對羅莉的疑問,我不敢回答。我習慣了先哄著他,委屈自己,兩人在一起,也多是我寵他讓他。但,既然當初選擇了他,我便已預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曾經我以為自己能承受,但一次次的爭吵,妥協和退讓,卻讓我日益疲憊……
當看到她的甜蜜,同樣是爭吵,想起那個男孩冷漠離去的背影,我忍不住有幾分心酸。
“萌萌,”羅莉在黑暗中輕輕撫摸我的臉,“你已經有很久沒有和我談心事,每次問到他……你總是微笑著說‘很好’。你現在,真的很好嗎?”
我默默的將臉貼在她手心。
“……是不是真的很辛苦?”
我半晌,輕輕點頭。
羅莉低聲道,“……我真的很擔心你,不要總是勉強自己,誰都有示弱疲倦的時候。萌萌,如果……真的不行,真的很辛苦的話……”
我沒有答話。
“萌萌,你不是老媽子,女人都希望有一個能放心依靠,知冷知熱的丈夫,而不是一個還需要你照顧遷就的小屁孩。”羅莉道,“當初你說要選擇他,我以為若隻是年齡的差距倒也就罷了,他小歸小,但若是能體諒你,懂得照顧你,那麽年齡也不是一個難以跨越的阻礙。但現在……我看到的,卻不是這樣。”
“這一年,你很拚,每次找你你不是在開會就是跑工地,”羅莉拉住我的手,“你沒發現你把自己的身體糟蹋成什麽模樣,去年你身上還有幾兩肉,現在和你躺在一起,不小心碰到時都咯得慌,對著我們,你的笑容也越來越勉強……這些他都沒發現嗎?萌萌,愛情不是這樣……現在這個女強人,這個老媽子,究竟是你想做的,還是他讓你成為的?或許他需要的不是一個情人,壓根就是個任勞任怨的老媽子,而你就隨他起舞,任勞任怨的做他的老媽子,愛情哪裏是這樣?你就等著他頓悟,等著他成長,你就從沒想過哪天他頓悟了,發現真愛了呢?你這些耗在他身上的年華歲月又該怎麽辦?”
愛情不是這樣……
鍾意也曾說過一樣的話,郝萌,現在的你真的還是你嗎。
我閉上眼,“給我一點時間,我需要冷靜的思考一下……”
我想起少女時期,我曾在那個燦爛美好的年華憧憬過一段愛情。
那時候的我是那麽執拗的相信,愛情就是和最期望攜手的人,在一起。
如今年華已逝,我睜開雙眼想去看期盼著攜手的另一個人,才發現,我連原本的自己都找不到了……

第六十二章

第二天的旺鋪拍賣我一早便到場。
許多人被電視劇偶像劇忽悠了,以為策劃一場活動僅僅隻是把設計方案一公布,其餘人按部就班就行了,但現實並非如此。任何一場活動都存在著意外和變數,同時人員協調,細節上的資料準備都教人頭大。
好不容易熬到了拍賣會結束,中國人都是在飯桌上談生意,其後的觥籌交錯還有慶功宴更是折磨人的耐性。
拍賣會後的酒席上我前後跑了三四趟洗手間,隨身帶著的帕子上滿是酒味,宴席後期喝酒時我都是口裏含一半,邊找機會,不著痕跡的將另一半吐入帕子中,等帕子都吸滿了再去洗手間衝洗擰幹。
今天一整天都在跑,難得坐下時,空腹和各個投資商拚酒,身體實在吃不消……
林總看了我一眼,後麵幾乎都由他來挑大梁,等酒席散場後,林總讓司機開車,送我回去。
我胸前一直在翻騰,難受的弓起身靠在椅背上不想動。
“我還是送你上去吧。”車停了,林總看我半天沒動,徑自攙了我的腰,推門下車。
我腦中正暈乎著呢,迷迷糊糊的靠在他肩上往外走。
驀地,右手突然被大力一拉,身子震顫了下,跌入一個緊繃冷硬的懷中。
耳邊一個壓抑著怒氣的聲音響起,“不好意思,我是她男友,麻煩你送她回來。”
聽清了聲音,我頓時僵直了身子,他用力環住我的肩將我帶上樓梯。他的動作毫不溫柔,腳步極快,行走顛簸間,我胃裏翻騰地更厲害,終於忍不住在樓道上推開他,俯身半跪在垃圾桶前吐出來……
身後隻聽到粗重的呼吸聲,西顧沒有說話,也沒有安慰,站在一邊等我吐完後遞給我一包紙巾。
我接過來擦幹淨,腳下虛軟得幾乎快站不起來。
“這是第二次了。”
他的聲音從身後冷冷響起,“每次看著自己的女朋友深夜被別的男人送回家,你知道那是什麽滋味?”
我抬起頭看著他,心中突然湧上一股倦意,‘對不起’這三個字無法像往常那般吐出口。
“這次又是為什麽。”他道。
“工作上的酒宴應酬,”我扶著額,“西顧,我現在很累了,我們可不可以不要再爭吵了。”
他如困獸般盯著我,“萌萌,我從不想跟你吵,但你能不能也給我相應的安全感?”
難道我做得還不夠嗎?
“那麽你究竟還要我怎麽做?你要我怎麽做你才會滿意?”
他揚起聲打斷我,“想說這句話的是我,你究竟要我怎麽做?你希望我怎麽做?我可以從今以後不再看別的女人,我也想盡快去工作,我不想再看到我的女人像今天這樣……”
“這隻是工作!”我皺起眉,眼前搖晃得厲害。
“好的,工作,你總是有很多工作,你什麽時候能把目光放在我身上而不是總是開口工作閉口工作。”
“以為我喜歡這樣?”我忽然覺得一陣悲涼,我已經寵壞了他,讓他看不到我的犧牲,將我的付出視為理所當然。借著酒勁我忍不住衝口而出,“如果你能給我安全感,你以為我拚命工作又是為了誰!”
話出口的刹那,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真說了出來。西顧的自尊心極強,聽到我的話他臉色一白,定定看了我片刻,不發一語的轉身下樓。
我下意識想追上去,“西顧——”
情緒激烈起伏之下,眼前霍然被黑暗主宰。
“……郝萌,萌萌……”
我是被羅莉的嘮叨和哭罵聲吵醒的。
見我醒來,她驚喜交加,“萌萌,你怎麽樣了?還有沒有什麽地方不舒服?”
我有一刻沒反應過來,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慢慢,鼻間充斥而來的消毒水的味道讓我回過神,環視周遭,不自覺地道,“……他呢?”
“你是說任西顧?”羅莉憤憤道,“要不是昨晚我想想還是不放心,臨睡前給你打了電話,還不知道你現在的身體竟然糟糕成這樣。他人在外麵,我倒是想問問他,我家萌萌好端端的交給他,還不到一年,貧血,神經衰弱這些毛病是怎麽來的?”
我抿著唇,“……都是些小毛病。”
羅莉狠狠瞪了我一眼,“積小成大,這些都是累出來的。你這種情況持續好一段時間了吧,像今天這樣突然暈倒不是第一次,你還想玩命的話你就繼續拿身體拚,以後也別再認我這個朋友了。”
我垂下眼,沒有再作聲。
“萌萌……你知不知道我看到你這樣多難受。”羅莉道,“這次你聽我的,先跟西顧分開一段時間……如果他真的是你的良人,真能照顧你,到那時……”
她沒有再說下去,因為我和她都知道,就算西顧真的有成長那一天,我也等不起,我怕我等不到那時候。
我隔天出院,原本下午就可以走了,但羅莉不放心,這次她真被我嚇壞了,硬是要求醫生把我全身都檢查一遍。
出院那天我在醫院大堂又見到他,這兩天他沒有回家,身上還穿著那天晚上的衣服,唇上的青須薄薄地覆了一層。
羅莉拉著我的手像躲瘟疫般快步從他身邊走過。
在擦肩而過的瞬間,我看到他拿著我的病曆單,他低著頭,沒有看我。
我們就這樣,匆匆走過了。
後來?
後來直至隔年春,他再也沒有出現過。
我從未料到我們之前會以這樣慘烈而無聲的方式收場。
我有時會想起他,不同階段的他。
我看著他一步一步,從一個霸道囂張的孩子漸漸走向了成熟,他所有青澀的歲月都是我陪伴著他度過。我曾經愛過這個少年,遺憾的是,我看不到他為了另一個女子成熟的時候了。
真可惜,他永遠也感受不到這對於我的意義。
18歲的我覺得愛情就是一生一世,28歲的我發現,一生一世的並不一定就是愛情。
於我而言,與他這短短一年,就已經我的是一生一世了。

第六十三章

我很想忘記你,卻又害怕真的忘了你。
當初多麽勇敢才愛上你……
多麽勇敢,才放棄你。
也許當真是情場失意職場得意。
春節後借著林總的光,我再接兩宗案子,算是在業界站住了腳跟,四月中旬Beata也回台灣結婚了,在她的強力保薦下,交接半個月後我頂替了她的職位,升為分公司的銷售經理。
升職當天我豪氣萬千,請整個銷售部下館子。席間,剛進公司的小姑娘們也借酒壯膽,三八兮兮地問,“Beata姐也結婚了,不知道經理什麽時候好事將近?”
我不動聲色的呷一口酒,避重就輕,“別擔心,到時候不會忘了通知你們。”
這些年,身邊的朋友同事結婚的結婚,離職的離職,部門裏隻剩下我一個大齡未婚的女高管了。
回家後對著鏡子左右端詳了一會,算了算存款,想了想未來,我告訴自己,這世上,誰沒了誰,日子還不是一樣過。
情情愛愛這東西,我嚐過了,也嚐夠了,該老老實實的去過柴米油鹽的生活了。
羅莉的情緒很高昂,從年前她就開始興致勃勃的拉著她男人打聽身邊所有單身雄性生物的資料,熱心的三姑六婆更是不會缺。
爸媽心急火燎,春節後電話頻率從三天一通,上升到幾乎一天三通,恨不得把我打包快遞回去結婚,再不就把那些所謂的青年才俊給郵寄來上海。
我漫不經心地扒拉扒拉手上幾頁男方的資料信息,羅莉客串我的狗頭軍師,恨不得我給我挑一個曠世好男人,迅速點燃我的第二春。
“你認真點,仔細挑挑,千萬別錯過了好對象!”她用高喊著“跳樓價!清倉大拍賣”的熱情促銷口吻整天在我身邊打轉。
我隻得苦笑了,當然不會真的那般挑挑揀揀,我有自知之明,又不是八點檔的肥皂劇,先不提那些青年才俊三高男人真的會去相親,還能看得上我,我把心態端平,已經做好被挑選的準備,順其自然就好。
“不要這麽消極,感情是可以培養的,搞不好你會遇上真正的Mr Right。”
我無奈的戳戳她的E罩杯, “我不是消極。”
我隻是很清楚,我的熱情已經被耗光了。不是不想再付出愛情,隻是喪失了再次製造愛情的能力,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麽再去愛一個人了。
我曾經愛過一個人,雖然隻是空彈一曲,與他之後我不會再有完整的愛情了。就算現在再喜歡一個人,我也會有諸多保留,小心得不讓自己受傷,再也無法像從前那樣奮不顧身。
我隻想尋找一個能和我平靜渡過下半生的人,我會和他結婚,或許會生兩個孩子,一起奮鬥著買一座房子,如果經濟條件允許的話,我希望能快點存夠錢換一個薪水沒有這麽高,但是更輕鬆點的工作……
對於羅莉所說的愛情,在我看來並不太重要。
羅莉沉默了片刻,挨著我的肩,“萌萌,你是不是還在等他?他已經蹉跎了你十年,現在還風華正茂著呢,早把你當昨日黃花,你別再那麽傻了……”
我搖頭打斷她,“我知道的,我等不起。”
鍾意在知道我恢複單身後半年內飛來上海兩次,每次停留時間一周左右,對於我們現在的職位身份而言,已經非常難得了,每一次休假的前提是連續加班近一個月,把工作全交代安排好了,才能出行。
一開始,我並非沒有考慮和他嚐試著去交往。
但不知為什麽,等到真的麵對他,把他當做未來的孩子他爸來看待,卻總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和罪惡感。
長久以來,他總是以一種藍顏知己的形象出現在我的身邊,溫和而不帶攻擊性,我習慣將他當做吐露心事的好姐妹,他是世上最了解我的人……
男女之間因為差異和朦朧才有了好奇與追逐,也許在他麵前我太透徹了,所以我始終無法和他成為情人。
鍾意第二次走時似有所悟,他認真的懊惱道,“當初就該保留點神秘感,到底是距離產生美啊。”
我低笑不語。
他俯首看我,搓著下巴,“反正你還沒結婚,再讓我嚐試幾次,指不定哪天你就突然來電了?”
我點頭,“不隻是電,還有九天玄雷呢。”
他握了握我的手腕,“女人還是豐腴點漂亮,成日像男人一樣上山下海的奔波,倒不如跟我回F市?我部門底下還缺個主管,你就先委屈一年,你是老資曆,有股拚勁兒也夠勤快,一年後表現不錯,我給你保駕升職了。”
我抽回手,笑道,“您這是挖牆腳啊?”
“對,挖的就是你了。”
我認真考慮了下,搖頭。
在職場上摸爬打滾了這麽多年,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不是什麽機會都要上,要量力而為。你在原來這個熟悉的位置呆久了,別人看到的是能力,貿貿然換了一個陌生的位置,看出的常常是無能,結果連退回原來的定位都不可能。
當然,若是靠鍾意一路護航保駕,並非不可行,但若要這樣的話,我寧願自己再度從底層做起,也不想失了我的本心。
空降兵和關係戶是我最反感的,己所不欲,我也不願施於人。
鍾意見我的態度堅決,籲口氣,“算了,你有自己的打算我也不會勉強,也勉強不來,不過你若是累了,就別再逞強,女人偶爾示弱並不一定就是認輸,男人總歸喜歡溫柔點的女性。”
我充分配合他服軟,“好吧好吧,我不會再虧待自己,大爺你就少囉嗦吧。”
他很是受用,這才拉著行李滿意的回去。
第六十四章

很快,第一次相親的時間敲定在周五晚上。
我難得利用職權提前下班,去洗手間補妝。
相親看的是眼緣,工作家境這些外在條件雙方一開始就篩選好了,因此經營的便是內部交流。
兩個陌生人第一次見麵,並期待著能有進一步的發展,第一眼的印象非常重要,然後便是看雙方是否有共同話題,性情能否合得來。退一步說,就算我本身並不期望愛情,但慎重的對待細心裝扮也是給予對方的尊重。
化好淡妝,換上剛買的鵝黃色暖色係短裙,鬆下挽了一天的長發,用啫喱定好型。雖然不知道對方喜歡什麽類型的女性,但相親的最終目的就是結婚,因此打扮往端莊淑女的方向走總是不會錯。
我和羅莉到場時才發現對方也帶了女眷。他比我大三歲,事業單位,有車有房,膚色偏黑,看上去挺老實穩重。
我們互報了姓名之後他就沉默下來,不知道是個性偏內向還是對我不太滿意。
反而跟著他來的妹妹很熱情,在包廂冷場的時候努力炒熱氣氛。
“郝萌姐,”一知道我是廣告公司的,她立刻45度仰望狀,“你們工資又高,每天光鮮亮麗的去上班,還能經常和那些經理老總們一起參加酒會,好羨慕哦……”
聞言我隻能默默的太陽了,國內的偶像編劇們是要活生生逼死我們啊。每次和公司同僚看到電視上那些男女主角們牛氣哄哄的把策劃方案一提交,就沒他們的事了,更離譜的就是劇情裏常常出現女主們珠光寶氣美豔動人的策劃完活動,轉身還能邂逅英俊多金的白馬王子。
要知道每次做完活動我們都是一副完美的灰頭土臉打雜狀,雙眼通紅,手握兩部手機幾乎沒停下過,一整場喊下來完全聲音嘶啞,若不是胸前掛著那塊工作人員的牌子,怕是直接被丟出會場了。
“工作這塊……隻能說甘苦自知。”對著小姑娘的星星眼,為了維持住形象,我還是含蓄的道。
“你們跟客戶都是在宴會上打交道的嗎,平時除了談客戶寫策劃之外,你們就可以自由的HAPPY了?”
為了不把相親會搞成生意經,我隻得避重就輕道,“差不多吧,在談客戶前我們還要收集資料,談完後再總結方案。”奮鬥一夜第二天去提案時,通宵的上煙熏妝,上不了的帶墨鏡,客戶部的要多OL有多OL,創作部的要多藝術有多藝術,怎麽裝Bility怎麽來,不然怎麽對得起那些被電視劇荼毒的大眾們的期待呢。
上菜後,小姑娘照樣嘰嘰喳喳,雖然她哥哥悶不吭聲,但她一個人也能把氣氛炒得熱火朝天。
我拾起筷子,菜色還算豐盛,但我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他的手吸引了,他兩手的小拇指指甲都留得極長,吃田螺的時候撚著個蘭花指……我霎時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翹起的蘭花指上,食不知味。
羅莉在吃完飯後朝另一個小姑娘使了個眼色,兩人很快退場,包廂內隻剩下我們兩人。
他不開口,我隻得嚐試主動挑起話題。
他三兩句匆匆敷衍完,結賬後開車帶著我隨便在附近兜了一圈,不到2個小時就各自回家了。
雖然事先做了心理準備,但老實說,對於這一次的相親我實在很難違心說滿意。
周末他發來短信約我出去,我想了想便答應了,也許那天彼此狀態都不好,還是再嚐試一次吧。
結果等到我打扮好了,臨出門前半個小時,他突然打來電話說家中有急事,我隻得無奈應和了,把時間推到周三,可等到周三這天,他又說公司要加班,沒有辦法。於是時間又被推到了下周末……
周末這天他終於到了,但遲到了大半個小時,吃完飯不到一個小時便送我回去了。
車子在小區門口停下後我沒有立刻下車,而是坐在車內心平氣和的問他是不是對我不滿意?大家都是成年人,可以直接攤開來說。
他猶豫了片刻終於對我吐實了,“你是個好女人,是我的問題。”
原來他本身已經有了女友,但家裏不喜歡,逼他去相親換人,他拗不過,所以幾次刻意刁難,希望我知難而退。
我聽後隻是靜靜的問一句,“那她知道你出來相親嗎?”
他有些尷尬的道,“……知道。”
我淡淡道,“既然你喜歡她就不要讓她傷心,為什麽不拒絕相親?”
他有幾分訕訕的沒答話,我直接推門下車。
其實我慍怒得並非是他欺騙了我,而是他的態度讓我不齒。
一個有車有房可以自主的成年男人不比其他情況,若是真心想拒絕不會沒有辦法。或許隨時尋找備胎是男人們所謂的精明,但我對這種精明敬謝不敏,唯一慶幸的是,我並非是他的備胎人選,沒有在不知情下傷害到另一個女人。
下半年我陸陸續續又相了數個人選。
不是沒遇上條件形象好的,但對方沒看上我,剔除掉不停抱怨當代大學生素質每況愈下 ,大談黑格爾的大學教授,撇開不管我是不是在忙一拿起話筒至少要哈拉兩個鍾頭以上的部門主管,剩下的男人我明白他們的心思,雖然我的條件可以算優渥,但與高職位高資薪對應的是我的年齡。
現在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到處都是,條件比我好的男人到了這個份上也不一定想委屈自己找個大齡女強人來管著。比我條件稍遜的,則是覺得女強男弱讓他們倍覺壓力。
最後剩下近日交往的居家型男人陸紆,機關單位,性格很溫和,互換了手機號碼和QQ之後,大概一周見一次麵。
仔細總結了一下,發現從小到大,除了西顧之外,我所交往的男性都是傾向於溫和不帶攻擊性的類型。
雖然少了點激情,但生活還要多跌宕起伏?這樣平平淡淡的日子也正是我所期望的,那些曾經的驚濤駭浪我不敢去想……
又怎麽敢去想?
我努力讓自己忙起來,把工作和相親塞進腦袋,讓自己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思考去想念,我幾乎以為自己已經做到了。從一開始的心如刀割,到最後的漸漸麻木。
分開近一年,他全無音訊,像是從未出現在我的生活裏,攪亂過一池春水。
就這樣斷了聯絡未嚐不好。
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麽有著那麽糟糕的個性的少年,竟詮釋了我對於愛情的全部期待。
“郝萌,”陸紆接過我手上的包,難得在看完電影後約我去壓馬路。
他是個生活規律得近乎古板的人,每周固定在周六晚上七點約我吃飯,看完電影後開車送我回家。
羅莉旁側敲擊幾次我們的約會模式後搖頭直歎我們倆無趣。
無趣不無趣我倒是沒有太多觀感,我最滿意的就是他不會在吃飯時大談工作炒股或者是學術之類來影響食欲,同時也不會太緊迫盯人,一周4,5通的電話讓我覺得很放鬆,不會像上一個男人那般頻繁得令人困擾。
出了商場上天橋時人潮十分擁擠,他突然握住我的手,不讓我被人流衝散。
我怔忡了下,反握住他,忽然毫無預警的想起另一個蠻橫的扣住我的手腕的溫度。
霎時百般酸澀苦楚湧入胸臆,我措手不及,熱意熏紅了眼眶,
他凶蠻霸道的眉眼,淩厲卻熱烈的眼神,微笑時翹起的嘴角,害羞時低垂的長睫……夜裏翻身抱住我的溫暖。
我努力壓抑住洶湧的思念,卻突然被一個闖入視野中的背影打破。
那熟悉的微駝的背,雙手插在口袋裏的角度,胡亂翹著怎麽也梳理不齊的頭發……
我曾經想過,如果有一天我們在路上重逢,也許那時候彼此身邊都陪伴著另一個人,我會平靜的露出笑容打個招呼。
就像遇見多年不見的友人那樣,熟悉又疏遠。
而後最好能迅速的擦肩而過。
因為我害怕,怕你將來遇上比我更好的女人,你不會再懷念我。
怕你察覺我的笑容是那樣勉強,會發現我其實是那麽的難過……

第六十五章

“怎麽了?”身邊的男人疑惑道。
“沒有,”我有一瞬間失神,而後低下頭看著我們交握的手,慢慢地重複一次,“沒事。”
陸紆拉著我的手,往前走。
他的背影在前方,速度不快,也不慢,在人潮中若隱若現。
明明隻有不到百米的距離,卻不得不各安天涯了。
路並不長。
每一瞬間的時間卻都被無限的延長。
十年來的點點滴滴衝入腦海,過往一幕幕片斷像一出不受控製的默劇,反複上演。
他走下天橋,轉個彎,站在路口開始等待紅綠燈。
我想我還不夠堅強,這每一分每一秒對於我而言皆是煎熬。
紅燈開始閃爍……
陸紆牽著我從他身後走過。
綠燈亮起。
他同時邁動腳步,走向對麵街道……
在距離無限接近的那一刻, 我忍不住想,如果在這一秒,他回過頭,會不會看見我?
但他沒有回頭。
就像從前每一次我凝望著他的背影一般。
他雙手插在口袋中,徑直往前走,一次也沒有回頭。
穿過馬路,匆匆匯入車流人流中,我快要看不見他,努力讓自己不看他,找回失控的理性。
在眼角餘光最後一次掃過時,我驀地一僵,竟依稀看到他停下來,心有靈犀般的回過頭——
我的眼淚終於決堤。
隻能用最快的速度低下頭,背過身,迅速隱沒在穿梭不息的人海中……
夜很寧靜。
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又想起他,想起當初說的那些撕心裂肺的情話。
想起那場不顧一切的勇敢。
我被熟悉的軟弱侵襲,卻也知道不能再放任自己這樣沉湎下去……是時候整理心情。
當初是為什麽分離,我並沒有忘記,對於我而言,我寧願分隔兩處各自緬懷,也不願眼睜睜的看著曾經美好的愛情在生活和時間的摧折中一點點死去……
什麽也沒有留下。
這滋味實在太痛了。
就算彼此願意忍耐、妥協,勉強又在一起了,問題並不會隨著時間消失,當最初的愛意和耐心都揮霍完後,我們還剩下什麽?
於我而言,這是最大的悲哀。
人這一生中,總會遇到很多流星與恒星。
那些流星刹那璀璨,固然美麗得令人難以放手,但也正因為刹那,才永恒。
因此就算此刻的我再疼,我也不會伸出手。
若是敵不過心中執念,死死抓住不放,最後這瞬間的美麗終會釀成苦酒,鴆殺自己罷了。
……生活還是要繼續。
我依然平靜地往返於住房公司之間,將全部精力都投注入工作,閑暇沒事就敲打敲打蠢蠢欲動的小輩,不覺時間過得飛快。
和陸紆交往的第三個月,他帶我回家吃了一頓飯,雖然沒有在席上看見他的父母,但也算是進了一步。
雖然沒有太多欣喜,但我還是很欣慰。
年底風聞總部高層開始有大變動,我左右尋思了下,主動在年前包攬下工作,春節沒有回去。
老媽聞言在電話那頭狠狠將我從頭到腳都數落了一通,八成是又偷偷背著我接下了無數相親宴,這下計劃全泡湯了。
“我不是說過,我現在已經有男友了,你就別再給我張羅了。”
“……反正我不滿意。”老媽別扭了很久,才不甘情願的吐出這句。
爸接過了電話,“哎,丫頭啊,你媽這是想你了,不希望你嫁得那麽遠。”
我閉口不語。
“其實就在本地找一個本分人結婚也挺好,離家又近,以後你媽還可以幫忙帶帶孩子,眼看都29了,鄰居家的閨女生得孩子都能去打醬油了……”
我有些尷尬的叫停,“……爸!”
媽又一把搶了電話,“你還知道叫媽叫爸,也不看看你現在的情況,早耽誤得不能再耽誤了,再拖下去,到生孩子時……人家叫那個什麽什麽大齡產婦來著!哎喲,你說我們兩老急不急,就你這一個閨女了。”
我被他們臊得慌,支支吾吾幾聲,掛上了電話。
年關將近,電話沒安靜幾分鍾又響了。
鍾意一聽我沒回去,聲音陡降好幾度,“你什麽時候變成工作狂人了?回來回來,今年開同學會,我們幾個老同學聚聚。”
我搖頭,“算了吧,你讓我一個人孤零零地看著他們拖家帶口成雙成對啊。”
鍾意道,“我不是也單著,又不是獨你一個。”
我搖頭,“沒勁兒,那場合我不去瞎湊和,鬧心。”到時候頻頻被問起,彼此都尷尬。
鍾意頓了下,“哎,再不你就帶著那個陸什麽來著,做男伴也好。”
“我們才認識沒多久,不太合適。”
“什麽沒多久,我記得有4個多月了吧。”鍾意吐槽。
“還不行,”我猶豫了幾秒道,“我們還沒到那個程度。”兩人平日更像是君子之交,他不疾不徐,比我還溫吞。就算去他家裏吃過飯,他也卡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鍾意在電話那頭思索了片刻,“你不回來也行,年後我過去找你吧。”
我歎口氣,還沒來得及多說,鍾意就直接道,“其他話你別提,你不接受我,我看看你總行了吧。”而後緩了口氣,甜膩道,“親愛的,你真要這麽狠心?”
“行了行了,”我撫平被他肉麻出的一身雞皮疙瘩,“你愛來就來吧,我不攔你。”
工作狂總是成雙成對的出現的。
大年初一還在奔波的不隻我一人。
林總挑起眉看著我提著公文包上門後微微一笑,一起合作了兩年,老默契了,爽快地將手上的提案遞給我。
雖然我沒有三頭六臂,但經營數年的人脈也不是幹放著當蜘蛛網,年後的考察總結雖然我並非排頭,但交出的成績也不可謂不漂亮。
新上任的BOSS躊躇滿誌地想為總公司內部注入新血,考察過後的第二個月,在分公司打拚的第六年,我終於擠進總部,成為男權意識極為濃重的總部裏唯一一個女性經理。
新官上任三把火。
我到任的第一件事,便是幹勁滿滿連開通宵,吸收前任留下的交接資料,同時將手下員工的信息過濾一遍。
偶然翻到今年新進公司的應屆實習生候選名單,我手一僵,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第六十六章

已經多久了?
那個男孩終於進入應屆畢業生的行列。但我如何也想不到他竟會選擇跟我進同一家公司,我原以為,原以為……
原以為什麽?我卻說不清楚。
他在我的27歲,給我帶來最寒冷的冬天。卻在我29歲這年的春天,毫無預警的再次進入我的視野。
任西顧……
名單前排那刺眼的三個字反複灼燒著我的眼,我定定看了幾秒,反手合上名錄。
隔天晨會提到這一屆實習生將會在本月中旬報到,培訓兩周後按專業範疇和培訓期間的側重方向,再分配到各個部門。
晨會結束後我去茶水間衝了杯咖啡帶進辦公室,對著電腦怔怔發了一會呆,而後猛然起身打開窗深吸口氣,讓腦袋清醒清醒。
我告訴自己,就當做沒有這回事一般,照常工作去。但心下卻總有幾分似有若無的牽念,隨著月中將近,越發開始心神不寧。
“經理……”
“有事?”我放下手中的筆,抬起眼。
企劃Ada小聲道,“剛才大家商量了一下,這周的聚餐能不能推遲到下周?我們打算在實習生進部門那天聚餐,到時候也方便和新人混個熟臉。”
公司內部的老規矩,為增進員工的感情,通常我們每月會有兩三次聚餐。Ada也是新人,常常被其他老員工指使著做通傳和打雜小妹。
我食指輕敲了下桌麵,慢條斯理地道,“就這件事?”
她小臉一白,“……嗯。”
我拿起手邊的文件,淡淡道,“我希望以後不要在工作時間討論非公事,有其他問題可以下班後再來找我。”
“……對,對不起,經理。”小姑娘慌慌張張道,絞著手緊張得同手同腳地出去了。
等門一被關上,我忍不住低笑出聲,麵癱臉破功。
羅莉說的沒錯,我就是惡趣味,喜歡麵無表情地拉長著臉嚇新人……尤其當心情不好的時候。
隔著半透明的玻璃窗看著Ada一回到座位就被左右包圍盤問的景象,哎,年輕人就是這麽生氣勃勃啊。我攏了攏衣領端莊的收了收腿,開始批文件。
我終於能體會當年的主管為什麽常常不苟言笑,打扮嚴謹。先懺悔下當年初出茅廬時曾腹誹過她是‘老處女’……如今的自己儼然也是個翻版。
在這個男權意識高漲的總部,若想最快收複底下的人心,除了工作能力要出彩,同時我也必須努力樹立起無性別身份,端出威嚴,不讓那些老油子見我年輕可欺,鑽了空子。
雖然才剛剛到任,但這個季度總結我希望能盡快把業績帶上去,就算輸給其他男性主管,我也不想輸得太多,至少經理這個位置我還想坐得久一點。
聽鍾意說去年她終於嫁出去了,依然單身的我唏噓感慨,沒有愛情我就拚事業,遊移在這兩頭,怎麽著也不會太吃虧。
很快就到了實習生報到的日子。
培訓地點在八樓,部門裏女同胞們春心萌動了很久,午休後三三兩兩往八樓跑。
我一整天沒有出辦公室,早上進公司時下意識往門口掃了一眼,沒有看見那個身影後不自覺籲了口氣,加快腳步進了電梯。
這天早上的工作效率明顯狂飆,為了把腦袋塞滿,我沒讓眼睛離開文檔一秒過。
午休我叫了外賣,直接在辦公室解決,我承認我還不夠堅強,我害怕自己在重逢時做不到想象中那麽坦然。
食堂在一樓,我吃完飯站在窗前往下看,距離那麽遠,其實看不清他們的臉,但我依然怔怔的看著,壓抑住思緒卻發現自己原來還是那麽的難過。
愛情真是太傷人了。
你說為什麽女人就是那麽傻,怎麽這世上就沒有記憶洗滌劑呢,明知不可能還梗在腦袋裏使勁兒折騰自己。
臨近下班時幾個主管朝我打了個招呼,一道去培訓室挑新人。
我跟在他們身後,等他們推開後門走進去。
這批新人態度挺不錯,開門時沒有一個人回頭,依然聚精會神的看著投影器上的PPT。
我坐下後媒介部經理遞給我一疊卷子,“剛剛給實習生做了個臨時抽考,你要不要看看有沒有合意的?”
我接過來細細翻了翻,當翻到倒數第二張卷子時我停了停,上麵的字跡在收尾時高高上揚著,和下一個字的首劃張牙舞爪的連在一起,不用看署名,這個熟悉的筆跡我一眼就能認出來。
“你也覺得他不錯?”一旁的經理見我的目光久久停在這張卷子上,開口道。
我含糊的“唔”了一聲,沒有多說。
他倒是興致高昂的道,“你還別說,他是我負責麵試的,本來還想收到自己組裏,可惜他在麵試時就指明要去你這部門,等下我叫他過來見見你。”
我忙搖頭,“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他笑道,“你緊張什麽,反正等培訓結束後他就去你的部門報到,橫豎都要見的。”
我沒吭聲,麵上還是一貫的沉著冷靜狀,心裏已亂做一團。
PPT幾分鍾後放完了,指導師上台做完總結後,實習生們陸陸續續起身收拾東西,準備回去。
我僵在原地,耳邊隻聽見一旁的經理揚聲朝前方喊道,“任西顧,過來一下。”
未等多久,一個身影大步走來,重新站在我麵前。
“你們先認識一下,”經理完全沒察覺到什麽異狀,繼續道,“他叫任西顧,挺有幹勁兒的小夥子,”而後再對著西顧道,“這位就是銷售部的經理,你以後的上司……”
後麵他還在說些什麽,我已經聽不到了。
我全部的心神都在抵禦著一個人的入侵,他站在我麵前,定定地望著我,他變得那麽瘦,隔著衣服還能看到明顯隆起的肩胛骨,空氣難言地壓抑,他緩緩向我伸出手,微笑著說一聲,“你好。”
我頓了下,伸出手與他輕輕一握,幹澀地回應,“你好。”
雙手交握的一刹那兩人都微微震顫,我迅速收回手,不著痕跡的轉頭對身邊的經理敷衍兩句,而後再向其他部門主管抱歉的打了聲招呼,轉身離開。
周二我沒有再見到他,周三、周四也一樣。
其實不想見麵一點也不難。隻要我不特意上八樓,他也不刻意下來尋找……人與人之間的聯係若是雙方都想斷掉,其實真的很簡單。
周五晚上就是例行的部門聚餐,這次的聚餐也可以叫做新人見麵會。這些我事先都知道,臨到門口,我卻忍不住想打退堂鼓。
輾轉踟躕了半晌,我最後還是提著包包,走進包廂。
玻璃門隻是虛掩著,我毫不費力的看到早已端坐在席上的他,部門裏女性員工比較少,但這次齊刷刷都圍在他身邊。
我第一次遲到,站在門外尷尬地停了停,還未想好說辭,包廂內Ada透過玻璃門眼尖的看到我,急忙招手喚我進來。
一旁的男員工估計心懷怨念已久,當他們看到我進來時紛紛揶揄的對著西顧起哄道,“這就是我們的部門之花——經理!還不快自我介紹一下,試試能不能色誘她。”
我心下暗咒一聲,回頭我要扣他們的工資!
麵對眾人的揶揄,西顧卻是破天荒好脾氣地沒有當場發作,他側身,迎著我的方向,仿如初見,輕輕道:
“我叫任西顧……‘煢煢白兔,東走西顧’的西顧。”
記憶中第一次相遇時那個小小的任西顧和眼前的男子在這一瞬間重疊……
時光太匆匆啊,這十數年的光陰也隻是他的一個側身,我的無奈回首。
就算美人如花,到底也敵不過,這似水流年。

第六十七章

酒過三巡,最初的局促褪去後,氣氛融洽許多。
包廂內,沙發座呈半圓形排列,繞著中心的圓桌,我最晚才到,因此座位是在最左邊,而對麵的最右端,卻是任西顧。由於這半圓形的排位,雖然是一左一右兩個極端,卻是距離最接近的位置,相差還不到兩米。
一開始忌憚著我在,大家話題都有所保留,等到放開之後,周遭的嗡嗡聲鬧得人頭疼,不由讓我有些懷念第一次聚餐時,一群人和我麵麵相覷,氣氛從頭冷到北極的默然景象。
和我同輩的老人拉幫結派,開始家裏長短鄰裏八卦,提及自家孩子更是眉飛色舞,一嘴兒女經。可惜我沒有共通話題,隻能鬱鬱的將目光投向新近員工。他們男女儼然已經分工,女性圍在西顧身邊開始磨刀霍霍,男性們則在外圍邊拚酒邊虎視眈眈,等著哪個英明的MM在暮然回首時能發現他的存在,毅然投奔向他們的胸懷……
看來不論麵對新人老人,我都處在一個尷尬的位置,奈何在場我最大,他們還沒有盡興,我自個兒先走未免太失禮了。於是也隻好忍耐著有一搭沒一搭的聽他們閑侃,邊痛苦的偷看表殺時間。
無意間抬頭掃過對麵那人,他視線閃避不及,明顯又停在我身上。
我沒有說話,眼神在他臉上停留了幾秒,他目光似喜似悲,像一團壓抑而燃燒的冰下火焰,若不能融冰,便就此熄滅。
一直包圍著他的小姑娘們自然也發現他頻頻朝我投影,但她們未曾多想,在美男誘惑下甚至還大著膽兒調侃,“西顧,你一直看經理是不是有什麽不良企圖?”話雖是這麽說,語氣卻是明顯的不以為然。
也是,我與他相差太懸殊了,誰會將我們兩人聯係在一起。
任西顧沒有回答她的話,卻是自然的道,“嗯,我確實喜歡年長的女性。”
言罷,其他人嗅到了八卦的味道,“哇哦,你的口味真重。以前曾經遇上這麽一位姐姐?”
他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
我沒有再看他,耳邊的八卦熱潮借著酒勁釋放。
……“你們現在還在一起嗎?”這話問得,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西顧捏起酒杯,仰頭喝下,“我從前……錯過很多事,也做錯很多事,我希望她能回來。”
我手一緊,放下杯子。
接下去不管其他人怎麽盤問,西顧也再不開口了。他們頗有幾分無趣,開始玩真心話大冒險。
我運氣不好,還沒玩兒了幾局就被逮住。第一次的問題很刁鑽,Ada很有求知欲地道,“經理,你最難忘的戀情是什麽?”
我遲疑了幾秒,也罷,既坦白也隱晦的道,“……開始一段被所有人反對的感情吧。”
話落,迎來了一片尖叫聲,“經理,看不出來你曾經那麽青春啊。”
“好浪漫哦!”
我苦笑,但是親愛的,生活並不是隻有浪漫就可以。
“那結局呢,結局怎麽樣?”
對上一片星星眼,我垂下眼,對著任西顧,也對著自己再複述了結局,“結局就是他們說的對,勉強在一起確實讓彼此痛苦。”說罷,對著他黯淡下來的眸光我失去繼續待下去的興致,站起身,揚了揚手機,“好了,現在已經晚了,我們該散會各自回家了。女生由男生送回去,夜路不安全……”
對麵的西顧跟著站起身,走到我身邊低聲道,“我送你。”
我搖頭,疏遠地道,“有人會來接我。”
他沉默下來,跟著我一路下樓,安置好其他人後陸紆的車子也到了,我轉頭看向他,“再見。”
他不說再見,隻朝我點了點頭,瘦高的身子依稀透著昔日的倔強,卻柔和了棱角。
我低頭一彎身進了車,很快就看不見他的身影。
接下去最後一周的培訓,聽說西顧做得很出色,已經吸引了上頭不少高管的注意。
負責培訓新人的指導師道,“你部門的新人好好打磨一下,是個人才。做事有股狠勁兒也勤快好學,現在嬌生慣養的年輕人倒是難得有這麽肯學能吃苦的了。”
我點頭,公歸公私歸私,我自然不會因為對方是西顧而故意冷藏他,心裏也計劃好一個培養他的方案。
培訓結束後緊跟著五一,但即便是五一黃金周,陸紆也隻打算照常在周六晚約我出去例行壓馬路。在我的暗示下,又多了一次踏青。和他交往了半年,他依然不溫不火,沒有主動拉近兩人距離的打算,但行事還是很穩妥體貼。
等五一結束,連著培訓那周和五一假期,大概有半個月沒見到西顧。我修完假上工的第一天精神總是特別飽滿,甚至還特別提前了近一個小時去公司整理資料。
在打完卡推開銷售部門前,我還想著我應該是第一個到,但看到站在飄飛的窗紗下聽到推門聲後,靜靜回身看著我的任西顧時,我突然忘了言語。
他倚在半開的窗前,簡單的白襯衫,扣子嚴謹得扣到領口,打著黑色的領帶,淡紅的薄唇微抿著,晨光從他身後滲進來,隱隱勾勒出他削瘦的肩胛骨,他專注的凝視著我,眼神安靜而痛楚。
我不知該如何形容此刻的感覺,我從不知道原本一直肆意張揚的男孩沉靜下來竟會讓人覺得……那般疼。
距離那麽近,我不知道該怎麽繼續驅除腦中的記憶。
他打破迷咒,向我緩緩走近了一步。
我迅速收回視線,急急走進我的辦公室,帶上門。
坐在座位前打開電腦,手顫抖著,幾次都按不上開機鍵。我咬著唇再打開一旁的文件強令自己轉移注意力,卻什麽都看不進去……
猛然將桌上的文件全部揮落在地。
我閉上眼深深的重重的呼吸,胸口鬱積多年的鬱氣卻依然糾結不散,半晌,終究怔怔落下淚來。
為什麽就無法放下?
耳邊仿佛又聽見鍾意輕輕的歎息,“郝萌,你真是個傻女人……”

第六十八章

任西顧進部門一周後,我吩咐底下的人,慢慢開始讓他接手一些無關痛癢的小案子。就一個新人而言,雖然謙遜不足,但幾次驗收成果,他的表現還是很優秀的。
我便安排小組長先帶他一陣,等他能上手了再撒手。於是每天他便跟著組長上山下海,學會觥籌交錯,磨練磨練脾性。
兩個月下來,雖然我和西顧同在一個部門,但碰麵的機會其實並不多。
平日我隻要負責維係手頭上幾個大頭的老客戶,不需要像從前那般必須事必躬親。任西顧則從底層做起,因此一天內能留在公司內歇腳的機會並不多,加班更是常有的事。
除了每日早間的晨會,我需要短暫出席,偶爾上台演示PPT,那時我總能感覺有一道視線緊緊跟隨著。
我麵上不動聲色,極力將所有與任西顧有關的痕跡都排除出我的世界,努力想要將自己平靜的生活繼續維持下去。
又到了每周的周五,下班後我打電話給陸紆,“明天晚上我們去哪裏吃飯。”
他在電話那頭停頓了下,“明天晚上我有事,後天見吧。”
我很驚訝,他向來是個守規矩守得近乎古板的人,這倒是他第一次臨時變卦,另立時間。
“沒關係,有要緊事你就先忙吧,不急。”
他說好,接著兩人便捏著手機各自沉默下來。
我和他都不是外放的類型,兩人的工作內容也截然不同,我不習慣向他訴苦,他也不會對我傾訴。
我努力搜索著話題不冷場,他也配合的淺談近日一些有趣的事……
十五分鍾後,雙方愉快的互道再見。
掛上電話時,我覺得我像連開了三天的報告會,腦袋已經擠不出其他東西了。
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半個小時,我出了辦公室,看見還有一個組員小劉留在公司加班。
“經理,”他看到我後猶豫了下,叫住我。
我走過去,疑惑道,“怎麽了?”
小劉遲疑著,遞給我一張名錄,我接過來一看,發現上麵的趙老板是以前曾有過一麵之緣的開發商,去年底我在林總的慶功宴上曾經見過他,為人極愛占便宜,胃口大心眼小,談到利潤分成口沫橫飛,提到出資出力便百般打壓推脫。
“我們連找了好幾次,他說我還不夠格跟他談……”他微微漲紅了臉,聲音越發低了,“他指明要經理出麵才肯談。”
我微微皺了眉,他的言下之意我很清楚,便是打算讓我替單。這倒不是什麽大問題,通常一個單子如果快要死了,業務員常常要找熟識的前輩幫忙救場,若單子能成,最後的利潤還是他自己的。不過還有一種情況,就是這個單子被上頭收回,另外指派一個人接手,到時這單子成或不成,也與他無關了。
我看了看微微有些局促的小劉,雖然麵上憨厚靦腆,但心底看來也有一些小九九,不等我發話就打著“求助”的旗子直接找上我了。這樣一來,就算最後單子由我談成,也依然是他的訂單……就不怕我狠狠心幹脆中飽私囊了?
也罷,我想起當年初進公司時若不是Beata一路罩著,我恐怕要吃更多苦頭。偶爾客串一下和藹可親的熱心上司也不錯。
於是拍拍他的肩,“沒事,把趙總的電話給我,我和他談談。”
他頓時鬆了口氣,麵上驚喜交加,大概沒想到我竟然這麽好說話,沒讓他有機會發揮一下口才。
我暗自歎息一聲,原來我長著一張剝削階級的臉嗎。
這年頭,員工的剩餘價值被壓榨又壓榨,就算經理也隻是一高級打工仔,哪裏有真正意義上的周休。
趙老板估計也等著我的電話許久,撥通後包括開場白的兩句寒暄恭維,五句話內就進入正題,周六晚直接到酒樓麵談。
我倒不會自戀到以為他仰慕我已久,難道是過去我曾經得罪過他?
回家把去年底到今年初接的幾個單子的資料從頭查到尾,最後發現原來是在去年底結的梁子,趙老板人稱趙六,早年靠帶著一幫子地痞流氓收保護費起家,後來上岸漂了白,搖身一變做了房地產開發商,去年底林總投資開娛樂城,廣告宣傳依然由我負責,趙六原本想分一杯羹,但那時我更屬意另一家熟識的開發商,便暗中為他和林總搭橋,事成之後,賺足兩份錢。
出來混,總是要還的。
現在人家指明要我現身,沒法,得罪人也不能得罪錢,我是硬著頭皮也要上。
時間很緊迫,趙六這個單子是小劉和他的拍檔一起負責,周六早上和下午我都窩在電腦前惡補資料,5點打電話給小劉約見麵地點,不料,接到我的電話時他的聲音氣若遊絲,“實在對不住啊經理……我昨天晚上就開始鬧肚子,已經跑了二十幾趟廁所了,真不行了……現在在醫院掛水……”
在這節骨眼上出事,這麽巧?
不管怎樣,我隻得好言先安慰一番,順便再“溫柔”地問起他是哪家醫院,我明天去看他。
對方窒了下,而後道,“小毛病,小毛病,我明天早上就可以出院了。”
我挑起眉,詐他,“也好,那你周一就把病曆單帶到公司,你這也算工傷,我去財務商量下能不能報銷。”
那邊支吾了下,“……好。”
之前的單子並不是我負責,就算我臨時惡補資料,也沒有小劉他們熟悉,況且我還不知道他們先前的進度拿捏如何,所以身邊必須跟著上個負責人。現在小劉不行,他的拍檔就要頂上。
我按著小劉給我的電話號碼撥給他的拍檔。
“喂。”
當電話那頭意外的傳來任西顧的聲音後,我一愣,差點失手按掉電話。
怎麽會是他?
“是誰?”他未等到我的回應,冷了聲道。
我緊了緊捏著電話的手,用最平靜的聲音道,“是我。”
那頭仿佛瞬間失語般,也跟著沉默了下來,良久,他緩緩道,“是你。”
我嗯了一聲,用平日談公事的口吻,冷淡的道,“你之前是和小劉負責趙六的單子嗎。”
他答,“是。”
我便將情形簡略的大致說了一遍,時間不超過三分鍾,末了,就要掛上電話。
“等等!”他似乎也察覺了我的意圖,臨掛斷前叫住我,“萌萌……”
我淡淡的打斷他,糾正,“叫我經理。”我現在和你已沒有任何關係。
西顧的自尊心很強,若是從前我這樣諷刺,他必定會發怒。
但他成長得是那樣迅速,時隔一年半,他的脾氣收斂了許多,在短暫沉默之後,他輕輕道,“對不起。”
我眼中卻是一熱,這句“對不起”似乎是對從前的我所說,勾起當初所有痛楚掙紮的回憶。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他一遍遍重複,喉中竟微微梗咽。
我緊閉上眼,不回答,鼻尖越發酸澀,握著電話的手似有千鈞之重。
他啞了聲,“……這些年,你又瘦了。”
我咬著唇。
“你過得……好不好?”
我深吸口氣,“我過得很好,請你不要再打擾我的生活了。”而後靜靜地掛上電話。
女人大抵都愛在舊情人麵前逞強。
我過得不好,一點也不好。
在那樣的疼痛之後,我怎麽會過得好呢?
當初不顧所有人反對堅持的愛情終敗在現實之下,那時我的崩潰是否讓他們覺得愚蠢?
最愚蠢的是,我不後悔。
看吧,不聽我們的忠告一意孤行,落到這個下場,你能怨誰呢?
是的,我不能怨誰,從一開始我便知道會有多大的風險,這是我的選擇,所以結局我也必須承受。

第六十九章

和趙老板見麵的小酒樓是日式裝潢,我和任西顧並肩進來時,趙老板和另外兩個中年男子正談笑風生,等我入座後,他才將目光移到我身上,“喲!郝經理來了,我給你們介紹一下,這是張老板,這是我們公司的王副理。”
我勾起熱情的笑容伸出手,“張老板,王副理,幸會幸會。”
他們也抬手跟我一握,一番你好,幸會的相互恭維完,趙總拿起菜單遞給我,豪氣的道,“郝經理想吃什麽自己點,今天我請客。”
女服務員們都似模似樣的穿著簡易和服,拉開推拉門,踩著小碎步恭謹的上菜。
席間他閉口不談單子,隻一個勁兒敬酒,我暗暗擋了兩次,張老板和王副理也跟著端起酒杯敬酒,
三人輪番上陣,好在我早有準備,奔赴這場鴻門宴之前便吃了半斤葡萄,以防醉酒失態。
保持笑容接過酒杯,我連喝三杯後一隻手卻輕擋在我的酒杯前,任西顧微笑而不失禮儀地朝他們三人道,“我們經理最近腸胃不好,我代她敬你們一杯。”
說完就徑直倒酒自幹三杯。
趙老板這才第一次正眼看他,“他是?”
我暗瞪了任西顧一眼,道,“他是剛來不久的新人,不知天高地厚,您可得替我多敲打敲打。”心下暗惱,腸胃不好的人是西顧自己吧。他以為趙六是什麽人,今晚他特地又招了兩個人,不把我灌趴下讓我出了醜是不會罷休的,他出來蹚什麽渾水。
“哎,年紀輕輕膽量倒是不錯,”趙六給西顧添了一杯酒,“我們這些老頭子該退了,現在是年輕人的天下,自古英雄出少年呐。”
我端起酒杯,迎合道,“哪裏,我們還要仰仗著您吃飯呢。”暗暗將場內的注意力又重新拉回自己身上。
酒過四巡後,我試探著開始提單子的事,趙六哈哈一笑,終於開始鬆了口。可惜幾乎是每談一句就被敬上一杯,雖然葡萄確實有預防醉酒的效果,但這畢竟不是萬靈丹,喝到晚上將近十點時,我的頭開始發暈,酒氣上衝,隻覺臉上火辣辣一片,漸漸快要控製不住自己的嘴巴。
偏頭看向西顧,他的臉不像大多數人一般酒後漲紅,而是青白青白的,左手藏在桌下狀似無意般,停在胃部。
我假裝手中不穩,任由酒杯摔在地上,還剩一半的酒液潑到我的裙子上,我急惶惶拿桌上的濕巾去擦,結果摸了幾次,都摸不著位置,好不容易拿到,抓的卻又是旁邊的酒杯。
“不行了,趙老板……我,我現在醉得厲害,不能奉陪了。”我大著舌頭道。
任西顧剛想說話,我腳下暗撞了他一下,他便會意的閉上嘴,任我發揮。
趙六也想跟我繼續談生意,畢竟這邊不論是價格還是名聲都比別家好,有錢不賺是傻子,他也不會把事情做絕,見我酒後終於出了醜態,他也滿意的拍拍我的肩,定下周二談提案,終於能就此散場。
“我送你回去。”下了樓,西顧道。
我拒絕,“不用了,謝謝。”
由於兩人都喝醉酒,今晚陸紆又有事要忙,打的是必然選擇。
停車處呈環狀,繞在酒樓外圍一圈,出去時借著酒店門前明亮的白熾燈,我突然發現前麵有一輛車子外型和陸紆的很像。
我走過去,仔細看那輛車的車牌……果然是他的。
我在盯著車牌看了許久,從包裏掏出手機,“喂,陸紆。”
他的背景隱隱有音樂聲,“郝萌,有什麽事嗎?”
我分外柔和的道,“你現在在哪裏?”
他不善於說謊,甚至還磕巴了下,“我,我在朋友家裏,你有什麽事嗎。”
我麵無表情的道,“沒有,隻是突然有點想你了。”
他是個聰明人,雖然在人際交往中呆板了一些,這次也很快聽出不對,“郝萌?”
“沒事,”我口中依然溫柔地道,“明天的約會先取消,下周見麵時我們再談吧。”
我終於明白,其實我長得不是剝削階級的臉,而是一張炮灰臉。
臨走前我順便用手機拍下陸紆的車號,而後施施然出去,攔下一輛計程車。
打開車門坐進去後正要關上,突然車門被一隻手強硬的卡住,我酒醉後四肢酸軟,敵不過他的力氣,讓他坐了進來。
我驚怒地指著車門,“你出去。”
他堅持,卻也放軟了聲,“我送你回家,晚上一個女人不安全。”
司機把我們當成吵架的情侶,直接踩了油門邊語重心長道,“床頭吵架床尾和,女人別太強,否則吃虧的也是自己啊。”
我氣悶的側了身子背對著他,回去的路雖不長,但也不短,背後傳來悉悉索索的翻動聲,而後隔著我一尺的距離任西顧小心不碰到我,其後便再無聲音。
下車時他的動作有些緩慢,微弓著腰,稍嫌涼意的夜,額上竟覆著一層薄薄的冷汗。
我跟在他身後下車,目光在他背後停了下,而後疾走幾步越過他,“今晚謝謝你送我,我回去了。”
他卻是再度叫住我,“你從前的應酬,都是這樣的嗎?”
我轉過頭看他,“大部分。”問這個並沒有意義。
忽然想起我和他的最後一次爭吵,那時我醉酒被林總送回來,被他粗魯的拖上樓梯,終於抑不住在樓道便吐了,那時的他隻是站在我身後,沒有說話,也沒有安慰,我的心在那一刻發涼,後來控製不住,各說了傷人的話,再後來……
“先不要急著走好嗎,”他揚高聲在我身後道,“我隻說三句話。”
我沒有給予回應。
他語中有絲沙啞,苦笑著重複,“隻有三句。”

番外篇 愛錯(上)

我從來沒想過,我會這樣做。
從來沒愛過……所以愛錯。
“你好,你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你好……”
又是無人接聽。
他煩躁的將手機塞進口袋,拿起鑰匙重重甩上門出去。
雖然兩個人如今在一起了,但有時候,他卻覺得兩人之間的距離,隨著接近,反而越來越遠。
這種說法或許矛盾而奇怪,但他也想不出別的形容詞更準確的來形容他們之間的相處。
他搬來與她同住的初衷是希望兩人能更親密些,但同住之後,她有什麽事情,從不會主動告訴他,每次他撥過去的電話,十有八九都是那句機械僵硬的女音:“你好,你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
次數多了,他越發不滿。
她總是包容的看著年輕的戀人,像對待一個任性胡鬧的孩子一般,敷衍而無奈,“西顧,我很忙。真的很抱歉。”
他知道她忙,她常常早出晚歸,兩個人雖然同住一個屋簷下,但每每他想親近她時,她總是皺著眉,“西顧,不行,別鬧。”
“西顧,我現在沒空,有什麽話明天再說吧。”
“西顧,你去隔壁房間好嗎,待在這裏會吵到我……”
兩人之間的精神交流越來越少。於是,他隻能更用力攫取她的肉體,在她身上刻下自己的印記。
但隻有身體的微薄聯係是那麽脆弱。
不知從何時起她開始有了疑心。
他不懂她究竟在忌諱什麽,他們兩人能走在一起不容易,她一人就已經占據了他所有的視線了。
更何況他認識楚翹那麽多年,他若是對她有什麽心思,也早該動了。說老實話,他壓根就沒把楚翹當女人看過。
她在家時間不多,大學的課比較少,他是個男人,不可能像怨夫一樣天天一個人待在家裏空等她回來。大學期間他加入校籃球隊打打籃球,楚翹是他的繼妹也是他的幼時玩伴,雖然是女人,但球技不錯,閑暇時一群人籃球鬥牛,玩得是比較好一些,但除了閑暇時打打籃球,他們平日並沒有什麽交集。
說到球服,他曾經問過她周末有沒有空閑時間,她那時頭也不抬的繼續盯著手中的資料,稍嫌不耐道,“西顧,我最近比較忙……”
他便也不好說出口。
楚翹知道後,主動拉著他去買衣服,店裏在做促銷,兩件六五折,球服係列有男款和女款,他和楚翹便各買一件。但她卻大為光火,雖然麵上故作平靜,但每次見他穿上球服便不準他靠近她,洗衣服時也總是漏洗這一件。
她在他麵前一直是理性成熟的模樣,這樣罕見的帶著點幼稚勁兒的小脾氣讓他很是喜歡,至少能讓他確認,他不是在唱獨角戲。
其他人的戀愛方式是什麽樣子,他不清楚,但最起碼,他希望她能夠平等的看待他,而不是總帶著一種自上而下的包容隱忍來對待他。
他是男人,他是她的男人。
他更希望能夠成為讓她放心倚靠的男人。
是,他確實還太年輕,有很多事情他並不懂,但他不懂的,她可以教他。至少,她究竟希望他怎麽做?他要怎麽做她才能滿意?他希望她能告訴他。
她失望的眼神……
其實比什麽都更令他難過。
就像長久追逐的珍寶,你原以為希望微乎其微,但卻在不意間落入懷中,你受寵若驚,在短暫的歡愉興奮後,隨之而來的卻是比以往更甚的不安惶恐。究竟該如何長久維護這珍寶?不讓她被覬覦,不讓她被搶走。
楚翹一事之後,他們之間的問題終於露出冰山一角。
他原本就是個獨占欲比較強的人,麵對著圍繞在她身邊,比他占據了她更多時間的其他男人,就算是普通男人也很難忍下。
更令他覺得不平的是,她對於他的雙重標準。
她不喜歡他和楚翹打籃球,他便盡量回避和她見麵;她不喜歡他和楚翹穿同一種款式的球服,他便整理下所有與她相關的物品打包扔掉;她不喜歡他和別的女人走得太近,他就盡量不和其他女性接觸……
他把自己給刮幹淨了,但輪到她身邊的男人時,她卻總是推三阻四。
比如她的前男友鍾意。
同樣是男人,他自然能感覺得出,他對她依然還餘情未了。
萌萌平日得閑的時間已經少之又少,難得遇上黃金周,他原本想跟她享受二人世界,結果鍾意卻橫空出世。
“不準去!”他氣悶道,黃金周第一天她就跑去給別的男人接機。
“別任性,西顧,”她依然是那副困擾又無奈的模樣,“我的生活不可能隻繞著你一個人轉,我不幹涉你的社交圈,但我也有我的社交圈。”
他急了,“我沒那個意思,但他是你的前男友,他在上海難道隻認識你一個人,就非要你接機?”這擺明是對她有企圖,她卻甩下他,巴巴去迎接那個覬覦她的男人。
她有些不耐,“你又不是不知道什麽前男友隻是掛名,我們彼此都沒當真過?”
他鎖住她的雙眼,認真道,“是,我知道你不當真,但不代表他也是這麽想。”
她霎時變了臉色,怒道,“就算他真這麽想,那也比你的楚翹光明正大的多,我都沒對你們交往多做限製,你就不要來對我指手畫腳!”
他心中霎時涼了大半。
胸前激烈的起伏著,他努力按捺住脾氣背過身不看她,“好,行,你去,你盡管去。你有你的前意中人,前男友,前結婚對象,我從頭到尾隻有你一個人,你究竟還有什麽不放心,還要我怎麽做。”
如果能剖出心讓她看清他對她的忠誠也好。
她身邊來去的男人成熟而優秀,對比他們,他深深懊惱自己的年輕稚嫩,不能夠保護她,不能夠讓她放心去依靠。
甚至……他的存在,令她感覺到羞恥。
她不願意公開他們的關係,在父母親人麵前羞於承認他,拒絕他在外界親近她。
所有人都說他們會分開,所有人都說他們沒有未來。
但是他不想放棄,他是認真的,他從沒有這麽認真的愛過一個人。
現在他所能做的隻有堅持,堅持下去努力去懷抱一個可以互相攜手的期望。
所以,郝萌……
在我長大之前,能不能再等等我?
“任西顧!”
校籃球隊的隊長隔著操場朝他喊話,“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吃飯?”
他搖頭,“你先走吧,我回去了。”
沒多久,楚翹就從籃球場跑出來追上他,隊長遠遠朝他投了個豔羨的眼神,便俯身瀟灑的抄起籃球回球場去了。
“西顧,”楚翹衝過來爽朗的握拳在他肩上一捶,“怎麽,難得五一出來,玩到一半就想走啦。”
“沒,我現在有事。”他道,有些心煩意亂。
“急著回家看郝萌姐?”她促狹道。
他不著痕跡的側身避開她過於挨近的身體,模棱兩可的“唔”了聲,徑直前行。
心中其實很哀怨,難得的黃金周就要這麽浪費了,第一天她要去給鍾意接機,隔三天又要和羅莉去參加聚會。除了囑咐一句“記得別太晚回來”,他也隻能無可奈何的等著她了。
可當他回到家裏,掐著秒針挨到十點後,她依然沒回來。
皺眉看了看窗外的夜色,他開始發短信:萌萌,你什麽時候回來?
結果如石沉大海,她半天沒有回應。
他有些煩躁的起身又連發幾條,但她依然沒有回應。
難道出什麽事了?
他有些憂心,偏頭再撥她的電話……
“你好,你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你好……”
還是無人接聽。
任西顧定定看著手機幾秒,而後起身拿起鑰匙下樓。倚在冰涼的圍牆上,他側頭看著小區門口的方向,等她回家。
半個小時過去……
一個小時過去……
當指針指向午夜時,他關上了手機,雙手環胸仰頭呼出一口鬱氣。
終於,遠遠傳來一陣汽車引擎的震動聲。他動了動微微有些僵硬的身體,風中飄來男人的聲音:“我送你進去。”
他怔住了。
稍嫌慌張的熟悉女音隨後響起,“不用了不用了,你先回去吧。”
“那我就站在這看你進去。”男人堅持。
他冷冷的站在原地聽著,麵如寒霜,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緊握成拳。
她騙了他。
他盯著小碎步跑來,看到他後驚愕地停下腳步的女子,目光轉向她身後的計程車,站在車前的男人不是鍾意又會是誰?
她騙他隻是參加女人間的聚會。
她說她會盡快回來。
她整晚不接他的電話。
她和鍾意兩個人一直待到半夜才回家……
任西顧覺得腦袋都快要炸開,他憤怒的想要將眼前的男人當場撕碎。
“西顧,你別這樣!”她從後牢牢抱住他的腰阻止他,“西顧,西顧我們回家吧,你要聽什麽我都跟你解釋。今晚他隻是為我和客戶穿針引線,真的什麽都沒有……”
這是他第一次撞見她深夜由其他男人送回家。
對此她的解釋是,她找鍾意是為了讓他幫她和客戶穿針引線,欺騙他,是因為怕他會生氣反對。
那麽……他拿著她的手機,看著上麵的十幾通來電未接,“又是靜音?”
她訥訥不語。
他心中不無悲哀,“萌萌,這是第幾次了?以後再單獨出去時能不能別把我的來電靜音,發現自己的來電被心愛的人靜音的感覺真的很難受。”
她愧疚的緩緩握住他的手。
最後他隻能歎息,“是,我知道我太年輕,在很多事情上確實不能讓你放心,但你可以告訴我該怎麽做,我會努力達到你的要求,我是真的想和你一起攜手走下去……”
她總是以不平等的眼光看待他,他渴望她能將他看成是自己的伴侶,而不是一個累贅和羞處。
但最後的結局卻難如人意,隨著她瞞著他扮作鍾意的女友的事情曝光,隨著兩個人爭吵冷戰的頻率加劇,隨著她的晚歸時間漸漸增多,隨著她麵對他時笑容越來越稀少苦澀……
他覺得累。
這無處安放的愛情令兩人筋疲力盡卻又舍不得放手,那是斷骨連心的疼,怎麽忍心放開?

番外篇 愛錯(下)

矛盾衝突一日日加劇……
他們懷抱著傷痕,卻捂住雙眼,以為視而不見就可以維持住兩人的世界。但問題一直都還在,並且一日比日堆積得更高,漸漸凝成了三尺堅冰,再難化開。
到最後,她說,“我們之間出了問題,我覺得不能這樣……”
她說,“我想我們還是先冷靜一下,暫時分開一段時間,好嗎?”
不好。
其實他不願意分開,他害怕分開了,若有更優秀的男人乘虛而入,她再也不會回來。
他離不了她。
他不能失去她。
她對於他而言,不僅僅隻是一個單薄的情人身份。她是他的伴侶,是他的姐姐,是他的母親,是他的支柱……她占有了他生命中所有最重要的位置,他怎麽可能割舍得了她?
但她卻已經不想再繼續等待他了。
兩人再次冷戰後,看著她找到離開的理由鬆了一口氣的模樣,他淡淡地道,“是不是挺開心,終於有借口能離開?”
她竟有幾分心虛地窒了下。
他背過身,闔上眼,不再看她。
其實很多事情當時都無法看清楚,很多事情後來都走向事與願違的路。
當她再次在深夜被其他男人送回來,甚至於那個男人還當著他的麵摟著她的腰時,等候了大半夜原本想示好的他終於壓抑不住爆發了怒氣。
這是他們最後一次爭吵,他有些厭倦的道,“這次又是為什麽。”
“工作上的酒宴應酬,”她扶著額,“西顧,我現在很累了,我們可不可以不要再爭吵了。”
他如困獸般盯著她,“萌萌,我從不想跟你吵,但你能不能也給我相應的安全感?”
她受不了的道,“那麽你究竟還要我怎麽做?你要我怎麽做你才會滿意?”
他揚起聲,“想說這句話的是我,你究竟要我怎麽做?你希望我怎麽做?我可以從今以後不再看別的女人,我也想盡快去工作,我不想再看到我的女人像今天這樣……”
“這隻是工作!”
“好的,工作,你總是有很多工作,你什麽時候能把目光放在我身上而不是總是開口工作閉口工作。”
他不想說這樣任性的話,但人在氣頭上控製不住自己的嘴巴。其實每次看到她醉醺醺地被送回來的模樣,他很心疼卻又隻能無能為力的懊惱憤怒。
“你以為我喜歡這樣?”她衝口而出,終於吐露了真心話,“如果你能給我安全感,你以為我拚命工作又是為了誰!”
她雙唇開開合合,在他眼中盡是嘲恥的弧度。
她看不起他……她首次直白的說出口。
是,他知道她一直就沒有平等看待過他,她如今已經是事業有成的成熟女性,他隻是一個還沒有踏出社會不能謀生的學生,她一直在屈就他……
他還太年輕,自尊心強烈而脆弱,聞言白了臉,定定看了她片刻,不發一語的轉身下樓。
她在身後喊了一句,“西顧——”
當時他沒有回頭,不去理會……
等到察覺不對時,他才發現已經無法再回頭了。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那天晚上他一定不會再先走,他會緊緊抱著她,告訴她無論如何他都想跟她在一起。
無論如何他都不願意分開。
無論如何,他都會努力讓她幸福。
但一切不可能重來。
“請你不要再拖累她了。”
當羅莉將她的病曆單遞給他時,他霎時失了言語。
“當初你說你會好好的照顧她,你說你不會辜負他,你會證明給我看……”羅莉指著那張病曆單,“這就是你給我的證明?”
她氣得幾乎快說不出話來,漲紅著臉,手再一指此刻躺在病床上蒼白瘦弱的女人,“當初好端端的將她交給你,不到一年時間,她的身體竟然糟糕成這樣,你不是說你很愛她,你不是說你會照顧她,這就是你照顧的成果?像這樣突然暈倒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你之前一點都沒有發覺?你跟她在一起這麽久了,她臉色一日比一日差,身體越來越瘦,平日忙著工作加班就算了,還要處處讓著你,寵著你,你不體諒就罷了,還總是跟她吵架,讓她傷心……”她眼圈紅了,“再這樣下去她會被你活活累死。”
他張了張嘴,腦中嗡嗡成一片,喉頭酸澀的梗著,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麽。
“今天我就當一次壞人,你不心疼她,我心疼她!”羅莉咬著唇,語中難掩怨憤,“請你不要再糾纏她了,算我求你了,你害她還害得不夠嗎?”
她字字錐心,他捏緊病曆單,半晌,低聲從齒縫擠出話來,“我……不想離開她。”
“你還有臉繼續說這種話?”羅莉聽罷恨不得抓起手中的包包丟過去,“那你告訴我,你要拿什麽來愛?不要總是大言不慚的說著空口白話。當初你們找我坦白時你說了什麽?也是你親口答應,若是日後沒有照顧好她,負了她,你甘願離開。你們在一起這段時間,你究竟做了什麽?你做了哪些努力,解決了哪些問題?”
他從沒有一刻覺得自己是這麽失敗,無能。
她質問,“這些問題一日沒有解決,她再跟你糾纏,也依然會重複這些傷害,你當真不毀了萌萌一輩子就不甘心嗎!”
他咬緊牙關,心如刀絞,卻也隻能啞口無言。
她暗歎口氣,“萌萌的心腸很軟,如果你現在認錯執意糾纏,她不一定還是會原諒你,但也請你摸著良心好好想一想,還要不要再繼續拖著她,如果你真的心疼她,真的還愛著她的話,請你離開。算我求你了,請你離開……”
他沉默了很久,最後近乎卑微的道,“能不能……再讓我多看她一眼?”
手指仔細而小心地沿著她的輪廓輕輕勾畫他的臉……
每一秒在這一刻被無限延長,每一根線條在他眼中被無限放大,他牢牢將指下的輪廓深深印入心底。
再也沒有一個人會這樣愛他,再也沒有一個人會比他更愛她。
可是他現在卻給不了她想要的一切……
他不想,也不能再拉著她受罪了。
她出院的那一天,羅莉拉著她的手,像躲避瘟疫一般從他身邊匆匆走過。
等到高跟鞋的清脆腳步聲漸漸遠去,他回過頭定定看著她單薄纖細的背影,他在原地站了很久,幾乎快將自己站成一座墓碑。
求你別忘了我。
其實他不想放手,其實他不願意離開。心太疼了,甚至連指尖都失去了動彈的力氣,他幾乎無法再忍耐……
我會盡快成長,請你不要忘了我。
請你別走得太快……
請你等我回來。
在接下去一年半的歲月,他專攻課業,重點關注郝萌的公司在校內設下的實習生考核。
閑暇時間,他常常乘著公交車,在她樓下徘徊。
她窗口橘黃的燈光常常徹夜通明,他有時便怔怔仰頭看著,努力捕捉她偶爾劃過窗前的纖細身影,不覺一夜過去。
9個月後,她和她的相親對象正式確認了關係。
他焦心如焚,每時每刻都恨不得將那個男人從她身邊趕走。
第11個月,他終於按捺不住,摸清他們的交往時間後,故作不經意的從他們眼前經過,努力讓她發現他的存在,希望能喚醒她的記憶……
他心跳如擂鼓,當她注意到他時,他的手甚至控製不住的微微顫抖起來……
請你別忘記我。
我一直都愛著你,請你等我回來。
分開的時間漫長得令他難以忍耐。
終於,第17個月,他終於能堂堂正正的出現在她的麵前,強忍住心酸,微笑著說一聲,“你好。”
仿如初見。
“我叫任西顧……‘煢煢白兔,東走西顧’的西顧。”
我們能不能從頭再來?
我是真的想和你一起白首的。
我想要你嫁給我,我們會生兩個孩子。
我希望他們都是女孩。
她們最好全部都像你,有著跟你一樣的眼睛和嘴唇,我想那是世上最幸福的家。
第七十章

我停了腳步。
三句話?
他要說什麽?還有什麽好說。
回過頭,路燈將任西顧的身影拉得很長,他的手緊捂著左腹,見我的目光移來,他慌忙將手放開。
“你要說什麽?”我口氣和緩了些,“說完就快點回去吧。”
其實我原意是他的胃病比較嚴重,今晚被灌了大半夜的酒,該早點回家休息。但他顯然以為我是在趕他走,臉上更白了幾分,低垂了眼,“我這樣總是糾纏著你是不是讓你覺得很厭煩。”
我沉默了幾秒,搖頭。
“從前我說過要娶你,我隻是想問,你還記不記得,那時你說‘好’。”他看著我,“你答應嫁給我,我說過要娶你……我一直沒有忘記我的諾言,我們,能不能不食言?”
我哽住呼吸,隻是不答。
“最後一句話很簡單,”他輕輕地說,“我依然愛你。”
我依然愛你……
我轉身上樓,高跟鞋急促的敲亮寂靜的樓道。
沿途的感應燈一一亮起,我的心思像被一團無形的煙霧侵襲,攪亂了分寸。
我嚴格控製住思緒,在進門前深吸一口氣,收拾好心情。回屋後沒有開燈,褪了外套便徑直往床上躺。
也許是因為酒精,安靜下來後我沒有辦法立刻入睡。高速運轉了一夜的大腦似乎不知疲倦,明明身體已經快到達極限了,睡意卻遲遲不來。
我在黑暗中睜著眼不知道發呆了多久,霍然起身開燈。
進廚房衝了一杯解酒藥,我覺得有些心煩氣躁,便端著解酒藥靠在窗前,打開窗透口氣,冷靜一下。
不料,當窗口大開,視線漫無目的的往下移時,我驀地愣住——
任西顧?
他怎麽還沒有走?
此刻他正仰著頭,雙眼一瞬也不瞬的望著我的方向,對上我的目光,他措手不及,臉上浮現出錯愕與狼狽之色……
麵麵相覷了片刻,我沒來由有幾分尷尬,砰得一聲關上窗。
胸中有些氣悶,便想幹脆就當做沒發現這回事,他愛站到什麽時候就站到什麽時候,與我無關。
可總有些東西說不清也道不明,攪了我大半夜不得安眠。
再次從床上爬起時,指針已經走到快4點。
幾個小時了,他也該走了吧。我起身撩起窗簾,隔著玻璃往下看……
那人卻還在。
我皺起眉,猶豫了幾秒,到底披上外套走下樓。
鐵門“咿呀”一聲被打開。
我淡淡的道,“你怎麽還在這裏。”
他看到我出現時綻開的驚喜之色頓時僵住,表情有些受傷,“我現在就走。”
我看著他獨自一人快走到小區門口時才叫住他,“這麽晚了,你怎麽回去。”
“我去叫車。”
“這個時間你去哪裏叫車。”況且這個地段比較偏,要步行好一段路才能到大路上。
他有些語塞,回頭看著我沒說話。
我忍耐地閉了閉眼,沒好氣的退開身拉開門,“進來吧。”
他一路很安靜的跟在我身後,進入玄關之前彎身將鞋子擺好,赤著腳站在冰涼的地板上沒動。
“怎麽了?”
他難得不好意思,“我腳沒洗,很髒。”
“沒事,難不成你就在那站一晚上,”我再去衝一杯解酒藥,“拖鞋你自己去拿,穿好了到廚房。”
當他重新站在兩個人生活過的小屋,彼此都開始有些局促。
他呆站在餐桌前,白著臉,手不著痕跡的掩著左腹,等我示意他坐下時才依言坐下,原本桀驁的性子在這一刻乖巧得嚇人。
我無意跟他多說,隻將解酒藥放在他麵前,他接過水杯的手有些不穩,怕是胃疼得厲害。我忙翻找常備的醫藥包,意外發現當初他走之後,還剩下幾包胃藥沒丟。查看了保質期是36個月,我便放心將胃藥也推到他麵前,示意他一道吃了。
他看了我一眼,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乖乖吃了藥。
“冰箱裏還有一些食物,想吃就自己拿去熱,”接著頓了頓,“你以前的房間還有一床被子,等會你就在那邊睡。”
他低聲說,“謝謝。”
我潦草的點個頭,關上房間的門。
第二天醒來得意外的早。
門外依稀有一些動靜,我沒有起來,等外麵的聲音漸漸平息後,玄關處傳來微弱的腳步聲……我鬆了口氣,總算是要走了。
不想,那腳步聲忽然一轉,徑直來到我門前。我心一提,但他沒有出聲,隻是沉默著,靜靜在我門前停駐許久,最後轉身離開,大門被輕輕關上……
哢噠一聲。
心底漫開難言的惆悵,胸口空蕩得厲害。
我把被子拉過頭,用力閉上眼,倒頭再睡。
周末這天就這樣被我睡過大半,西顧走之前煮了碗皮蛋粥放在電飯煲裏,桌上的荷包蛋已經冷了。
我放進微波爐熱好了試了試味道,稍微鹹了點,難得能入口。
周一上班後,這段小插曲我們雙方都很有默契的選擇了遺忘,但任西顧從這之後就開始勤快的跑辦公室,兩人見麵的機會增加許多。
我不假顏色,對他們一視同仁。
周六和陸紆見麵之前我已經好好想清楚了,這周的約會地點是我定的,就在上次和趙老板見麵的小酒樓。
他聽到我約在這個地方時便已經明白了,見麵這天,他的第一句話就是,“對不起,其實你是個好女人。”
很好,我收到好人卡了。
我揚起眉,“我隻想知道是在我們交往前,還是交往後。”
“都沒有。”他眼中透出罕見的溫存之色,“從來就沒有開始過,隻是我自己一相情願而已。”
我不知道該怎麽接話,詭異的是心中也沒有太多怨憤,平靜得異常。
大家都是成年人,在公眾場合,這當頭也抹不開臉激動得質問‘為什麽你心裏有人還相親,相親了還糾纏不清’等等,其實……我自己也何嚐有立場責問。我沒有付出相應的感情,那麽無法索取到對方同等的感情後,無法惱羞成怒的去指責對方。
當然,這件事可大可小,我可以當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揭過,反正陸紆跟對方並沒有開始過。依陸紆這麽古板的個性,若要另起一段感情,該會先來找我了斷。
現在就看我怎麽取舍。
“我隻問你一個問題,”我道,“是不是不管什麽時候,隻要她願意點頭,你就會第一時間回到她身邊。”
他認真的思索了片刻,最後無奈答,“……是。”
“那麽我的答案你已經知道了。”我不可能把一顆不定時炸彈放在身邊。
“對不起,”他再次道歉,“真的很抱歉。”
“如果隻是單純心裏有人其實並沒有關係,”人到這個年歲不可能如一張白紙,經曆過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無可厚非,“但要是依你所言,不管任何時候隻要對方點頭,你就會抽身回到她身邊,我不建議你繼續再相親。”
他聞言怔了下,“……我明白了。”
兩人就像普通友人一般邊用餐邊談心,晚餐結束後,這段感情便就此劃下休止符。
羅莉收到我再次單身的消息後,焦急的又開始給我張羅相親。
“不用了,目前先暫時等等,讓我歇口氣。”
其實我開始厭倦了。
相親的對象來來去去,看了這麽多人,與我同齡的男人大多已經把自己殺死了,他們腦中除了計算著這個女人的家世和自己配不配,帶出去後會不會丟自己的麵子,個性夠不夠溫柔能不能服侍自己,還有床上的功夫好不好。
常常一個女人怕不保險,同時曖昧上兩三個當備胎……
我突然很想回到純真的年代。
多麽希望在下一秒發現自己正坐在教室裏,就算教導主任正站在我跟前,拿著教鞭敲打我的桌子也沒關係。
我不需要再努力堅強,我可以放心的軟弱,也許我可以不那麽勇敢。

第七十一章

對於我而言,重新恢複單身貴族的身份並沒有不適應的地方。
當然,我知道我已經29了,這段空窗期需要盡早結束。
我平日行事並不高調,除了羅莉和鍾意,我並未對其他人提過與陸紆分手的事。但任西顧不知從哪知道這個消息,在與陸紆分手的第二周,周末大清早他就守在我家門前,我穿著睡衣暈沉沉地出門扔垃圾時差點被他嚇了一跳。
“你有什麽事?”
他穿著一絲不苟,襯衫和西褲燙得筆挺,領帶打得很漂亮,看得出是仔細打點過,隻是頭發老氣得全梳在腦後,那張年輕的臉襯著這身刻意成熟的打扮,透出幾分詭異的違和感。
他問,“你現在已經有其他人選了嗎。”
我有一瞬間發懵,待反應過來,迅速關上門——
他一愣,卻沒有按門鈴,隔著門喚我的名字。
我有些頭大,心下打定主意不出去了。
敵不動,我不動。
耳畔久久沒等到他離開的腳步聲,隔著一扇門,雙方無聲的角力。
這樣表白的場景實在有些糟糕。
男方年少翩翩精心打扮,而我手上還提著垃圾袋一身邋遢的睡衣毫無準備,頭發亂糟糟的沒來得及打理,更要命的是左眼角還有一顆眼屎沒擦……
繼續對著他光鮮亮麗的模樣,這樣的場麵我想對任何女性而言都是噩夢吧。
他的來意我已經很清楚,究竟要不要再接受他?
要不要跟他再從頭開始?
說實在話,我心底隱隱有些抗拒。
更準確的說,我還是害怕。
下午難得的閑暇時間,生平第一次上論壇發匿名帖,我在標簽‘求助’和‘樹洞’裏,選擇了樹洞。
憋屈太久了,我隻是在找一個可以自由宣泄的地方。
我字打得很慢,一邊回憶一邊梳理這十餘年的過往,底下的跟帖從開始一麵倒的狂熱呼喊著‘正太!撲倒!正太!撲倒!’到後麵眾說紛紜。
大部分的人很難理解。
‘樓主,你心裏不是還放不下他嗎,他也打算回頭了,你幹脆就從了他啊。’
‘樓主,既然你現在已經和相親對象分手了,那不就可以跟小正太在一起了,還端著幹什麽?’
‘樓主,別矯情了,我很羨慕你!好浪漫啊,如果有人能這麽愛我就好了……’
我逐條仔細的瀏覽回帖,突然一個ID叫過客的回帖映入眼簾:
姐弟戀沒有想象中那麽簡單。
隔岸觀景時總是把對岸的景色想象得很美好,哪有那麽輕鬆愜意啊。
我咀嚼著這句話,心有戚戚。
確實,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我承認我在愛情裏就是個輸家,隻要認定了,不撞南牆就不回頭。但我又做不到好了傷疤就忘了疼,於是隻能反複拉鋸著,搖擺而驚惶。
與西顧,那時我並非不努力,他並非不愛我,但最終還是失敗了。第一次失敗我還能爬起來繼續振作,但若是讓我再嚐試一次,這次又失敗的話……我知道我完了,我會再也站不起來。
其實我很怕疼,我害怕再受傷了,我輸不起。
請允許我自私一次。
傍晚下樓倒垃圾時,我順便去超市添購一些日用品。
下樓時我特地留意周遭,確定無礙後我便在超市多停留一陣子,把冰箱裏的存糧也給補齊了。
走出超市時手中大包小包,沒一會兩手便酸麻得抬不起來,也隻有在這個時候我會空前懷念男人的存在,他們的剩餘價值就體現在做個合格的搬運工。
超市和我那棟樓相距不遠,從側門抄近路拐了個彎,眼看大門就在不遠處,我手酸得要命,便把東西擱在地上,扶著牆休息一下。誰料,冷不丁竟看到已有多年未見的任叔叔從樓道裏出來,隨後,任西顧從他身後追出。
我下意識往邊上一躲,暗自慶幸好在今天是抄近路從背麵繞回來,要是走正門就跟他們迎麵撞上了。
任西顧和任叔叔長得很像,加上任叔叔保養得不錯,和以前沒有太大變化。因此雖然有幾年沒有來往,但我還是能一眼將他認出來。
此刻他們兩人似乎在激烈的爭吵。
任叔叔來找我有什麽事?
他們為什麽會在我家樓下爭吵?
好在他們沒多做停留,邊吵邊大步出了小區,轉眼就失了身影。
不是什麽事都要探個究竟,該裝傻時就裝傻,該較真時再較真。
這一幕我隻做不知,平日對西顧越發疏遠。
他小心翼翼的接近幾次,見我回避,他便緩下攻勢,重新恢複往日的相處模式。
辦公室內開始有人察覺不對,每次西顧跑完業務回公司後,若我還在辦公室,他們便如聞腥而來的貓,明裏暗裏投來視線,
“經理,”月底聚餐的時候,旁人故作不經意道,“你對西顧好像特別冷淡啊。”
聞言西顧周遭的人會意的看向他。
“哦?”我轉頭看他,似笑非笑的道,“觀察得可真仔細。”
他訕訕的沒接話。
“看來平日給你的事情太少了,才會盡想寫有的沒的,”我盯著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再聽見類似的話,扣你工資哦!”
“……”
周遭的圍觀群眾哀怨而迅速地收回目光,正襟危坐。這是赤 裸裸的公器私用啊!
任西顧依然自斟自飲,配合得未向我這邊投注目光,這件緋聞表麵上就算這麽揭過去了。
我原以為事情可以就這樣告一段落,但下個月開始沒幾天,中午忽然接到老媽的來電。
“萌萌啊,有空你回來看看,家裏出事了!”
我一驚,急問,“出了什麽事?”
電話突然被老爸接過去,他粗聲道,“別聽你媽胡說,家裏一切都好,你在外麵工作也要注意身體,爸這邊沒事……”
通話時間很短,爸沒說兩句就匆匆收線了,但隔著電話,我隱隱聽見那邊傳來‘咣咣’的砸門聲。
我心神不寧,一整個下午坐立難安,耳邊總想起那陣砸門聲。
下班前我到底按捺不住向公司請了假,隔天搭火車直奔回家。

第七十二章

我事先沒告訴爸媽我回去了,打算突擊檢查。
驅車先去爸媽住的小套房,地上一片狼藉,裏麵空無一人。
我心下一沉,立刻又返車回家。
到家時媽正在給爸的手上紅藥水,聽到開門聲後兩人麵上一緊,發現走進來的是我,老爸吹胡子瞪眼,“臭丫頭,不是叫你別回來嗎,跑回家幹什麽。”
“怎麽可能不回來?”我看見爸從手肘到肩膀一片青紫,還有幾處關節破皮流血了,鼻子一酸,我依上去搶過媽手裏的紅藥水,“平時催我回家催得那麽緊,突然反常叫我別回來,我當然會起疑心,虧你們還瞞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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