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別人受寵,便是君臣相得,我受寵,就是佞幸媚主;
別人升官,便是賞功酬能,我升官,就是主上偏愛;
別人尚武,便是名將奇才,我習武,就是討好皇帝;
別人受賞,便是理所應得,我受賞,就是鄧通第二;
韓嫣說: “我冤,我實在是冤。我認真做好本職工作,你們為什麽死咬著我的私生活不放?我又沒對誰始亂終棄!”
看多了漢武朝的同人文,便手癢得想自己也寫一篇。
毫無疑問,韓嫣本身也是極有才華的人,善騎射、知胡兵,與武帝學書相愛,可謂文武雙全了。常常在想,如果韓嫣不那麽高傲,會不會結局要好很多?他如果再謹慎一點,能不能也建功立業,而不是頂著佞幸的名聲死去?於是,便有了這篇文。
小女子不自量力,想讓韓嫣一生順遂。
小女子不是君子,偏愛這個飛揚佞幸。
歡迎同好~有BL向,雷的表進。
內容標簽:穿越時空 性別轉換 宮廷侯爵 悵然若失
搜索關鍵字:主角:韓嫣 ┃ 配角:劉徹等
1.初到
即使曾經做過穿越的夢,也不曾夢到穿成了他——韓嫣。何況,現在已經不再做穿越的夢了。
男人夢穿越多半夢想成為帝王將相,醒握天下權,醉臥美人膝。女人夢穿越多半夢想成為絕代佳人,三千寵愛在一身,長使君王帶笑看。同人女夢穿越多半夢想進入耽美國,攻攻受受一飽眼福。
雖是同人女,可不代表我想親身體驗一下“受”的感覺。大家太愛耽美,以至於忘了現實——異性戀才是主流,同性戀是大多數人不能公平對待的。從大學開始對同性戀感興趣,認為能夠拋開性別的框束,追求心中所愛,需要莫大的勇氣莫大的愛,值得欽佩。
天時地利之便,從圖書館也借了不少資料來研究,結果大跌眼鏡——同性之愛,不是那麽好混的,也不是那麽好堅持的。即使在比較寬鬆的環境下,即使在有後台的時候,還是被眾人鄙薄的,其中最著名的,莫過於諸帝男寵——個個死得淒慘。而韓嫣正是其中之一,被歸入佞幸傳的一個。不幸的是,現在變成了他。周歲過後得了“嫣”這個名,生在韓姓弓高侯府,生母為側室,長得又漂亮,怎麽算都隻能是那個自殺的人了。
更不幸的是,對曆史還算熟悉,《史記》在一般學習曆史尤其是古代史的人必讀的史書中排行第一,二十四史裏它也是打頭的,《漢書》則排在第二位,想繞過它們,有點難,所以這兩本書我都通讀過了。也所以,知道了自己不但下場慘,出身也不高,中間因為被老板賞識得到優厚待遇還被人狠狠鄙視。
——連假裝什麽都不知道,當縮頭烏龜的可能都沒有了。
真是狗血的穿越劇情……
2.思考
“今天子中寵臣,士人則韓王孫嫣,宦者則李延年。嫣者,弓高侯孽孫也。今上為膠東王時,嫣與上學書相愛。及上為太子,愈益親嫣。嫣善騎射,善佞。上即位,欲事伐匈奴,而嫣先習胡兵,以故益尊貴,官至上大夫,賞賜擬於鄧通。
時嫣常與上臥起。江都王入朝,有詔得從入獵上林中。天子車駕蹕道未行,而先使嫣乘副車,從數十百騎,騖馳視獸。江都王望見,以為天子,辟從者,伏謁道傍。嫣驅不見。既過,江都王怒,為皇太後泣曰:“請得歸國入宿衛,比韓嫣。”太後由此嗛嫣。嫣侍上,出入永巷不禁,以奸聞皇太後。皇太後怒,使使賜嫣死。上為謝,終不能得,嫣遂死。而案道侯韓說,其弟也,亦佞幸。
太史公曰:甚哉愛憎之時!彌子瑕之行,足以觀後人佞幸矣。雖百世可知也。”
“甚哉愛憎之時!彌子瑕之行,足以觀後人佞幸矣。雖百世可知也。”太史公真達人也。“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如此明白的道理,若沿著曆史走下去,真真是腦袋被門擠傻了。
隻是,若拋開曆史的束縛,我,又能走什麽樣的路呢?韓嫣在心裏盤算著。
身在漢代,對於來自兩千多年後的人來說,除了多了那麽一點兩千年曆史先輩積累下來的常識,相對此時之人,自己並沒有多大的優勢。想要擺脫命運,實在有點困難,清點一下目前所有條件,著實令人汗顏。
烏黑的頭發軟軟的,雪白的皮膚柔嫩的觸感,遠山翠黛眉底下是水汪汪的大眼睛眼角上挑、俏挺的小鼻子、紅豔豔的小嘴。微微一笑,從打磨光滑的銅鏡裏看到這張不太清晰的麵容,自己都覺得可愛到爆,純正的美人胚子。前世做了20多年的女人,做夢都想變漂亮,後來發現除非整容否則沒有可能,才放棄了。現在成了個男的,雖然不足三歲,可居然比女人而漂亮,真是讓人啼笑皆非啊。人說男生女相非常漂亮,隻是須得知道,女人也是有美有醜的,而韓嫣,無疑是長得像頂漂亮的女人的。
長得漂亮,真是不頂什麽用的,自己是庶出,所以被司馬遷稱為“孽孫”,母親是父親諸多妾室中的一員,雖然因相貌柔美而榮寵不衰,雖然也算是走過正式儀式的“貴妾”,但畢竟嫡庶有別。嫡出的兄長見到自己時眼睛是向上斜的,嘴角是向下撇的,絕對的不屑一顧,隻是礙於祖父、父親的家法,不敢對自己做得過份就是了。
隻是這相貌實在太過妖孽,此時人對於帝王寵男子,並不怎麽反對——隻要這皇帝能不誤了正事兒,這正事兒裏最主要的一條就是生下儲君。不論先秦彌子瑕與龍陽君,便是有漢一代,高祖寵籍孺、惠帝寵閎孺、文帝人稱聖明節儉卻把銅山賜給了鄧通任其鑄錢、當今皇帝後世稱景帝的天子在餓死了鄧通後又寵上了周文仁。看著現在這樣的相貌,很難說別人不會想歪。目前要做的,首先就是擺脫這種一看就是受的形象。
據說母親是隨弓高侯韓頹當從匈奴降漢的部屬之女,雖為貌美而為父親所納,有一種說法是混血兒大都比較聰明漂亮,也更健康,韓嫣就屬於這一類。長相就不說了,腦子也好使,反正現在用這個腦子想事兒比較順暢——當然也不排除以25歲高齡寄居於兩歲幼兒體內的因素——走路、說話學得都很快,身體似乎很靈活、柔韌而有力量。母親有時還會講兩句匈奴語——這算不算是早期雙語教學?
所以,目前擁有的就這些:硬件設施良好的身體、侯府世子之庶子的身份、受寵的母親以及比別人多出兩千餘年的知識。而目前對韓嫣來說劣勢也非常的明顯:惹麻煩的長相、庶子的身份、所知的曆史不知道會不會因為自己而改變得讓自己把握不住,最要命的是,自己不是曆史上那個韓嫣,本人的資質並不算好,在這種上層社會的圈子裏,不知道什麽時候會被人陰一把弄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前世20餘年養成的脾性,也非一朝一夕能改得過來的,不太會討好人。所以,現在的這個韓嫣沒有那種氣吞山河、成不世功業的底氣。
就算能學會討好人,那又能如何?漢武帝不也是沒有保住韓嫣的命麽?漢武帝扛不了王太後,在以孝治天下的漢代,讓皇帝逆太後的意思,難度與用琥珀裏的蚊子血克隆出個霸王龍不相上下。武帝不是個重情的人,或者說他不是個因為對你有情份便會一路保你到底的人,他首先是個皇帝,考慮一切問題的根本,是權勢、是平衡,然後才輪到情份。廢陳氏、誅衛氏、趙氏,死前賜死宮妃,都是枕邊人,都有過海誓山盟,盟誓時是真情,族誅時也是真心。
俗話說得好,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還是自己最可靠,是個人都得自強。
此時漢興五十年有餘,為景帝前元三年八月。祖父韓頹當與堂伯父韓嬰因參與平定七國之亂戰功卓著而受賞,合家歡慶。這時韓嫣三周歲未滿,會講話、會走路、已經認識了幾百字(不是不識字要掃盲,以前也算是是受過20年教育的人才了,隻是現在用小篆,比楷書繁體更複雜,若非以前熟悉繁體字,學起小篆簡單就像是文盲初學字一般。),算是個聰明孩子了。這讓祖父與父親看自己的眼神變得有些不同,而嫡兄的眼睛更斜、嘴角也撇得更厲害了,在上斜的眼睛裏除了不屑也多了些厭惡與嫉妒。已經是六歲的人了,年齡是韓嫣的兩倍,生在侯府,卻學不會掩飾,果然沒啥前途,比之六歲已經學會要媳婦的漢武大帝韓嫣未來的老板,這位兄長大人實在是差得太多了。
在家中仆人的談話裏偶爾也知道一些目前的形勢——侯府的八卦,所八的對象級別自然也更高些,涉及不少政治話題——太後與皇帝在立儲問題上分歧不小。皇帝至今未立太子。韓嫣幼年便入宮為膠東王劉彘侍讀,此時劉彘三歲,還未封王,不過,快了。那麽自己到底要不要做他的伴讀呢?
思前想後,還是決定要爭取這份工作,原因很簡單,不爭取這份工作,生活就得不到保障,單憑長兄大人對自己的態度,日後就不一定好果子吃。韓嫣對曆史也算熟知了,可就是不記得父親大人是什麽時候去世的,萬一他老人家掉得早,自己的情況豈不是很糟糕?何況韓嫣還有一個為人妾的母親,這母親又算得寵,父親若死,嫡妻、嫡子怎麽處置她大概都不會有人能幫著講情,無論如何,也不能眼看著這樣的事情發生吧?
至於擺脫佞幸之名,倒真的要思量一番了。漢興不久,匈奴為患、七國初滅,正是大有為之時,印象裏武帝即位時才十六歲,當今天子怕是隻有十幾年好活了。武帝即位,便是準備向匈奴動手之時,習武,是必須的。自古,軍功最重。雖然不是軍事愛好者,但是一些軍事常識與比此時先進的軍械、軍事理念,還是知道一點的,關鍵是要找個機會可以從軍。
這樣還不太保險,霍衛,北擊匈奴功勳卓著,但是因為是外戚,便兩人合傳,甚至在佞幸傳裏被司馬遷點名。相反,屢次戰敗的李廣卻自己有傳,足見司馬遷的偏心,足知時人的觀念。
所以,改變形象要趁早,不能給人“以幸進”的印象。這一點在古時,其實並不太難,隻要做到一點就能站穩腳跟再搏其他了,這一點就是“孝”。漢滅秦而立,於忠有諱,所以大力提倡孝道,如果能做個孝子,那名聲也就來了,先有了個孝的形象,佞幸的名聲也就不大扣得上頭了。如果再加上“耿直”、“守禮”,就更美妙了,武帝見衛青“踞廁”而見汲黯則須正衣冠,這就是差別了。什麽?你說親疏不同?伴君如伴虎,離那麽近做什麽?呆在長安,離皇帝就已經夠近的了,不用再想盡辦法往上靠了。就算長著一張桃花臉,可是做什麽都中規中距,呆板無趣,這張臉還能引人注目麽?就不信漢武帝還會有什麽特殊興趣。
唔,功課也不能太差,這一點還是有點自信的,讀了20年的書,要是還混不出個中等偏上的成績,就可以找塊豆腐撞死得了——這時淮南王劉安也快發明出豆腐來了吧?博覽群書也不是什麽難事,畢竟這是一個文化不普及的時代,書也少得多,竹木簡寫就的書籍看起來一堆挺嚇人的,實際上的內容並不多。侯府藏書算是比較豐富的,也就是幾百冊竹簡,弄成21世紀的印刷本,也就幾十本的樣子,一個高一學生的各科課本加上教輔材料都比這個多。不過這竹簡的質量很高,是用刀筆刻的,而不是用毛筆寫的。
嗯,決定了,努力學習,爭做孝子,我要掙個好名聲,我不要早死,螻蟻尚且偷生。嗯,多喝牛奶,長得壯一點也能離“漂亮”這個形容詞遠一點。對人要恭恭敬敬的,禮數不怕多,低調再低調恭謹再恭謹,千萬不要頭腦發熱。掙下點差不多的家業,就可以告病、告假、告老還鄉,然後當個小地主,過上抱著茶壺,一邊剔牙一邊發牢騷:“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的日子。舒服啊~不用再勾心鬥角、不用擔心哪天老板不高興,真是神仙過的日子。沒孩子也不要緊,韓嫣還有個弟弟叫韓說呢,不用擔心沒人養,厚厚~韓嫣在心裏打著如意算盤。
從明早開始,要自己去祖父母、父親和他妻子那裏請安,不能再讓母親抱著了。還有,對長兄大人要有禮貌,雖然經前也沒有對他不禮貌,頂多裝可愛當看不見他。對管家爺爺要尊敬,對仆人奶娘要有禮,要多讀書。至於鍛煉身體麽,看看自己的兩頭身,起床後繞院子跑兩圈就行了,高強度的練習現在還做不了。
好了,現在睡覺,明天還要早起呢。
3.一天
《禮記·曲禮上》:“凡為人子之禮,冬溫而夏凊,昏定而晨省。”定省:古代兒女早晚向父母問安;溫凊:冬溫夏凊的略語,溫是溫被,凊是扇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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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晨光初顯,弓高侯府的仆人已經開始起身準備主子們一天所需了。聽到了屋外的嘈雜聲,韓嫣翻個身把臉埋進被子裏蹭蹭,數了數一、二、三,然後翻個身,起來,驚動了乳母:“小公子怎麽了?”
“幫我穿衣吧,去請安。”這複雜的衣服,實在不是韓嫣一個人能解決得了的,以後要多練習穿衣。
“啊?現在還早呢,小少爺還能再睡一會兒的,如夫人和世子起身後再起也不心,您還小呢。”乳母,其實你不用這麽驚訝,以後我都得這麽早起的。天還不冷,即使寒冬,在侯府世子寵妾的兒子的室內,也冷不到哪裏去。唯一遺憾的是這時漢代不流行棉花,床鋪有點硬,好吧,嬰兒長骨頭的時候睡硬點的床對身體好。
“為人子怎麽能比父母起得晚呢?幫我穿衣吧。”瞪大眼睛看著乳母,爭取看出點兒威嚴來,雖然在她眼裏這副表情很可愛……真的沒什麽大不了的,天黑沒多久,韓嫣就睡了。這年頭沒電燈,看書傷眼睛,而且傷了眼睛也沒地方配眼睛矯正視力,所以晚上一般我不讀書,白天的時間用來讀書也足夠用了。沒有電視、沒有電腦,沒有什麽娛樂活動來打發時間(成人娛樂沒人會讓他參加),不睡覺還能做什麽?一天十多個小時的睡眠時間是可以保證的。
父母昨晚住在母親這裏,所以今早起得有點遲,有些匆忙的穿戴好衣物準備給祖父母請安的時候,發現韓嫣已經穿戴整齊等在門口了,有些驚訝。時間有些緊張,所以他沒多說什麽,待韓嫣對他行了一個挺標準的揖手禮之後,率先邁出步子,眾人匆忙跟上。
沒有拒絕乳母抱自己前行前行,人小腿短想要跟得上大人的步伐有點天方夜譚了。到得正房,天已經亮了不少,祖父祖母已經起身了,父親的嫡妻領著長兄大人已經到了,其他祖父、父親的妾室也陸續到齊。父親走過去與韓嫣名義上的嫡母大人站在一起,母親的嘴唇抿緊了又放鬆,抱起韓嫣走到妾室一堆打頭站好。
眾人依次請安,輪到母親時,韓嫣掙紮著下地,在母親與乳母的慌亂與眾人或驚訝或興災樂禍中站好,模仿著大人們的禮節。因有早慧之名,大家並沒有太過驚奇,隻父親斥了一句:“你怎麽自己下來啦?!”
“孫兒挺沉的了,怕母親累。而且,孫兒自己行禮,不是對祖父祖母大人更尊重嗎?父親大人都恭敬地向祖父祖母行禮,孫兒怎麽能不照做呢?”不能說兄長大人能做為什麽我不能做,那有奪位的嫌疑。切記切記!隻說是學父親恭敬父母。
果然,看到父親、母親很是欣慰的眼光。祖父祖母也沒有不高興,當然啦,誇他們兒子孝敬他們,老人家自然是高興的。上了年紀、有了孩子的人,誇他們的孩子懂事有禮有出息,比誇他們自己更能討好他們。
祖父母對父親大人一家三口態度很是莊重,後麵的妾室就沒有這個被重視的福氣了,母親還好,生了父親“唯二”的兒子中的一個,今天韓嫣又表現良好,得問了幾句。其他人,隻得到了泛泛的領導講話,無非團結和睦、共同進步之類。幾乎每天都是這個流程。
然後,是父親大人一支向祖父大人請安。程序同上,隻是因為祖父祖母都在,便沒有在他們麵前再訓一次話,隻說了要大家聽從剛才祖父大人的告誡。
行禮完畢後,除了被領導看中留下單位談話的,其餘人等各歸其位,等待開飯。地位低的隻能跟著大廚房吃,有點地位的妾都有各自的小院子,除了大廚房送的飯菜外,還能有自己的小廚房,大家長住在哪個院子裏,哪個院子當天的供奉就會好一些。父親常歇在母親這裏,所以,母親的院子待遇一向不錯。
這是個一天隻有兩頓正餐的年代,早上九點左右和下午四點左右各一頓,讓韓嫣很不習慣,好在之前是小孩子,一天吃個N頓都有乳母伺候著,至於以後能不能吃上三餐,就要看自己的運氣了。不過母親房裏似乎隨時都會有點心果腹,不怕餓著。
侯府的朝食,在這個隻有水煮菜的年代,算是比較不錯的了,至少有肉有湯有粟米飯。也可能與母親受寵、韓嫣又是男孩有關。
飯後,祖父與父親有自己的社交活動。後院的女人們也上演著縮小版的後宮鬧劇,隻是祖父血脈單薄,祖母親自坐陣,不允許有人把手伸到小孩子身上罷了。據韓嫣的觀察,在自己身邊伺候的四個侍女阿喜、阿福、環兒、釧兒中,前兩個就有祖母的心腹。至於嫡母,好像還沒能安插什麽人到自己身邊,母親那裏就不清楚了。不過,自己健康地活地了現在,不是麽?況且,對於嫡母來說,有個庶子,也比絕嗣要強好多,而她也隻有一個兒子,隻是她不樂見韓嫣比她的兒子表現得好就是了。
既然於自己無大害,後院也沒有人會去明擺著欺負已經生了一子的母親,韓嫣也就做自己的事情了。飯後繞院子散步一刻鍾,然後溫習昨天的功課,再跟著母親學習一點小篆——母親識字並不多,韓嫣懷疑自己已經快把她會的字學全了——複習一下前麵學過的字,全程大概三個小時,中間休息四五次。然後,中午到了,可以停下來吃點點心、水果。
再休息過後,就開始下午的課程,跟母親學點兒匈奴語,未來漢匈有大戰,多知道點兒匈奴知識,也算多掌握了一些資本不是?可惜她會的也不是太多,真正的匈奴人是她的母親,因為身份的關係,韓嫣不常見這位老太太,見麵的時候多會問她一些匈奴生活情況,這個時候老太太就會顯得很高興。母親也就不阻止韓嫣對匈奴語的學習。從老太太的話裏,可以推斷出匈奴並非一個單一民族,而是諸多部落合成,語言也多樣,最強大的才是匈奴,其他部族因為跟隨匈奴人,才會被漢人誤認為是匈奴,所謂匈奴語,隻是最強大各族的語言,草原上的通用語。這些都是韓嫣以前不知道的,前世的時候也不清楚匈奴居然是個多民族的混和體。老太太雖然嫁給了漢人,來到了漢朝,可是對故鄉仍有思念,可能,韓嫣是唯一一個能耐心跟她學匈奴話、講匈奴話的人,她對韓嫣問題總是盡量回答。
再次休息過後,就是跟母親學點兒《詩經》。這本後世讓學術大家鑽研的書,現在還是當作啟蒙課程用的,它本是周王朝自民間采風而來,很多都是當時民歌,其間頗多情詩,桑間女子都能唱出其中不少篇章。隻是放到後世,年代久遠了,語言演變讓人覺得難懂罷了。放在漢時的語言環境下,粗通它並不難。
哺食(開始的時候,停下一天的功課,跟母親一起用餐。飯後消食完畢再複習一下全天課程,天也快黑了。再次請安過後,剛好睡覺。精神生活匱乏的年代,作息時間想不規律都不行,尤其是小孩子。
然後,第二天、第三天……了無新意。即使是節日,也沒什麽改觀。年齡是韓嫣最大的硬傷,最初連話都不會講,發育中的嬰兒又嗜睡,到漢代的第一年基本上就在睡覺和適應新身體中度過的。去年生日過後,得了“嫣”這個讓他糾結好久的名字,對起這個名字的祖父怨念頗深:就算不重視,就算長得像女孩,也不用起這麽個名字吧?
而且,韓嫣……他可是個倒黴孩子啊。也因此讓韓嫣很想剖開這位老爺子的腦子解剖一下其中構造,這真不像是個正常人會給男孩子起的名字啊。長兄大人名則,就是個挺不錯的名字。哪怕是劉彘這樣的名字,聽起來都比這威風。老爺子的想法值得玩味啊。——到底是為什麽呢?
4.應答
最近一段時間,父親往母親和韓嫣住的小院子來的次數多了不少,雖然他經前來的也不少,可最近更加頻繁了。偶爾還會考較一下韓嫣的功課,引來眾人側目。韓嫣自覺沒有表現得太過超常,前世小堂妹周歲剛過的時候已經學會在過年磕頭討紅包了,自己行個禮沒什麽大問題吧?用得著這樣表現出關切、重視之情麽?韓嫣已經不敢想像兄長大人聽到這個消息後會把臉扭曲成什麽樣子了。
雞鳴之後,按時起床,依舊慣例請安去。到祖父正房,在父親一家三口行完禮後,韓嫣再上前行禮。整套動作做了一個多月,已經很是熟練了。
行禮完畢後,除了被領導看中留下單位談話的,其餘人等各歸其位。今天,韓嫣屬於被留下談話的那一個。也因此得到了自行行禮後嫡母大人第二次挑眉、兄長大人第二輪白眼的待遇。祖母、父親、嫡母、兄長大人列席。在座(在站)的就是這個府邸裏所有的主子了——妾不是正經主子,但庶子是。
“來,來,來,讓祖父瞧瞧嫣兒。”祖父大人挺和藹的。
“諾。”一揖到底。禮不可廢,何況,韓嫣可不認為一個叛王之後,至今還能高居侯位的老狐狸會對一個庶孫如此之好,哪怕這個庶孫素有早慧之名——在他隻有一個嫡孫的時候。傳承近千年的韓氏家族啊,七國韓國之後。叛完漢朝叛匈奴,最後再跑回漢朝的時候居然還能封侯,領兵。戰國七雄,其他六國不說苗裔斷絕也拎不出有用的人來,他還能活得如此滋潤。
規規矩矩地站到祖父麵前,離他老人家三步遠,不再靠近,低頭,作恭謙狀。
一隻像是木根雕的老手從眼前劃過,環到後背,把韓嫣抱起。有些驚訝,抬頭看著他,發現他也笑眯眯地看著自己。
“嫣兒看這侯府好嗎?”還是看不出意圖的笑眯眯。
“?!”這算什麽問題?歪著頭,有些遲疑,又不能反問他為什麽這樣問,鬱悶了。“嗯,祖父的地方,當然是好的。”這樣回答,不算過分吧?你的地盤你做主。
“嗬嗬,嫣兒想不想要這樣的府邸呢?”戲肉來了,你個老狐狸,從起名字開始我就知道你不對勁兒,現在狐狸尾巴露出來了,對個牙還沒長全的寶寶出這樣的問題,你不覺得太無恥了麽?哦,我忘了,你的牙齒數量現在不一定比我的多。
祖母有點發呆了,嫡母似乎在努力練習九陰白骨爪,意圖徒手把自己的袖子撕成抹布。兄長大人,你不用這麽熱情的瞪著我,再瞪我會以為你愛上我的。
“像這裏一樣麽?那要跟祖父大人一樣的功勞才能得到麽?嫣兒現在努力能掙到一座跟這一樣的麽?”我長大了自己養自己成了吧?我親媽我也養,求求您了,別再繞我了,我玩文字遊戲不在行,再繞下去,我非得讓您給繞進去不可。
“哦?”眯眯眼睜大了,看來,我這雙大大的鳳眼,不全是遺傳自母親的,父係的眼睛也挺大的,“你要自己掙啊?”怎麽您挺驚訝麽?
“嗯!”大力點頭,我真的真的對你們家沒企圖。
“自己掙很辛苦的哦,不如爺爺直接把這裏給你哦~”你怎麽還挖坑讓我跳啊?!祖母打翻了杯子、嫡母嘴角抽得跟要看急診似的,兄長大人的眼神已經炙熱得化成了實體……老爺爺,不帶這麽做弄人的。韓嫣努力瞪著始作俑者,讓他看清自己的眼睛,認清裏麵的認真。
“這個不是兄長的嗎?怎麽可以給孫兒呢?祖父當守禮,安能如此?嫣雖年幼,亦知此事不可,望祖父慎之。”真的啦~再不信,我也隻能哭給你看了。許多很有道理的話,以現在的年齡說出來不合適。講不出合適的道理,我也隻能裝死了。
“你還是個小不點兒,怎麽會想這個呀?”你已經是個老爺爺了,怎麽會跟我卯上了?
“凡是當守禮難道不對麽?”反正打算戴著正人君子的麵具,你表想摘下來,“大禮不可廢。”死咬著“禮”,你也說不出什麽來。總不能讓我解釋什麽是“禮” 吧?
“你知道什麽是禮麽?”韓嫣真的囧了,他居然真的問了。
“禮就是規矩吧?要遵守的。父親大人講《詩》的時候說過的。”他是講過,在講到《采蘋》時很慎重的告訴韓嫣,要守禮啊~
“哈哈哈哈~”老狐狸終於高興了,這次表現得比較明顯,讓韓嫣心裏發冷的同時鬆了口氣,餘光瞄到屋子裏的人,也都鬆了口氣。忍住冷笑翻白眼的衝動,怪不得林妹妹進賈府那麽小心呢,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多行一步路,何其明智。
祖父與父親相視而笑,拍了拍韓嫣的腦袋,惹來兄長大人更加的歪鼻斜眼。韓嫣心說,我都說不跟你爭了,這位老兄也太難伺候了點吧?歎口氣,從老狐狸的懷抱裏滑下來,理理被抱皺了的衣服,整整被拍亂了的發髻,低頭站好,眼觀鼻、鼻觀心。這兩位BOSS今天是有意的!自己挑了個不太正確的表現時機,還好過關了,也算是好的開頭吧。
比較合乎大家心意的表演,讓韓嫣得到了與祖父母一起進食的待遇。控製好自己的動作,慢慢填滿自己飽受驚嚇的胃。雖然身體發育得不夠成熟,動作做起來一定很Q,好在有個成熟的靈魂來控製,餐桌禮儀還頗能看得過去。至少,沒人挑自己的理,也沒人露出譏諷的表情,看來是又過一關。
朝食過後,向諸位BOSS行過禮,告退,把空間留給他們一家人。祖父笑眯眯地應了,示意奴婢把食物撤下,然後命人拿出了一匹綾一匹繕,讓韓嫣帶回去。心裏比了個V字,恭敬地謝過。讓候在外麵的環兒(母親派來幫忙照顧韓嫣的侍女)接過,絲織物雖然不重,不過卷成一卷的木芯可不輕,更何況韓嫣現在還是個二頭身,這東西拖著走都顯得重。
一早上的考驗,讓韓嫣覺得有點累,依舊讓乳母抱著回到母親住的小院子。進門便被母親為首的一堆女人圍住了問長問短。看表情就知道母親很焦急,再看肢體語言,可以肯定母親大人的九陰白骨爪功力不比嫡母大人差——手裏的絹帕已經變形了,可它在早上還是新的。複述了一下正房裏的場景,不意外地看到母親鬆了一口氣,同時也有些黯然。
搖搖頭,回自己的小屋子繼續畫字去,小篆怎麽看都像是幅畫,韓嫣寫得還算漂亮,大大安慰了前世美術課隻有幾何連紋得過優的玻璃心,小篆寫得漂亮也算是畫畫有點兒進步了吧?至少那不是幾何連紋。有點禿的筆,沾上水,在木桌上畫了起來。水漬滿了桌子,擦幹淨,再畫。竹簡雖然工藝簡單,用來給幼兒練習寫字還是太浪費了,況且這麽識字已經惹人不高興了。大概到明年冬天結冰,不能這麽練字的時候,自己的字已經能看了吧。
沒錯是“明年”冬天,漢初是以十月為歲首的。明年冬天,也不過是再過三個月罷了。
午間休息,韓嫣咬著脆甜的秋梨,(這年月,居然沒有蘋果)慢慢在院子裏踱步,邊走邊思考早上的場景。
祖父大人和父親大人顯然是早有準備,也早有憂慮,怕自己搶位子麽?聽到自己無意的時候,開心得跟什麽似的。看來父親最近頻頻出入母親的小院子也是別有目的的,是在觀察是不是母親背後教唆麽?看母親的表情,似乎父親已經與她談過了,不然,她也不會在半個早上等自己回歸的時間裏速成了九陰白骨爪。
“於以采蘋?南澗之濱;
於以采藻?於彼行潦。
於以盛之?維筐及筥;
於以湘之?維錡及釜。
於以奠之?宗室牖下;
誰其屍之?有齊季女。”
——《詩經·召南·采蘋》
蘋:水草名。行潦:水流。筥:音舉,圓形的筐。湘:烹煮供祭祀用的牛羊等。錡:音奇,有足鍋。釜:無足鍋。屍:主持祭祀之事。齊:音齋,齋之省借。
采蘋,大夫妻能循法度也,能循法度,則可以承先祖共祭祀矣。
母親不是妻,我也不是嫡子,當遵法度,不可染指非份麽?如此慎重強調,指點功課也要耳提麵命。父親大人,永遠也隻是父親大人而已,別人的父親,我的大人。
至於祖父大人,老狐狸一隻,想起他,韓嫣都想跟兄長大人一樣的撇嘴了。取個女氣的名字,對個牙都沒長全的孩子小心試探,讓人膩味透了。
傳承了這麽多年的家族,當年為一國之君的時候,後宮裏流傳的奪嫡故事也不少吧?難怪如此上心。或許傻點兒會讓很多人放心。不過,他們也不算太小人,畢竟,在漢代,兄弟爭財、爭位之類的事情一旦發生,很有可能是兩敗俱傷,丟了祖傳的爵位,擔心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什麽都要“從娃娃抓起”啊,現在開始灌輸了嫡庶的理念,大概就是為了防止日後的爭奪吧?
不過,長著這麽張臉,要是庸碌無為,難保哪天就真的成了佞幸了,光看那名字起的,難保他們沒其他的心思……毀容這種事情韓嫣又做不來,隻好努力讓大家不把注意力放到自己的臉上了。
現在,他們應該放心了吧?
扔掉梨核,拍拍手,聽媽媽講故事去了……
那位父親大人,今天怕是不會來“指導” 我的功課了。
5.延師
與祖父大人的對話之後,祖父大人和父親大人突然對韓嫣重視了起來,供奉上更上了一個層次,父親大人甚至每天都會過來指導一下韓嫣的功課,這算是不給他們添麻煩得到的報酬麽?那爵位本就不是自己的,根本沒有奪取的必要,他們實在不用這樣。
景帝前元四年春三月,在韓嫣過完三周歲(四虛歲)生日後,在未來老板劉彘被封為膠東王的時候,侯府的BOSS父子檔決定提前為韓嫣延師,正式開蒙——嚇了他一跳。
真的是太早了些,長兄大人正式延師開蒙是在五歲(虛歲),也就是後世幼兒園小班的年齡。可韓嫣現在也就是托兒所的年紀,也得到了這樣的待遇,是不是要大呼幸運?
物反常即為妖,這個道理韓嫣還是知道的,所以,就算表現得聰明些,也隻是在功課、禮儀上,並沒有發表過什麽驚人言論,給自己找苦頭吃。就是功課方麵,縱使有前世的知識打底,縱使韓嫣的腦子很好用,幾乎可以過目不忘,好用到讓他以為老天開了金手指,可小篆和《詩經》與前世差了兩千年以上的文化距離,讓韓嫣的學習進度沒有快到匪夷所思的進度,雖然仍舊很可觀就是了,韓嫣想《老子》、《論語》對他來說恐怕都比《詩經》要簡單。
可就是這些,也不是提早了兩年開蒙的理由。之前他們還擔心自己聰明得過了頭會對長兄大人不利,現在彎子也轉得太生硬了些。一定有什麽問題。要知道嫡母大人居然沒有反對!太奇怪了。
也曾問過大人們:“嫣年紀尚幼,於今拜師,好像不太對,會不會揠苗助長?”
“你能知道揠苗助長就是已經懂了不少了,可以開始學習了。有什麽不對呢?嫣兒不喜歡讀書麽?”父親大人如是回答。
“兒是喜歡讀書,可兄長延師是在五歲的,不是麽?”
“嗬嗬,嫣兒早慧,早些進學也是應該的。當勤勉用功光大門楣啊。”父親大人為什麽你的神色不像是那麽高興?
光大門楣,對嫡子講更合適一些吧?
嫡子啊……難道長兄大人……咬咬嘴唇,好像沒有長兄大人的什麽記載,弓高侯也不見於後代的記述,就好像祖父大人隻有韓嫣、韓說兩個孫子似的,就這兩個孫子還都給劉武帝給吃幹抹淨了。韓說封侯還好一點,韓嫣是直接不名譽地掛掉了。貌似長兄大人真的可能沒後代……這就難怪大人們著急了,絕嗣,這個問題真的很嚴重。而現在據說會是自己弟弟的韓說連個影子都沒有,韓嫣開始相信他們是要把自己當繼承人培養而不是當家賊提防,也不是把自己捧得高高的,當長兄大人的靶子磨礪他、代他擋災擋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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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起,穿上準備好的禮服,隨父親去拜師。這位老師名頭不太大——教個兩歲的孩子,想要當時名師垂青,幾乎是不可能的,除非那位名師是你家親戚,哪個大學教授沒事去教個托兒所呢?你家是侯府也不行啊,文人還是有風骨的。就這位名頭不大的老師,還是在考較過韓嫣真的識了千把字才答應的——可來頭不小,他是申公的弟子。
申公的主打課程是《詩》,學生數百,其中多有高官。這位周公就是申公的學生之一,咳,他姓周,尊稱公,跟周武王的弟弟那個姓姬的周公不是一個人。學問也還過得去,至少教三、四歲寶寶讀《詩經》還是可以的。況且,他老人家也不是光會教《詩經》。
按著規定的步驟,先要奉上拜師的禮物、交學費——一般稱作“束修”交的是幹肉,靈魂的工程師也得吃飯呐,當然侯府的學費更貴重些多了些帛之類的東西。然後才是行禮,最後周公點頭,韓嫣就算是他的弟子了。
從此以後,韓嫣就歸他管了,至少韓嫣的《詩經》是歸他管了。
每天早起,請安完畢,自己溫習功課,朝食過後跟周公學《詩》。一般學到午時,他便要回他的住所去,接著教其他的學生。周公除韓嫣之外還有幾個學生,都在五、六歲的樣子,多是長安小官家的孩子,年紀比韓嫣大不少,跟韓嫣玩不到一起,侯府交的學費又高,所以周公安排韓嫣單獨授課——他來侯府授課。下午的時間是自己的,還是按照以前的作息來,隻是父親大人常常在下午過來督促一下功課。沒有事情打擾的時候,基本上一天一天就這麽過,了無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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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之前母親已經講過不少,到周公這裏,他還是從頭再給韓嫣講一遍。第一篇就是鼎鼎有名的《關雎》。
話說,專業的和業餘的就是不一樣。同樣一篇《關雎》母親大人的講解裏那是追求美好的姑娘,最多引申為追求美好的生活。可周公先生就能說出:“此象後妃之德也。”、“求賢”之類的意思來。要韓嫣來說,母親的業餘說法更符合這詩的原本意境,但是,兩人的解釋都不適合講給孩子聽,即使韓嫣不是三歲而是五歲也一樣。
結論:漢代的啟蒙課本有問題。
因為成人的靈魂、挺好的記憶力加上之前學過,韓嫣的進度挺快的,令周公很滿意,基本上之前讀過篇章一天能講個五六篇——記解釋比記原文還更容易些,沒讀過的,一天一章,講新課的時候再複習一下,記得也挺熟。在測試過韓嫣的學習能力後,周公就定下了這個進度,照這個進度,不用一年,就能把詩經學完了。
韓嫣很滿意,整天抱著跟人生不搭邊的啟蒙課本,他懷疑再讀下去自己原本不太高的智商會倒退成負值。周公也很滿意,韓嫣學得好,他從侯府得的謝禮也就高。
周公決定在原定講《詩》的課程之外,額外給韓嫣講《爾雅》。原本與他講好了,隻用講《詩》的,一本《詩經》300多篇,對個孩子而言,講個三、五年,都算學得快的了,侯府給的待遇不低,加上其他學生,至少夠他寬裕地過上好幾年的了。周公不知是幸運還是倒黴地遇上現在這個韓嫣,學得快,照這麽下去,學個一年他就沒得講了,一邊高興有個聰明學生,一邊擔心自己的未來,真是痛並快樂著。也因為這樣,韓嫣懷疑他講《爾雅》是為了在侯府西席的位置上多呆兩年。
現在,韓嫣看著《爾雅》,再也維持不住麵癱相了,嘴角開始抽搐。比起《詩經》這才是像正經的啟蒙課本吧?為什麽父親大人還要自己先學《詩經》?其實,《爾雅》更像是本詞典、百科全書,韓嫣對它的興趣比對《詩經》要深厚得多。
糾正一下:是漢代對啟蒙課本的選擇有問題。至少現代幼兒園不會選情詩來講。
周公在講課的時候,還會順帶提一些《論語》、《孟子》、《禮記》等儒家經典裏的句子,以便對《詩經》作注解。有趣的是,在韓嫣的知識範圍內,從沒發現他引用《老子》的話。
即使周公努力延長授課時間,也擺脫不了他在侯府上崗一年便要下崗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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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習知識的日子過得充實也過得飛快,轉眼又是一年過去了,到了景帝前元五年春三月,韓嫣四周歲了。弓高侯府接到了景帝的詔命,令在京諸侯、五百石以上官員家有適齡子者一個月後送入宮中,為膠東王彘遴選伴讀。弓高侯頹當嫡孫則、庶孫韓嫣,正在待選之列。
韓嫣覺得祖父大人和父親大人不太願意讓韓嫣和兄長大人入選,韓家已經是侯爵了,隻要不犯大錯,可保世代富貴,根本不用上趕著去跟皇家走得太近。兄長大人會襲爵,而韓嫣,想求上進,也不是靠去做個母親隻是美人的藩王的伴讀能得來的。
其實,分析過家人對自己的態度後,韓嫣也在考慮不做伴讀的可能性。努力扮演好聰明、孝順的形象,以孝廉之名被舉為官也是可以的。如果認真習武,縱使不從軍、不封侯,整理一下有關匈奴的資料交上去,也能在武帝朝混個不大不小的官、舒舒服服過一輩子的。選不上,也不算太虧的,即使知道那位以後會成為這個帝國的主人。
隻是,皇命不可違,侯府裏的老老小小四名男性還是整裝進宮了。
曆史的帷幕在韓嫣的麵前掀開了一角。
6.入選
晨起,穿戴妥當,到正房報到。今天家庭早會的主題就是入選問題,祖父大人明確表達了他的意願:“則兒、嫣兒皆識禮好學,隻需盡力不墮我韓氏名聲便可,中與不中,不必太過掛心。”
為膠東王選伴讀的活動定在早朝散之後、皇帝朝食用完以後就開始,各位選手要在開場前入宮。所以,今天正房裏備了充饑的飯食——小碗粟米飯、一點肉湯、蒸蛋、還有些青菜,足夠填飽韓嫣的胃——算是提前吃點東西墊底兒了。
用完飯,父親大人親自向韓嫣和兄長大人再次重申了入宮要遵守的各項規矩,確信兩人都記住了之後,才作罷。而在此之前,侯府裏為待選作的最大的準備就是各備一套新衣、講述進宮後的禮儀以及提前半個月講了點《老子》——太後竇氏喜讀《老子》。
長兄大人明顯的胃口不佳,比韓嫣年長3歲居然和韓嫣吃的一樣多,看得父親大人滿臉黑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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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宮門,祖父和父親解下佩劍,然後才領著兄長大人和韓嫣進去。曆史記載中的漢宮占地麵積非常之大——當時地皮也沒有後世那麽金貴——一路走來,真是費了不少時間,四周歲的嫩腿已經累了。遺憾的是這一路並沒有多少機會觀賞一下這裏的景色,一來是之前被叮囑不可以四處亂瞧,二來,才幾十公分的身高,想要看風景,困難大了點。所以,一路上看得最多的是周圍成年人大腿以下的漢服花紋、鞋子和地麵。
趕到指定地點的時候,已經到了不少人了,而景帝正在和太子、膠東王一起用飯,命眾人在門外等候。祖父大人牽著兄長、父親大人領著韓嫣,在等候的人群裏站好,四周鴉鵲無聲,突然有種清宮選秀的感覺,黑線……
待裏麵的人吃完了費時良久的早飯,選伴讀就正式開始了。待選眾人依次進殿,讓景帝等人挑選。
因為祖父大人爵位比較高,站得也比較靠前,所以,韓家一行四人很快就被宣了進去。
跟在父親大人身後,見皇帝要跪的,這宮裏的都是主人,套句台詞是個“見人就要磕頭的地方”,這樣看來,選不上,也不壞嘛。
跪下來才發現,自己走神了,冷汗~居然在這種場合走神,趕緊打起精神,提醒自己要注意了。不過韓嫣還真是佩服自己,在這個時候,還能注意要落後兄長大人半步,還真是習慣了凡事落後兄長大人半步啊——功課除外,總不能他笨自己也跟著傻吧?他還有爵位有封地,自己可什麽都沒有,什麽都要靠自己掙啊。
這時聽見一個男聲道:“弓高侯啊,朕跟前就不要講這些虛禮了,起來吧。”這話你不早說?
“喏。”
韓嫣也跟著慢吞吞地爬起來,裏三層外三層的裹在一堆衣料裏,爬得快了真怕會被絆倒。
“這就是你兩個孫子了麽?上前來讓朕瞧瞧。”景帝的聲音並不太高,甚至帶了點懶洋洋的意思,但你無法忽略其中的威嚴。前世在電視、電影裏看過不少皇帝,也有許多演員被稱為演出了帝王的氣勢,可是當真正見到景帝之後,才會發現,真正的皇帝,是無法演出來的。演得再像,也不是真的。
“喏。”
按著事先教好程序,兄長大人先上前:“臣弓高侯嫡孫韓則拜見皇帝陛下、拜見膠東王。”汗~就算不敢抬頭看,你沒聽到剛才太監說太子也在場麽?怎麽還背這台詞啊?自己加個“嫡”字倒像是你的作風,可你不知道在場的兩個皇子,現在哪個都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嫡子麽?後宮為爭皇後寶座快要大打出手了,好吧,你不知道,那也不用一臉得意啊,在宮裏滿地都是主子的地方,要低調、低調。
“抬起頭來。”
“喏。”你怎麽還抖?在侯府白排練了那麽久。
“是個端正的孩子。彘兒你看呢?”後半句明顯溫和了很多。
“不要!”斬釘截鐵的童聲。
“你怎麽又不要啊?那另一個呢,來、來、來,旁邊那個小家夥,你過來。”
是在叫我麽?“喏。”韓嫣慢吞吞地走了過去,看來在侯府的排練起了點兒作用。
“臣弓高侯孫韓嫣拜見皇帝陛下,拜見殿下。”事到臨頭不由人,無論事先認為自己一定可以多麽鎮靜,到了這會兒,韓嫣也有點發抖的意思了。看來,是不該嘲笑兄長大人沒膽子的,見皇帝啊,你見你也抖。
“抬起頭來。”韓嫣心想,當皇帝的人,說這四個字的頻率一定非常高,不管是對臣子還是對妃子……
“喏。”抬起頭,這一抬頭,不抖了,看到以前隻存在於史書中的人物真實地出現在自己的麵前,有種奇異的感覺,胸中好像盈滿百般滋味又像什麽都沒有。在兩千多年前的弓高侯府住了四年多都沒有的懷古之思,在見了景帝後突然出現了。光顧著感慨了,居然忘了發抖。
正前方端坐著的男子,身著玄衣,年齡在三十左右,光看坐高,就知道身材比較高大,相貌堂堂,表情很是高深莫測,那雙眼睛看起來像是洞察一切又什麽都不說偏要跟你玩猜猜猜。此刻,這雙眼睛也正看著韓嫣。然後,他笑了:“是個漂亮孩子,居然不怕朕。這就是你那個聰明孫子麽?彘兒,你看呢?”一句話,換了三個對象,是個難纏的人啊。
“兒臣就要他了。”順著聲音望去,劉徹這人在年幼時還是有些看頭的。長得很漂亮,當然不是說像韓嫣這樣比較像女孩子,他是屬於那種男孩子的漂亮,看起來就很亮眼、很有活力,眼睛大大的、鼻梁高高的。端端正正跪坐在那裏,像隻小老虎,比他對麵的已經二十多歲的太子劉榮還有氣勢,光看眼神就比太子強許多。別人的眼神再犀利,看完人之後便從你身上滑了開去,可他的眼睛隻要看了你一眼,你便會覺得他的眼睛一直在盯著你盯,到你的心裏去,哪怕此時他已經不再看你。這不像個5歲孩子的眼睛。
“哈哈,你怎麽單撿漂亮的挑啊?太子看呢?”
“彘弟的伴讀自是要他自己選的就好,且弓高侯府出來的,必不會差的。”
“唔,韓嫣是吧?你先站膠東王旁邊吧。”
“喏。”走到指定位置站好。
“繼續吧。喊下一個。”
……
……
……
漫長的時間過去了,從幾十個孩子裏,劉彘居然隻挑了韓嫣一個,令韓嫣可真想撞牆。由於站在他身邊,他坐自己站,很自然可以看見大家的神色。
隻要是年紀大一點或者說看起來長得高一點的,他瞄了一眼就不感興趣了,看來這位殿下不喜歡別人比他高,至少是不喜歡身邊的人比他高,哪怕隻是長得高也不行。如果是長得小的孩子,他會保留意見到人家抬頭,長得醜的他就直接扔掉,長得清秀的,他會回頭看看韓嫣然後再看看人家,比較一下,然後也PASS掉。雖然年幼,可是漢武帝喜歡長得漂亮的人的特點好像已經定型了,王立群先生說他喜歡長得漂亮的人還真沒冤枉了他。
到最後,不但韓家父親大人的臉抽了,連劉家父親大人的臉也抽了。韓嫣想自己知道他們為什麽抽,自家父親想到自己兒子被個隻會挑長著漂亮臉蛋的皇子給挑中了,前途堪憂。他家父親大概想到自己兒子光撿漂亮的挑,前途堪憂。真的跟選秀女似的了……
最後整個屋子裏被選上的隻剩韓嫣一個了,連競爭對手都沒有。
“彘兒要不要再看看?他們都是經過挑選的,就算比不過韓嫣也還都不錯哦。”經過挑選?我怎麽沒經初選就被塞進來了?難道侯府走了後門?還是侯府的孫子不用初選?
“回父皇,一個就夠了。”
“好吧,韓嫣,你就是膠東王伴讀了。”這就是命麽?
“喏。臣謝膠東王賞識,謝陛下恩典。”卻聽得景帝開口:“離膠東王近點兒,以後你可是要給他作伴的啊。”惡,聽起來好像老鴇賣姑娘。
可還得應著:“喏。”乖乖走到劉彘身後站好,繼續裝乖小孩。錯過了兄長大人再一次的熱愛目光。
就在韓嫣以為本次出場結束了的時候,一個小監走了進來:“陛下,太後聽說膠東王在挑伴讀,讓把挑來的伴讀帶過去看看呢。”竇太後她還能“看”麽?
“知道了,”皇帝隨口問了一句,“太後那兒都有誰?”
“皇後娘娘、長公主、堂邑翁主、栗娘娘、王娘娘、陽信公主。”原來要“看”的另有其人,隻是這群女人撞在一起,長公主和栗姬,可以預見的精彩啊。劉榮已經是太子了,長公主和栗姬做不成親家反成仇家。今天的長樂宮,怕是會非常熱鬧了。
“既然太後要見,那就過去吧,弓高侯,一起去吧。”
“喏。”
父親大人帶著兄長大人留下了。其餘人等,跟著皇帝走。別人也就罷了,可憐韓嫣已經走過一次長途的腿,雖然每天都有早上晨跑、飯後散步,可那個沒有要求速度啊。劉彘?他有太監抱著。劉榮?他有太子的步輿。劉啟?他是皇帝,當然有人抬。祖父大人?說是祖父,他年紀也不太大,前年還上戰場跟七國叛軍打得頭破血流的。數一圈兒下來,最慘的就是韓嫣,得自己走,真想辭職啊。
其實也就想想罷了,劉彘從那麽多人裏頭單挑了自己,自己要是再撒手不幹,嗬嗬,大家會有什麽想法?會不會認為是家裏大人教的?會不會記住自己是個扶不上牆的主兒?會不會……在這宮裏頭,就沒有一件簡單的事。
還是算了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在想事情的時候,時間過得特別快,走路也不覺得很累了,不一會兒,長樂宮,到了。
7.長樂(上)
長樂宮,在未央宮之東,因稱為東宮,有著龐大的建築群。它的第一任女主人,就是曆史上赫赫有名的呂後了。現在它的主人是當朝太後竇氏,這位當年長樂宮中的小宮女,怕是做夢也沒想到有一天,她會成為這裏的主人。
皇帝見太後,照例也是要行禮的,餘下眾人更沒有逃脫的可能,韓嫣的膝蓋再次與地麵做了親密接觸。然後是長樂宮裏眾人給皇帝請安,三位母親喊各自的兒子,姐姐叫弟弟,侄兒喊姑姑,一片熙熙攘攘,硬是把皇宮整出了菜市場的感覺。
再下來各歸各位,長信殿正北矮台上,竇太後居中身邊倚著阿嬌,長公主居左,景帝居右,薄皇後在景帝來後讓出自己的位置下了矮台,原本坐在薄皇後下首的栗姬卻根本沒有讓座的意思,隻管跟太子問長問短。薄皇後也不爭,轉到栗姬下首坐定。王美人帶著陽信公主坐在長公主下首。祖父大人也被賜坐,站著的就隻有韓嫣一個。
那那大人在《何處金屋可藏嬌》裏說的沒錯,隻有長樂宮的女主人才是真正的母儀天下。住椒房殿的人,隻是皇帝的一個女人罷了,隨時都有被廢的危險,比如眼前這位無人問津的薄皇後。
“喲,這就是阿彘選的伴讀呀,過來我瞧瞧。”能在長樂宮裏這麽說話的也就是長公主殿下了,這位殿下在長樂宮裏的權威是絕對的,她娘竇太後排第一她便排第二,她的兄弟景帝都比不上。
“瞧你哪兒還有點兒長公主的樣子,給我斯文點兒,別嚇著人家孩子。”竇太後笑罵,“讓那孩子靠近點兒。”還是滿足了女兒的要求。
“喏。臣弓高侯孫韓嫣拜見太後、拜見長公主、拜見諸位娘娘。” 慢吞吞地行禮慢吞吞地爬起來,再小心地走到竇太後跟前三步,停下。
“這孩子怎麽害羞啊?還磨磨蹭蹭的。”說著,居然親自動手把韓嫣給拎到跟前,這位大漢朝的公主,彪悍得令男人汗顏,誰當她老公都得被壓得死死的。雖然,她長得還是挺不錯的,長長的鳳眼,長長的柳眉,透著股精神勁兒。
“喲,這小模樣兒長得真漂亮啊,可真招人喜歡,我都想抱回家養了。阿彘可真會選人。”雖然最後一句才是她說話的重點,可是聽到前麵的話,讓韓嫣忽然想起了董偃,神啊,原諒我懷疑這位殿下有可能是正太控。
“是麽?”太後問。
“當然啦,女兒看人,還能看不出美醜麽?”從進門開始,其他人說的話加起來還沒有長公主一個人的多,栗姬都快翻白眼了。
“嗬嗬,孩子,你多大了?”竇太後她不是瞎了麽?怎麽能如此精確地把臉轉向我?韓嫣心裏發毛。
“回皇太後,臣今年三月已經過了五歲(虛歲)生日了。”老老實實地回答,這老太太雖然眼盲,可心還不算盲。
“跟彘兒一般大呢,光聽這聲音就覺得舒服。穩重,是個好孩子。”太後都說自己不錯,是不是可以不用為以後的生活擔心了?
“娘連這都聽得出來?”景帝也來了興趣。
“那是,這孩子從進來,到現在,步法不亂,聲音沉穩,我聽他行禮時衣袖的聲音就知道他沒有慌亂,從小看到老,必是個能用的。”
“兒子也這麽想的,您不知道剛才在宣室那邊兒,他說話行事,跟個小大人似的。一路從未央宮走過來,也不喊累。弓高侯家教,果然是好的。”當皇子伴讀還要考較體力麽?
三位重量級的人物開口定下基調,其他人隻有附和的份兒。祖父大人在底下謙虛了好久。長樂宮前殿,一片和樂。
可偏偏就有人不懂看眼色。
“陛下,臣妾怎麽瞧著這孩子長得跟個女孩兒似的,男生女相可不大好吧?”這栗姬真是不會看氣氛,或許她以為身為太子之母,她已經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了。
“是麽?”竇太後的聲音裏有點不高興了,臉上有也些淡淡的,站在她的旁邊,韓嫣看得很清楚。
“這孩子啊,小的時候長得漂亮一眼看不出男女也是常有的,長大了以後臉長開了就行,難道非要彘兒挑個醜的才行?”長公主的話幹脆利索。真是個人物,一句話就讓人以為栗姬是不忿膠東王挑了個漂亮侍讀在發酸。
“好啦,好啦,沒事別拿人家孩子打趣了,你們再說弓高侯可要心疼了。”竇太後緩了過來,正好讓栗姬恨恨地閉上她已經張開了的嘴,“過來讓我摸摸看。”一雙保養得不錯的手伸到臉前,讓韓嫣再次質疑老太太已盲的真實性。
無奈地貢獻出自己的小嫩臉,讓她摸了個夠之後,老太太滿意了:“眉宇端正,是個好孩子。”這就是一直摸腦門的原因麽?“讓王美人也看看吧,這孩子以後可是彘兒的伴讀呢。”
嘮叨了半天,才有人想起來正主的親娘還沒發表意見。其實王美人的待遇算是不錯的了,至少她還有個出聲露臉的機會,大漢朝名義上的女主人薄皇後可是一直在當布景板來的。
“臣韓嫣拜見王娘娘、拜見陽信公主。”還是身前三步停下。王太後,連漢武帝說情都沒用,一心要處死韓嫣的人。對她,禮貌周全總不是壞事吧?要記住別管她家閑事,也別跟漢武帝講他還有個異父的姐姐,見到諸侯王就躲,不坐皇帝的車。
“太後、陛下、長公主說好,自然是好的。禮貌周全呢。”您覺得我懂禮數就成。
“那就好,讓這孩子跟彘兒一塊兒玩兒去吧,其他人留下陪我老太婆說說話。”竇太後對王娡的態度還是挺滿意的。
“喏。”
就這樣,韓嫣成為了膠東王劉彘唯一的伴讀。中間的考察過程如同兒戲一般,連讀過什麽書、認了多少字都沒有人問起過。奇怪的選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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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嫣跟著劉彘往外走,才發現他比自己高出不少。出了長信宮(長樂宮諸殿裏太後的居所),他看起來放鬆了不少。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跟韓嫣講話。
“今年五歲了?”
廢話,剛才不是報過了麽?“是的。”
“你是幾月生日?”
“回殿下,三月。”
“春天生的呢,怪不得長得漂亮。”那什麽時候生的就長得難看了?“你家裏還有什麽人?”在調查戶口麽?
“回殿下,祖父大人、祖母大人、父親大人、嫡母大人、兄長大人還有母親。”
聽到這一串大人報下來,劉彘古怪地看了韓嫣一眼。
“別一口一個殿下了,聽著煩,你認字麽?”
“學過一些。”
“讀過什麽書啊?”
“正在跟先生學《詩經》。”其實還讀過金庸、古龍、溫瑞安,席絹、瓊瑤、左晴雯,《史記》、《漢書》、《後漢書》,隻是不能告訴你。
“你在外麵見過平陽侯嗎?”
“!?”什麽意思?“回殿下,臣年幼,除了外祖母家不曾去過別的地方。”
“總該聽說過吧?”這孩子怎麽了,漢武帝沒這麽八卦吧?
“是。”韓嫣想起來了,平陽侯曹時,尚平陽公主,生子襄。原來他是在打聽自己未來的姐夫。平陽公主,算算也是出嫁的年紀了。“臣隻知道平陽侯是曹相國之後,年少襲爵。”他還是個死病鬼、倒黴鬼,因為身體不好,生生把老婆讓給衛青了,這個也不能告訴你。
“喔。”踢踢地麵,他不再說話。聽說父親嫁女兒、哥哥嫁妹妹有悵然若失的,這位嫁姐姐的弟弟也有這種行為真是稀奇,尤其他才五歲,真太早熟了些。
抬起頭,果然看到他一臉鬱悶+嚴肅的表情,黑亮的眼睛裏還有些黯然。再早熟,他也隻是個孩子。不期然,與他的目光相遇,趕緊低頭,才後知後覺自己有點做賊心虛——自己究竟在心虛什麽呀?
“算了,問你也問不清楚。走吧,我帶你去看看明天要讀書的地方。”嘎?再次抬起頭,可憐巴巴地望著他。還要走?我已經走了一上午了,皇宮果然是個沒有人權的地方。明天就要開始了麽?
縱使韓嫣盡量讓他看到自己眼睛裏的可憐與對休息一下的渴望,可劉彘仍然不為所動,絲毫沒有改口的打算。“俏媚眼做給瞎子看了”,額,瞎子這詞在漢宮裏是忌諱,不能說,漢武帝真的是寵韓嫣的麽?為什麽我覺得他根本就是故意在跟我作對?韓嫣歎了口氣,跟上。
劉徹走得很快,惹得後麵跟著的宮女、太監連連驚呼:“殿下慢點兒,小心摔著。”卻惹來他的白眼。苦命的韓嫣被迫無奈拎起衣擺跟著跑,饒是每天都有堅持鍛煉,也被累得不行,一個上午的奔波,早上吃的東西已經全部消耗光了。
到了目的地,韓嫣實在是撐不住了,小孩子的身體實在是脆弱。磕磕絆絆地勉強跟在劉彘旁邊,沒想到劉彘突然一個急刹車,韓嫣也跟著歪歪斜斜地站住腳,原本一步的距離變成了零。在韓嫣喘著氣想再次後退拉開距離的時候,劉彘又突然回了頭,把韓嫣原就紊亂的心跳嚇得更加不平和,腳下一個踉蹌,辛苦了一個早上的知禮、持重的形象崩潰了——韓嫣摔倒在地上,好大一個屁墩兒。
撐在地上的手掌,火辣辣的疼得眼淚都飆出來了。吸吸鼻子,從模糊的視線裏看到手掌已經沁出幾道血絲,心裏真是委屈得要命,真想坐在地上不起來了。
“喂!”,抬起頭,眨掉眼裏的淚珠,看見有點驚愕的劉彘。這孩子沒想到我會摔倒麽?看來他不是故意要我跟著跑想整我的,隻是不知道他這樣做會讓我很辛苦吧?不知人間疾苦的小破孩。韓嫣腹誹。
“殿下~”跟在後麵的大部隊終於趕過來了,都什麽人呐,一堆成年人,居然跑不過個小孩,還一驚一咋的。
“傻看什麽!快起來啦!”劉彘伸出手,韓嫣愣了一下:他這是要拉我起來麽?一晃神,已經被拉了起來,拉的還是擦傷的那隻手!他是吃什麽長大的,力氣真不小,已經很疼的手被他攥得更疼了。他可真是自己的黴星啊。
“別哭啦!”凶巴巴的小孩有點心虛的臉紅,另一隻小手心虛地往韓嫣臉上蹭。條件反射地往後一躲,換來一聲冷哼。甩開韓嫣的手,又一個趔趄,還好這次有後麵來的宮女好心扶了一把,才沒再次摔倒。 “謝謝姐姐。”我是個乖小孩。
又是一聲冷哼,身邊的宮女一個哆嗦退到一邊:“還不擦掉眼淚,動不動就哭,你還是不是男孩子啊?”老板,我那是生理現象,不是心理原因好不好?
拎著袖子抹了把臉,深吸一口氣,抿緊了嘴唇站到劉彘旁邊。
“這就是太子宮的學舍了,太子哥哥、竇家表兄、陳蟜表兄就是在這裏讀書的。哥哥們沒就國前都在這裏讀書,從明天開始,你也要跟著我在這裏讀書了。”原來皇子是放一塊兒上學的,從小培養兄弟感情麽?本意是好的,願意兄友弟恭的隻怕沒幾個。景帝與梁王還是一母同胞呢,平定七國之亂梁王下了死力的,可這倆兄弟還不是為個皇位爭了好多年?
“嗯。”
“在這裏讀書,不許給我丟臉,更不許哭給別人看,聽到沒?”他的聲音有些粗粗的。
“喏。”我又不是水龍頭。
“好了,走吧。皇祖母她們該說完話了。”
“喏。”
一行人緩緩向長樂宮行去。
8.長樂(下)
長信殿中的茶話會還沒有結束。
長樂宮前殿,劉彘讓人取來清水:“去取水來,孤要洗手。”難道是覺得剛才拉我一把弄髒了你吃完早飯剛洗的手麽?韓嫣撇了撇嘴角。
“喏。”
水來了,很高的效率。慢條斯理地洗淨手,擦幹。
“韓嫣,你也洗洗。”
“喏。”
用他用過的水……好吧,洗洗手上沾的灰塵也行,回家重洗就是了。破了口子的手,沾上水,很疼,希望不要發炎。
“臉!非得孤說,你才動麽?”這孩子生氣了,是怪自己沒有早點收拾好自己的臉麵,掩蓋曾經流過淚的事情麽?可是,這水,真要往臉上沾麽?洗過兩個人的手,很髒耶。
頓一頓,接過小太監遞來的帕子,希望剛才的灰塵已經沉到盆底了,沾一點水,把有淚滑過的地方擦了一下。
把帕子還給小太監:“謝了。”小太監抖了一下,拿著帕子火速離開三尺遠。
人卻被那個粗魯的孩子拽了過去,兩隻手捧著韓嫣的臉,端詳了一會兒,滿意地點點心,笑得很開心。消滅證據的工作讓他很高興。
“走吧,去見皇祖母。”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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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進殿,又是一套行禮,這次倒不用跪了,隻須行揖手禮。
“這皮小子,你去哪兒了?還不快過來。”長公主活躍氣氛是一把好手。
“回姑母,侄兒帶韓嫣去看學舍了。”這會兒他倒斯文有禮了。
“這就去看學舍了呀?彘兒還真是好學啊。”眾人一片稱讚聲中,栗姬的嘴歪了,不止韓嫣看到了,景帝他也看到了。
竇太後很高興:“這孩子年紀小,每天早出晚歸的怪讓人心疼的,就住宮裏吧,跟彘兒住一塊兒,剛好就伴兒。”
聽了這話,韓嫣的頭發都快豎起來了。這就是韓嫣與漢武帝同起同臥的開始麽?“今上為膠東王時,嫣與上學書相愛。及上為太子,愈益親嫣。嫣善騎射,善佞。上即位,欲事伐匈奴,而嫣先習胡兵,以故益尊貴,官至上大夫,賞賜擬於鄧通。時嫣常與上臥起。”(《史記·佞幸傳》)腦子裏轟隆隆的隻剩下“學書相愛”、 “常與上臥起”。
“不要!”韓嫣在這宮裏還沒這麽失態過。整個長樂宮裏的人臉色都變得很難看,包括祖父大人。
“嗯?”不高興的皇帝。
“胡說什麽?還不謝太後恩典?”著急的祖父大人,從座位上爬起來,向竇太後、景帝伏拜,“臣教孫無方,望太後、陛下恕罪。”一邊說一邊殺雞抹脖的向我使眼色。
深吸一口氣,跪下,仰起頭,讓人能看清自己含淚的眼(在袖子裏狠攥了下破了皮的手掌,疼得逼出眼淚):“臣謝太後隆恩。臣蒙太後、陛下、膠東王不棄,選為伴讀,與膠東王一見如故,願為殿下伴讀。臣雖年幼,亦知全忠孝之禮。太後憐臣年幼,免臣奔波之苦,臣深念太後之恩。可臣年方五歲,家母念幼兒,以前從師進學,半日不見,尚倚門企望。於今累日不得相見,臣實不忍母親掛念,臣也想念母親。臣不以奔波為苦,隻望能全忠、孝之節,望太後成全。”抽抽鼻子,低頭,伏下。您也是個當娘的人。
好長的一段話,還要斟酌著不要得罪人,也不能表現得太成熟,兒子想娘,應該是個不錯的理由。實在是費心費力,快要累癱了,全身都發疼。
“你娘比膠東王還重要麽?”有這麽比的麽?栗姬,區區韓嫣,何德何能,讓太子之母這樣費心。
“啊?”瞪大眼睛望著她,“為什麽要比?事王,忠。事母,孝。今臣有兩全法,何樂而不為?臣曾聽周先生說,自古求忠臣於孝子之門,不孝之人,安敢望其忠?此一而二,二而一者也。難道臣這麽做是錯了麽?”何況,忠孝之辯,貫穿整個封建社會都沒個定論。非要論個誰比誰更重要,我就說是孝,你也不能把我怎麽樣,漢代,首重孝道。
栗姬還想再說什麽,韓嫣聽見了她一個短促的半音,卻被景帝打斷了:“求忠臣於孝子之門,小小年紀,能知道忠孝,殊為不易,弓高侯有孫若此,讓人羨慕。賞弓高侯帛十匹、韓嫣帛五匹,再取帛五匹予韓嫣之母。”我是好人,別把我當幸臣。那五匹帛,是給我親娘的吧?
“謝陛下。”祖父大人的聲音很是解脫。
“這孩子之前請過師傅麽?”
“回陛下,臣見此兒有些聰明,故早為延師,教習《詩經》。”
“求忠臣於孝子之門,彘兒果然會挑人。既如此,娘,您看……”
“就依這孩子吧,當娘的自然會擔心自己的兒子,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竇太後想兒子了。
“看來這孩子真是投了大夥兒的緣了,”長公主機警地打斷了竇太後下麵的話,“我也是越瞧越喜歡呢,一大早的該累壞了吧,來,吃點兒東西墊墊,長樂宮裏的吃食還真不錯。”
“謝殿下。”真的謝謝您,不然竇太後提起她在梁國的小兒子,景帝一準兒不高興,自己就是那讓他不高興的引子,準不招他待見,以後指不定會穿什麽小鞋。
拖著像灌了鉛的腿挪到長公主身邊,慢騰騰的坐端正,接過長公主遞來的小塊兒糕餅,一小咬著,間或吃兩顆櫻桃不讓自己噎住。一塊糕餅吃完,雖然還有些餓,韓嫣還是壓抑住了再吃的渴望,瞄了一眼糕餅,又收回視線。
一來是要注意形象,二來,這東西太幹了,真怕被噎住了出糗。更何況,劉彘的臉已經臭得都能聞得到味了,韓嫣不認為在這樣的環境下還能再吃下去。癟癟嘴,很委屈地看著劉彘,我要是答應跟你住了,相信我的名聲會比你的臉色更臭。結果劉彘一扭頭,當沒看見。黑線~
吃完了,摸摸嘴角,吃的很小心,沒粘渣子,引得長公主拿出帕子給韓嫣擦嘴擦手。石化一下下,瞪大了眼,大約韓嫣的表情很搞笑,惹來長公主輕笑,從眼睛裏往外溢出的笑。
“你怎麽不再吃了?”清脆的童聲好奇的發問,不是劉彘,抬起頭,轉向聲源,是陳阿嬌。她真是應了“天之嬌女”這四個字,不提她身上比陽信公主還好的衣料,也不提她坐著比太子劉榮還高的位置。單看她的樣貌就不一般,在見過的人裏,在長相上能跟韓嫣這張臉比的,她算是一個了。她的氣度也不簡單,“目無餘子”這個詞便是為她量身定做的,雖然她沒有兩眼望天,雖然此時韓嫣正被她的一雙眼睛注視著,仍不覺得她是真的把自己看在眼裏了,仿佛一切都不放在她的心上——想要的東西隨時都會有人奉上,又何須為任何事情掛心呢?她,真是被寵到天上去了,對什麽對都不覺得有關注的必要。
“充饑就好,現在不是飯時,不宜多吃的。”其實,少吃多餐很科學,隻是不能跟你解釋那麽多。
“哦。”她果然沒有再多說什麽,而是把注意力轉向了劉彘。倆人玩到一起去了,長公主笑得眯了眯眼,跟王美人交換了個眼神。早該想到這兩人已經建立同盟的了。
沒我什麽事兒了吧?韓嫣糾正一下自己的坐姿,即使很抱怨這種跪坐的方式容易把腿腳坐麻,即使很擔心跪坐的時間長了會長出一雙蘿卜腿,可是在走了一個上午的路之後,能夠坐下來,仍然非常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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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今天長信宮的主要話題是膠東王劉彘的伴讀問題,現在膠東王也見了,伴讀也見了,連伴讀他爺爺都見了,剩下的就是後宮女人的八卦時間了。於是日理萬機的皇帝陛下撤了,已經開始讀書的太子殿下也撤了,膠東王和堂邑侯家的小姐已經滿屋子地亂跑了。此情此景,祖父大人要是再不知道告退,也就枉稱老狐狸了—— 除非他有什麽悄悄話要對皇帝的老娘、老姐、老婆們說。
“如此,臣攜孫告退。回家準備明日所需。”要走了,韓嫣真是太高興了。還是慢吞吞地爬起來,腿坐麻了,挪挪挪,挪到祖父身旁,一同行禮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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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被祖父大人麵色鐵青,一言不發。到了侯府,在兄長大人的眼刀、嫡母大人的陰沉、母親的擔憂中,被祖父大人單拎進了正房,關上門便是一通教訓。
訓詞太長,大意如下:今天行事太魯莽,真是不知好歹,敢跟太後擰著幹。跟著膠東王混,前途大大的有,以後要小心伺候,不得跟頂頭上司擰著幹,不得偷懶,離太子遠點兒,與長公主、堂邑侯家的小姐保持良好關係,BALABALA~
雖然被這樣訓很不高興,韓嫣仍然佩服老狐狸的政治嗅覺,在長信宮短短一個上午的閑話家常中就改變了主意。明明之前不是這樣說的,祖父大人一開始對入選膠東王侍讀的事可不怎麽上心,現在改口,八成是已經察覺到什麽了。
恭敬地應下來,順便檢討自己的莽撞,保證小心行事,不捅漏子。這才被放回自己的住處。
母親看到韓嫣上的傷很是心疼,連景帝的賞賜都沒讓她高興。隻張羅著包紮,又給韓嫣收拾晚飯。幾口熱湯下肚,這才緩過氣兒來。看著給自己揉腿的母親,心裏酸酸的,在這府裏,不帶雜質對自己好的人,大概就隻有她了。心裏暗暗決定,要努力讓她過上好日子,至少,不要再每天到別人那裏立規矩。
9.伴讀(上)
漢宮皇子的功課自朝食後開始,伴讀們為配合皇子的時間,要在朝食的時候入宮,等候皇子。為此,韓嫣的作息時間也要隨之調整。早上照舊要早起,請安過後,聽祖父大人的庭訓,無非在宮中當謹言慎行之類。然後跑兩圈,鍛煉一會兒身體,韓嫣可不想下次因為走路的關係累死在漢宮裏。接下來就是早飯,大概在辰時初刻的樣子。早飯完了再自己看一會兒書,準備一下功課。辰時三刻,動身,剛好在朝食結束前到達學舍,開始一天的學習,直到哺食放學歸家。這樣早飯在早上7點,晚飯在下午5點以後,間隔的時間實在是太長了,母親很心疼,還特地準備了一小盒子點心讓韓嫣帶著中午墊饑。到了漢朝以後,終於有機會恢複一日三餐了,有點自討苦吃,可是韓嫣挺樂意。
漢宮門外,出示了昨天領到的令符,在宦官的帶領下來到太子宮。整個學舍空蕩蕩的,貓也沒一隻,隻有韓嫣一個傻站著,坐也不敢坐。等了好一會兒,長公主子陳蟜、竇嬰族侄竇安民到了,他們是太子劉榮的伴讀。
漂亮的小孩子總是討人喜歡的,於是,這兩個無聊的人開始逗韓嫣說話。
“你就是韓嫣啊?”這位長公主的兒子長相並不差,隻有一點,人說男生像母,他長得並不很像長公主,反而是阿嬌更像母親也更受寵些。
“是的。”抬頭看著他,真累,沒事長這麽高做什麽?嘟嘟嘴垂下頭。
“你長得真是漂亮啊,沒想到妹妹說的是真的。你別怕呀,太子人挺好的,不愛發脾氣。”這人可真熱情,我又沒怕你,隻是抬著看著你太費勁。
“好啦,你別逗人家孩子了。”竇安民說了句公道話,“聽說你因為想娘不願意住到宮裏?你是男孩子哎,怎麽這麽沒誌氣啊?”收回前言,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人家才四歲,不想娘才是不正常。
繼續低頭裝死,不理這兩個標準紈絝,竇氏、陳氏,可不是現在紈絝子弟的代表麽?
“還讓我別逗,你自己不也逗他麽?”
“我哪裏逗他啦,我是在教他男孩子要有誌氣。”
……
……
……
直到太子劉榮、膠東王劉彘到場,才打斷了這兩人沒營養的爭執。行禮之後,自動到劉彘旁邊站好,這點覺悟韓嫣還是有的。
在劉彘旁邊的座位坐下,才發現太子宮的學舍空得可憐。整間屋子隻有五個學生。不由得心裏開始打算盤。景帝共十四子,劉榮最長,劉彘排行第十。
景帝前元二年把栗姬生的劉德、劉閼(於),程姬生的劉餘、劉非,賈姬生的劉彭祖,唐姬生的劉發,前元三年又把程姬的兒子劉端、賈姬的兒子劉勝封了王。劉彘的姨母王夫人生的兩個小兒子越、寄還在繈褓之中。這位生了四子的夫人,到現在還有兩個兒子沒生出來呢。
封王者九人,卻隻有劉彘被留在了宮裏接受教育。
沒給大家互相聊天的時間,腳步聲傳來,在殿外停住,脫鞋、正衣冠,小太監開始報名字:“魏其侯、太子太傅竇嬰到~”老師來了。
太子見到老師,雖沒有外頭學生見老師時的恭敬如父,也得行個揖手禮,太傅回個半禮,這太傅大概是所有臣子中唯一一個不用向皇子行大禮的人了。趁行完禮的功夫抬頭打量一下竇嬰,也就是個標準的漢代貴族男子,40左右的樣子,細眼長眉、頷下留須,深色曲裾深衣,著冠,拿著竹簡的手很有力。
這位就是被景帝評為“魏其沾沾自喜”的人了,最後被田蚡、王太後聯手坑了一大把死狀淒慘。當年看百家講壇,講竇嬰之死,前因後果還大概記得一些,隻是史書原文就隻記得“魏其沾沾自喜”這幾個字。景帝看人還是很準的,這位據說能文能武的儒將,顯然書生氣十足,景帝還是留了口德的,照韓嫣看來,還得在“沾沾自喜”之後加上“迂腐寒酸”四字,說是方正嚴肅,其實呆頭呆腦,自傲清高,讀儒家讀了一腦子的綱常倫理,這年頭還沒八股文呢,就把他先給讀傻了。他不是智商低,是情商不高。
雖然政治上竇嬰是個傻子,可他學問還是能看的。他先是詢問了太子劉榮的功課進度,然後是檢查兩個太子伴讀的學習情況,布置他們一段《左傳》的功課先預習。然後來摸摸劉彘和韓嫣的底,看看兩個新來的學生都是什麽水平,然後給新生講講他上課的計劃和規矩。
這時韓嫣才知道為什麽之前景帝和竇太後他們沒一個問自己學習進度了:進了這裏,從頭學起,你之前學啥都沒用,都得按照宮裏的規矩重來。這裏主要的學生是皇子,皇子現在開蒙,是從最基礎的講起,哪怕劉彘在此之前已經被母親、姐姐、舅舅們教了不少東西,還是要從頭開始係統地進行學習。在這種情況下,伴讀就是之前一個字不識,隻要不是笨得人神共憤,經過認真學習也是可以的。況且,伴讀伴讀,你就是個伴,要學得那麽好做什麽?學問好的都當老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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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稱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這六項,竇嬰隻教禮、樂、書、數。射和禦,不歸他管,而且,以韓嫣和劉彘的年齡,學個射箭勉強還行,駕車,實在是太早了。這裏的老師,不止竇嬰一個,他隻是主講,還有竇太後指定講《老子》的黃生,以及教授射箭之類武藝的太中大夫程不識。
儒學六經:《詩》、《書》、《禮》、《樂》、《易》、《春秋》。
上麵就是竇嬰要負責的課程了,隻是現在還不是學的時候。兩個小朋友隻是幼兒園小班的年齡,學的都是基礎知識,識字、寫字,數數。
最初的功課很簡單,從一學起,一、二、三、四、五……既學了數,又學了字。隻是這些太簡單,竇嬰看兩人都有些基礎已經掌握了這些,很意外也很滿意,哪個老師不想教一點就透的學生呢?說實話,哪怕韓嫣從大一考完高數之後就沒再怎麽做過數學題,數學水平拿到漢代也足以當竇嬰的老師。
扯遠了,竇嬰見兩個小學生數學還行,已經能數到百、千、萬,便決定數學課今天就到這兒了。再檢查禮儀,後宮和侯府教出來的,又不是笨蛋,怎麽會差?至少平常見人的禮節還是很周到的,這條也過關了。
樂,當然不是唱兒歌,而是主要學習樂器,竇嬰教的就是古琴,很符合儒學品味。隻是韓嫣和劉彘在這方麵是實實在在的幼兒園,什麽都不懂,王太後不可能去教一心想扶上皇位的兒子學彈琴,哪怕彈琴再風雅也不行。韓嫣前世的音樂課學的全是唱歌……因此,竇嬰隻教了最基本的認弦,讓兩人學會幾個基本指法便罷了。韓嫣對音樂課興趣不大,根本沒那個聞弦歌知雅意的本事,能聽出跑沒跑掉就沒錯了,協聲律這檔子事兒,還是交給李延年吧。
到了書這一項,竇嬰便很滿意了,書不僅指書法,還有認字、學習功課都包括在內。劉彘和韓嫣之前都認了不少字,尤其韓嫣還跟著那位周公正式學習了一年,寫出的字也很能看得入眼,引得竇嬰側目。
隻是韓嫣沒心情關心竇嬰,因為劉彘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劉彘確實很優秀。功課幾乎和韓嫣表現得一樣好,真令人驚歎,這絕不是韓嫣自戀自誇,自高自大到所有人都應該比自己差,要知道韓嫣是穿來的偽兒童,可劉徹不是。對比一下弓高侯府裏那位讓人歎氣的正常兒童兄長大人,雖然比劉彘大三歲,但韓嫣敢打賭,他現在絕對沒劉彘懂的多哪怕他已經跟著正經老師學了三年。這樣的事實,讓韓嫣對劉彘敬佩萬分,哪怕他現在隻有四周歲。宮裏長大的,早熟的娃。
大約韓嫣的眼神太直白,劉彘非常得意,小腰板挺得更直,頭昂得更高了。心裏翻翻白眼,這小破孩,小小年紀就把好大喜功的討厭個性表現出來了。不理他,寫自己的功課。
資源難得,有免費提供的筆黑竹簡,不好好利用就是傻子。文景尚儉,也隻是相對的儉,至少韓嫣開始練字的時候是蘸水在桌子上寫了擦、擦了寫的,因為不到正常的開蒙年齡,侯府也不會白白提供資源讓個庶子亂用,直到正式拜師才有這方麵的份例的。這裏給小孩子學字都是直接對著竹簡拿墨寫,好奢侈。
看著手下的功課,忍不住的嘴角抽搐,《詩經》,又見《詩經》!韓嫣認為《詩經》完全可以改個名稱叫做《漢代啟蒙標準課本,第一冊》了,母親教了一遍,周公教了一遍,現在,輪到竇嬰來教第三遍了。竇嬰在確認兩個小學生都會背《關雎》之後,從頭到尾講了一遍,然後就打發兩人抄課文,自己跑去給劉榮講課了,那位才是他的工作重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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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嫣和劉彘都在抄課文,不謙虛地說,韓嫣的字比劉彘好太多。而劉彘小小年紀,寫出的字連韓嫣這個不大懂書法藝術,隻知道寫得好不好看的人都瞧得出來很有氣勢,不像韓嫣,寫得比他工整、漂亮許多,兩相對比,筆跡卻顯然柔和修長。最早教韓嫣寫小篆的是母親,女性的字體原就要柔和一些,前世又是女人,想要寫出點殺伐之氣來,有點難。
光有竹簡,沒有寫字用的紙,自然也就沒有描紅這一說。單照著別人寫的字就能寫出樣來,劉彘已經很了不起了。他能最終被景帝選為接班人,絕不是單靠王太後和長公主的推動,景帝不是個可以被妻子和姐姐左右的人,連竇太後都不能。
竇嬰非常認真地在指導劉榮的功課,教的認真、學的也認真。隻是聽來聽去,全是禮儀廉恥、尊尊卑卑,倒黴的君主全是因為不尊禮法,一點實質性的內容都沒有,坦白的說,這樣的教學,古漢語專業能得個優秀,要是放到行政管理,那就是個補考的命。可惜,劉榮是政治係管理專業的學生,考不及格,命都沒了,連補考的機會都沒有,早死早超生去了。
旁邊兩個伴讀已經無聊得打哈欠了,陳蟜是館陶長公主次子,竇太後的親外孫,竇安民是竇太後侄孫,頗得太後歡心,這兩人隻要循規蹈矩不犯大錯,哪怕隻是裝壁花,前途都比別人好,學習也便不甚用心,跟在太子身邊,求的也不過是提前跟未來皇帝打好關係而已。這讓竇嬰頗為無奈,人是景帝指定的,想要換人,後頭還有竇太後和長公主兩尊大神,所以,竇嬰很鬱悶,好在有個好學又喜儒學的太子,不然,他該很想辭職才對。
竇嬰的教程基本上就這些了,到了中午,也就結束了。令韓嫣感到滿意的是,太子宮中午也備點心的,雖然不是正餐,好歹能飽肚子,如果這是定例的話,自己就可以不用自帶午飯,省一筆開支了,伴讀可是個沒薪水的差使。
事實證明,太子宮的午間點心是長期供應的,因為下午要練習騎射,運動量很大,栗姬疼兒子便令人準備吃的伺候著,韓嫣也跟著沾了光,隻是不好意思吃太多。
下午的老師,是程不識。
10.伴讀(下)
程不識是個嚴謹的人,第一眼看上去,就能聯想起“軍人”這個詞,不是因為他的彪悍之氣,而是因為他的舉動有方,連跟在他身邊的士卒也都沒有懶散的樣子。長安為帝都,常能看見士兵,但他們絕大部分都不能稱為軍人,軍人本就應該是紀律的代名詞,最大的特點就是紀律嚴明、等級森嚴、作風嚴謹、進退有方。軍人,本該是個褒義詞,卻生生被一堆隻知道殺人、立功封侯、講求熱血義氣的人給糟蹋了。
程不識,這位名將,才像是真的軍人。
現在,他就立在韓嫣的麵前。與竇嬰一樣,他先布置了太子劉榮等三人的功課——射一百隻箭——然後才麵對韓嫣和劉彘。身著皮甲的程不識身材高大,麵容整肅,雙目精光內斂,看得出精明,但又不刺人眼。韓嫣決定,喜歡這個軍人,跟他多學點兒本事。
努力讓自己站直,不再低垂著頭,立正站好,曾經軍訓過,站軍姿還是會的,盡力讓自己顯得精神些。旁邊的劉彘在看到劉榮等人已經可以射箭後,雙眼開始放光,不喜歡舞刀弄槍、不想當英雄的男孩子幾乎是不存在的,這就是雄性的天性吧。
“膠東王殿下,臣程不識,奉陛下命教授殿下騎射,臣雖然不才,然弓馬尚可,望殿下勉之。”
劉彘有些激動地點頭,表示明白。
“你便是韓嫣了吧?”
“回程先生,我就是韓嫣。”韓嫣也激動,努力表現得禮貌。
“令祖、令尊皆善騎射,你當勉力不可墮了他們的名聲。”他們是在匈奴長大的,善於騎射很正常啊。這麽說,家裏有不少部屬都是會騎射的人啊,或許應該找個機會請教?
“喏。”
“膠東王殿下之前練過射箭嗎?”
“沒有。”小劉彘有點不好意思了。
“韓嫣,你呢?”
“也沒有。”光顧著看幼年漢武帝的窘態了,忘了自己跟他一樣也是隻菜鳥,有些丟人,縮了縮脖子。
“無防,兩位年紀還小,現在開始練就好。”
習武對韓嫣來說是件新奇事兒,非常期待能自己射箭,上輩子可從來沒機會射箭,唯一摸過的遠程武器就是在軍訓時打了5發子彈的半自動步槍。旁邊的劉彘也很迫不及待想試試身手。
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這是真理。
程不識拿出兩張小弓,讓韓嫣和劉彘拉拉看,沒帶手套的小嫩手,被弓弦割得很疼,使盡力氣也隻能拉個半開,旁邊的劉彘力氣要大些,也沒拉滿,一張小臉憋得通紅。見狀,程不識點點頭,讓人在弓弦上纏上麻布,然後布置了作業:別人射箭,他們拉弓,什麽時候能連續把弓拉滿20次,什麽時候開始教射箭。
慢慢騰騰地拉著手裏的小弓,耳邊傳來“篤篤”的箭頭入靶的聲音,拉開、鬆掉、再拉開、再鬆掉……以近三十年的靈魂咬緊牙關,也不過是拉了四十二下就堅持不下去了,懊喪的低下頭,看來還是缺乏鍛煉啊。再看看旁邊的劉彘,他倒是沒停,不過,也快了,累得通紅的臉上都是汗,想來自己也是這個德行。
再看看指導射箭的程不識,千萬不要給他造成什麽不好的印象啊。歎口氣,拿袖子抹抹臉,甩甩膀子接著拉,拉、拉、拉……真的是不行了,哭喪著臉,跟小弓練瞪眼。
就在這個時候,程不識來了,讓兩人先休息一下,並且說能做成這個樣子已經不錯了。退到一邊,就被一群端水捧盆拿帕子的宮女太監圍住,沾劉彘的光,韓嫣也舒舒服服地洗了個臉。
―――――――――――――――――――――――――――――――--------——
所謂伴讀,伴在讀前,伴是主要的。所以,當劉彘讓韓嫣陪他聊天的時候,韓嫣自然不能說我還想拉弓。也所以,他們在聊天。真是難得,一上午他對韓嫣都沒好臉色,可能還記得韓嫣昨天說不要跟他住。可是周圍就韓嫣跟他兩個人年紀差不多大,他也隻好將就了。
“你以前學過寫字麽?”
“回殿下,臣母教過臣一些,後來祖父請周先生教了一年。”
“哦,你祖父那麽早就給你請先生了麽?你比我還小。”他似乎不太滿意自己現在才入學的狀況。
“嗯,是祖父瞧臣跟著母親學了些字,覺得母親是女子,懂得少,終歸讓先生教比較好。”小心翼翼看他一眼,小小年紀已經學會麵癱了。自從進了宮,韓嫣以侯府練就的的麵癱表情就常常破功,反觀這宮裏的人,倒是一個個高深莫測,從他們臉上根本看不出心裏在想什麽。要不是韓嫣知道一點兒曆史,光一個讀了20年書沒一點兒社會經驗的書呆子,被扔到這個鬼地方,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行啦,舅舅說你早慧,所以你祖父才請人教的,寫得好就寫得好,有什麽好瞞我的。”他有些不耐煩的揮了揮手。
舅舅?是田蚡麽?昨天才定下伴讀的人選,這麽快他就把自己的底細報給他姐姐了?還真是個人才,以後少惹為佳。
“臣並不是有多聰明,”隻是穿來的,“隻是練多得,自然寫得要能看些。”
“你寫了多少竹簡?”有點懶洋洋的聲音。
“開始的時候跟母親學,沒敢用竹簡,隻拿清水在桌子上寫的,寫滿了擦掉就行。後來寫得好了點,才用的竹簡。”小小聲,對手指,我很可憐。
“幹嘛不直接用竹簡?”
“……”要怎麽說?雖然你也是庶子,可咱們的處境畢竟不同。
好在這個時候休息結束,程不識已經到了他們跟前,提醒膠東王殿下,第二節體育課開始了。
下午的課程在哺食前結束,同程不識告別後,一天的課程正式結束。太子劉榮留在他的太子宮,他的兩位伴讀各歸各家。劉彘自然是要到猗蘭殿他母親的住處的,韓嫣也向劉彘告退,打算回家吃口熱的慰勞一下自己。
不如意事常八 九,剛走出學舍,就被猗蘭殿來的人給攔住了,王美人,膠東王太後,要見見兒子的伴讀,來堵人的卻是劉彘的長姐陽信公主。想也知道,昨天在長樂宮,她都沒有什麽插話的份兒,現在自然要找機會考察一下。
劉彘和他的這位姐姐很親,在陽信公主麵前表現得像個孩子,拉著她的手,講述一天的新奇經曆。這個時候的他是快樂的。陽信公主也微笑著聽,十五歲的少女,正值青春年華,本就生得美麗,笑起來像是一幅畫。
猗蘭殿離太子宮不算太近,也不太遠,一會兒也就到了。
待他們姐弟跑到王美人身邊坐下後,韓嫣還得苦命地向這位傳奇女子行禮。一位已經嫁人生女的婦人,居然能夠成為當時太子的寵姬,並且為這位太子生下三女一子,最後還把兒子捧上了皇位,自己當上了太後,她的母親還是昔年反王的孫女,聽起來簡值像是一篇女主無敵的YY小說。但,這是事實,這位兩千年前的女子,她做到了。所以,韓嫣含著敬畏向她行禮。
她倒是和藹,讓韓嫣到她跟前,仔細打量了好久,看得韓嫣心裏發毛,才開始問話:“韓嫣,今天都學什麽啦?”
這似乎應該是母親問剛放學回家的兒子的,可她兒子就在旁邊偏偏來問伴讀,韓嫣還得老老實實地回答:“回娘娘,早上竇太傅講了一會兒《詩經》,考了殿下和臣數數、行禮,教了認琴,最後讓寫字的來著。下午程將軍讓練習拉弓,說能拉滿20下就教射箭。”
王美人點點頭:“在家的時候學過嗎?”
“?”她說的是哪個方麵? “學過寫字,沒學過騎射。”
“你思念母親,不願意跟著膠東王,住在宮裏,是嗎?”聲音淡淡的,沒聽出不高興。可韓嫣覺得她有誘供的嫌疑。
“我想母親,也想跟殿下一塊兒讀書,白天陪殿下讀書,晚上陪母親聊天,不是挺好嗎?”小心地組織詞語,然後再上一句,“母親是母親,殿下是殿下,不是,我是說,我不知道栗娘娘幹嘛把母親和殿下拉一起,沒人會這麽問,我是說,他們,我……我不喜歡她這樣問。”慌亂一點,重點是帶出最後一句話。這種問題跟問小朋友:“你爸爸跟媽媽哪個更疼你?我知道兩個都疼你,不過,哪個對你更好啊?”一樣,純粹是逗孩子著急的,有點缺德。要是孩子父母跟這人有矛盾,絕對會以為這人是在欺負自家孩子順帶挑拔家庭關係。
“嗬嗬,好啦,別哭啊,你母親是個有福的,我也不攔著你回去跟母親團聚了,”王美人滿意了,“陛下賜你五匹帛,我不能高過陛下去,來人,拿三匹帛給韓嫣,再拿三匹賀他母親有此佳兒。”
“謝娘娘。”雖然沒有固定工資可拿,不過這兩天收的小費可不少,更重要的是,難得的體麵。
回到家裏,向祖父大人和父親大人匯報了一天的情況,當然是刪減版的,然後被打發去吃晚飯。天還沒黑,又被拎過去聽他們對自己的最新安排。兩位大人一致認為應該給韓嫣補課,於是,作息時間再次被調整,早上的功課被改成騎射,晚上回家以後讀書練琴到天黑。
第二天,在韓嫣挪動著被祖父大人從匈奴部屬裏挑來的騎射教頭訓練得很慘的身體到達學舍的時候,發現劉彘居然已經到了。抬頭看看日晷,自己沒遲到,是他早到了。不過在這宮裏頭,隻要主子不高興了,沒錯也是錯。尤其主子是個小孩兒的時候,他要是不講理,你也拿他沒辦法。
連忙上前行禮,先道歉再說,連台詞都準備好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從一開始就不該跑到這宮裏來……”還沒等韓嫣開口,劉彘先說話了:“韓嫣,母親說你拿水練字很……辛苦,學舍有的是竹簡,你好好練,給我練出一筆好字,聽到沒?還有,不用擔心你的母親。”
“……”被同情了,還是當成受排擠的庶子小白菜同情,其實,侯府沒虐待韓嫣,放到哪裏,也不能一個兩歲的娃娃想幹什麽家裏人就非得準備好一切條件隨他折騰的。
“喏。”看來他是不打算追究寫字、和住在宮外的事情了。隻是想要和母親過上更好的生活,不必依靠你的憐憫來獲得,我會憑自己的本事來掙。哪怕隻是粗茶淡飯,可畢竟是自己的,我吃的時候心裏踏實。不過,還是謝謝了。真是個好心的孩子。決定喜歡他一點點。別誤會,是欣賞的那種喜歡,讓韓嫣這麽個成年人,對個小豆丁產生超友誼感情實在是太困難了。
不用擔心被頂頭上司討厭的日子過得很安穩,劉彘是個很好的同學,聰明、好學,進步飛快,幾乎每天都能發現他比前一天更成熟,讓韓嫣有點驚訝又有點心驚,更加打定主意要努力。
非常不客氣的說,韓嫣的起點比劉彘高許多,但劉彘的進步委實太快。打個比方,兩個人走路,韓嫣的起點超出劉彘一大截,可劉彘的加速度比韓嫣大許多,總有一天能趕上韓嫣,超過韓嫣,還好,路程不是無限的,這世上有他這樣加速度的人並不多,而且韓嫣的速度也不慢,韓嫣還能在這世界上領先絕大多數的人。
雖然不是十分爭強好勝,可看著周圍的人一個個超過你,心裏總是不舒服的,尤其是原來不如自己的人,人類的基因裏本就有競爭的因子。
於是,韓嫣把心思放到學習上,有名師指導、有良好的學習條件、還有個能夠相互促進的同學,這樣的條件再不知道認真學習、充實自己,可真是傻了。至於人際關係,扮個乖寶寶別得罪人就可以了,畢竟隻有五歲。
就這樣,過完了四月。五月,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對絕大多數人來說,他們會認為是景帝親近姐姐,疼愛外甥,可韓嫣知道,要出事了。
景帝前元五年五月丁卯,封長公主子蟜為隆慮侯。長公主命自己的兒子回鄉祭祖,不再做太子伴讀。
11.風起
“(景帝前元五年五月)丁卯,封長公主子蟜為隆慮侯。”
“(景帝前元五年夏)遣公主嫁匈奴單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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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帝前元五年五月,栗太子劉榮的伴讀換人了。館陶長公主次子陳蟜被他的舅舅封為隆慮侯,接著就被他的母親館陶長公主打發回堂邑侯的封地祭祖、向死去的祖先稟告封侯的事。然後,長公主稟告竇太後,為他挑選妻子,讓他安心在家準備婚事,連帶著讓竇太後想起同為太子伴讀的竇安民也沒成親,讓竇家也開始挑媳婦。在長公主的動作下,兩位出身名門的伴讀回家準備娶親,太子榮沒了伴讀,與後宮、世家的聯係被切斷了大半。
館陶長公主,果然出手不凡。反觀栗姬,真不敢相信這個女人居然能夠在後宮滋滋潤潤地存活了二十多年,還能為皇帝生下了三個兒子,其中一個還封了太子。她趁這個機會把娘家栗氏的兩個侄子推上了太子伴讀的位置——真是一刻也等不得,她的侄女剛入太子宮成為良娣。哪個皇帝都想有個優秀的繼承人,保證江山千秋萬代,可沒有一個皇帝會喜歡在自己還活著的時候,太子母家便開始伸手安插親信。
栗猛、栗申,便是栗姬的兩位親侄子了,年紀比太子要小幾歲,據說在家中也頗讀了幾年書,相貌還能看得下去,隻是腦子不太靈光。對竇嬰,他們還老實些,太傅、大將軍、魏其侯、竇氏宗族……一長串的頭銜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程不識的一身戎裝也讓他們感到壓力,黃生是太後指定教書的也不能得罪,剩下被他們居高臨下鄙視的,就隻有韓嫣和劉彘了。至於宮女、太監之類,這兩個根本當人家不存在。
大約是覺得劉彘以後頂多是個藩王,舅家也不行,而韓嫣不過是個侯府庶孫,這倆人要權沒權,要勢,比起他們的太子表兄,也沒什麽勢,他們居然隻在初見劉彘的時候馬馬虎虎地行了個揖手禮,第二天見麵揖手禮都省了,隻點了點頭招呼了聲“見過膠東王”,那聲音怎麽聽怎麽像是在諷刺。這樣的舉動讓劉彘大為惱火,太子榮尷尬萬分,可礙於栗姬的麵子連斥責都是結結巴巴的,即使是劉榮的斥責,也隻是讓他們再次馬虎地行個禮而已。
無奈之下,韓嫣隻得上前拉拉劉彘的衣袖,名份在那兒,打狗還得看主人呢,何況還不是一條狗,何況他家主子已經罵過他了。劉彘把臉轉向韓嫣的時候,眼睛裏還在噴火,再不滅火,就要被遷怒了,輕輕地搖了搖頭:“殿下,臣昨天特意做了樣東西,要獻給殿下的,今天帶來,殿下要看看麽?”一邊說從袖子裏掏出一卷竹簡。劉彘稍稍平了怒氣:“什麽東西?”口氣還是有些衝。
是一卷九九表。在竇嬰這裏,數學不是重點,所以教得比較少也比較慢。一個月隻教了點加減法,學得韓嫣想撞牆。劉彘倒是挺有興趣,後宮長大的,算計這種事挺得他喜歡的,不管是算數還是算計人。不過,昨天開始學簡單的乘法,劉彘就有些吃力了,實在看不下去,韓嫣可不想在小學數學上耗太多的時間,他學得快些,自己也能跟著早日脫離苦海。昨天回家就動手做了一卷九九表,右邊是加法、左邊是乘法。
其實西漢已有簡單的九九表了,隻是不像後世那樣排成樓梯狀,也沒有阿拉伯數字和加減乘除號,看起來很是吃力。韓嫣把一卷竹簡展開,轉九十度,拿小刀刻下豎線,連同原本竹片的縫隙就形成了一個一個的長方形小格,再把竹簡正過來,按照當時的書寫習慣從右往左、呈樓梯狀填進算式 “一一得二”、“一二得三”……“九九十八”這是加法,然後是乘法。費了韓嫣一晚上的勁,三年多以來第一次開夜車。
“臣把太傅教的算數之法,總結條理、列成表格,覺得這樣看起來清楚些,所以帶過來,請殿下指正。”何必理他們呢?栗家快要被族誅了,他們也得意不了多少時間了。
栗猛“切~”了一聲,“小孩子的東西。”
真要謝謝他把劉彘的憤怒又引了過去,畢竟隻是五歲的孩子,再深沉也經不住這樣的挑釁。隻是今天注定沒有他發飆的機會:“太子太傅、魏其侯竇嬰到~”老師來了,有矛盾的小朋友各歸各位坐好。劉彘也把手裏的竹簡胡亂塞進袖筒。上午的功課,開始了。
竇嬰的重點還是太子,太子伴讀照樣是被忽略的,這兩個新的比那兩個舊的還讓人無語,基本上隻要他們能老老實實地充當擺設,竇嬰就不會去管他們。韓嫣和劉彘照例是練字、抄課文,小篆的筆畫看得人眼花,要是小楷就好了,筆畫簡單,書寫速度也會快許多。隻是今天劉彘的字寫得很不好,狠狠地下筆,好好的字寫成了墨團,被竇嬰訓了幾句,要他平心靜心不可衝動雲雲,惹得栗氏兄弟在一旁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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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注定是不平靜的一天,就在栗氏兄弟還沒笑完的時候,多日不踏足太子宮的景帝到了。栗氏兄弟見駕,神色中還透著得意,景帝的眉毛挑了挑。
“今天天氣不錯,朕就四處走走,你們忙你們的,魏其侯。”
“臣在。”
“他們學的怎麽樣啊?”
“太子殿下習《左傳》將盡,頗有所得,臣已可見其寬仁,可承先帝、陛下之誌。”這兩位的誌願是把匈奴打得滿地找牙,而劉榮隻能被匈奴打得找親娘哭,比起竇嬰,他更聽栗姬的話。
“唔。這兩個就是栗家的?”
“是。”
“學得怎麽樣?”
“他們昨日才方到,臣隻讓他們先熟悉一下課程。”
“膠東王呢?”
“膠東王天資聰穎,學得很快,隻是須得磨磨性子。”
“唔。”招招手,“小豬,過來父皇這兒。”父母疼小兒,竇太後如此,劉啟也如此。
“父皇~”受到委屈的小孩撲向家長,準備尋求安慰。
“叭嗒。”一束竹簡從衣袖中滑了出來,是九九表!韓嫣的神經一下子崩了起來。
“隨身帶著竹簡,彘兒就這麽好學麽?”點點小豬的鼻子,這時的景帝看起來像個普通的父親,“讓父皇瞧瞧這是什麽。”
一旁早有機靈的小太監撿起竹簡,雙手捧著奉上,韓嫣的腦門上開始有冒汗的跡象。
“唔,九九表。”自然是九九表,韓嫣還在兩表的中間用大號字寫的,“你寫的麽?太傅也瞧瞧。”
“喏。”
“不是兒臣,是韓嫣寫的。”
“哦?魏其侯看怎麽樣?”景帝好像很感興趣。
“此表較之臣所授,更加條理清晰、一目了然,”那是幾千年的智慧到最後成形的,當然比你的好,“膠東王之算學可用。”
“小孩子的東西有這麽好麽?”劉彘的口氣很疑惑,“栗猛說這是小孩子的東西沒什麽了不起。”
拍拍兒子的腦袋,景帝別有深意的看了栗猛一眼:“能學會這個自是沒什麽了不起,可能自己製出這個的卻是真了不起。韓嫣。”
“臣在。”頂頭上司和上司的上司都沒生氣,讓韓嫣鬆了一口氣。
“這是你自己製的麽?”
“回陛下,是臣製的。”少說少錯。
“噢,不是別人教的麽?”
“太傅教的加減相乘之法,臣、臣覺得有些繁亂,看起來有些吃力,就……就想弄得簡單些,看起來也省力。臣以後不敢偷懶了。”有錯沒錯,先認個錯。
“嗬嗬,”袍袖揮動的聲音,“起來吧,你沒錯,唔,刪繁就簡。你這孩子,有點意思。”
“喏。”
“竇嬰。”
“臣在。”
“這九九表你拿去抄一份,再還給膠東王。”一聲清脆的叭嗒聲,竹簡落到了案桌上。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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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猛、栗申的武藝顯然是練過的,至少箭能射到靶子上,力氣也不小。漢代即使文臣上殿,也會佩劍——雖然裝飾作用居多——尚武的風氣很濃,身為外戚的栗氏,習武也不是件奇怪的事情了。這兩人對於自己的武藝很滿意,又處在青春躁動的時期,極其賣力地開弓搭箭,每開一箭總要“嘿”一聲,看得程不識嘴角抽搐。
他們倆完全沒搞清楚狀況,程不識是個嚴謹的人,對於這種幼稚的賣弄絕對沒有好感,偏這兩個人看不出來。
據韓嫣私下的觀察,程不識對太子榮的教導頗有些敷衍的嫌疑。不能怪程不識,這位太子實在是太過仁弱了,雖然孔子認為射箭是項文雅的活動,但劉榮的動作也太過文雅了,雖然比較有準頭,但力度不夠。這樣軟綿綿的學生,想得到一個在血火中打熬出來的將軍的喜愛,比栗猛、栗申更困難。即使因為他是太子,程不識還得恭恭敬敬地指導,但是並不很熱心。
反觀劉彘,身體好,學習態度認真,對練武頗為狂熱,對程不識也更尊敬。不是說劉榮不尊敬程不識,隻是劉榮的尊敬多是因為禮法,而劉彘的尊敬帶了更多的真心,劉彘愛武將。
作為劉彘伴讀的韓嫣,論力氣,現在還比不上劉彘,不過勝在用心,比劉彘還要有毅力。不全是因為心理年齡的原因,純粹是麵子問題,有時想到自己一個快30的人了還沒個學齡前兒童能堅持,就算已經想坐地上不起來了,還得咬牙硬撐著。所謂勤奮好學的評語,就是這麽來的。想當年,因為在同一輩裏年齡比較大,被下麵的一堆弟弟妹妹纏住問問題,就是編個答案出來也不願真說“我不會。”為了不被大家問倒掃了麵子,拚命讀書,把他們可能問到的領域的問題全找來,至少看了個皮毛,所以被大家評為努力學習,其實是死要麵子活受罪,現在還把毛病帶到這裏來了。
就這樣的學齡前二人組,居然得到了程不識的青睞,認真指導學習,除了正規教案之外,還會講點兒個人小竅門。
兵法或者說軍事理論課程,也是程不識教的,這門課不是劉榮的強項,太子殿下雖然活學活用地把竇太傅的仁愛理論搬到了程將軍的對敵策略上,仍然不能讓程將軍給他打高分,隻說:“兵者,危也,人主毋須親臨。”
劉彘和韓嫣年紀小,現在學兵法不合適,所以,以鍛煉身體為主。即使這樣,程不識還是偶爾會給兩人講講戰鬥故事、曆代名將、著名戰役什麽的。
韓嫣很想把前世知道的一點知識給寫下來,怕自己忘了,又擔心現在寫出來會被人發現,然後當成小怪物。隻好在小片竹簡上標幾個自己知道的提示字,然後每天晚上睡覺前在腦子裏重新背一遍,以求不要忘得太快。
整個五月,韓嫣知道的變動,除了長公主次子被封為隆慮侯外,就是陽信公主大婚。平陽侯曹時尚主,從此陽信公主被稱為平陽公主。膠東王太後,與漢初功臣世家成了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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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說多事之秋,六月的漢宮就可謂多事之夏了,匈奴要和親,要娶公主。景帝被人打上門來,要強搶他家閨女,不但要搶他家閨女還附帶要N多的嫁妝,心情很是糟糕,連帶著整個後宮的氣氛都不好。在這樣的大環境下,所有人都小心翼翼,連八卦都少了很多,生怕觸了皇帝的黴頭。
韓嫣跟劉彘做了兩個月的同學,也漸漸熟悉了起來,所以也有機會到猗蘭殿去轉轉,有時是劉彘拉著去,有時是被王太後傳著去。開始見王太後,心裏總有些毛毛的,這讓她看韓嫣的眼神很奇怪,韓嫣在她奇怪的眼神中突然明白過來,自己現在不用怕她的,一沒勾引她兒子、二沒揭發她的婚戀史、三沒調戲他兒子的小老婆,這麽心虛,不是惹她注意麽?於是便慢慢地放開態度,表現得像是小孩子怕生,被家裏人教得在宮裏要小心,跟她熟識了才慢慢展露性情。王太後也對韓嫣這個講禮貌、幫她兒子學習進步的可愛正太很滿意,讓韓嫣大大鬆了一口氣。
這一天,也一樣,劉彘要韓嫣陪他去猗蘭殿。猗蘭殿裏,王太後、她的三個女兒、田蚡都在,更像個小型家庭聚會——要一個外人來做什麽?
答案很快揭曉了,景帝給他和王太後的女兒賜婚了。景帝還是疼自己女兒的,沒讓親生女兒和親,選了宗室之女給了公主的封號嫁到匈奴去了。雖然嫁的不是親生女兒,可心裏還是不高興,想著給自己女兒操辦婚事,衝衝和親帶來的黴氣。小女兒許給長公子次子隆慮侯陳蟜,次女許給南宮侯張生,這便是隆慮公主與南宮公主稱號的由來了。
讓韓嫣驚訝的是,隆慮公主嫁的居然是館陶公主的兒子,一直以來,大家對這兩家關注的焦點都放在著名的金屋藏嬌上,沒想到在這之前兩家已經結了親。膠東王太後,與大漢朝最尊貴的長公主殿下早就是親家了。而南宮侯,則是漢初趙王張敖之後,張敖,是呂太後唯一的女婿。聽到隆慮公主的婚事,韓嫣就在琢磨,後來的武帝之所以對長公主母女再三忍讓,除了她們的勢力之外,是不是還因為自己還有個姐姐被抵押在陳家當人質呢?
王太後召韓嫣來,也沒什麽大事,主要是想聽聽外頭對這兩位準女婿的評價罷了,田蚡隻是個郎官地位不高,對於侯門裏的事能打聽的不是太多,平陽初嫁也沒太多有用信息,長公主雖是盟友可王太後還有別的心思,隻有韓嫣勉強算是有點高端門路,所以想問問。雖然不管這兩人人品究竟如何都改變不了景帝的決定,也改變不了王太後攀上有力親家的決心,但是作為母親,究竟還是擔心女兒的,還是想聽聽未來女婿的風評,好心裏有個準備,哪怕隻是個學齡前兒童說一句她女婿很好,也能好受些。說穿了,她圖的就是一個心安。
“隆慮侯臣在學舍見過,相貌堂堂。南宮侯,臣所知不多。”也隻能這樣說了。又不能對著兩個滿眼羞澀的小姑娘說,你們倆的老公都不是什麽好人,風流罪過,在自己父母喪禮的時候還搞三搞四,最後被奪爵?
“唉,算了,陛下選的女婿,想是不會差的。”王太後自己給自己解釋。
“姐姐何必擔心,兩位外甥女婿皆是世家公子,又能差到哪裏去呢?”
“我不就是瞎擔心麽?娘嫁女兒,就怕受欺負啊。”
“您且放寬心吧,隆慮侯常在宮裏,姐姐是見過的,弟弟也曾瞧過南宮侯,相貌也不差。”相貌好其實不頂什麽用的。
“是啊,隆慮侯是常見的。”不但是隆慮侯是常見的,隆慮侯的母親也是常見的,館陶公主的個性……王太後在擔心女兒了。
“你真的看到南宮侯了?人還可以?”
“是~我的姐姐,你就放心吧。”使個眼色,示意外甥們安慰一下。
王太後摟著劉彘,搖了搖手:“罷了。”又抬起頭:“韓嫣,你再想想,有沒有聽說過南宮侯。”
“臣沒有。”看著王太後低沉的臉,便補了一句:“娘娘為什麽擔心呢?大漢的公主,怎麽會受欺負?”
“不錯,大漢的公主,不可以受人欺負。”王太後眼睛閃過一絲複雜的光,看向兒子,“彘兒,你要幫著姐姐們,要不讓姐姐們受欺負啊。”能不被館陶公主的兒子欺負,除非站得比這位竇太後的愛女高。
“喏。”用力地點頭,“兒子一定不會讓娘和姐姐們受人欺負的。”
12.湧動
時間在按部就班的學習中慢慢流過,宮裏的氣氛卻越來越不安,栗氏兄弟臉上得意的表情隻有加深沒有減退,隻是大約被人在背後狠狠訓斥了,所以對劉彘也能規規矩矩地行禮,見到韓嫣也不過是從頭頂俯視而已,進一步的動作倒是沒了。
就這樣,到了前元六年。前元六年十一月二十七,是竇太後的生日,藩王、徹侯、公主中有頭有腦得聖寵的便有資格到長安來為竇太後祝壽。竇太後最喜歡的小兒子梁王劉武卻沒有來,這讓竇太後的生日過得不是那麽高興,連帶著對劉榮的態度也更差了。
竇太後不待見劉榮的原因也很明顯。竇太後一心想讓景帝傳位給自己的小兒子劉武,太後愛她自己的兒子,景帝也愛他自己的兒子,母子、兄弟之間便有了隔閡。自劉榮被立為太子後,這種隔閡就更加明顯了。合該劉榮倒黴,本來竇太後在還是皇後的時候眼睛就瞎了,所有孫子輩中她唯一用眼睛看過的就是劉榮,最初劉榮還是很得竇太後喜歡的,隻是劉榮成了太子,等於是讓梁王與帝位無緣,於是他就被竇太後討厭上了。加上館陶公主煽風點火,劉榮、栗姬常在太後麵前吃鱉。
梁王不來,可太後的生日還得過,這不僅僅是太後的生日更有其象征意義。所以,竇太後的生日宴會便在她並不痛快的情況下開始了。為了準備太後生日,竇嬰被拎去做總策劃,學舍的功課就停了,韓嫣也得到了前後十天難得的假期。從四月到將近十二月,大半年的時間,隻在過年的時候有過一次假,這是第二次,景帝的生日不是竇嬰負責,所以也就沒得到假期。太後壽誕,韓嫣年紀小、沒爵位、沒官職、又是庶子,自然是沒資格參加的,便決定趁這十天假期,好好休整,年假也就是那麽幾天,還要拜年什麽的根本沒有機會總結生活。
諸多皇孫,隻有劉榮、劉彘在眼前,據說,劉榮不討太後喜歡被打發去撐太子的臉麵,就隻有劉彘和阿嬌一左一右地伴在老太太身邊了。這些,都是聽阿娥——跟著祖父大人出門參加壽宴的車夫的老婆的娘家侄女——八卦來的,她是在母親院子裏聽用的。
太後生日過後,竇嬰又重新拿起教鞭,韓嫣也回到太子宮學舍,繼續做伴讀這伴沒有薪水隻能靠小費解饞的工作。當然,竇嬰上課打人是不用教鞭的,他用的是手板,太子頗得他青睞,挨打的時候極少,即使挨板子,多是太子挨一板子剩下的九板子就賞給伴讀代為承受了。竇嬰對太子的兩任伴讀雖然不太重視,但也不能太過放任,看不過去的時候還是會揍,之前的隆慮侯和竇安民身份不低學得也湊合,隻是偶爾得一兩次板子。栗氏兄弟就慘得多,代太子挨的打還沒有因為他們自己的原因挨得多。
說到這裏,韓嫣就不得不感激劉彘了,據他所知清代皇子學不好是要伴讀代為受罰的,在這裏,雖不完全這樣,也會受無妄之災,到目前為止,韓嫣還沒挨過板子。自己學得還行,劉彘的功課也是極好的。這一點,韓嫣非常滿意。
回到學舍,韓嫣還聽到了一條並不意外的八卦——館陶公主的獨生愛女陳阿嬌,被許給了膠東王劉彘。具體細節不詳。沒有親眼看到,所以對“金屋藏嬌”持保留意見。韓嫣沒什麽見阿嬌的機會,阿嬌並不來太子宮,而是跟著竇太後在長樂宮裏學東西,隻可惜自己的親外婆,大漢朝的國母,最後培養出了一位廢後。不管怎麽樣,館陶公主和膠東王太後,最終緊緊地綁在了一起,景帝、竇太後對此非常滿意,劉榮的太子位斜得更厲害了。
栗姬也真夠笨的,她兒子都二十多了,小老婆也有一堆了,阿嬌才幾歲?就是先答應下來又能怎麽樣?等阿嬌長到能嫁的年紀,劉榮兒子都能生一堆了,那時候阿嬌便是皇後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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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冬十二月,雷,霖雨。”
其實冬天打雷下雨,也沒什麽大不了的,科學一點的說法是,這年天氣普遍比較暖和,所以有冬天下雨的情況發生。隻是兩千多年前的漢代,絕大多數人不是這麽想的,人們說,物反常即為妖,要發生大事了。很多人都壓低了腦袋,小心做人,生怕未央宮裏哪片葉子掉下來砸破了自己的頭——至少表麵上看來是這樣。也有不少人,則是抬起自己高貴的頭顱,準備承接天上掉下來的巨大餡餅。膠東王一係,屬於前者,栗太子一係屬於後者。雖然劉彘一點低頭的意思也沒有,而劉榮看到栗氏兄弟的得意則表現得非常尷尬,然而,有些事情畢竟是事實,而另外一些事情終究會發生。
大事果然發生了——前元六年秋九月,皇後薄氏廢。這位無子無寵、迫於形勢而被景帝娶回來供著的女人終於成了下堂妻。栗氏,越發的張揚了起來。在韓嫣的身邊,最直接的表現,就是栗氏兄弟。
――――――――――――――――――――――――――――――——————————
“飄風不終朝,暴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長且久者,況於人乎?”黃生慢條斯理地講著《老子》。
他也是正式的太子老師,隻是沒有太傅的名號。隻是他上課的時間太少,漢製,五日得一休沐,每五天有一天休息的時間用來洗頭洗澡,也就是處理點私事。太子宮的課程也遵守這樣的規定,每五日算是一個小階段,黃生隻五天上一次課,其他的都是竇嬰的教學時間。
今天,正好輪到黃生講《老子》。要韓嫣說,一本《老子》五千言,韓嫣和劉彘聽也就罷了,劉榮都已經二十多歲了,早八百年都學完了,還要時不時地再被拎過來聽人串講一遍,著實痛苦,還又不能表現出來,並且每次都要有比上一次更深的體會,這罪真不是人受的。比太子榮更難受的就是栗氏兄弟了,他倆對這些更是一竅不通,習武還能讓他們高興些,聽課簡直就能要了他們的命。這也不奇怪,景帝在位這麽多年,對寵姬栗氏的娘家根本沒有什麽特殊安排,隻能說這家人家實在是沒什麽人能拿得出手了。
看著栗氏兄弟在太子宮的學舍裏、在黃生的讀書聲裏,一個勁兒地點頭,不知道的以為他們是讚同黃生,眼尖的才會發現他們是在打瞌睡。看著他們的樣子,再聽聽黃生的內容,覺得世界真奇妙,太巧了,黃生講這段《老子》,跟栗氏目前的境況實在是太吻合了。韓嫣有些想笑,然後也確實笑了。
很不幸,栗申一個頭點桌子,磕醒了,抬起頭、抹抹臉,正好看見韓嫣在笑他。
課間休息,栗申便站到了韓嫣的麵前。
“小東西,你笑什麽?!”
“我聽師傅講《老子》,聽得高興,不能笑麽?”偽裝正經,韓嫣還算在行。
“你明明在嘲笑我聽不懂,上課打瞌睡!”袖子已經挽了起來。
“我在聽課,沒事兒嘲笑你做什麽?”無辜地看著他。
“撒謊!你就編吧!小小年紀就會說假話,果然不是個好東西!”
“栗申!”劉榮聽不下去了,“不得胡言。”
“放肆!”劉彘也生氣了。
栗申斜睨了劉彘一眼,再對著劉榮:“太子,臣可沒胡說,這小子一看就不是個好東西,淨裝相!姑母不是說過的嗎?男生女相,真是妖孽,遲早跟鄧通似的不得好死!膠東王選這樣的伴讀,分明是瞎了眼,偏偏還有人說他們一個懂事、一個會挑人。”
“住口!”劉榮開始大喘氣,“再亂說話,以後你就不用進宮了,母親那裏我去說。”轉向劉彘:“十弟莫怪,栗申本就是個粗人,本宮自會訓他。”
劉彘眼睛開始冒火。韓嫣的腦袋“嗡”的一聲炸開了,雖然知道這副長相不太美妙,可年紀小大家隻覺得他可愛,沒人說難聽的誇他的倒還不少,尤其是母性泛濫的寂寞宮女們。被人當麵說得如此過份還是頭一次,上次栗姬雖然也說過類似的話,隻是沒這麽尖刻,韓嫣也沒太在意。即使早就有了心理準備,模擬過好多次雲淡風輕的表情,但今天,聽到栗申以如此不屑的語氣說起,渾身都在發抖。事到臨頭不由人,真正輪到了自己頭上能冷靜的人不多。
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了自己不是在玩角色扮演的遊戲,一切傷害,都得由自己來承擔而沒有重新讀檔的機會,也不能指望一轉身所有人都會忘掉這段記憶。鴕鳥,不是誰都有條件當的。
那邊栗申還沒有住口:“太子何必向他道歉,您可是未來的皇帝,別人都要巴結咱們才對。小小年紀就會藏奸,還想要娶那個不守婦道的女人的女兒當老婆……”
“啪。”好大一記耳光,被竇嬰讚為仁孝慈和的太子動手賞給了栗申一記耳光。
栗申捂住臉,不敢相信地看著劉榮。韓嫣有些發愣,沒想到劉榮還能做出這樣的舉動。直到被劉彘拉回座位,還沒回過神來。一天就在渾渾噩噩中度過。回到侯府,也沒敢跟大人們複述栗申的原話,隻說他無禮。
夜裏,躺在床上睜大眼睛睡不著,想著白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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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承認,我在某些方麵的心理承受能力並不好,今天的事情真是給了我一記棒喝。雖然隻是栗申那個沒腦子的家夥在複述栗姬的酸話,可以肯定栗姬的不滿主要是針對劉彘、長公主等人,我隻是倒黴被捎帶上的。隻是聽了這話,我根本不可能做到輕風細雨不縈懷。
之前隻想到有關韓嫣的流言是在武帝登基後寵愛韓嫣所以才流傳起來的,之前大家見到我,總是說我是個可愛的漂亮孩子,加上劉彘也是個幼童,還真沒人往歪處想。沒想到現在就有人講歪話了。
直到此時才發現,他們不是NPC,隻會按照固定的套路走,他們是會思考的、獨立的個人。仗著年紀小,大人又不太重視,最初在侯府的時候,沒什麽人關注還能按照自己的劇本走下去。到了宮裏,連樹上掉個葉子沒有及時打掃,都能被人猜出背後有什麽特殊含義的地方,親身經曆了一些事,才醒過神來:他們不是按我的知道的劇本走過場的演員!即使是,那劇本還可能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改動了呢。我以前的想法實在是太簡單了,以後還得更小心才行。縱使知道結局,可誰又曉得過程會演繹成什麽樣的亂七八糟呢?我犯了穿越的通病——自以為了解一切,卻不知曆史已經悄然改變,雖然蝴蝶的翅膀不至於扇起暴風雨,可自己的周圍溫度已經改變了。我被自己的固定思維給坑了一把。還好,問題不是太過嚴重。
最近兄長大人對我的敵意是越來越明顯了,我知道是為什麽。先前請的周公,侯府仍然供著,由正式老師降成我的家教;祖父從匈奴帶回來的部屬,除了教他騎射的之外,我也有一個單獨教授騎射的人,那人還跟外祖母家有點關係,教得分外盡心。祖父大人和父親大人每天早晚必定把我拎到正房,仔細詢問一天之內的經曆並且叮囑要謹慎小心。雖然我不是什麽熱門人物,可在這個沒什麽娛樂的年代,上流社會無聊圈子裏對八卦便分外熱衷,宮裏便有些關於我的八卦傳出來,也就是聰明、可愛、好學、字寫得好,得景帝誇過之類。這些,都讓兄長大人非常不高興。
可我管不了他高興不高興——計劃沒有變化快,我之前的許多美好構想現在看來也隻是構想而已,光為了應付這些變數,我就已經有些手忙腳亂了,實在沒多餘的精力來應付他,除非他現在就想滅了我。
我不能因為他不高興就表現得比他傻,除非我真是平庸到一無是處,隻能巴結討好、仰其鼻息,跟在後麵當應聲蟲,否則,光憑我小時候長得比他好,母親比較得寵,他就不會喜歡我這個庶弟。況且,我也不想過這樣的日子,就算要靠巴結討好人才能過上好日子,我也得抱個粗腿不是?就算他長大了會變得平和,不計較小時候的事,那他得到什麽時候才能長大啊?等到他不想跟我計較的時候,我還指不定吃多少虧呢。
況且,一旦水平降下來,劉彘第一個饒不了我,他身邊不會留笨蛋,我要是笨了遲早會被換下來,登高而跌重,踩我的人一定是一堆,要是不被換下來,就又坐實了花瓶的名聲了。而程不識的功課我又不想拉下,最後就搞成了個騎虎難下的局麵了。一開始是想著表現上進跟著劉彘混的,中間有過韜光養晦的想法,最後成了伴讀又被迫表現優秀。真是一步錯、步步錯,當時居然連裝病逃避入選的經典橋段都給忘了,我是豬!
我還真是不聰明,前世根本沒遇到過這些事,哪怕讀過不少涉及宮廷爭鬥、政治陰謀的書,也隻是當劇本在看,壓根沒想到過這些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所以真正輪到自己的時候,便會有些舉止不當,幸虧有個年紀小可以作為解釋的理由,才沒讓人太過懷疑。年紀小還好,再大一點,就連理由都可以省了,直接被人給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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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嫣在家裏想了半宿對策,準備應付明天的場麵。第二天到了學舍,隻有劉彘對他說:“韓嫣,不要害怕。”說完,還拍拍韓嫣的肩膀,自己在他眼裏就是個遇事會害怕的小屁孩……
半天課後,景帝來了!韓嫣的神經繃得緊緊的。
人家景帝根本沒搭理他,先是問了竇嬰的教學情況,照例聽了對太子的讚美,對栗氏兄弟隻是一言帶過,劉彘和韓嫣也得了些誇獎。坦白的說,竇嬰還是挺公正的。景帝聽完,又是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
考較了栗氏兄弟在竇嬰的手板下打得勉強能看的功課,又問了劉榮幾句政治觀點,得到以禮治天下的回答,景帝臉上一直是淡淡的。
“小豬,告訴父皇,上學有意思麽?”
“回父皇的話,能學到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兒,兒臣覺得很有意思,很喜歡。”
“哦?你都學了什麽啦?”挑眉逗兒子。
“兒臣學了好~多~”比劃一個大大的手勢。
“好多是多少?”
“竇太傅教的選賢任能,遵禮,仁孝。程將軍講了好多打仗的事兒。”
“是麽?”
“嗯!”
“哈哈~”景帝很高興,“這就是好多啦?你要學的還多著呢,可不許淘氣,要認真學啊。”
“喏。兒臣可沒淘氣,兒臣學得可快了。”
“不能自滿啊,要戒驕戒躁,知道嗎?”
“喏。”有點沮喪的聲音。
“韓嫣。”
“臣在。”
“朕記得你是跟膠東王一般大的吧?”
“是。臣和殿下同年,殿下是冬十月,臣是春三月,比殿下小五個月。”
“過了年就七歲了,七歲,男女不同席,也不用再跟你娘了,算是個小大人了。過了年,你搬進宮來陪你家殿下好不好?”
他在想什麽呢?韓嫣疑惑地抬起頭,看見景帝正含笑看著自己。歪了歪腦袋,想了一想,點頭:“臣挺想跟殿下做伴的,臣跟殿下住在哪兒呢?殿下不是住在王娘娘那裏的麽?那怎麽行呢?那是後宮,祖父大人說,要守規矩,外臣不可以進後宮。”年紀小的理由被堵了回來,得另想借口。
“你才是多大點兒的小東西啊?弓高侯也太謹慎了,小孩子還是活潑點兒好,就聽朕的。不會讓你們老住後宮的。弓高侯那裏,朕自會跟他說。你年後就搬過來吧,跟家裏人過個好年。”拍拍韓嫣的腦袋。
“喏。”一禮到底,韓嫣在宮裏形成了兩大習慣,一是一聽到有人喊自己名字就條件反射地答“在”,另一個就是禮多人不怪。真是苦命,先說自己長大了,然後又說自己還小,自相矛盾。追上一句“臣在休沐日能回家看母親麽?”
“呃?”景帝呆了一下,“可以啊。”眯著眼睛一邊點頭一邊笑。
景帝走時,帶走了栗氏兄弟。從此以後,漢宮裏再也沒有出現他們的身影。下午騎射課,射完了五十支箭的空檔,劉彘讓韓嫣陪他聊天,言談之中很是得意:“我就說了,沒事兒的。”
“是。”很多時候,他說韓嫣聽就行了,他也就是想找個傾聽的對象,無奈宮中合適的傾聽者實在太少,韓嫣就成了他的心情垃圾筒。
“幹嘛?讓你陪我住你不高興?以前你就不要,今天還這樣!我白跟母親和姑母告狀了!”你就是不告狀,她們也會知道的。不過這孩子為自己出頭,還是讓韓嫣有些高興。
“臣不是不高興。”
“那是什麽?你又想你母親了?羞不羞?”還是氣鼓鼓的。
“不全是,臣是在想以後住到宮裏,要做些什麽。”三餐飯會減成兩餐的,飲食不規矩容易得胃病,這點得考慮一下。還有就是,進了宮,要不要自己洗衣服?宮裏可是危險事故高發地帶,不安全呐。
“住到宮裏,還用你做什麽事情?陪我讀書、陪我玩兒就行了。”
“……”跟小孩子說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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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將今天的事情如實上告,祖父大人和父親大人都沒有反對,隻是叮囑了一堆注意事項,並且讓人開始打包行李,離過年還有二十天呢。今天一堆人都抽風了麽?阿娥為韓嫣揭開了謎底:今天,大行上奏,請立栗姬為後,景帝大怒,按誅大行。
天,已經開始變了。
13.入宮
景帝前元七年,在家中過完新年,十月初韓嫣便搬到了猗蘭殿。猗蘭殿本身並不很大,漢宮等級現在還遵循秦製,分為皇後、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長使、少使,王太後排在第三等,所住的宮殿按規製不可能很宏大,卻勝在布局精巧。
先是拜碼頭,給王太後行禮,大家也算是熟人了,王太後簡單說了些歡迎的話,讓猗蘭殿的太監頭領帶韓嫣先安置,並且指了一個小太監在韓嫣屋裏聽使喚,沒待韓嫣客套,便帶著兒女匆匆去東宮了,因長樂宮在未央宮東,故稱東宮,這時的東宮跟後世的東宮不是一個概念。
這個月,梁王又入京了,常被太後召去長樂宮,加上過年,長樂宮便常常設宴。景帝便命後宮能說得上話的人都去作陪,雖然叔嫂有別分開來坐,可多隻蒼蠅也能礙礙眼,何況是一堆人呢,都趕過去也能讓這母子少點說貼心話的時間。所以,對整個漢宮來說,這個年過得很是忙亂。
一臉嚴肅的太監頭領對韓嫣躬了躬身:“公子請隨奴才來。”
“有勞大人了。”韓嫣回他一禮,純粹是出於禮貌,卻讓他麵色緩和了好多。頭領姓馮名吉,衝韓嫣點點頭,然後領著兩個抬箱子的粗使太監和被分給韓嫣的小太監去韓嫣的屋子。現在的太監還不叫太監,而是被稱為宦官,蔑視一點的稱呼叫閹人什麽的。不管怎麽說,是個普遍被人瞧不起的職業。不過,韓嫣倒沒有這種感覺,職業無貴賤麽。而且,宦官按後世標準來說,其實也算是殘疾人,大家不能歧視弱勢群體不是?
韓嫣的行李名單裏,除了衣物、書簡、之類用品,還有幾袋子錢,祖父大人給了一小袋金子——二十顆龍眼大小的金子成丸狀,要是韓嫣力氣再小點兒就拎不起來,官方的解釋是給他練習彈弓用的,至於為什麽要用金子,解釋很簡單,先用重點的東西練練力氣,以後用輕的就能打得更遠,什麽破理由。私底下的說法非常直接,你也算是懂事了,在宮裏總有要用錢的時候,拿著花吧,花完了我再給,別惹事就行。
拿到金丸的時候,韓嫣很是囧了一下,“苦饑寒、逐金丸。”據說韓嫣曾用金丸打鳥雀。可那是出自野史,可信度不高,現在,韓嫣確實有了金丸,卻是用來行賄收買人的。打定主意,除了給小費,其他的全攢私房錢了,整天跟在劉彘身邊,別人都要給自己送禮才是。父親大人也給了一袋,理由同上。最讓韓嫣心酸的是母親,包裏除了幾塊金子外,還有些散碎的銀子,一串銅錢,她甚至還拆了一對耳環上鑲的珍珠:“拿好了,到宮裏結點兒人緣兒了,娘沒本事,家裏又不能派人跟到宮裏伺候,你看著給,讓人家給你弄點好吃的也是好的。”
所有的東西總共裝在一隻箱子裏抬了進來,箱子上有鎖,鑰匙拴韓嫣腰上。一共兩把,一把是大箱子的,一把是箱子裏裝貴重東西的一隻小箱子的。幾份竹簡就占了一半的空間,一個食盒裏裝了母親做的幾樣點心,一個簡單的梳裝匣子,韓嫣硬讓母親加上的兩隻麵盆兩條布巾,再加上兩套換洗的衣服、兩雙鞋子,就是全部家當了。
到了地方,韓嫣才知道被安排在劉彘的隔壁偏房裏,屋子很幹淨,比以前的房間略大些,床鋪在西、床前有架屏風擋著,書架在東,中間的空地上擺著三張案桌幾個座墊,三部分由木格隔開。床鋪上的被褥簇新厚實,還鋪了毛皮,生了炭火,保暖工作做得還不錯,這時是沒有棉被的,連棉布都極為少見,有條件的都用毛皮保暖,也有用木棉填塞的枕頭被褥的,隻是數量極少。屋子裏的擺設也不張揚,挺得韓嫣喜歡的。
“小公子看著還行麽?娘娘吩咐了,小公子要是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盡管說出來,奴才給您收拾。”
“不必了,這樣就很好,謝娘娘費心了。”
“娘娘說,小公子今天剛過來,先安置一下,哺食想吃什麽,盡管吩咐奴才們讓小廚房做,娘娘和殿下今天在長樂宮陪宴,就不過來了。”
“我有點湯配點飯就成了,不用太費心。”
“奴才記下了,小公子想要什麽湯?”
“天冷,青菜不易得,來點兒肉湯就行,什麽肉都不打緊,隻別太肥就行。麻煩您了。”
“這是奴才應該做的,那奴才就這麽交待下去了,這兩個人先留給您安置行李,六兒是單給您使喚的,您有什麽事兒,隻管吩咐他就成。”
“好的。”
“您要是沒什麽事兒,奴才就告退了。”
“大人請留步。”
“公子還有什麽吩咐?”
從袖中取出一份竹簡:“這是我帶來東西的明細,勞煩大人見證清點一下,若是無誤,請呈給娘娘。”其實,這些東西在宮門口已經被守衛的南軍和宮裏的宦官查過一遍了,到這裏,隻是再去去疑罷了。東西還是和田蚡打過招呼的,被褥就是通過他先期送過來的——自從被選為劉彘伴讀之後,田蚡有時也會成為侯府的客人。
“這……”
“大人不必為難,在宮門口已經查過一次了,大人再看一下,也不過去去疑,好讓大家心安。請。”
“這……好吧。”
當著他的麵,打開箱子,讓小太監們搬出竹簡在書架上擺好,食盒打開裏麵的點心在宮門口就被攔了下來,兩個盆連布巾放在床尾一個洗臉一個洗腳,梳妝匣子打開裏麵一柄木梳、一麵銅鏡、幾條發帶,外拿出來掛在木頭架子上防止有皺紋。內衣和鞋子收進床頭的小櫃子裏。裝貴重東西的小箱子也打開,裏麵放了幾顆金丸,一點碎銀子和一把銅錢,也讓他點了,其他的錢韓嫣裝自己身上了,財不露白、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的道理韓嫣還是懂的。
“東西奴才都看過了,小公子真是個謹慎的人。”
“大人過獎了,我隻是按規矩辦就是了。”打開小箱子,取出兩隻金丸,遞給他,“韓嫣大過年的搬過來,給您添麻煩了,這點東西就當是年禮吧,請您別見笑。”
“哎喲~這怎麽舍得?奴才隻是盡本份罷了,當不得小公子的禮。”
“這是過年的禮哦,大人不喜歡有人送年禮嗎?阿娘說,過年要送別人禮物是禮貌哦。不是麽?”
“這……也是……”
“那就收下吧。”韓嫣搶著說,“就當是初次見麵,我送您的見麵禮,以後還要請您多照顧呢。”張開手,金子在太陽下閃閃發光。
“那奴才就卻之不恭了。”笑著收下了,“天還早,離哺食還有一段時候,奴才給您弄點東西先墊墊,您先坐著歇會兒。”
“有勞了。”
“小兔崽子,仔細伺候著。那奴才告退。”
“不送了。”
轉過身,再從小箱子裏取出兩個銀丸子,給抬箱子的太監一人一個:“方才多謝二位了,天氣冷,這些二位拿去喝酒吧。”
兩人對視一眼,接過:“謝公子。”
“不必客氣。”
待他們走後,再拿了一個金丸子給六兒:“以後這屋子就咱們倆了,我剛來,好多事兒都不懂,有做錯的地方你要告訴我哦。”
六兒笑著接過:“小公子說得哪裏話?伺候您是奴才的本份,您要歇會兒麽?”
“不用了,我再看會兒書,你忙去吧。”
“喏。”
一下午韓嫣都呆在屋子裏,翻著帶來的書簡,都是自己手抄的,在宮門口過安檢的時候著實被翻了好久,按規定是不許外麵的人帶文字進宮的,因為韓嫣的情況特殊,是當伴讀的,所以被特許。
一來是累,二來也是怕犯忌諱,現在年紀小還好,要是養成了在後宮隨便走動的習慣,到長大了一不小心就會被人抓住小辮子。至今對曆史上韓嫣的死因心有餘悸。
天暗下去的時候,韓嫣放下手中的竹簡,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在屋子裏走了兩步,活動一下筋骨。馮吉領著六兒進來了,六兒手捧著一盆湯,後頭跟著兩個端著盤子的宮女。
坐在中間的案桌後麵,看見他們把食物一樣樣的擺上來,很豐盛,一盆羊肉蘿卜湯還冒著熱氣,一碗粟米飯,一盤烤肉,兩枚煮雞蛋,都盛在漂亮的漆器裏。旁邊還有一盒糕點、兩枚梨。
“小公子嚐嚐,看味道合不合?”馮吉笑容可掬。
喝著熱騰騰的湯,雖然沒有辣椒和孜然,這兩樣東西現在正一個在美洲一個在西域呢,可味道還真不賴,“挺好的,有勞公公了。”
“您喜歡就好,奴才告退。”帶著兩個宮女走掉了。留下六兒。
“不送了。”
韓嫣在吃晚飯,見六兒站在一邊兒,知道他是得等自己吃完了收拾好東西才能吃。就問他: “等我吃完了廚房還有你吃的飯麽?會不會餓著?”
“回公子,奴才們分兩撥吃的,先頭一撥先吃完了好伺候主子的,後一撥是等主子吃完才吃的,奴才先前吃過了。”
“唔。”
晚飯過後,六兒收拾了盤,臨出門韓嫣問他:“你呆會還有旁的事兒麽?”
“奴才就是伺候公子的,您有事盡管吩咐奴才。”六兒答得很幹脆。
“那你呆會過來陪我聊聊天兒吧。”
“喏。”
14.共枕
六兒沒多久便回來了,韓嫣也沒問他什麽八卦隱私之類的,後宮忌諱這個,隻是打聽了一下猗蘭殿的布局和人員概況、作息時間。
經他介紹,韓嫣對猗蘭殿有了個大致的了解。
“正殿自然住的是王娘娘,左邊住著隆慮公主和南宮公主,右邊原本住著膠東王和陽信公主,不過現在陽信公主出嫁,隨平陽侯回封地去了,不住這兒了。”
“宮裏的人也不算多,宮女七、八百太監也是這個數,加起來也不到兩千人,這些人裏還要除去在花園、大殿、禦膳房、永巷、織室等處服役的人,後宮妃妾數目不少,每個娘娘的殿裏的人手也沒多少。王娘娘的品級不算很高,手底下供使喚的人連著配給膠東王和兩位公主的奴才也不過三十來個。宦官們的頭領就是剛才的馮吉馮大人,王娘娘身邊的大宮女叫蕊兒,除了這兩個人,還有四個宮女、四個太監在娘娘身邊聽用。小廚房裏有四個太監、四個宮女,每個公主兩個宮女、兩個太監,膠東王也有兩個宮女、四個太監,乳母已經出宮居住了。這些都是按各人的名份定下的配額,剩下的就是固定在猗蘭殿的六個太監和兩個宮女。奴才是因為公子要住過來,所以剛從別處調過來的。”
“隻宮裏比外麵起得要早些、睡得要遲些。小公子住段日子就習慣了。”
其實猗蘭殿的作息時間和韓嫣的也差不多,韓嫣一向起得不晚,隻晚上休息的時間要晚一些,宮中晚上常有些打發時間的歌舞、聚會之類的,基本上跟著景帝、竇太後的時間來的。不能起得比皇帝遲、睡得比太後早。現在大過年的,皇帝、太後有興致,整個皇宮裏的人,自然得陪著。
點點頭,心裏有了計較,作息方麵倒不是大問題,漢代沒有電腦的環境造就了韓嫣早睡早起的良好習慣,往事不堪回首,當年韓嫣可是上網上到淩晨三點以後就寢的主兒。現在宮裏睡得再晚,也不可能比以前還晚的,也就晚上八點鍾的樣子。皇帝還得早朝呢,自然不能睡得晚了,皇帝睡了,誰還敢不長眼的吵鬧呢?自然是都睡了。
至於飲食,從今天的情況來看份量足,質量好,哪怕一天吃兩頓也能行。猗蘭殿的人口不算複雜,兩位公主身邊的人自己不用太靠近,畢竟男女有別。王美人身邊的人不能太靠近,禮數到了就行了,省得讓她以為自己在巴結圖謀些什麽。劉彘身邊的人,要打好關係,可也不能做得太明顯。總結起來就是,沒事別亂灑錢,有人有需要或者有誰幫了自己的時候再適當的予以回禮,老老實實做人。
和六兒聊了沒多久,王太後就帶著兒女回來了,除了平陽公主回宮外府邸,其他人都聚在王太後這兒了。馮吉先知會了韓嫣一聲就迎了出去,韓嫣也整整衣冠,走到自己的屋子門口老實站著。看著王太後一行步入正殿。
沒多會兒,一個小宦官就匆匆跑了過來:“韓公子,娘娘要見您呢。”
“請您給帶路。”
“喏。”
到了猗蘭殿正殿,王太後坐在正位上,兩位公主和劉彘都倚在她身邊,見韓嫣進來,都坐直了身子。
“臣韓嫣拜見娘娘,拜見三位殿下。”
“好啦,快起來,你這孩子就是禮多,以後住這兒,見天兒的這樣行禮也太麻煩了,你行得累,咱們看著也累,這些虛禮就且免了吧。”
“喏。”
“用過飯了嗎?”
“回娘娘,用過了,飯很好。”
“看過你那屋子了麽?覺著怎麽樣有沒有要添的?”
“回娘娘,看過了,挺好的。”
“那我就放心了,以後在這兒就跟在家裏一樣,別太拘束了,好了,早點安置吧,明兒還要早起呢。”王美人看起來也不輕鬆,任誰在長樂宮已經風雨無休地當了好多天阻礙母子談心的電燈泡,還得當得不著痕跡,而且第二天還要繼續這份工作的時候,都不會輕鬆得起來。
“喏。”
回到屋子裏,六兒已經預備好了熱水,剛洗漱完,正光著腳丫,站在暖暖的毛皮墊子上,門就被推開了。劉彘已經脫掉外麵的大衣服走了進來,韓嫣連忙迎了上去,好在是木地板而且鋪了柔軟的草席墊子不太冰腳。
“殿下怎麽到臣這兒來了?”王太後可是讓大家都早點睡的呢。
“我就不能到這兒來麽?”
“當然不是。隻是天氣已經變冷了,殿下怎麽脫了大衣服呢?當心著涼。”要是因為跑我這兒讓你感冒了,你家爸媽不把我放院子裏凍成冰塊兒才怪呢。
劉彘卻一擺手:“沒事兒,我身體好著呢,別囉嗦啦,跟我說說外麵的事兒。過年外麵熱鬧嗎?”順手就牽住了韓嫣的手,往床鋪邊走過去。韓嫣的床鋪,軟軟的鼓鼓的枕頭,鬆軟的被子,都是淡色的,在燈火下,看起來溫暖舒適得不得了。劉彘一坐在上麵就不想起來了。
“還好,人挺多的,不過我不常出門。殿下最近過得怎麽樣?”
“宮裏過年,年年都這樣,今年我還得陪阿嬌玩,好多遊戲姑母都不讓玩,真沒意思。”說到後來聲音漸漸小了下去,瞪了韓嫣一眼,“你要是早點過來就好了,還能陪我玩。”
“翁主是女孩子,誰多遊戲不合適,所以長公主才攔著的。殿下別不高興啊,再過兩天就能回學舍了,到時候殿下又能練武了。”
“也對,過年不許動刀兵,真無聊。”打了個哈欠。
“殿下困了麽?得回去睡了吧?”我也想睡了。
“嗯。是該睡了。今天我就睡你這兒吧?咱倆一起睡。”興高采烈地提議。
啊?他要睡這兒?額滴神啊~漢武帝和韓嫣睡一張床上,怎麽想怎麽邪惡,哪怕現在這兩隻都隻有六歲。
“你眼睛瞪那麽大幹什麽?寡人就不能跟你一起睡麽?”這會兒他倒記得擺王爺的架子了。
“可、可、可、這、這、這,臣怎麽能和殿下睡一起呢?”終於回過神來,韓嫣有點磕磕巴巴。
“怎麽不行?難道寡人就不能跟你睡一塊兒麽?!誰說的?!”
當然不能!那樣咱們會被認為是從背背山上下來的。可這話不能說,以自己的年紀不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那殿下也得問過娘娘才行啊,不然的話,找不到殿下娘娘該著急了。”
“也對。”劉彘指著六兒,“你,就你了,去跟母親說一聲,今晚寡人就住這兒了,讓她別擔心。”
六兒領命而去,不一會兒馮吉便帶著王太後的命令來了:“殿下,娘娘說了,住下可以,隻是今晚不許睡得太晚,明早上得按時起來。”
“行!”劉彘高高興興地答應了。
“奴才告退,殿下早些安歇。”
韓嫣鬆開發髻,梳順頭發,引得劉彘驚奇: “你怎麽把頭發鬆開啦?”
“這樣睡舒服。”這時男子梳的頭發即使是睡覺也不鬆開了,第二天早上拿梳子篦子什麽的抿抿,再戴上帽子就結了,有條件的人家三日洗一次頭,也就三天梳一次,沒條件的,成月的不梳不洗也是正常,所以蓬頭垢麵這個詞非常真實。為了保證發型不亂,睡的都是木製的硬枕頭,特別不舒服。韓嫣受不了這個,就央母親給做了個大大的軟枕頭,裏麵塞的是木棉。男子發髻簡單,自己梳也難不倒韓嫣,他就每天這麽鬆鬆快快地睡覺了。因為是自己的習慣,在家也一個人睡,倒不覺得什麽,現在劉彘問起來,才發現自己的習慣跟別人不太一樣。
“真的麽?我也試試。”說著他還真放開了頭發,“梳子呢,給我也把頭發梳順了。”
“喏。”當他的保姆在他睡覺前做的工作也就是這些了吧?韓嫣認命地給劉彘梳頭,輕輕地,還不能弄疼了他,覺得自己像個可憐的童養媳。呸、呸,我在想什麽呢?就今天一晚上,明天讓他自己睡!敢過來,就把他踹床底下!
梳通了頭發,慢吞吞地把梳子放回梳妝匣,劉彘已經在嚷了“你這枕頭好軟,枕起來真舒服,比我那兒強多了,以後我就住你這兒來了。”
回過頭,韓嫣都快哭了:誰能想到我隻用一隻枕頭就把堂堂漢武大帝給拐了?從字麵上講,這絕對是“同床共枕”了……
“殿下要是喜歡,可以讓人也填個木棉枕頭,這樣殿下在自己屋裏也能睡得很舒服了。”
“知道啦。你磨蹭什麽呢?還不快點到床上來!”
這說的都是什麽話呀?!怎麽聽怎麽不對勁兒,換個場景,這個台詞絕對讓人噴鼻血。
如果麵前是個除了親娘以外的成年人在說這句話,韓嫣一定一字不回撒腿就跑,以免發生不名譽的事情。可現在說這話的是個上公交車勉強夠交兒童票的小孩,這小孩兒還半躺在床上,怎麽看怎麽天真,所以韓嫣也隻能乖乖跟著爬了上去。
走到床邊,把劉彘推到裏麵,在他還沒開始生氣的時候把裏邊的被子掖好,讓劉彘愣住了。看什麽看呀?不把您伺候好了,在我這兒睡凍著了,又是我的罪過。然後韓嫣也爬進被子,再把自己這邊的被子也掖好。背對著他,心說,快點睡著了就沒事兒了。不想卻被他從被後抱住。
“太子哥哥說他以前常跟德、閼於一起睡的,姨母那裏的越和寄也常一塊兒睡,姐姐們有時候也會睡一塊,就是沒人跟我一起……”
“……”原來是自己思想太邪惡,他隻是想體驗一下兄弟之情,可惜這皇宮裏的兄弟之情薄如紙,同母的還好說,異母的最好不要妄想,他就一直沒機會體驗,現在好不容易撈到了一個同齡人,就想試一試。寂寞的小孩,生在皇宮。
回過身,看著劉彘有點落寞的小臉,韓嫣心中一軟,回抱他。軟軟的,肉乎乎的,熱乎乎的,還帶著奶香味兒,真是隻小豬啊~仔細看下去,漢武帝這會兒也是個漂亮的小正太啊。前世就是個正太控,這會兒韓嫣忍不住了,抱住蹭蹭。安慰他:“我在家也是一個人睡的,兄長大人也不理我……”
“你也是……以後咱們就一塊兒睡吧!”劉彘下了決定,“好不好?”
“好。”
劉彘滿意地點點頭閉上眼:“說定了,不許反悔!睡覺!”
他滿意地進入黑甜鄉,剩下韓嫣一個僵硬在那裏,直想抽自己——我……我……我居然被漢武帝給色誘了,還是正太版的漢武帝。
四下一片寂靜,守夜的宮女和六兒在床前屏風外頭的地鋪上已經睡著了,韓嫣聽著大家的呼吸聲,欲哭無淚,久久不能成眠。
15.亂戰(上)
第二天,在體內的生物鍾的作用下,自動轉醒,韓嫣還是神清氣爽地爬了起來。昨天夜裏並沒有失眠,相反,睡得還挺好,在沒有空調、電熱毯的時代,冬天能抱著個軟軟的發熱物體睡覺簡直就是一種享受,所以,最後韓嫣還是睡著了。
悄悄地放開抱著劉彘的手,也悄悄掙開他的手,身子剛起了一半兒,劉彘忽然動了,這小子力氣真大,一收手臂把韓嫣又給拉躺下了。回頭看著他,原來還沒睡醒,眼睛都還沒睜開呢,隻是條件反射。再小心地拉開他的手,手臂又是一收,倒!隻得推推他:“殿下,該起了。”
劉彘眯著眼睛輕哼了一聲,把臉埋到韓嫣懷裏蹭了幾下,嘟囔著,看得韓嫣哭笑不得。下一刻,劉彘睜開了眼,有些迷惘的樣子,一個成天裝大人的嚴肅小男孩一下子表現出孩子氣的表情,真的很萌,害得韓嫣差點抱上去啃兩口。
這時,外頭六兒和宮女萱兒也起身了。一邊蟋蟋蘇蘇地收拾地鋪,一邊說話:“奴才這就給主子更衣,主子先躺著邊別,小心著涼。”
劉彘嗯了一聲,眨眨眼睛,再看向韓嫣時,已經清醒了。
六兒和萱兒顯然是合衣睡的,很快就轉到屏風後頭,手裏拎著床上兩人的衣服。拿著自己的衣服,看著動作敏捷的萱兒,再看看劉彘披頭散發的樣子,對六兒搖搖頭:“我自己來,你快去打水。”拿過自己的衣服穿了起。
一邊穿褲子一邊心裏冒汗。
漢代不論男女,平常穿的是無襠的褲子,韓嫣很不習慣,在脫離尿布期之後就提出抗議,母親禁不住纏,便自己動手給他縫了幾條長褲,讓韓嫣終於脫離了穿開襠褲的窘境。學騎射後,這樣的長褲便成了韓嫣的日常配置。
昨晚睡在一起,驚覺劉彘還穿的是開襠褲,再想想這家夥的風流賬,深覺這褲子也可能是罪因之一。劉彘問韓嫣幹嘛穿長褲,韓嫣隻得回他說,可以隨時騎馬,比較方便。
萱兒給劉彘穿完衣服的時候,韓嫣已經把自己收拾好了,連頭發都梳得整整齊齊,讓萱兒多看了他好幾眼。這時六兒帶著一堆人進來了,端盤的端盤、拿水的拿水。萱兒不得已又給劉彘重新梳頭發,看得韓嫣心虛地轉過頭去洗臉。
起床後,喝了點蜂蜜水,便去王太後正殿請安。南宮和隆慮也剛到,王太後見人都到齊了,便帶大家去長樂宮向竇太後請安。韓嫣昨天剛搬進來,今天除了竇太後,還得向景帝再報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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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宮裏很熱鬧,竇太後一張老臉笑得像盛開的菊花,每條褶子都透著幸福,梁王劉武、館陶長公主一左一右陪著打趣兒,景帝早朝不在,卻派了一堆妃子來陪老太太。
許是小兒子來了,心情好,竇太後對韓嫣也挺和氣,也沒計較韓嫣先前掃她麵子拒絕她住進來的提議的事兒。聽說韓嫣住在猗蘭殿裏,還關照王美人多照顧,“可憐的孩子,離了娘可不容易。”王美人應了。老太太轉過頭去,又跟小兒子聊天去了。
“武兒老是呆在封地裏,不過來看我這個老婆子,瞧瞧、瞧瞧,都瘦了。”
“娘,自從弟弟到這兒來,您這話可都說了八百回了。”長公主還是一貫的風風火火。
“你這丫頭,嫌娘囉嗦啦?”
“哪兒能呐?您要是覺得他瘦了,想著法兒給他補補倒是真的,光念叨有什麽用啊?”
“我能補他補一時,難道還能給他補一世?梁國清苦,怎麽補都沒用,要是能留在長安就好了。”
這下,可沒人接話了。梁國清苦?開什麽玩笑?連韓嫣這樣的小孩子都知道梁國的富庶,戰國魏故地,在漢代可是極為繁華的,梁國麵積廣大。這次入京,梁王的儀仗與皇帝無異。梁國府藏的珍寶,怕是漢宮都比不上。
再說了,你一看不見的老太太,說他“瘦了”,可信度非常值得懷疑。況且在座的可都是大兒子家的人,您這麽想割大兒子的東西補小兒子,她們能樂意麽?你兒子苦,在座的兒子們封國沒梁王的大、年紀比梁王小,他們比梁王更苦啊。
一時冷場,還是梁王接了話:“娘,兒子沒事兒,您就放心吧,皇兄待兒子很好。”
“你就會說他的好話。”
底下的人開始跟著救場,讚兄弟情深的,說太後慈愛的,好不熱鬧。阿嬌卻沒什麽顧忌,隻管跟過來跟劉彘玩兒,說是玩兒,也不過是你拉拉我袖子、我對你扮個鬼臉兒,在長樂宮,這兩個人還是有分寸的。鬧了一陣兒,就坐在一起說話,韓嫣也有幸旁聽。
阿嬌說的無非是梁王舅舅給她帶了好多東西,其中還有顆特別大的夜明珠,可惜被館陶公主收起來了,說是到她長大了再給她,可館陶公主自己得的東西比她的還好,也被館陶公主收了起來。“娘已經是大人了,幹嘛要收起來啊,戴著多漂亮?”你娘怕礙了另一個弟弟的眼。
“我娘也得了,還不是也收起來了,父皇尚節儉,姑姑做的沒什麽不對。”梁王的手伸到後宮裏來行賄了。隻是,一點珠寶和自己兒子的皇位相比,傻子都知道要怎麽做。
阿嬌有些沒趣,便轉向了我。
“韓嫣,你進宮跟阿彘一起住了?”
“是的。”
“那你以後就陪阿彘一起玩兒了?”
“是的。”
“那以後咱們三個就能一起玩兒了,宮裏可真沒勁,幾位表兄都去封地了,哥哥和竇家表兄也走了,太子哥哥一向被栗氏看著不跟我們玩兒,你來了倒是人多些。”
“是。”
“你老是,是、是、是的,真沒意思。”
“是。”
“……”她又轉過頭去跟劉彘磨唧去了。
不多會兒,景帝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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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太後在景帝麵前仍然舊話重提,想讓梁王留在長安,景帝的答案非常圓滑:“國家製度,阿武是得就國的,不然他那大片地誰來管呢?就算兒子答應了,大臣們不答應啊。不過,既然母後想把他留在身邊,那就先多住些日子如何?這點主,兒子還是能做的。”
這個答案並不能讓竇太後和梁王母子十分滿意,隻是景帝說得在理,況且聊勝於無,能留在長安,好歹比讓梁王直接回封地強。於是,這母子倆也就點頭答應了。長樂宮裏又是一片和樂,竇太後笑得最快樂。梁王則是不時地偷瞄景帝一下,發現景帝麵上並沒有不高興,就又轉過頭去逗老太太笑了,長公主也在插科打諢活躍氣氛,底下的妃嬪時不時地湊句趣兒,總的來說看起來挺像是和睦的一家子。
這幅景象實在讓人發笑,各自心裏揣著盤算,希望別人看不出來,又都以為自己看透了別人,還讓別人落自己套兒裏了。
小時候上課,總以為把課本豎起來躲在後麵講話不會被老師捉到,長大了自己站到講台上才發現滿不是那麽回事,除非你人整個人縮在桌子底下了,否則,你做什麽老師一般都瞧得明明白白,隻有課本後的一個小死角,可能老師看不到,可這個死角範圍很小,頂多就五厘米的距離,根本不可能掩蓋得了一張臉。哪怕你非常幸運地把臉也藏住了,那麽下一個問題就是,那得多大的書、多小的臉啊,而且,你在課堂上要把臉藏起來做什麽?這不擺明了有問題麽?想來隻是當時成績還看得過去,老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跟自己計較就是了。
現實的狀況也一樣,隻要位置足夠高,別人的小動作也很容易被發現,除非是在範圍極小的死角裏做點兒有限的小動作。課堂上隻有一個老師在盯著,現實裏,皇帝還有耳目爪牙幫忙,隻要這個皇帝不太傻,尋常人的小動作是瞞不了他的。
景帝絕對不傻,相反,聰明得一塌糊塗,他的政治修為已經可以用智慧來形容了。梁王打什麽主意,他不用想都知道,之前竇太後可是擺明車馬要立梁王來做儲君的。景帝一直拖著沒立太子,最大的原因恐怕是薄皇後無出,而劉榮又實在不太合意,所以就一直拖著,後來被太後逼急了,迫不得己把劉榮拉出來頂上。
他一向縱容長公主,還同意了長公主給兒子定下王美人的兒子,又答應了劉彘和阿嬌的婚事,最大的原因不是他偏疼姐姐和外甥們,而是要拉著長公主站到自己一邊,在竇太後麵前跟梁王爭寵。縱容栗姬逼著薄皇後自請廢位,為帝國最後的繼承人的生母騰地方。
長公主的心思景帝也明白,女兒嫁劉榮給拒絕了,現在又要嫁劉彘,跟栗姬結仇之後就開始說劉彘的好話。這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劉彘好,是真的,這隻是景帝考慮的一方麵,栗姬對景帝的無禮以及對景帝其他妃子、兒子的嫉恨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劉彘的優秀和栗姬的愚蠢讓景帝一直在長子和第十子之間搖擺的心定了下來,族誅了栗氏。長公主對景帝與梁王之間競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竇太後隻有三個孩子!兩個聯手對付一個,結果不用我說了吧?所以阿嬌嫁給誰,誰就會是下一任的皇帝。可栗姬不懂,偏偏王美人懂了。
景帝,他要易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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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王入朝,景帝整天跟他一塊兒在上林射獵,大事壓到了朝臣的身上,竇嬰算是重臣,得處理朝政,另一方麵,今天梁王來了,太後的大壽就更要熱熱鬧鬧地辦一場了,竇嬰這個竇家非常得意的人才再次被拎出來操辦。學舍的課便停了,學校停課,景帝卻沒放韓嫣這個住校生回家,反而囑咐他安心住在宮裏:“好好兒陪你家殿下。大過節的,太亂,先別回家了。”已經陪著他了,還要怎麽“好好陪”?
前元七年十一月初,景帝調郅都回長安任中尉,理由是現成的:今年太後大壽,王、諸侯來得多,長安城的治安實在太糟糕,郅都不畏權貴“正得其宜”。蒼鷹飛到了京城,權貴側目,長安風氣,為之一肅。
前無七年十一月己酉,景帝上朝後,遲遲沒有回到後宮,連早飯都沒吃就呆在未央宮大殿,整個後宮彌漫著一股緊張的氣息,有點門路的妃子紛紛遣人打探消息。不多會兒,消息傳來:景帝一上朝便宣布了一道聖旨,打得眾人措手不及——太子劉榮,被廢了。
館陶長公主的到來,為猗蘭殿帶來了更多的細節:“竇嬰也是個傻子,偏跟陛下爭,爭不過最後還辭官,擺臉色給皇帝看,我看他呀,日子要難過嘍。”
“姐姐真是和氣人,到現在還在為竇嬰擔心。”王太後笑眯眯地。
“你才知道麽?”
兩人相視而笑。
“栗氏這會兒正發瘋呢,誰管她!真把自己當人物了。說正經的,這幾天你這兒的人都小心些,阿武正在老太太那兒套近乎,今天朝上竇家的人除了竇嬰,可都沒跟陛下對著幹,我們家那位和平陽府上都老老實實地聽陛下旨,偏向梁王那邊兒的人這次也沒反對,我看阿武八成也是想……”伸出手指指了未央宮的方向,“老太太那兒甭讓阿彘去得太過了,讓阿武看出來就不好了,長樂宮有我和阿嬌在呢。”
“多謝姐姐費心了。”王太後就著坐著的姿勢,直起身,伏拜了一下。
“喲~這怎麽使得?都是一家人。” 長公主放下手中的杯子,扶起了王太後,“還有,條侯今天可是跟陛下死強的,他是太尉,說話可是有份量的,劉榮身邊也有不少人巴結。”
“那……”
“別動,咱們現在都別動,這回就算陛下想收回成命都難,老太太和阿武怎麽會讓劉榮再回來?咱們呐看著就行,劉榮倒了,陛下還得立個兒子,誰不想把家業傳給自己的兒子呢?這宮裏可就剩下彘兒一個皇子了……”長公主笑得很開心。
“彘兒的事,就勞姐姐費心了。阿彘,還不謝謝嶽母大人?”王太後招呼劉彘上前。
咳、咳,大人說話,一般不會避著兒童,他們總經為小孩子聽不懂,其實,這孩子全都懂。真兒童聽不懂,偽兒童總聽得懂。就算聽不懂,學話傳話總是可以的。韓嫣這個偽兒童,便在這種情況下也恭逢其盛地旁聽了實況轉播。當然,不排除她們想借他的口背給家裏大人聽,進而再影響一批朝臣站到她們一邊。
16.亂戰(下)
長公主和王太後因為廢太子的高興勁兒還沒過去,另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又發生了。“前元七年冬十一月庚寅晦,日有食之。”
日食發生的時候,韓嫣正和劉彘窩在房裏讀書寫字,劉彘到底取得了韓嫣房間的居留權,他自己的屋子倒成了放東西的倉庫。每天晚上從上床休息到睡著之前,劉彘都會纏著韓嫣說話,天知道已經在一起一整天了,到了晚上他怎麽還有這麽多話可以說。韓嫣應該感謝劉彘小時候是個漂亮正太,對著那張可愛的小臉韓嫣還是很有耐心的,回答稀奇古怪的問題並且適時加上兩句讚美、鼓勵。這也使得劉彘更加粘他。如果是個醜小孩,很難說韓嫣會不會因為沒有耐心搭理加上對皇子使用暴力而被拉出去砍頭。
更讓韓嫣覺得鬱悶的是,大家居然對兩人粘粘乎乎的情況沒有意見。“彘兒一向沒有什麽合得來和玩伴,韓嫣來了倒了了我一塊心病。”——王太後如是說。韓嫣其實想太多了,倆人都是丁點大的小毛頭,關係好點兒,除了栗姬那樣生事兒的,誰也不會想歪。真是被《史記》刺激得過頭了……
韓嫣翻著《孫子兵法》心中感慨萬分,NND,老子終於不用再背《詩經》了。年假前,《詩經》課程正好結束,竇嬰就說來年可以換其他的課本來學習,這讓韓嫣幾乎要感激涕零了。
劉彘在寫字,雖然當初是他讓韓嫣好好練字的,可一旦看到韓嫣寫的字比他好得不是一點兩點,這孩子又開始發酸,努力提高自己的書法水平去了。
兩人一寫一讀,室內一片寂靜。屋子裏的光線忽然變暗了,難道變天了?又要冬天下雨?外麵忽然傳來驚嚷——日蝕了,猗蘭殿亂作一團。偏偏王太後帶著女兒去陪竇太後了,留下劉彘和韓嫣在殿裏寫功課。
猗蘭殿裏的宮女、太監像是沒頭蒼蠅似的四處亂竄。屋裏侍候的除了六兒,便隻有另一個跟劉彘的小宦官叫阿明。這會兒,六兒嚇得縮在案桌邊兒發抖,正在給劉彘磨墨的阿明,手裏的墨塊兒掉到了硯台裏,濺起一灘黑水,人已經跟六兒抱在一起、抖在一處了。
劉彘雖然坐著沒動,不過從他蒼白的臉、睜大的眼中可以看出,他一動不動不是因為鎮靜,而是因為驚嚇過度。
殿裏殿外也就韓嫣一個人有閑心四處觀察了,要不是處在這麽個慌亂的狀態下,他還真想觀察一下呢,日食啊,多難得的天文奇觀,上輩子盼都盼不來的,這輩子人們卻躲都躲不及。
想了想,還是算了,又沒有墨鏡,自己還想要眼睛呢。收回心思,看到明顯不在狀態的劉彘,大家都慌著壓根兒沒人想到要過來“護主”。這麽點兒的孩子,親娘又不在身邊,真可憐,走過去,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殿下、殿下。”
啪,手被劉彘抓住了,接著整頭小豬撞進了懷裏,腰被摟住了,好大的力氣:“韓嫣!”劉彘的聲音有些抖。
“臣在。”
“那那那是什麽?”劉彘醒過神兒來,望著韓嫣,有些哆嗦。
“回殿下,是日蝕。”配合地掛上笑臉,準備扮個知心姐姐安慰他一下。
“要出大事了對麽?竇太傅說過,這是上天在示警。對嗎?”他的眼睛亮得有些磣人,透著恐懼。
怎麽可能?那是自然現象,能給他講太陽、地球、月亮三點一線麽?死竇嬰,我就說混和班製不好,講給劉榮的功課讓劉彘給聽到了,這不是害人麽?“殿下怎麽會這麽想呢?”
“太陽沒了,”這時,天又暗了幾分,劉彘的手收得更緊了,“你不害怕麽?”
“太陽怎麽會沒了呢?一定會再出來的。”
劉彘有些呆愣,也不抖了,眼睛直瞪著韓嫣,希望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太陽還會出來?”
“一定會!每年都會陰天下雨,可下完了雨,滿天雲霧散了之後,太陽不是照樣出來麽?殿下不要擔心。”
“真的嗎?”
“是的。”歎口氣,回抱住他,拍拍。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比夜裏還黑,夜裏好歹在殿外庭院裏還有幾盞燈籠點著,現在一點亮光都沒有。
劉彘把腦袋埋在我懷裏,喘著粗氣,剛剛平複下來的身體又有發抖的跡象了:“怎麽越來越黑了,你不是說太陽會出來的麽?”
“請殿下耐心點,馬上就會出來的。”再拍拍,“殿下抱起來暖暖的,像是小太陽呢。小太陽就在我身邊,怎麽會沒了呢?”抱著,拍著,哄著,越來越像保姆了,黑線。
太陽果然慢慢地出來了。外麵的喧嚷也漸漸停了下來。劉彘呆了半晌,猛然放開韓嫣,臉紅紅的,非常的不好意思。咳嗽了一聲,有些不自然地拍拍衣袖,再斜瞟了韓嫣一眼,韓嫣裝作沒看見,低頭拉拉被劉彘抱皺了的衣服。
房門猛地被推開,一堆人蜂湧而入,圍著劉彘,把韓嫣擠到一邊:“殿下,您還好吧?”
“殿下,擔心死奴才了。”
“幸虧殿下沒事兒,不然奴才都不知道怎麽跟娘娘交待。”
……
……
……
七嘴八舌,如果說兩個女人抵得上一千隻鴨子的聒噪,那麽,算上太監這屋裏得有上萬隻鴨子了。韓嫣撇撇嘴退到一邊,心說,你們早幹什麽去了?一個個的,現在跑出來賣好,不過是想讓劉彘忘了剛才他們丟下主子的失職行為罷了。你們想爭功就爭去吧,自己剛腦子發熱說了一堆安慰的話,現在越想越不對勁兒,劉彘是太陽,那景帝呢?抖~再說了,以劉彘好強的個性,要是介意在自己麵前表現出的懦弱相,會不會殺人滅口?自己以後可怎麽混呐。而且,這年頭見到日食不害怕的小孩兒,也不正常吧?得想個彌補的說詞了,但願能有個解釋的機會。
一堆人正獻殷勤的當口兒,王太後匆匆趕了回來,揮開眾人,上下左右、前前後後、 裏裏外外檢查了一遍,發現自己兒子沒事兒之後,才放下心來。
猗蘭殿正殿,王太後何等精明,回過神來,上下一審,發現一堆奴才居然隻顧著自己逃命,把她寶貝兒子給落屋裏,隻有個娃娃——也就是韓嫣——陪著。當下大怒,除跟著去請安的幾個心腹沒吃瓜落,阿明和六兒天時地利得了賞,剩下的全被按在地上狠捶了幾十板子,隻剩一口氣在。
發作完了,才想起來,還有個韓嫣。
“好孩子,幸虧還有你。一群沒用的東西,就自己自己亂躥!”王太後猶自恨恨。
韓嫣慢吞吞地說著剛想好的詞:“臣不敢當娘娘誇獎,隻是臣是殿下的伴讀,日蝕時正在殿下身邊罷了。”
“那也比那群混帳強!”
“其實殿下很勇敢呢,外頭亂哄哄的,殿下還穩穩當當的站著。臣本來還有些害怕的,看到有殿下在,跟殿下說說話,慢慢的就不那麽怕了,一會兒太陽也就出來了。”
“是麽?看來我的彘兒還真不賴呀。” 王太後很高興。
劉彘臉紅紅的,有些不好意思:“兒臣開始也怕的,後來跟韓嫣說說話也就好了。”
“是嗎?”王太後慈愛地摸著兒子的頭,把他摟進懷裏,“韓嫣也該累了,回屋歇著吧,出了這麽一檔子事兒,今天就別再看書了,哺食過來跟我一塊兒吃飯。彘兒陪娘說說話兒。”
“喏。”跟劉彘說的話倒不怕給王太後聽到,韓嫣也安心回屋了。
晚飯跟著王太後、劉彘、南宮、隆慮一塊兒吃,以前韓嫣都是在自己屋子裏吃的,雖然王太後細心周到得連自己起床喝蜂蜜早餐要喝羊奶都準備了,可君臣有別,韓嫣還是跟他們分開吃。今天,算是優侍了,王太後還吩咐以後給韓嫣多加兩盤菜。
飯後,景帝來到了猗蘭殿。
“回來的人稟報,說彘兒今天下午沒受什麽驚擾,是麽?”
“是的,彘兒倒沉靜,反倒是一屋子的奴才雞飛狗跳,有事兒的時候隻顧著自己亂躥,太陽出來了,一個個倒鑽出來了。還好有韓嫣跟兩個小宦官陪著。”王太後說起這個,就是一肚子的氣。
“哦?朕的小豬還是勇士麽?你不害怕?”
“回父皇,兒臣開始還有點擔心的,後來跟韓嫣說說話,就不太害怕了。再後來,太陽就出來了。母親也回來了,現在見到父皇,兒臣就一點兒都不怕了。”
“哈哈哈哈~”景帝笑得很開懷,隻是眼底仍有鬱色。
“韓嫣。”
“臣在。”
“你陪著你家殿下的?”
“不止是臣,阿明和六兒都在的。臣隻是靠殿下近些,陪殿下說說話,打發時間。”淡化自己的存在是最明智的。
“哦?你不怕麽?”
“回陛下,說說話就不怕了,而且,還有殿下呢。”
“是麽?你們倆倒是相得。都不怕。” 景帝沉默了一會兒,“你這孩子雖然麵相柔弱,卻能不畏懼,不居功,不忘主,很有長者風範。這很好。”
我沒這麽好,隻是知道點日食原理罷了。而且,論起心理年齡,我也算是“長者”了。
“臣謝陛下讚賞,臣隻是做了應該做的事。而且,臣覺得長相和品性沒什麽關係。”
“是麽?”
“臣聽程將軍說,留侯也是麵容姣好,狀若好女。可他能謙遜求學,進橋下履,得《太公兵法》。麵柔心壯,誌亡暴秦,輔高祖得天下。興漢之後,激流勇退。留侯謀略無雙、人品可敬,臣不敢比,隻能以之自勉。要是因為長相而被人瞧不起,臣心裏挺委屈的,我又不是長得難看。怎麽能因為長得可愛就被人懷疑品德誌向?”這話早就想說了,我長得漂亮礙了誰的事兒了?自從程不識講張良故事、韓嫣發現張良也是個漂亮人,就開始準備這詞,留著合適的時候說出去,現在得了機會自然要抓住。
“哦?留侯。”景帝沉吟了一下,提高了嗓音,“留侯!哈哈!豈非天意?!好好好!你便做你家殿下的留侯吧。是朕拘泥了,麵柔心壯,很好!小留侯,朕可要考較你的功課的。”
“喏。”
王太後一臉驚喜:“陛下!”景帝隻是閉著眼睛點了點頭。王太後幾乎要喜極而泣了。
留侯張良,漢初三傑裏最得劉邦信任的人,被劉邦這個以無禮出名的流氓皇帝持師禮待之。幫呂後出主意請出商山四皓給劉盈壓鎮,最終保住了劉盈的太子位。能用得起留侯的,隻能是皇帝、是太子。
晚上景帝宿在猗蘭殿,劉彘連枕頭都沒拖,就直接跑到韓嫣屋裏。
皇家小學住校生臥談會現場:
“韓嫣,你白天的時候真的是害怕麽?”如果說多疑是皇帝的必備資質的話,那麽可以肯定劉彘這條已經合格了。
“是的。”
“可我一點兒都沒看出來,你也沒發抖。”
“臣心裏挺怕的,都嚇得忘了發抖了,隻是不好意思說出來。”
“是嗎?那你還說了那麽多的話,讓我別害怕。”
“臣開始是怕被人瞧不起裝著不怕的,後來說著話,就不那麽怕了。沒想到大家都害怕……”
“嘻嘻,我就知道,你也害怕。”得意的笑,讓人想揍他一拳。閉上眼,睡覺,今天真是太累了。
劉彘卻不肯安生,對著韓嫣的眼睛吹氣,生氣地睜開眼,卻換來他忍笑的臉:“嗯哼,快點睡了。”
“……”他倒還有理了?!憤憤地閉上眼睛,不理這小破孩,再跟他糾纏下去,自己的智商會倒退到6歲。
手被劉彘拉起來環到他的身上,他也抱緊了韓嫣:“好啦,不要生氣嘛,今天都沒人會想到我,隻有你……”
可憐的孩子,嚇壞了吧?韓嫣拍拍劉彘:“都過去了,睡吧。”
“你要一直都陪著我哦~”
“嗯。”繼續安慰不安的小孩。
“一直一直,不許離開。”
“好。”沒有安全感的寶寶,以後你會有許多人爭著陪的,不在乎一個韓嫣。
夜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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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食之後,劉彘跟韓嫣越發粘乎了。成年人忙著處理廢太子事件帶來的影響,沒有過多的精力關注這兩個小孩,王太後、景帝覺得有個同齡人在這個時候陪一下劉彘是個不錯的決定,也就放任了這兩個人的連體嬰形態。韓嫣甚至懷疑景帝之所以在年前提出讓自己住到猗蘭殿,就是為了可以在目前這個狀態下陪著劉彘,減少廢太子事件對劉彘的負麵影響。
隨著日食的發生,長安一片混亂。長公主到猗蘭殿的次數增多,長公主、王太後之間的信使也來往頻繁。從這些消息裏,猗蘭殿知道了外麵的動向。日食過後,支持劉榮的人認為這絕對是個機會,前頭皇帝廢了太子,後麵就日食了,這說明什麽?太子是承天命的人。其他人也是心中惴惴,日蝕的象征意義,在當時,是誰都不能忽略的。梁王一係也有些慌亂,無奈事情已經開始,騎虎難下,想收手,還真不容易。隻得硬著頭皮硬頂。
景帝也硬氣,愣是把朝臣的反對意見置之不理,挽起袖子頂替鬧情緒的竇嬰親自上陣給親娘準備生日去了。老太太心裏很高興,把竇家的人拎進宮裏挨個兒罵了個遍兒,讓他們少跟著裹亂給皇帝添堵。上頭兩尊大神擺明了態度,底下的人鬧了一陣子也就歇了,關於廢太子的事,也就沒什麽人再提了。
栗氏本就不是什麽強宗大姓,上次早讓景帝一鍋端了,栗姬在知道兒子被廢,朝臣力爭無果後,恚憤而死,因為處在新年後、竇太後生日之前這段時間,都沒人上報,免得觸了上頭的黴頭。其他的人裏,竇嬰縮家裏鬧別扭去了,條侯周亞夫跟皇帝賭著氣也當了甩手掌櫃。
這下子梁王一係高興了,活躍非常,梁王四處送禮收買人心,韓嫣便親見他派到猗蘭殿送給南宮公主添嫁妝的東西。竇太後也高興得不行,看誰都順眼。
竇太後壽誕當日,韓嫣得了景帝的恩旨,讓他與許久未見的祖父大人和父親大人見麵。宮宴殿外,老狐狸一見麵就把韓嫣攬身邊兒了,嘴裏說著:“讓祖父試試長沉了沒有?”手裏卻把一個挺沉的袋子塞韓嫣袖筒裏。韓嫣為他的肉麻抖了一抖,差點兒把剛拿到手裏的金子給抖到地上去,從來沒見他這麽熱情過,還得回話:“祖父大人不必擔心孫兒,王娘娘和殿下對孫兒很好,陛下還讓孫兒做殿下的留侯呢。”祖父大人一臉驚喜,和同樣表情的父親大人對視一眼,各自斂容。
這次韓嫣有幸在竇太後的壽宴上有了一席之地,坐在祖父大人和父親大人中間。位置還算不錯,周圍是一堆的侯,不免挨個兒見禮。坐下之後,聽一幫子人言不由衷的互相問候。然後就有人開始誇弓高侯家的孫子真可愛。祖父大人趁機傳達了景帝的意思:“這孩子居然說想學留侯,陛下居然也沒怪罪,算他運氣好。”,一群人麵露笑容,彼此交換了個了解的眼神。
景帝這回學聰明了,沒直接跟竇太後說不立梁王,而是讓大臣輪流去勸。長安的大臣絕大部分是跟景帝一邊兒的,之前之所以那麽保劉榮,無非是為了一個禮製,景帝無嫡子,劉榮是長子又名份已定,所以才引得一群固守禮製的大臣跟皇帝頂著幹。現在竇太後要立梁王,這是兄終弟及,而景帝暗示自己不同意。皇位當父死子繼,一群堅持大義、宗法的大臣便卯足了勁兒希望說服竇太後。
其中,以袁盎為最。而他,也成功了。梁王歸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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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嫣。”
“嗯?”
“我害怕。”
“為什麽?”最近也沒日食啊。
“榮哥哥被廢了,娘說他就要被貶出京,以後再也回不來了。栗娘娘也死了。梁王叔父走了,太後不高興。”
“?”然後呢?
“宮裏人都怪怪的。太後的臉比日食時的天還黑,姑姑老是看著我笑得很奇怪,最討厭的是一堆奴才,圍在我身邊,想靠前又不敢靠前的樣子!”劉彘有些鬱悶,“我是不是也要倒黴了?”
小家夥的政治敏感度不低啊。“不會的,殿下一定會好好的。”
“真的嗎?”
“真的。你看陛下和王娘娘有很擔心的樣子麽?”這兩位怕是要躲在被子裏偷笑的。
想了一想,“好像沒有。”
“那就是了。陛下和娘娘是殿下的父母,如果殿下有事,他們一定是最先擔心的人。現在兩位都沒擔心,就說明殿下一定不會有事的。”
“好吧,我信你,睡吧。”繼續抱在一起睡大頭覺。
17.回歸
隨著梁王歸國,劉榮被廢,栗姬身死,漢宮裏有眼色的人開始向猗蘭殿靠攏。王太後真是個人物,都這樣了,依然不驕不躁,待人有禮,每日到長樂宮請安沒晚半刻,拒絕了再往猗蘭殿添人手的建議。順便說一句,猗蘭殿上次日食後挨了打的人還真倒黴,遇上了隔天來探望的長公主,長公主一聽說這事兒,又命人狠捶了一頓,兩頓打加起來,跟直接杖斃沒什麽兩樣。
王太後低調做人的直接後果就是劉彘被關在猗蘭殿裏閉門讀書,韓嫣作陪。劉榮被廢為臨川王發配到封地去了,太子 宮空了,竇嬰正閉門在家休養,老師也沒了。韓嫣和劉彘隻能自學。
還好有個田蚡能進宮來給兩人講講功課,田蚡人品雖說不怎麽樣,倒還真學過一點東西,講課也有一套,韓嫣和劉彘聽得入迷。初時因為有成見,韓嫣最初對他是敬鬼神而遠之的,因為聽了他講課漸漸聽得入迷,就自然而然地放下了包袱,自己又沒礙著他,他也沒礙著自己,何必鬼鬼崇崇惹人生疑呢?
然而,田蚡也不可能常入宮,更多的時間,是自修。征得景帝同意,兩人得以借閱石渠閣和光祿閣的藏書,通俗的講,石渠閣差不多是圖書館,光祿閣就是檔案館了。裏麵資料豐富、藏書眾多。進了這裏,韓嫣都不想出來了,前世最大的夢想就是當個圖書管理員,每天都有書可以看。
劉彘驚訝於韓嫣讀書的速度,那是因為他還沒見過後世的BH人物趴網上看小說時的戰績:韓嫣前世曾經一天讀了五十萬字的小說。熟悉了小篆以後,韓嫣讀光祿閣的資料要快一些,因為多是介紹風土人情、物產、典故的、資料,通俗易懂,看得快也記得牢。而石渠閣的書多為著作,思想性強,需要理解,得反複閱讀、才能背下來,讀得相對慢好多。遇到喜歡的或者覺得有用的,韓嫣還會抄錄一份,留著自己慢慢看。
日子在讀書、寫字中過了四、五個月。前元七年夏四月乙巳,膠東王太後王氏被立為皇後。
聖旨下來之前,長公主已經提前知會了猗蘭殿。
“弟妹!親家!大喜啦!”長公主一進殿門就提高了聲調。
“姐姐這是怎麽了?” 王太後嘴上這麽說,臉上已經開始有了笑影。太子被廢、栗姬已死,最近整個後宮裏議論的都是新皇後的事兒,況且,王太後和長公主最近謀劃的都是立後、立儲的事情。這個喜事,用腳趾頭都能想得出來是什麽。
“你是新皇後啦!”隨著長公主的宣布,猗蘭殿上下一陣激動,有道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主子成了皇後,自己的身價自然也會跟著見漲。
“聖旨還沒下呢,姐姐且別這麽聲張。”雖然控製不住上翹的嘴角,壓抑不住眼中的狂喜,王太後還是有分寸的。
“我知道~”長公主不以為然,“我這是跟太後、陛下都通過氣的,不用擔心,明天就有旨意來了。你先準備著。”
第二天,聖旨果然來了,膠東王太後成了皇後,搬出了猗蘭殿,成為椒房殿的新主人。天下間的風向,已經非常的清楚了。
同月丁巳,膠東王劉彘以嫡子的身份被立為太子,更名為徹。太子宮也換了主人。
因為顧忌到前頭剛廢了一個太子、死了一個寵妃、走了一個親弟藩王,皇帝跟太後又疏遠了關係,景帝也有點顧忌,立後和立儲的儀式並不很盛大。隻讓內外命婦拜了皇後,朝臣們拜了太子。也沒有大赦天下,隻是賜了民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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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彘成了太子,現在要叫劉徹了。他有了自己的太子屬官,之前雖然是王,有封地、有屬官,可他根本就沒見過這些屬官,也沒管理過自己的封地,現在擺在他麵前的是全新的生活。
這生活的第一步,就是搬出母親的寢宮,自己住到太子宮裏去。景帝為他選了極好的班底,配了新的太傅。
隻還是不給韓嫣回家,他被迫搬進太子宮,六兒也跟著來了。以前住猗蘭殿倒是可以說是給皇子做伴,皇子跟個臣子關係近點兒沒什麽,他不是太子,對誰偏愛點兒也影響不了大事。現在皇子成了太子,未來的皇帝,再跟臣下的兒子混得太近,那問題就嚴重了。而且,還就你一個人跟太子混得近……
祖父大人委婉地表示了想接韓嫣回家住的意思,理由也還說得過去,祖母病了,想孫兒。景帝很光棍,派了太醫去看病,結論是老年病,靜養著就行了。知道結果,景帝大手一揮,韓嫣還是被留了下來,至於祖母的病,給休沐假回家。伴讀不能住宮裏?男女大防?好吧,咱不拿年紀小說事兒,省得被壞人鑽空子,韓嫣,你就掛個郎官的職銜,宿衛吧,反正太子宮大清洗,空缺很多。
一國之君,為什麽對我如此優待?他兒子對我青眼有加,他不是應該把我給打包扔出去,免得對他兒子影響太深,毒害未來天子麽?韓嫣百思不得其解。
宿衛太子 宮,很神聖的任務,保護未來天子。望著九重宮闕,每道牆下都站著一隊的南軍,韓嫣根本找不到自己站崗的地方。他的主要職責就是繼續陪著劉徹,陪讀、陪練、陪吃、陪玩、陪睡……N陪的那種,隻領一份工錢。雖然隻有一份工錢,好歹是白幹了兩年後的第一次薪水,也讓韓嫣分外激動。要知道,郎官本是沒有薪水、食宿自理的,給韓嫣發薪水,算是優待了。
景帝任命衛綰為太子太傅,配齊了太子宮的屬官。韓嫣和劉徹兩個失學兒童終於又回歸課堂了。衛綰的第一堂課,不是講《詩經》也不是講《論語》、《老子》,而是拿出太子 宮的職官名冊,從頭開始講解,太子宮的標準配置是多少人,各種職務上各有多少人,負責做什麽的,等等等等。學完了這些,再是漢爵製、官製,務求讓太子殿下清楚,他手底下的人都是做什麽用的。然後才是講經講史。
衛綰的課堂,和他的人一樣,規規矩矩,真真正正的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多行一步路,唯恐樹葉掉下來砸掉了他的腦袋。竇嬰教劉榮,是一種長輩的語氣,帶著慈愛關懷。衛綰教劉徹,是一種臣下的語氣,恭謹敬畏,即使劉徹才七歲,他也戰戰兢兢如對大賓,這種謹慎,在韓嫣所知的人裏,隻有萬石君石奮一家、未來的大將軍衛青、托孤之臣霍光才能與之媲美。
韓嫣看著衛綰,再看看自己,發現這份小心,自己實在是學不來。凡事太小心了,憋得死烏龜,隻要大事上不出差錯,不跟上司頂著幹,不拘小節一點兒,反而會讓人覺得是真性情。一向小心,如果哪點兒疏忽了,反而會被認為是故意為之,或者之前的小心都是裝的。想清楚了這些,心情突然輕鬆了許多,話說,裝模作樣真TMD的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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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徹成為太子以後,景帝時常召他考較功課,有時也會捎帶上韓嫣。劉徹是個好強的人,旁邊有個人跟他一塊兒學,比他學得好點兒,他嘴上不說心裏還是在憋著勁兒。所以,他非常喜歡拉韓嫣下棋,因為韓嫣的圍棋簡直糟透了,不是裝,而是真的不行。顧了上麵就漏了下麵,拆東牆補西牆,自個兒跳坑裏還不知道。輸完了棋,劉徹高興,韓嫣也高興。可以有樣比不上上司的功課,是無數下屬夢寐以求的事,尤其是你這輩子都不可能爬到上司頭頂上的時候,不招上司嫉妒很重要。雖然韓嫣駕車學得也沒劉徹,可身為太子,他不能沒事兒就拉人賽車。韓嫣的琴彈得,用老師的話說,就是“中平”,這是比較婉轉的說法,直白點兒說,就是沒有任何特色,隻有調子是對的,可堂堂太子也不能沒事兒跟個伴讀比彈琴。於是,下棋就成了首選。
景帝觀棋,看兩人下完了,常常感歎:“韓嫣也算是個聰明孩子,算學學得那麽好,講起兵法也算頭頭是道,怎麽棋下得這麽差呢?”
“……”低下頭,不好意思。聽過一個典故,某皇帝見一大臣圍棋下得差,心中大安:“這人棋下得差,說明他不會算計人啊,這人可用。”
太子 宮的日子過得很順暢,每日早起鍛煉身體早飯過後再上文化課,中午休息一會兒,下午就是騎射、兵法之類。這樣的生活過了三年,中元三年,韓嫣和劉徹已經在宮裏學習了五個年頭,小學快畢業了。
在此之前,中元二年三月景帝處理掉了前太子劉榮,劉榮自殺;徹底打掉了梁王的傲氣,九月梁王負荊請罪。不幸的是這兩次事件,景帝雖然成功,也費了不少周折,劉榮自殺,讓竇太後大怒,當年四月出現了彗星,九月再次發生了日食,景帝不得已殺了郅都。梁王入京請罪的時候,微服逃到長公主園內,竇太後和景帝失去了他的行蹤,母子險些反目。中元三年三月,景帝借彗星出現的天象,罷免了阻止他廢栗太子、封皇後兄王信為侯、封賞匈奴降將的丞相周亞夫。
處理完這些事情之後,景帝緩過手來,開始專心培養自己選定的繼承人劉徹了。在此之前,隨著劉徹年紀漸大,下午的騎射課程也在慢慢的壓縮,一些無關緊要的課程諸如琴藝、歌賦之類的授課頻率漸漸被降低,景帝要的是一個合格的皇位繼承人而不是一個將軍或者詩人才子。
任何人生下來的時候都是一無所知的,當然韓嫣這樣穿越的例外,所以,要他們能夠在長大以後稱職,就必須要學習,皇帝這個職業也不例外。隻是任何一個職業都教,偏偏皇帝不是教出來的,那得自己感悟,所謂隻可意會不可言傳。景帝便壓縮了劉徹的騎射課程,把他帶在身邊熏陶一下政治覺悟。有些帝王父子之間的傳承是不方便別人聽的,現在,韓嫣就是這個別人。
景帝不喜歡直接跟人講話,偏喜歡玩猜謎。他常先布給韓嫣一些單獨完成的工作,比如去石渠閣取書然後抄錄其中某一段,取書回到太子 宮,卻發現劉徹被景帝召去了,許久才回來。每次回來之後,就會發現劉徹的表現都會有些不同,有時會問些奇怪的問題,最新的一個問題就是條侯有大功於國,可為什麽偏偏攔著封他舅父,這樣是對是錯?讓人實在難以回答。忍不住了,便問了問阿明,他也算是老熟人了,回答得也直接:“陛下最近常召殿下說話,陛下有旨,奴才們不敢靠近。”
韓嫣這才恍然大悟,景帝在教劉徹一些隻能是他們父子知道的東西,也就是所謂的帝王之術是自己是該認相別當燈泡了。
正好,母親為韓嫣了提供了一個機會,一次休沐回家——她在十年之後再次懷孕!
得到景帝同意,韓嫣可以搬回家裏居住。景帝仍然保留了他在太子宮的住所,並且賜了不少滋補的東西讓他帶回家給母親。韓嫣猜對了景帝的想法,真是皆大歡喜。唯一有意見的劉徹,被王皇後一句“男孩子長大了要自己睡”給打發了,不高興地嘟著嘴,直到韓嫣允諾會給他講宮外的新聞、帶好玩的東西才提起了點精神。中元三年秋九月,韓嫣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18.家訓
韓嫣帶著一個宣旨的小太監,拖著一車行李、賞賜回家,把弓高侯府的人給嚇了一跳。如果不是看著帶著賞賜來,還以為韓嫣哪兒做錯了,被炒了魷魚,瞧,鋪蓋卷兒都帶回來了。
小太監對著正房裏的老侯爺、小侯爺團團行了個禮,開口道:“請侯爺安,奴才奉旨,護送小公子回家。陛下說了,念著小公子思念母親,允了小公子回府居住,可別忘了明日要準時回宮當差。”
父親大人道:“有勞大人了。”一揮手,旁邊便有人奉上禮金:“小小意思,您拿去喝酒。”一錠金子便進了小太監的袖子裏。
“奴才謝過侯爺。”祖父大人才是弓高侯好不好?韓嫣腹誹。
“小兒是否在宮中有不妥之處?”
“哪兒能呢?小公子待人和善有禮,學得又好,宮裏人都誇呢。陛下說了,小公子孝心可嘉,想回府侍奉母親,便準了,還賜了不少東西呢。”
“是嗎?您把他說得太好了。”
“侯爺哪裏的話,是小公子本身做得就好。您慢坐,奴才還得回宮複命呢。”
“走好。”
小太監帶著空車走了,韓嫣卻被留在正房仔細盤問。
“孫兒想回家跟家裏人說說體己話呢,就像陛下和太子時常避開人一塊兒說體己話一樣。”
祖父大人和父親大人交換了一個了然的眼神,不再說話。父親大人揮揮手:“既如此,你先去看看你母親吧。陛下不是賜了不少東西麽?拿過去也讓你母親高興高興。”
“喏。祖父大人,孫兒告退。”
從此,韓嫣便又過上了朝九晚五的生活,像是個上班族了。
過著朝九晚五的生活,這是非常貼切的描述,早上在劉徹早飯後到宮裏,晚上,在他晚飯之時回家,算算時間,正好是朝九晚五。在宮裏除了聽課,便是借閱石渠閣的藏書,與劉徹討論功課,日子倒是過得挺充實,回到家裏聽聽祖父大人的庭訓,繼續練習騎射。
唯一的不好,就是不習慣一個人睡。韓嫣開始是一個人睡的,也習慣了,隻是後來搬進宮,被劉徹這塊牛皮糖給黏上之後就變成兩人共眠,幾年下來居然也習慣了兩個人。回家的第一天晚上,睡在自己的床上,覺得有些空蕩蕩的。被子還是前一天蓋的被子,枕頭也還是前一天枕的枕頭,仍然覺得不舒服。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第二天有些精神不佳的韓嫣到了太子宮,卻見劉徹也是蔫蔫的。
“昨天晚上一個人睡真不習慣,我都沒睡好。”劉徹抱怨。
韓嫣指了指自己有些青的眼圈。兩人相視一笑,齊步走到案桌前坐好,等候開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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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高侯府裏除了加緊對韓嫣功課的督促,還會順便指導一下為臣之道。跟皇帝一樣,有些曆史的世族也有自己內部傳承的待人處事訣竅,皇帝教他兒子怎麽平衡權術、駕馭臣下,大臣也教自己的子孫怎麽保住權勢不被皇帝隨便平衡掉、不被其他的臣子算計掉,在適當的時候還能算計別人一把。
回家後沒幾日,韓嫣便被韓頹當喚到了正房。
看著庶孫許久,韓頹當開口道:“你很好。”
“?”什麽意思?
“幼而早慧,勤學不爭,這很好。告訴我,你為什麽會對侯府的爵位如此不上心。不要說禮法什麽的鬼話。”韓頹當的聲音平平的,聽不出一絲情緒。
靜了一會兒,韓嫣道:“漢興至今,除了最高的那個位子,還沒有哪個庶出的能夠襲位的。我又何必多此一舉?把在府裏頭爭鬥的心思放在讀書上頭,也難保不能自己掙下一片家業,名聲也好,何樂而不為?”
韓頹當點頭:“明日開始,晚上你和你父親還有則兒一起過來,我有話說。”
“喏。孫兒告退。”施行,離開。
剛出正房門口,右拐,沿著回廊往自己的小院子踱去。極佳的聽力,果然聽見了正房裏的說話聲:“則兒,你都聽見了?”
“是。”
“既如此,便與嫣兒握手言和吧,你老是這麽慪氣,成什麽樣子?要有嫡長子的氣度,我弓高侯府還要你來繼承。”
“孫兒不是慪氣,孫兒努力學習有什麽不對麽?”
“你整日廢寢忘食,難道不是在和嫣兒暗下較力麽?世上能人萬千,你能挨個兒把人比下去麽?”
沉默……
此時韓嫣也走出了正院,下麵的話,聽不聽,也就那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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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的訓話,府裏主人家四位男丁都在。韓嫣這才知道,這就是弓高侯府的家族課堂了。
韓家家庭課堂的老師正是弓高侯府的主人韓頹當,學生卻有三位——除了韓頹當外的其他韓家男丁全是學生,父子三人,同堂學習。不知韓頹當後來又說了什麽,反正再次見麵的時候,韓則對韓嫣的態度要好了許多。本也沒什麽大仇,小時候是不服輸,大了又擔心被人搶家業,一點一滴積累了下來,相互有了芥蒂。如今雖不至於消解,至少,不會再當成仇人看了。當然,別苗頭的事兒,還是會繼續。
韓頹當掃了一眼正襟危坐的父子三人,緩緩道:“你們三個,是我韓氏子孫,我看著都還算有出息,有些東西,是時候教給你們知道了。我們韓家,能存活到現在,不是因為忠心,也不是因為陰德,而是因為審時度勢。我下麵說的,你們都得記好了。”
“喏。”父子三人齊齊應道。
“為臣之道,最重要的,不是忠心,而是立場。皇帝沒有精力猜想每一個臣子的心思,隻能看臣子的行動,我們韓家,永遠站在陛下的禦座之前,聽從勝利者的命令。隻要做到了這一點,不管你心裏想什麽,在世人眼裏、陛下心裏,你就是忠臣了。”祖父大人就是這樣的人。
“不要想著選擇,我們的選擇隻有一個,那就是跟隨勝利者的腳步,聽從他們的命令。其他人,哪怕是太子,也要慎重對待,不能輕相托付。想想跟隨劉榮的人。”韓嫣低下頭,心想劉徹是支績優股,隻是自己也不能表現得太急切。
“韓家先投匈奴後歸漢,而得到雙方的優待,不是因為他們仁慈,而是因為我們有自己的部屬。哪一個君王都不喜歡臣下有太強大的力量,可哪一個臣下又都不可以沒有自己的力量,那樣的話即使是忠臣、即使皇帝完全理解你,在他要和某些有力量的人妥協的時候,你也會被犧牲掉。看看晁錯的下場,就知道了。這種力量,不一定是兵權,還可以是言論,是情份。”看看下麵的兒孫,“府裏的勢力不能輕易放棄,要用心經營。也不能太過,讓人生疑,要小心經營。”父親大人點頭,表示明白。
“嫣兒,行走宮中,唯一謹慎而已,年紀漸長,不能再用不懂事當借口,記住不可入後宮!陰私之事,最易被人做文章,隻要有流言傳出,便可毀人一生。且陰私之事,又不可大肆宣揚對質,隻要沾上便難洗脫,切記!”
“喏。”韓嫣頷首。
“不要離陛下太近,也不要離太子太近,不光是因為伴君如伴虎,要知道太近惹人妒,想要詆毀你的人也就多。不近不遠的就挺好。多聽多看少說話。”韓嫣再點頭。
“除非你能保證自己的勢力可以在超過陛下前不被鏟除,否則,不要太過發展自己的力量,否則會被猜忌。明白麽?”父親大人和韓則一起應喏。
“嫣兒,你現在和太子已經走得太近了,這樣很危險,太子是未來的天子,他的身邊不可以隻有你一個人,要慢慢的拉開點兒距離。”
“君王都是善變的,也都是念舊的,隻是有時候這種念舊比善變更可怕。你不知道他想起以往的時候,是想補償,還是想掩蓋。”韓嫣一驚,可不是麽?很多名人都挺不待見小時候的玩伴的,因為他們老是會揭出些幼年糗事,被老師罵啦,被同學欺負啦……誰小時候不會犯點兒幼稚錯誤呢?可長大之後,沒幾個人能一點不尷尬地提起這些糗事,想掩蓋也是正常的。嗯,要小心。
“不可與上位者太過爭強,條侯就是下場。也不可太過諂媚,鄧通便是下場。要學會堅持該堅持的,要學會向陛下示弱。說穿了,除了自保的力量,其他的都不重要。”目視兒子和長孫,“立於朝堂之上,不要強出頭。”
“不可卷入後宮爭鬥,哪怕是陛下授意你這麽做,更不可卷入立儲之爭,想想郅都。不要說我們當初支持了膠東王,我們從沒有明確表示過。要學會洗脫自己,不要離權利的戰場太近。”
“帝王心術,首重平衡,正義是在其次的。不可以勢大到讓皇帝感到威脅,也不要做被平衡的兩方中的任何一方,要做第三方、第四方、乃至第五方。”
“做任何事情,都必須有一個說得過去的借口,有一個讓絕大多數人都相信的理由,這個絕大多數人裏,必須包括皇帝。”
“輕易不要樹敵,處在你這個位置上,自己不樹敵也會有敵人來找你,原因很簡單,你礙了別人上進的路,如果有人想要取代你的位置,你就是他的敵人,他是一定要除掉你的。這裏沒有任何的仁慈可言。所以,要沉穩,不可魯莽,要堅持但不可太強,要讓皇帝想保護你。”
“漢以孝治天下,萬不可得罪太後。但也不能與太後走得太近,太後與皇帝,畢竟不是一體,太後的家人是外戚,呂氏之後,漢帝極是防備外戚。對外戚,高高地供著就是了,也別交往太深。這個,要你們各人自己去揣摩。尤其,如今外戚勢力複雜,竇家、王家、田家還有陳家,他們彼此還要爭個高下,皇帝父子又在一邊看著,能少摻和就少摻和。朝堂上咱們隻管帶耳朵,宮裏連耳朵也別帶。”
“至少要有一樣讓皇帝離不開你的真本事,來保證你不會被別人替代。”
祖父大人不能放在明麵上講的庭訓還有許多,都是關於政治、關於爭鬥。韓氏比其他人多出來的優勢,就是他們曾經也是一國王者,明白王者的心理。在漢初的血雨腥風中憑借敏銳的政治嗅覺,趨利避害,一直存活到了今天。
而他之所以對韓嫣說這些,一來是韓嫣現在已經離未來天子非常近了,需要知道一點兒這些道理,免得誤了自己連累了全家;二來,一個說不出口的原因就是,兄長大人的身體非常不好,他怕長孫夭折。韓則好強,一心想把庶出的弟弟給比下去,讀書之外還拚命練習騎射,從馬背上摔了下來傷及內髒,在沒有外科手術的條件下,情況並不樂觀;最後一條,祖父大人也老了,快不行了,他得在臨死之前教會孫子一些自保之道。這些自保之道,有一部分是父親大人都沒聽過、也沒有深刻體會的,他怕父親傳授不到位,來不及父傳子、子傳孫,就幹脆把兒子孫子一塊兒拎過來教了。
19.變故
中元四年四月,弓高侯府又添了一個庶子,韓嫣多了個可愛的小弟,據說,這個胖乎乎、圓嘟嘟的小家夥,跟韓嫣小時候長得極像。有模有樣地抱著小寶寶,韓嫣研究了半天,得出結論:如果大家說的都是真的,自己小時候一定是可愛透了。
劉徹聽說韓嫣有了個小弟,還長得巨可愛,雖然礙於身份,不能親自去看看,也給了不少好東西。後宮一群已經安定下來的無聊女人,難道有了個八卦的話題,也嘰喳不停,都表示了自己的關注。萬事心安的館陶長公主甚至自己跑到弓高侯府去瞧孩子。
“真是個標致的好孩子,跟韓嫣挺像的,一看就知道是兄弟,可愛著呢。”館陶長公主如是對竇太後回報。
“是麽?弓高侯家是個有福氣的。”老太太也高興,著實送了不少好東西。
韓家瞧著宮裏對韓嫣母子三個態度極好,自然也高看他們一眼,新生兒沒滿周歲便得了祖父大人賜名——韓說。
韓嫣在心裏嘀咕,一兄一弟,名字都還叫得出口,就自己的名字,娘娘腔了不止一點兩點,這壓根兒就是個女孩兒名。
韓嫣的日程除了按時上下班,聽家庭內部機密課,又多了逗韓說這一項,自覺過得還算不錯。本以為循規蹈矩的上班族生活會持續下去,哪料到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中元五年剛過完年,祖父大人便病倒了,祖母大人、父親大人、嫡母大人、長兄大人盡力侍奉湯藥,韓嫣也早晚問安,宮裏甚至派了禦醫診治。可惜人再強也強不過命,祖父大人還是在十一月離開了人世。
祖父大人去世,剛辦完喪禮,祖母大人和父親大人也跟著走了,弓高侯的爵位,落到了長兄大人的頭上。祖母大人年紀大了,操勞了近兩個月丈夫還是去世了,經不住打擊也就算了,正值壯年的父親大人在韓嫣眼裏死得實在是冤。
漢初對於守孝的規矩還沒有以後那麽變態,非得住在漏風漏雨的草棚裏、鋪著茅草枕著磚頭睡覺、菜裏不許放鹽、吃能喝稀粥什麽的。隻是漢代以孝治國,這方麵的要求也慢慢多了起來。父親大人在一個月裏連喪父母,嚴守著治喪禮節,從北中國十一月的冬天開始,著單麻衣,睡草席,蓋布被,吃著鹽水煮蘿卜,喝稀粥,一慣錦衣玉的父親大人最終病倒了,死在了中元五年的二月。照說,他不這麽做,也算不得什麽大事兒,隻要不宴飲喧嘩、不奢侈、安安靜靜呆侯府裏,別人也挑不出什麽錯來,可父親大人卻照著當時比較嚴格的要求來做,結果自是不妙,弓高侯府失去了頂頭的三根支柱。
父親去世前,曾把三個兒子、一妻一妾叫到跟前,做了最後的交待。
“我死後,國家製度,侯府、爵位由則兒繼承,這不必說。嫣兒和說兒各得一座田莊、五百金,其餘的都歸則兒。侯府交給夫人了,則兒和嫣兒都是懂事的,他們的房契、田契自己拿著,說兒還小交給他母親拿著。”這年頭寡婦改嫁很常見,不是寡婦的都有求去另嫁的,家產還是留給兒子比較放心。長子與次子關係不算太友善,各管各的比較好,先給他們分開了,省得日後吵吵嚷嚷丟韓家的臉。
這樣的分配,沒人有異議。
至於其他的妾室,由於沒有生育過,父親大人便交由嫡母大人處理,每人發了一筆遣散費,各奔前程去了。家中請的老師,因為喪事的緣故,也都遣散了。
韓嫣有了自己在這個世界的第一份受法律保護、有明確產權的財產。但這是建立在父親去世的基礎上的。
這其實並不是什麽好事,不管對韓嫣還是對整個侯府。長兄大人的舊傷一直沒有完全好,扶靈守孝,絲毫不肯馬虎,一是前頭有父親大人守孝嚴謹的例子,他隻能照做,二則雖然國家、風俗要求不嚴,可仍有許多諸侯,便是在守孝不謹上麵栽了跟頭,被人告發最後奪爵除國的。他守孝比父親大人還嚴格,要做的不隻是穿孝服就完事兒了的,還不近女色、睡挺原始的稻草鋪、把絲綢一類全換成麻布、不吃葷腥隻有吃水煮青菜什麽的——他連鹽都極少放。身體差還要硬撐絲毫不肯示弱,祖父祖母的喪禮他是嫡長孫也得像父親那麽辛苦,父親的喪禮他還是要老老實實守著。看起來比父親大人的情況都懸。
韓嫣不是嫡子嫡孫,要求便要少一些,況且,打心眼兒裏,對這種白癡的守孝舉動並不讚同——靠!照這樣守下去,還不得跟父親大人一樣,後腳就跟著爹媽到地府團聚了?難道非要一家子都死絕了,才叫“孝”?穿喪服、減飯食、一定時期內減少娛樂都是做人子女應該做的,可也得知道什麽叫“過猶不及”吧?這樣做簡直就像是做秀,為表現孝順而做的。
所以,看著長兄大人辛苦,韓嫣還真沒太大的觸動。他不是壞人,雖然對韓嫣不好,可誰能對一個自己父親與其他女人生的孩子好呢?韓嫣挺理解他的,再加上自己在功課方麵的表現給他帶來的壓力,他能喜歡自己才是怪事。同樣的,韓嫣對於他,也沒有什麽深情厚誼。兩人之間正經相處的日子沒有多少,也沒有別人家哥哥領著弟弟玩的事情發生,沒什麽培養感情的機會。看到他這麽辛苦,韓嫣頂多能是心軟同情一下子,實在分不出心疼這種情緒來,比較而言,韓嫣對與自己同居了好幾年的劉徹反而有點看自家小弟一樣的感情。
韓嫣也是要守孝的,前麵說了,現在儒家還不是占統治地位的學說,儒家對於守孝的一些嚴格的要求還沒有成為舉世通行的標準,沒有一定要守三年父喪,可韓嫣還是決定守一守。哪怕是為了照顧母親和弟弟能留在他們身邊看著也是好的,母親和韓說,一個高齡產婦產後身體不好,另一個,父親去世時還不滿周歲,實在讓人不放心。
太子 宮也不能過去了。身上帶著三重孝,挺忌諱的,再進宮,怎麽說都說不過去的。韓嫣也算是有家有業的人了,雖然家業不很大,但讓自己過得舒服也不難,用不著巴著未來的皇帝獻殷勤,離皇宮遠點兒也不是壞事兒。韓嫣向景帝和劉徹請辭。說了家中喪事,以及要守孝的事兒。這理由誰都攔不住,景帝答應了,劉徹也猶豫著答應了。臨別,劉徹把韓嫣送到宮門口,很是不舍。
“在外麵要記得給孤寫信。”他這麽說。
“喏。”
韓嫣之前得到過景帝的允諾,還求了劉徹,所以,得以繼續借閱石渠閣的書。每隔一段時間,六兒就會過來一趟,帶來韓嫣要的書和劉徹的書信,然後帶去回信。
通過和劉徹的通信,韓嫣了解了他的現狀。一開始,少了一個比拚的學習競爭者,他心裏還是很輕鬆的。時間久了,也就沒趣了,再沒趣課還得上,他也就隻有硬撐了。他要讀書、要習武、要學著怎麽當皇帝還要陪他的阿嬌姐姐,忙得像個陀螺,脾氣也變得有些暴躁了。
韓嫣沒有太多的精力去關注這些事,擺在眼前的麻煩還沒處理呢。給父親治喪時,無子的妾侍都被遣走了,若大的侯府除了奴婢就隻剩下嫡母大人、兄長大人和韓嫣母子三人,跟紅頂白是人之常情,現在侯府的主人已經確定了,原本上趕著巴結的管家、奴婢對他們母子便冷了下來,也沒有以前那麽殷勤了。哪怕嫡母大人和長兄大人沒有表示要虐待他們的意思,份例還是照舊,可也抵不住下頭的人耍滑。韓嫣和母親勉強還能頂住,可小韓說才八個月大,沒有細致的照顧,在寒冷的季節裏又要跟大家一樣過十分辛苦的日子,說不定什麽時候就夭折了。
喪禮過後,韓嫣與母親作了一次長談,說出要搬出去住的打算。
開始,母親並不同意:“你父親剛剛下葬,咱們就搬出去,名聲不好,況且住在這裏倚著侯府,也沒人敢欺負。”
“阿娘說的是,隻是依阿娘看現在這情勢,咱們在侯府還有立足之地麽?”背靠大樹好乘涼,這話說得不錯,可也得人家讓人靠才行啊。
“這是什麽話?”母親大吃一驚,“你們還是先侯爺的親骨肉,又都還沒成年,再怎麽著,也斷沒有不讓你們住的道理。”
“父親去世的時候,給兒子和阿說各分了田產,已然是分了家,有了自己的產業再賴在侯府,吃用都是公中的錢,咱們再住在這裏也不好意思不是?再說了,阿娘看這周圍的人,有幾個是認真伺候咱們母子的?父親大人去世,咱們的分例是沒減,可額外的東西卻少了不少。咱們還好說,隻是小弟年紀這麽小,最近被折騰得瘦了一大圈,母親又於心何忍?到了自己的莊子上也能好好照顧不是?”
“這……”母親動搖了,“真的要分出去了麽?就咱們三個,能行麽?你才十二,說兒還沒滿周歲呢。”
“阿娘在擔心什麽呢?兄長大人遲早會娶妻生子,到時候咱們拿什麽身份再留在這裏?難道阿娘還想天天到上房請安麽?還是要等到新夫人進門,咱們再搬出去,那樣也不好看,不如趁早……”看到母親矮人一截,是韓嫣非常介意的一件事情。正妻和小妾住一塊兒,怎麽想怎麽糾結。
母親有些震驚,半晌才道:“你們倆的莊子,咱們都沒看過,還不知道是什麽樣子呢?”
“父親留下的,自然不會差到哪裏。退一步講,再差,也是自己的家,在這裏,真是寄人籬下。”
雖然在這個時代這樣就是一家人,可韓嫣老覺得自己跟嫡母大人說不到一塊兒,興許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也沒對自己做什麽不好的事,有些時候還表現出關心,韓嫣心理上的障礙還是不能克服。對著景帝一家子,當是演古裝劇還能裝下去,可對著侯府,怎麽也不想再裝了。這麽說,自己倒是對侯府露出幾分真性情了。
“那要怎麽跟夫人說呢?隻怕她不答應。”母親算是同意了韓嫣的想法。
“便說父親去世前已經分了家,咱們不能再厚顏呆在這裏蹭吃蹭喝,收拾著搬到小莊子上守孝也就成了。”
母親最終是答應了。第二天便找到了嫡母大人說了要搬出去的事兒。嫡母大人心力交瘁,剛死了丈夫,兒子身體又不好,正在焦頭爛額之間。韓嫣都覺得這時候過來談分家,有點兒欺負寡婦的意思。隻是自己實在不想再住下去了,趁這個機會分出去單過是個極好的機會,便硬壓著一點點對嫡母大人的同情,與母親一起到了正房。嫡母大人正在煩亂,脾氣也不大好,眼看著要談崩,不得已,韓嫣便插了話:“夫人,論理,長輩說話沒我插嘴的份,隻是您看現在這樣子,生氣也於事無補。”
“侯爺屍骨未寒,你們就要分家,你倒懂事了?”嫡母大人撥高了嗓音。
“夫人請息怒。您看現在這個樣子,三位大人已然過逝,可咱們的日子還得過下去。現在您的首要大事,是兄長大人,他的身子這幾年一直不好,您該多關注他才是。父親生前已然分好了家,我們母子住在府裏,大小也是個動靜,也有要勞煩您的時候,要是因此誤了照顧兄長,我們也於心不忍。既如此,不如趁此時搬了出去,您也好安心管家。您說呢?”
嫡母大人沉默了,寡婦最重要的就是兒子,況且父親臨終前也確實做了財產分割,已經分家了的說法也算有根據,她得掂量一下。
“罷了,我應了你。你們收拾自己的東西搬出去吧。”
臨走的時候,韓嫣把母子三人的東西統統列了單子,讓嫡母大人過目,以前攢的那些金丸之類的被他夾到宮裏賜的布匹裏了,禦賜的東西,自是沒人敢動的,便成了他的私房。被請來見證的同族長者也檢看了一遍,確定了之後便正式分家了。
期間,這位長者見了單子還瞧了韓嫣好幾眼:“你倒仔細。”老人姓韓名澤之,按輩份算是父親大人的堂侄,年紀卻與父親大人差不多。其父韓嬰是韓王信的嫡長孫,文帝時與祖父大人一同歸漢,封襄城侯。如今韓嬰已逝,他的兒子韓澤之便是這一代的襄城侯了,韓氏宗族不多,祖父去世後他便是韓氏的族長了。
“現在仔細點兒,把東西都查清楚了,以後便不會為了這事夾纏不清。勺子還有碰到鍋的時候,先小人,後君子,也就是個防患於未然的意思。”
韓澤之挑挑眉,不再說話。分家的事兒,就這麽定了下來。商定,韓嫣母子三人分出去住,父親大人生前分的財產也帶了出去,侯府另給了三人一共五百金,算是韓嫣和韓說成年之前的生活費。族中大祭、府中的祭祀韓嫣和韓說都要回來參加。立了文契,兩邊兒畫押,韓澤之也做了見證,因韓家是有爵位的,除了到官府登記存檔外,在專管諸侯事務的衙門裏也存了份檔。
分家的事兒算是了結了。
20.暫別
韓嫣母子三人帶著貼身伺候的幾個奴婢來到了長安西郊的小莊園裏。這是一座鄉間的別院,周圍有五十頃的田地,一些菜地、林子,也一並算是韓嫣的了。小弟韓說的莊園緊挨著這裏,規模也差不多。這兩個莊子原是連在一起的,一共一百頃的地,後來從中劃開了,兩邊地上各建了一座宅子。之前打發了人提前過來收拾屋子,直接就能住人了。
搬家之前韓嫣捎了封信給劉徹,告知了要鄉居守孝的事,也告訴六兒新的地址。韓嫣覺得他跟劉徹現在更像是一對筆友。距離遠了,反而能夠放開來聊天。唔,唔,當麵生怕說錯了話,所以說什麽都要先在心裏過一遍,現在是寫信,還能打個草稿什麽的,讓韓嫣覺得輕鬆了不少。
劉徹對韓嫣說阿嬌姐姐越來越漂亮了,就是脾氣有點壞,老是指使他做這做那,讓他親自采花捧鏡子什麽的,有時候還會到太子宮裏騷擾一下他的正常課程,惹得太傅、少傅翻白眼。
阿嬌說是比他大三歲,其實要按月算的話要大上三年零十個月,差不多是四歲了。她現在已經算是個大姑娘了,情竇已開,又是打小被外祖母、母親、舅舅捧大的,嬌貴已極,想讓她的小未婚夫對自己殷勤點兒,這很正常。偏偏劉徹剛剛虛齡十二,還是個處於兒童和少年的尷尬年紀,雖然有個漂亮的未婚妻讓他覺得有麵子,卻仍不能理解她的少女情懷。大漢朝的皇後嫡子、太子、未來的皇帝,本是天之驕子,便是在被立為太子之前也是被捧大的,而不是個受氣包,可這位未婚妻比他還驕縱,迫於各方壓力他還得把這位表姐伺候得好好的,一邊兒是大家的奉承,另一邊兒他還得討好未來老婆,巨大的反差,加上阿嬌也不是個好伺候的主兒,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劉徹身邊伺候的人,選的是老實穩重的人,與劉徹年紀相仿,之前得了囑咐,尊敬太子權威,卻也不敢冒犯宮裏的太歲——竇太後、長公主一係,夾在中間,比劉徹還難過。這讓韓嫣慶幸自己以前沒跟阿嬌打過什麽交道之餘,不禁懷疑:不是說劉徹打小就看上了漂亮的表姐,非要娶人家的麽?他痛苦個什麽勁兒啊?以前雖不常見,有限的幾次會麵裏,阿嬌表現得也不是很差勁啊?這都怎麽了?
鬱悶之下,劉徹便通過六兒對韓嫣訴苦,可是韓嫣能說什麽?人家以後是夫妻啊,床頭吵架床尾和,不是說劉徹開始是疼阿嬌的麽?如果他一不小心把韓嫣說的話透給老婆,韓嫣準落個裏外不是人。其實韓嫣是能理解阿嬌的行為,隻是劉徹他不理解,隻拿了兩卷手抄的《詩經》給他,一篇《旌丘》、一篇《淇奧》再附上一句 “翁主近日所為,原因盡在此間。”兩篇都是有關少女情懷的詩。
劉徹回信了:“女人真麻煩。你快點兒回來陪我吧。”
韓嫣囧了,這是漢武帝說的話麽?嫌麻煩?如果女人是麻煩,那他劉徹這一輩子都是在自找麻煩當中度過的。
與劉徹的書信來往,漸漸從一天一次變成三天一次、五天一次。等到父親的整套治喪過程結束,就變成了一個月一次。待到韓嫣說服母親帶著弟弟韓說搬到長安外的小莊園裏居住後不久,便音信漸消了。
劉徹有了新的夥伴,忘了以前的舊同學也很正常。這跟剛上大學的時候是一樣的,最初一個學期,是老同學聯係的高峰期,信件、電話、電郵都很頻繁,慢慢的有了新同學新朋友,跟老同學的聯係就減少了,到了第二學年,搞不好連人家的地址都丟光了。
而據六兒說,景帝又為劉徹選了新的伴讀,太子殿下有了新伴兒,這個、那個,就……
對此韓嫣並不遺憾,清點了資產後,他抱著地契高興得睡不著覺!從來沒有這麽踏實地拿著自己的錢。五十頃地,就是五千畝,還是良田,一畝差不多能產兩石的粟,合起來差不多就是萬石,抵得上一個丞相的年收入了,還拚個什麽呀?!三進的大院加花園、練武場的房子、各種小作坊,儼然是個自給自足的世外桃源了。又何必再往宮裏麵湊?那句“瞧,又是一群送死的。”的台詞,可是令韓嫣記憶深刻。
住在這裏,不用陪著太子讀書,可以抽出更多的時間來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讀書、寫字、騎馬、射箭、練武、抬起頭來看人、不用見人就行禮……真是美妙的生活。
所以,韓嫣有些好笑地看著六兒一臉忐忑的表情,道:“你做什麽這樣看著我?太子殿下伴讀的位子也不是專為我一個人設的,我現在要守孝,不能伺候殿下,陛下另挑人也是應該的。總不能因為我不在,就不讓太子有伴讀吧?”
六兒看著韓嫣真不像鬧情緒的樣子,也舒展開臉道:“您說的是。要不陛下怎麽說您是個明事理的孩……呃,人呢。”
“得啦,你也甭說這些好聽的了。”見六兒還要說什麽,擺擺手,“現在說這些一點意思也沒有。”回過身從匣子裏拿出一小袋金子,遞給六兒,“好歹算是相識一場,以後怕是不得相見的,這些你拿著。”
“這……這怎麽使得?這幾年奴才可得了您不少東西呢。”
“扯淡!”韓嫣輕罵,“那些不過是些打賞錢,頂多是我給的豐富些,可也不算什麽。隻是在宮裏,給得禮重了,被人說是交通內官,咱們倆都得不著好兒,還著連累家裏人(所以我汙了不少活動經費當私房),如今我不在宮裏當差了,這算是給熟人的東西,誰也不能挑這個理兒。”
“公子真是好人,您這兒剛分家,還得過日子,奴才怎麽能拿您的東西呢?您……”
“什麽都別說了,我這些是給你母親看病的,以前在宮裏也不能多做些什麽,怕招了忌諱,如今這樣,便也沒什麽了。打七歲住到宮裏,直到搬出來,你在我跟前兒也有四五年了,這宮裏,除了殿下,就你跟我處的時間長了,這就權當是你照顧我的謝禮吧,別嫌少就行了。”韓嫣揮揮手,不以為意。能挺圓滿風光地結束宮廷生涯,韓嫣心情還是不錯的。
“哎……”六兒有些哽咽,“公子好人必是有好報的,且安心,新伴讀比您可差著些兒,陛下、太子終於召您回去的時候……”
韓嫣一聽,寒毛倒豎——我現在小日子過得舒服著呢,誰想再回去當奴才啊?忙打斷他:“這種話以後一定不要再提!”急切、嚴厲的口氣讓六兒有些驚疑地看著他。
韓嫣頓了頓,道:“六兒,有些話,我得跟你說清楚。你以為我這是在替自己在宮裏埋線,讓你幫著提醒陛下、太子別忘了我麽?你在宮裏時間也不短了,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也要自己有分寸才是。太子有新伴讀豈有再召我回去的道理?況且,你這麽說傳了出去讓別人怎麽想呢?讓新來的如何自處?如今這樣,我倒寧願宮裏頭已經忘了有我這個人。你再看我現在,還有母親和弟弟要照顧,能把這片家業打理好,已經夠我操心的了,怎能再生妄念?我本是庶子,能過上這樣的日子已經夠了,知足方能長樂。況且宮中貴人的心思豈是你我可以隨便猜度左右的?畫蛇添足的勾當是萬不能做的,這不用我說,你也該明白的,做好自己份內的事就行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沒的把自己給折了進去還落人埋怨。算我拜托你,這樣的話別再說了。”
定定地看著六兒,半晌,六兒神色漸斂低下了頭。
“喏。”
“以後咱們沒什麽機會見麵了,今天算是告別吧。我這是居喪之門,總有些不便,我瞧著你也未來能得空再來看我了,咱們好聚好散吧。”
“……”六兒深深躬了一禮。盯著韓嫣許久,韓嫣也靜看著他。末了,六兒開口道:“公子對奴才說實話,奴才也就不跟您客氣了。隻是有些話,奴才也得跟公子說。”
韓嫣挑眉,頷首。
“公子在宮中,曆來循規蹈矩,哪怕是打賞宮人,也是有理的據的,沒有亂使錢收買人的事兒,這些陛下、王娘娘、太子都是知道的。”看著韓嫣睜大了眼,六兒笑了,“奴才是陛下調到公子身邊兒伺候的,跟著太子的阿明是王娘娘選的,您做過什麽事兒,上頭的人都看著呢,哪家父母能放任自己的兒子隨便交朋友呢?公子一向都做得挺好。今日的事,公子也做得很好。奴才瞧著公子是個實在人,這麽多年了,一向如此,奴才這才對您說的。”
無間道!額,不!人家從頭就不是跟韓嫣一撥的。敢情連剛才的感動也是有作假的成份在內的,到現在一臉平靜,哪有一絲卑微的樣子?這宮裏就沒有一件簡單的事兒,早出來早好!
“奴才是個閹人,被人瞧不起的,縱有人因著奴才在太子宮裏還有點兒地位,上趕著巴結,奴才也看得出他們臉上在笑,心底指不定怎麽鄙視奴才。唯有公子不但待奴才,就是待宮裏所有的人,都沒有瞧不起的樣子,大家都挺喜歡公子的。公子如果不願意再回去,奴才盡力讓大家都不再提公子的事兒。”這算是真心話了。
韓嫣對太監一向態度平等友善,倒不是什麽籠絡的手段,隻是一直以來都不認為太監有什麽不好,在後世長大的,想法與漢代瞧不起宦官的主流觀點自是不大一樣。沒想到這樣的態度,還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新伴讀,是太子殿下的表兄,田蚡的兒子田梧,跟他父親一樣,似著股機靈勁兒,隻是眼神兒不大正,聰明用不到點子上,書讀得雖不差可也好不到哪兒去。雖說算是表弟,太子殿下也就是拿他解個悶兒,不怎麽跟他說功課。宮裏也沒留他住下。堂邑侯家的那位小姐對他老是跟著太子可不太滿意……再不改改,保不齊他就要被趕出去。這次選侍讀,奴才跟著瞧了,沒一個比得上您的,都差著火候呢,您自己小心,不想回去,就盡早想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韓嫣對著六兒一禮。一切盡在不言中。
六兒回禮。這算是平輩論交了。
21.齊家(上)
送走了六兒,韓嫣長舒了一口氣,終於把宮裏這樁麻煩給了結了。至於回宮,不想去的話,借口也簡單的:祖父母一年喪、父親三年喪,按規矩,中元六年十一月便可除了祖父大人的服,除祖父服後一個月是除祖母的服。中元五年後過三年就可除父親的服,三年就能守了三個人的喪了,要是想博孝順名聲,又不想多捱苦日子的人,遇到這種情況算是討了便宜了。但如果韓嫣要守個三加一加一等於五年,誰也不能說不好。五年以後,誰還記得有韓嫣這個人呢?
下麵可以安心盤算自己的小日子了。
自打穿到漢代以來,韓嫣睡覺都提防著自己說夢話,尤其是跟劉徹住一塊兒的時候,生怕夢裏蹦出句“革命有理、造反無罪”或者“我怎麽跟野豬睡一塊兒了?”要不就是“景帝死了,我得怎麽不讓王太後殺了我”之類的話。現在,能有間專屬自己的屋子,他真想趴在床上不起來了。
自從確定不是在做夢還是遇上了穿越,尤其是知道自己穿成了曆史上出名的“佞幸”之後,從根本上說,他就沒過過一天舒心的日子。整天擔心自己會英年早逝,拚命在想擺脫命運的枷鎖,心裏壓力可想而知。因為是穿越來的,心裏有鬼,生怕別人發現瓤兒不是原裝的,提心吊膽地在侯府裏討生活,想著早點兒能夠獨立。為了能有個安身立命的根基又硬著頭皮當可能會重蹈曆史複轍的伴讀,真有點兒飲鳩解渴的意思了,一度對自己能否在這個時代存活下去失去信心。總是想些亂七八糟的,真是沒一刻安心的時候。說到底,他就是沒有一點安全感,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除了攢了點兒宮裏賞賜和克下來的金子,沒有任何力量,要知道,無論什麽時候,土地才是根本呐。
如今,得了自己的地盤,生活算是有了保障,終於擺脫了多年來纏在頭上的緊箍咒,被壓抑的個性便釋放了出來,十幾年來實在難為他了,80後的孩子,縱使不是飛揚跋扈,也不可能長成個受氣包啊。隻是識時務者為俊傑罷了。再好了,遠離危險,也就不用那麽戰戰兢兢了。
所以,韓嫣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到把自己的莊園給料理好行動中。首先,是了解一下莊子的情況。
父親大人雖然早年防範韓嫣對家傳爵位“有什麽想法”,不過去世前對韓嫣兄弟還算不錯的,至少給了一份比較豐厚的家產。莊子是連同土地、財產、奴婢一塊兒轉到兩人名下的。算一算,也是一筆不小的財富了。
第一步就是清點仔細,雖說民風純仆,但是一個從來沒有當過家的庶妾寡婦帶著兩個未成年的兒子,怎麽看,怎麽好欺負。哪怕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韓嫣還是決定先小人後君子,清理一下自己的地盤。
大家大族的,主人不住在莊子上,管家便是這裏作主的人,韓嫣便找來了這裏的管家韓祿。韓祿與父親大人同年,管這莊子已經有些年頭了,在這裏算得上是半個主子。韓氏在文帝十四年才投漢,置下的家業不超過四十年,莊子裏許多奴婢都是世代為奴的,在這裏紮根的時間都比主子都長,韓祿便算一個。
在沒了解具體情況之前,對韓祿,韓嫣還得客客氣氣的,以叔稱之。韓嫣才十二歲,年紀還小,又長得一副小媳婦兒樣兒,不被重視也是常理,韓祿對韓嫣,也是客客氣氣的,客氣得真像是在哄自家侄子。
“祿叔與父親同年,氣色卻還不錯,我們母子初到,一切還要勞你費心。”
韓祿連稱不敢:“爺說哪裏話?韓祿就是韓家的奴才,有事您吩咐。”
沒想到自己也成 “爺”了,乍一聽還真不習慣。韓嫣隻道:“以後少不得要麻煩祿叔,如今且把母親弟弟安頓好便是。莊子裏的事兒,祿叔是老人兒了,看著辦就是了。”
“喏。”
此後,韓嫣便靜心觀察莊子裏的情況,一一記在心裏,韓嫣本就耳聰目明,習武之後對外界更是敏感,丫頭、仆婦們隔著幾道牆聊天兒,他都能聽個八分。眾所周知,在沒有什麽娛樂的年代,八卦新聞就是最大的娛樂,尤其對女人來說。話又說回來了,哪怕在各種娛樂極其豐富的現代,八卦也是人們必不可少的樂趣來源之一。
“這位新主子長得可真好,哎,你們說,他到底是男是女啊?”三姑甲。
今世是男前世是女,韓嫣在心裏咕噥。
“應該是男的吧?這位可是小侯爺呢。”六婆乙提供情報。
小侯爺正呆侯府守孝呢。
“可我瞧著,天下的姑娘都沒他長得俊呐。”廚娘大嬸評價道。
您太抬舉我了,而且,您把天下姑娘都瞧過了?專門往景帝後宮塞美女的館陶長公主她老人家可沒有這麽說。
“聽說還是太子的伴讀呢,因為給先侯爺守孝才搬出宮來的,前途大著呢。就算不為這個,光看主子每天騎馬射箭的那身本事,能嫁到他這樣的人就是燒了高香了。”小丫環開始出現花癡傾向。
我在大家麵前舞刀弄槍,可不是為了讓丫環仰慕,是想鎮住一堆管事,讓他們少亂動,不然光我自己就能捏死他們!這是暴力恐嚇好不好?再說了,我這狀況,不把自己嫁了就不錯了……韓嫣聽得冷汗直冒。
“小蹄子!發什麽浪呢?!主子在守孝呢,別亂說話。”這位管後院的管家娘子還算有點兒見識,“人家是有大學問的人,怎麽會沒事兒就想著小丫頭?”
“有大學問怎麽還放任韓祿,呃,是管事,汙他的錢呢?”
“不要命啦!敢這麽說大管事!”年長的開始嗬斥不懂事的後輩。
“我又沒說假話,他們這些大管事兒,扣賞錢、偷庫裏的東西、買東西多報賬、造假賬哪樣沒幹過?不就是因為識幾個字兒麽?聽說主子要給小主子選伺候讀書的人呢,我兄弟準能被主子選了給小主子當以後的伴兒呢,肯定也能學字兒,準比他們強。唔……嗯……”被捂住嘴巴消音了。
“都散了吧,不許亂嚼舌頭!”
一幹八卦女作鳥獸散。
早上,韓嫣在看望弟弟的時候便順道兒提了給韓說選幾個可靠孩童,預備以後做伴兒的事兒。當時沒忘說了選擇標準:要能誠心伺候韓說。如今這後院就已經知道了,想必不久,全莊子都知道了吧?
晚上,韓嫣例行騎射練習,騎馬經過下人住所的時候,便有人偷偷摸摸地告密了。再然後,韓嫣放出風聲要給母親選丫環的時候,向主人表忠心順帶打擊對手的人也出來了。
連自己觀察分析加偷聽八卦和告密,半個月的時間,韓嫣便對莊子的大體情況心裏有點數。心裏計劃了一下,便開始行動了。
先從莊戶上挑選了十戶沒有什麽根基的人家,許他們改回自己的姓氏,得供自己的祖先牌位。能奉回祖先的祭祀,在這個時代算是非常大的一件事了,因此這些人家雖不至於對韓嫣誓死效忠,但也算是向韓嫣這邊兒靠得極近了。
從中選了其中八個身強力壯、地位不高的老實漢子,給了頭等的月例,充作自己的護衛。又從這些人家裏挑了兩個年紀差不多的媳婦子、兩個年輕的小丫環給母親用,從侯府出來,母親身邊的丫環就隻有一個阿娥了,不太夠。允了其中兩戶有小孩子的人家,待長大了給韓說作伴,另給韓說又配了個乳母。挑了兩個跟自己年紀差不多的男孩兒在自己院裏伺候。一番安排下來,這幾家人對韓嫣有了初步的忠心,算是心腹了。
再穩半個月,待莊裏奴婢對這十家“新貴”有了印象,接受了他們地位的時候,韓嫣開始了下一步計劃。
再次召來韓祿。
“爺召小的來有何吩咐?”
“也沒什麽大事,如今父親去了,弟弟還小,我便要撐起這裏,隻是對莊子的事不熟,怎麽著也得先弄清楚能不能養活自己不是?大冬天的,秋收過了,春耕還沒開始,該入庫入賬的都入了,要啟用的都還沒開始,現在清點也不妨礙正事。”
“您說的是,那……老奴把賬給您拿來?”韓祿說話間有些猶豫。
“唔,先不急。招呼所有人到前院兒來,我就給兩刻的時間,過了時的就別來了,該賣到哪兒就賣到哪兒去。有些話,我得先說在頭裏。”
“喏。”韓祿急匆匆地出去了。這邊,韓嫣也吩咐身邊經過急訓的八個護衛拎著大棍先一步把院門給關了。
提一句,這幾位改回自己原先的姓氏以後,因覺得自己名字不好,便請有學問的新主子給賜個名兒,可韓嫣實在也取不出什麽好名兒來,而且漢代人取名跟後世取名標準挺不一樣的,至少後世沒有皇帝給自己兒子取名兒叫小豬。實在想不出來又不能“編號零零七”,韓嫣隻能取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來代替了,雖然也是編號,可至少比阿大、阿二之類的強多了。
跑題了,說回正事兒。
韓嫣不想費二遍事兒,所以,有些話,還是先說比較好,堵死了底下犯奸的念頭,也省得再抓賊拿贓。韓嫣腰懸利劍(程不識送的,估計喝過人血)站在前院正房門前,看著人都齊了,一共有五十戶的奴婢,清點人頭,也有二百多人,好大院子足夠大,還站得開。本來還以為自己會怯場,到了一看,他們比自己還害怕。
“我雖年幼,卻是不是不通世事,給太子伴讀,在宮裏也是經過見過的,略知道些底下的事兒,隻有一句話,貪的超過該得的,給我還回來,我就不追究了,想著僥幸能逃脫的,就盡管試試,千萬做得仔細些別讓我抓到。我可就給三天的時間,過了時間沒還上的,爺可不是好性兒。”說完,重重一哼,八大金剛也十分配合地將手中的大棍往地上重重一頓,威風十足。
底下的人聽完了不免竊竊私語,韓嫣清清嗓子又加了一句:“辦完了這事兒,爺還等著重新排差使呢。甭在這兒囉嗦了,有什麽悄悄話兒,回自己家說去。爺不是不講理的人,經手沒好處,鬼都不相信!”伸出右手食指,晃了晃,“一成,過手的差使,我給你們一成的利,算是額外的辛苦錢。拿多了的,可別自己作死!都散了吧!祿叔把賬冊拿來,我要看。”
“喏。”底下的人,一哄而散。
22.齊家(下)
在訓話之前,韓嫣已經趁著溜馬的機會對莊園財產進行過初步的摸底了。莊園裏的所有東西本就是列在單子上的,韓嫣到之莊園之前,手裏就是有一份這樣的單子的。一樣一樣的看過來,先是房舍、田地、作坊,剩下的是庫房、人口、牲畜。對莊子早就有了一些了解。
訓完話之後的三天,韓嫣又一次召來所有人,照例是關上大門,惡神站崗。
“人都齊了麽?”
“回爺的話,一共五十戶,都齊了。”韓祿回道。
“齊了便開始吧。”
“喏。隻是……”
“嗯?”
“不知爺想怎麽查?”
“自然是一樣兒一樣兒的查,查不完的不許走,查完的人,也得等別人也查過了才能走。爺再最後給作耗的一次機會,現在認了還來得及!”
底下鴉雀無聲。
“很好,那就開始吧。”
清點下來,總體來講,還是不錯的。庫房纖塵不染,東西堆得滿滿當當。各處房屋也打掃得幹幹淨淨。莊園裏的人都是韓嫣名下的奴婢,一家子的賣身契都抓韓嫣手裏呢,真是想怎麽著就怎麽著,韓嫣之前放話,做不好的便賣了。對奴婢來說轉賣出去算是下場好的,要殺他們,也隻是到官府報備一下而已,理由都是現成的,主人新喪便欺瞞幼主,放到哪兒都是一個死,地主階級還是有共同的價值取向的。因此,大多數人還是老老實實地按要求做了。
一番清查下來,大部分的人都比較老實,也沒揩什麽油,沾了小便宜的也老老實實地歸還了東西,據韓嫣觀察,連自己許的一成油水都還回來了。話又說回來,老實人還是多的,世上也沒有那麽多大奸大惡的人,一個小莊園要是能出一堆和珅來,那這世道得敗壞成什麽樣兒啊?再說了最底層的奴婢,也沒什麽可以貪汙的機會,能有機會揩油的,都是有些臉麵的管事,根據金字塔原理,管事的隻占奴婢中的少數,而且也不是所有管事都是壞人。
可這是什麽狀況?級別高了,手段也就高明了不少,可還是低級!韓嫣抱著他們改過的賬冊,真是無語問蒼天!在心裏直翻白眼,這樣的級段也敢在我麵前丟人現眼!真以為改個數字我就看不出來了?寫字重在流暢,中間有改動,光看墨跡就不一樣,哪怕世事不通,光看改動的筆跡就知道這中間有問題了。有兩冊除年舊賬本兒居然是嶄新的,這不分明告訴人,你這是現做的麽?真以為我不知道一畝田產多少東西?天祿閣裏可存著自秦代繼承下來的數據,蕭何整理的戶籍田冊!我讀過!最近兩百年的產量變化我都能告訴你!怪不得朱元璋想活剝人皮,誰看著自己家東西被人給吞了能不生氣啊?
這樣的管事也不多,就是試試水的兩三家,都是小管事。其他人都在觀望,要是新主子軟弱無知被他們混過去了,大家再一起上,把損失拿出來,老實的也保不齊跟著揩兩把油;要是主子是個精明強幹的,大家就都做個老實的奴才,誰都別想造反。
賬冊一卷,順手扔一邊兒。那就沒什麽好客氣的了!挨個兒挑了出來,也不要他們還東西,直接罰了算完。發賣?那是便宜他們了,而且,韓嫣需要立威,手段要重得讓大家都害怕,又不能留下個暴虐的名聲。減了這些人全家的待遇,除了果腹的禦寒的,其他的全不給,幹活抵債吧,刷馬桶、洗廁所一堆的活兒正愁沒人做呢。也不打你也不殺你,讓堂堂管事做雜役粗活,另提了被他們欺壓過的同樣不太老實可沒犯事兒的人來管他們,比殺了他們還難受。一番整頓,全都老實了。正月剛過,還不到春耕的時間,理順了正好“以管理促生產”。
多數人都保留了原本的差使,另提了幾個補了管事的缺。從此,韓氏莊園的上下奴婢對這個年少的新主子存了敬畏。
什麽事情都是這樣,一開始上來占了上風,留下個不可欺瞞的印象,就沒什麽人敢耍滑頭,事情也就順利了。如果一開始軟了,後來再想重新樹立形象,四處補窟窿、收拾殘局,那就要費勁了,有時候費了勁還達不到效果。現在,這個頭開得還不錯。
剩下的來年工作安排,更讓讓這些成年人對韓嫣刮目相看。韓嫣一個三腳貓也沒有什麽新辦法,就是把王熙鳳管寧國府的手段照搬了過來,誰管什麽事兒都分得清清楚楚的,廚房就歸廚房、作坊裏的人專管做自己的本職工作、管帳的不許去采買、該在內堂伺候的別跑書房去、要領錢得韓嫣同意,各項事務都選一管事的,哪裏出了問題就拿負責的人是問,別想推卸責任!一條一條清清爽爽。
最後規定了嚴禁私下傳主人家閑話和外院和內宅不得隨意走動的條例,加上先前不許貪賬等等確定了初步的家規。
“行了,都別挨這兒了,領了活兒的,該做什麽做什麽去。管事的、記賬的給我留下。”韓嫣遣散眾人,留下了頭頭腦腦。
“跟我過來。”韓嫣轉身,帶著一幹人等來到了賬房。身後兩個壯丁抬著一堆賬冊跟著。
賬房在正院東邊兒,是個有三間房子的小院子。進得正房,韓嫣坐定,管事們由韓祿打頭,在底下垂首站著。
房間打掃得很幹淨,采光也不錯。韓嫣麵無表情地看了他們許久,直到下麵有人開始搖搖晃晃了,方開口道:“以前的事,到剛才就算了結了。”眾人鬆了一口氣。
“以後我也不希望再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可要是有人做了~”拖長調子,果然,眾人又拉長了耳朵,“那就沒什麽情麵可講了,可別想著能逃!”
“哪兒能呢,奴才們一定老老實實伺候主子。”韓祿帶頭表忠心,餘下的人也一疊聲的跟著應和。
韓嫣挑挑眉,擺擺手:“你們說了,我便信了。隻是醜話說在前頭,我看人,不但聽其言,還要觀其行,大家好自為之。取筆墨來。”
早有機靈的奉上了筆墨,韓嫣掂起筆,寫下了“壹、貳、叁、肆、伍、陸、柒、捌、玖、拾、仟、佰、萬”幾個大寫漢字,旁邊綴上對應的小字漢字,寫完了,扔下筆,道:“以後記賬用這些個寫,省得夾纏不清,最後又多事兒。”朱元璋的首創,拿來記賬還是挺有用的。
“喏。”
把曆史遺留問題解決之後,韓嫣帶著人到庫房,看著自己的財產,高興得要死,親自指揮人重新分類擺放物品。女孩子大都有整理自己東西的愛好,韓嫣也不例外,前世沒有能擺弄這麽多值錢東西的機會,(韓嫣還沒有非常徹底地認識到性別的改變)現在逮著了,自是幹勁十足。
金銀玉器等貴重物品,除了屋裏擺設,其餘的單獨開間屋子存放。布帛類的放在幹燥通風的地方,防止黴壞。有紋彩裝飾的東西先收起來,待孝期過了再拿出來用。銅錢、金、銀,清點數目各歸各的一堆,銅錢串起來將數目點清楚了,裝箱,箱子上韓嫣親筆寫了數目、清點的年月,封箱。金、銀稱了重量,也記錄封箱。都列了單子,一式四份,韓嫣一份,庫房一份,管家手裏一份、賬房一份。庫房的鑰匙韓嫣親自掌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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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恩威並施,通俗的話講就是打一棒子給一甜棗,棒子打完了,該給棗兒了。整理完庫房,再看了下糧倉,確定沒發生有人偷空自己糧食的事情發生,而且自己的糧食夠吃個好幾年的,高興之餘,韓嫣決定每戶人家另給半石粟米作為新主人的仁政,自是引來眾人一片感激之聲,也淡化了之前處罰事件帶來的隔閡。
韓嫣領著人,親自押著糧車,挨家挨戶送糧食,既防止有人從中克扣,又讓底下的人能感受到新主人帶來的溫暖,順便還能了解一下各家奴婢的生活狀況,一舉三得。
此後,韓嫣還會時不時到奴婢家裏看看,遇到高興的時候,給年老的發半匹布做衣服,給小孩子幾個銅板當零錢,遇著生病的賞錢給看大夫,遇著喜事兒送點兒賀禮,他本長得好看,笑起來也和氣,很快便建立了親民的形象。
韓說的莊子,有了頭遍的管理經驗,做起來也順手,不過是照此辦理罷了。
整個過程,母親並沒有插什麽話。一來這些事男子出麵管理也沒什麽不對,二來她也沒管過家,況且,韓說還得她照看呢。再者,韓嫣要行動前,都會跟母親打個招呼:“阿娘,我想把家產清點一下。”、“阿娘,咱們身邊使的人不多,我想給您再添幾個。”、“阿娘,我想把幾個耍滑頭的管事給換了下來。”母親開始還會說:“你有把握麽?要小心啊。”
後來,見韓嫣做得有板有眼,自己也挑不出錯來,連問都懶得問了,就放手把若大一片家業交給十二歲的兒子處理,自己避居後院撫育幼子,當起舒心老夫人來了。
23.生活
確定自家莊子上沒有什麽紕漏,韓嫣決定把外祖母接過來照顧。
老太太年紀大了,外祖父早逝,又隻有一個女兒,以前母親的月例除了自己花用和韓嫣添補點東西外,也拿出相當一部分來贍養老人。這些韓嫣都看在眼裏,現在自己能當家作主了,韓嫣便主動承擔起贍養老人的義務。把老太太接到自己莊子上居住,跟母親住一院兒裏,互相做個伴兒,給老太太配了兩個丫環,其他的按母親的份例供奉,讓兩位老人對韓嫣這個兒子、外孫極為滿意。小韓說快一歲了,開始咿咿呀呀地講外星語,讓兩位寡居的女士非常喜愛,伴她們消磨了不少寂寞的時光。
韓嫣在接回外祖母的同時,韓嫣打著照顧母親親人的名義滿收留了幾位騎射師傅。都是匈奴人,跟外婆以前是一個部族的,沒有直接血緣關係,卻也比常人親厚幾分,這些四十歲左右的人,前半生都是在馬背上度過的,後半生本領也沒丟下。韓嫣收留他們,一來算是報答幾年的教導之恩,二來他也喜歡上了縱馬馳騁這項活動,想請這些人繼續教導自己,哪怕不教了,當陪練也是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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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沒有現代社會發達的時代,難免會覺得各方麵不習慣,看到比熟悉的東西落後的事物,就會想把它改進一下,讓自己過得更舒服。沒有條件改進的時候,隻能忍著,等到有條件的時候,把想法付諸實施就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所以,有了自己能做主的地盤的時候,韓嫣開始琢磨著改良的事兒。
看到座墊、小篆、竹簡、漆陶器、琉璃、直轅犁……等等物品,必須客觀地說一句,穿到漢代是幸福的,因為這裏的東西基本上都有了雛形,但都有非常大的改進餘地,隨便一個後世常見的提議,在這裏都算是劃時代的進步了,因為有雛形在,改進起來也方便。難怪穿過漢代的人都能搞風搞雨,有那麽多發明創造,實在是天時地利條件太好了。
馬具也不例外,漢代還沒有高橋馬鞍、沒有馬鐙也沒有馬掌。隻是,私心裏,韓嫣並沒有改良這個時代的馬具。過早地提出這些建議,能不能引起重視還是兩說,自己還想把改良馬具作為北擊匈奴的一張底牌,到最後再掀開的,這年頭可沒有什麽知識產權的說法,而且這東西極易仿造,要是傳到匈奴那裏,樂子就大了。至少,得在第一次大規模北擊前,保住這個秘密。現在有雄心的景帝已經快不行了,在抓緊時間安內、教導太子,有雄心的武帝還是個孩子,還在學習怎麽在皇位上坐穩。所以,韓嫣也隻有努力學習如何騎在裝備原始馬具的馬背上,做出各種高難度動作,自我安慰說,這樣的裝備都能練好了,換上了先進的馬具不是就更好了麽?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處置完人事安排,確定自己的地盤處在自己掌握之下以後,韓嫣開始按照自己的意願改造生活。
先是居住環境,三進院子前頭是會客、飲宴的大院,中間一進是自己的臥室、書房,最裏麵算是內宅母親帶著韓說先住在裏頭。這便是主宅了,左右兩邊還有廚房、庫房、倉房、馬廄……韓說自己的宅子現在是空著的,得等他長大了再搬過去。
第一件事是整理臥室,之前已經打發人收拾過一回了,照時人的標準已經是不錯的了,隻是不能讓韓嫣滿意。早就想按著自己的想法布置一間舒適的屋子了,以前條件不允許,現在能讓自己使勁兒地折騰了,韓嫣分外賣力。
喚來八名新任心腹,韓嫣開始自己動手收拾屋子。
因為是守孝,比較樸素,全是布製的臥具,鋪著白茅草席。韓嫣命針錢上的媳婦丫環加厚了鋪蓋,不能在料子上改進,就多鋪蓋幾條被子。底下鋪的白茅草墊子也再加了兩層,常常曬一下防潮鋪著也暖和,睡的還是布的、底下鋪的也是草,鑽了禮法的漏洞。至於衣物,不能在質地上改進,便在質量上改進,加厚、常洗曬。借著沐浴齋戒的名頭,正常的洗浴也沒少了半次,臥室旁間出一間小房間,吊高了一個水箱,連著蓮蓬頭,時隔十二年後,韓嫣再次洗上了沐浴,韓宅裏的個人衛生條件在大漢朝算是極好的了。多年來自己積攢下來的圖書也在按類別放好,其中包括了拷貝漢朝皇家圖書館和資料室的許多極珍貴的書籍文件,都是韓嫣的寶貝。
接下來是廚房!天地良心,韓嫣不是個挑嘴的人,來到漢代吃著什麽都是水煮的飯食,也能安慰自己說水煮的比油炸的健康。直到連著吃了好幾個月的水煮青菜,韓嫣終於受不了了,實在不行,來個清油炒青菜也行啊,可漢代用的是動物油脂,守孝得戒這個。以前吃的飯食還能有點油腥,因為是煮食葷氣不重,味道不錯還能吃得下去,加上自己不能做主,也就沒琢磨素油的事兒,現在實在扛不下去了,又不想破戒,逼急了終於從記憶的角落裏翻了了植物油這麽一檔子事兒。於是韓嫣打算自己動手弄點素油出來,葷油不能吃,吃素油總可以吧?
於是,一大早,韓嫣便在一群人的驚疑之下向廚房走去。
到了廚房,看得他想把這幾年吃的全給吐出來!舊式的廚房怎麽看怎麽不衛生,食物原料全堆在一起、熟食和生食放一塊兒、半個葫蘆做成的水瓢內壁坑坑窪窪的滿是黑垢、碗筷倒是放在食盒裏裝著可洗碗洗菜的木盆已經被水泡得發黑了……
於是,植物油的事放後,整頓廚房先。老規則各歸各位,一樣一樣分開擺好。
“生食、熟食、素菜、以後有了葷菜也一樣,各歸各的類,都給我分開擺好。切生食、熟食、素菜、葷菜的案板和刀具也要分開,不許一把刀切所有的東西!” 廚房管事兒的阿春嫂忙點頭應了。
“水瓢、水盆全換成黃銅製的。地麵、灶台、案板全給我打掃幹淨,廚子廚娘必須拿堿洗過手才能動手做飯,碗筷須得用堿麵洗過再用熱水燙過才能用。缺的東西,一會兒拿我的批條,去賬房領錢買!”擔心費用問題的阿春嫂鬆了一口氣:“全聽主子吩咐。”
“水缸三天刷一回,水瓢、水盆一天一清理,廚房的人都給我穿圍裙、套袖、戴帽子,總之,我不希望在我的廚房看到有汙垢存在!”惡心感讓韓嫣的口氣很不善。
“喏。可,啥是套袖啊?”阿春嫂顫巍巍地發問。
“……”倒忘了漢代似乎沒有普及套袖,“我會讓針線上的做好了送過來,這個不用你們擔心。”
“喏。”
“我會隨時抽查,做不到的給我等著!做好的有賞!”在眾人一迭聲的答應中處理完這些事,韓嫣終於平複了心裏的惡心感。
緊盯著廚房的大掃除,在完成後又盯著廚子做好了飯,韓嫣方才離開。“今天大夥兒都辛苦了,朝食各加一枚雞子。”貧乏的時代,能有一枚雞蛋的加餐都讓他們高興。韓嫣敢打賭,其中有不少人是打算把這枚雞蛋帶回來給孩子吃的。隻是韓嫣不是聖母,無法做到博愛眾生,隻能在不影響自己生活的前提下改善別人的生活。
回到自己房裏,吃著放心飯,韓嫣又開始在心裏琢磨素油的事情,後世常見的幾種植物油,現在都還沒有影。要說花生榨油是最普遍的,可花生的原產地不是中國,現在正在海洋的另一邊兒茁壯成長,油菜多在江南,可以用的就隻有豆油了。大豆倒是有很多,隻是不知道豆油的製作方法,不過也應該離不開一個“榨”字吧,滿天的電視廣告裏不都是“壓榨”來“壓榨”去的麽?多試幾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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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一堆不對路的產品,韓嫣心中第一萬次懺悔以前看穿越文時不仔細,看穿越前輩“發明”東西時,都是跳過過程,直接看結果,現在輪到自己,才明白什麽叫書到用時方恨少!
幹黃豆隻能被壓成粉,PASS!回過頭,侍立一旁親自打下手的阿春嫂看著一堆豆粉敢怒不敢言。
黃豆放水裏泡開,天太冷,成凍豆子了,PASS!阿春嫂看韓嫣的眼光就像是在看敗家子。
放熱水裏,被煮熟了,PASS!已經麻木的阿春嫂開始麵無表情了。
放溫水裏,時間長了,生出豆芽了,剛好加菜!阿春嫂的眼睛開始睜大了,重新審視主子。
再泡,等豆子圓鼓鼓的時候,拿出來,放磨裏,做出豆漿了,也拿來改善生活!點點頭,阿春嫂開始推翻以前論斷,認為主子還是有點能耐的。
想了想,再放點鹵,做出豆腐、豆腐腦來了……劉安這時還沒做出豆腐來呢!了不得的“發明”!廚房總管阿春嫂開始崇拜韓嫣,讓韓嫣的心情從尷尬轉為得意。
不過,我這不是一直在磨麽?應該“壓榨”啊?原來是方法用錯了,再來!
……
失敗了N次之後,仗著自己小有家產,每次糟蹋的豆子也不算多還能弄出點有用的副產品來,下頭人也聽話,最後,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讓韓嫣給試出豆油來了。有道是會的不難、難的不會,做出來之後,韓嫣真想抽自己,就是把黃豆泡開、炒熟、再放到特製的石槽裏壓榨,出了的油沉澱,上麵的清油可以吃,剩下的渣還能喂豬呢。
做出豆油之後,韓嫣一家的生活得到了改善,母親、外婆讚不絕口。韓嫣拿出一些豆油作為獎勵,獎給部分誠實肯幹的奴婢,並且許諾,隻要做得好,他還會在年底繼續給大家發獎。
找到了製植物油的方法,韓嫣還拿芝麻榨了點兒香油出來,滿院飄香,引向一群人尖著鼻子往廚房方向聞。不過這回出的油少,韓嫣也就沒有拿來賞人。並且下令:“製作方法絕對不許外傳!莊子上能製這些東西的消息,也不許外傳!亂說話的剪了舌頭去!”引得底下一陣寒顫。
當然,這隻是放狠話,韓嫣還做不出這樣的事來。不過,看底下人的表情……大家估計是當真了——被罰做苦役的幾位前任管事,現在還在掃廁所呢,大家能不相信這主子的決定麽?許是主子想拿這些好吃的新東西賺錢呢,誰敢壞了他的財路?
其實,韓嫣還真沒想到要拿這些東西換錢,就算長安比較富庶不用考慮購買力的問題,那麽在什麽地方開鋪子、挑誰去經營鋪子(商人在漢代被視為不體麵的行業,地主、官員、有爵位的人是不會親自做買賣的)、不管是買鋪麵還是租鋪麵都得花錢、還要雇人、處理原料與銷路的問題,還有,如果賠了怎麽辦?即便賺了,難保不會被權貴盯上這門生意,麻煩就大了。
最重要的是,這些事情傳出去,韓嫣可就算出名了,而韓嫣目前最想做的,就是隱姓埋名!做出植物油來隻是為了改善生活,讓自己過得好一點,可不是為了給自己找麻煩。劉徹有了新伴讀,韓嫣要是在這個時候再鬧出點事來吸引大家注意,會不會給人以不好的想法?
這些都是要顧慮的。
24.繼續
轉眼春耕的季節到了。漢代用的是直轅犁,直長柄,不靈活,韓嫣前世小時候曾經到農村走馬觀花玩過幾次,見這犁與後世用的不同,腦子裏蹦出一句高中曆史課本裏挺有名的一句話“唐代農業科技最大的發明進步就是曲轅犁和筒車”旁邊還配了張圖。一拍腦袋,招呼來莊子上的木匠,開始改造生產工具。
木匠上當差的就是張老漢一家了,老漢五十多歲,算是高齡了,身體卻還好,手藝也不錯,帶著三個兒子,一個十歲孫子跟著他學手藝。韓嫣找來張老漢:“張伯,有件東西要麻煩您老給做出來。”
張伯連稱不敢:“主子盡管吩咐。”
韓嫣道:“我看這犁不太好使,您照我說的,給改一下。”
雖然韓嫣沒做過木匠活兒,好在也不用他親自動手,隻描述了一下大概樣子和功能,提供一個大概的思路,就讓張伯一家自己動手做了,具體細節也交由他們自主完善去了。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張伯聽了韓嫣的描述,心裏一合計,很好!沒想到這主子除了會做飯還會當木匠。“這活兒包在老漢一家子身上了。”便著手做了。
很快曲轅犁就做出來了,配上兩腳的耬車,韓氏莊園的耕種速度提高了兩倍。雖然是在個二半吊子的指導下做的,好在理念比較先進,動手的工匠技術還能過得去,效果也很好。極大地促進了農業的生產,也讓莊上奴婢看韓嫣的眼神多了更深層次的敬畏。有威嚴的主子遍地都是,有威嚴又看起來近乎全知全能的主子可不多。仍然是不許外漏,每日清點,用完了再交回庫房。這東西泄漏出去,對政府的震撼力比一點兒豆油大多了,以農立國的時代,改進生產工具也算是一項功勞的。工作者張老漢一家得了一匹布的獎勵。
趁著大家沒有質疑的當口,韓嫣又讓人做了椅子、單取椅子的上半截結構做了個環形的靠椅。漢時也有倚靠工具,不過是呈直線形的,擺在手邊,直白的說,就是個半邊扶手,自然沒有環形靠椅舒服。至於椅子,隻能在院子裏坐了——跟屋裏的家俱不配套,漢代家具低矮,這椅子鶴立雞群,根本就沒有能跟它配的桌子。馬紮倒是比較常見的東西,也做了幾個精致一些的。從此,韓嫣想裝斯文就席地而坐背靠靠椅,想要舒服就坐椅子上,想到田間地頭表示關心生產就拎著馬紮。
有了曲轅犁,韓嫣便想接著做筒車。經過實地考查,想法不成立!筒車須用大木支架,造型又比較大,用的木材較多,莊子上一時湊不齊。再者,筒車須得建在有急流的河邊,這條倒是符合了,莊子地理位置不錯,旁邊就有條水流比較急的小河,方便取水灌溉。可配套設施不行,筒車汲上的水得經過溝渠流到田裏,莊子上也有溝渠,隻是比較淺,配合桔槔使用的。筒車的汲水量大,搞不好就不是灌溉,而是水漫金山了。於是,隻能先修壩挖渠。被罰做苦力的幾家人家算是倒了黴了,著實做了一回苦力,被放在挖渠第一線。
韓嫣看著一堆人擠在田裏勞作,管事的延壽在一邊巡視,韓祿在一旁解釋:“有人看著,底下的才不會偷懶耍滑。延壽這孩子是奴才的侄子,監工倒是有一套。”
監工?韓嫣半天才想起來,這地是自己的,奴婢也是自己的,產出的東西除了發給各家的口糧也是自己的,這樣的勞動積極性不高。第二天,天剛亮韓嫣便召集了所有人再次開大會。
“從今天開始,各家按能耕作的田畝數,自領一片地,跟祿叔報備,對照往年的產量,各管一片兒,比往年產出多的,多出的部分三成歸各家所有。少的,從年底得的糧食、賞錢裏扣。年景不好的時候酌減定額。”
嗡的一聲,底下炸開了。這次韓嫣沒有說話,隻是笑看著。
終於,有人忍不住發問了:“主子,這是真的?多出的糧食能拿三成?”
韓嫣頷首笑道:“這是自然。”
“年景不好的時候也能少交糧食?”
“不錯。視年景而定,年景差的自然不能讓你們貼補。”
下麵的討論聲更大了。最後,終於靜了下來。
“那,主子,各家怎麽領地呢?”有人小心地發問,“一年領一次麽?”誰也不想自己頭一年花力氣養肥的地,第二年被別人撿了便宜去。
“自然不是,先領十年不變,種得好的,再接著領。連著兩年沒種好的,我要減他的地或者收回來交給種的好的人。”
奴婢們終於放了心,開始合計自己家的勞動能力,哪塊地比較好種,然後向韓祿等幾個管事申報。原監工韓延壽被派到韓祿身邊學習管家本領,為以後管理韓說莊園做準備,算是安撫了韓管家叔侄。
隔天,便劃定了各家承包的範圍,看著莊子裏一片熱火朝天的勞動景象,韓嫣極是得意,這樣不用人看,勞動效率還高。小崗村的叔叔伯伯們真是英明,人民群眾的智慧是無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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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說生日過後,全家的日子便不那麽難熬了——時間漸漸進入了夏天,天氣漸熱,睡草席布被、穿麻衣也不顯得冷,身體上好受多了,食物品類也漸漸豐富了起來,韓嫣在春天的時候還拿薺菜配上蘑菇、雞蛋皮兒、豆油、鹽做餡兒,包了頓餃子,吃的人直說好。
他還借著一日三次給父親上香、上供品,完了沾點福氣的理由,把一日兩餐硬改成了三餐。
整天靠在靠椅上,逗已經滿周歲的韓說講話,或者看著被羊奶、雞蛋喂得圓胖胖的寶寶滿地亂爬。母親和外婆連阿娥都說韓說長得跟自己小時候一模一樣,隻是看起來,咳咳,比韓嫣更像男孩子一些。十幾年了,已經忘了自己剛穿過來時候的長相,韓嫣滿臉黑線,看看滿地亂終爬的韓寶寶,圓圓的、胖胖的,藕節一樣的手臂,粉嫩的臉頰,大大的黑眼睛淡淡的眉毛,配上挺翹的鼻子菱形的嘴,萌暴了!都這樣了,還比自己小時候像男孩子,那自己……在別人眼裏得是什麽樣兒啊?糾結……
這時候,安慰來了——在韓嫣對他喊了幾千遍“叫哥哥~哥、哥。”之後,韓說回了句“得得”。母親、外婆開懷大笑,韓嫣倒在地上抽搐了。
然而卻也高興,親自下廚給韓說做飯。數次阻攔無效的母親和外婆隻能由著他去了,況且韓嫣做的飯比這時人做的都強——主要是烹飪方法要好,其實韓嫣的水平拿到後世,也就是個中等,同樣數次阻攔無效的阿春嫂也隻能眼看著韓嫣進了自己的地盤。
一隻雞蛋加一小碗水、少許鹽、一點糖水(這時的糖雜質多,韓嫣又不太會處理,隻好拿水化開了,沉澱後,加木炭吸去雜質,直接用糖水提味),一點兒蔥花剁得碎碎的,撒在上麵。上蒸籠,蒸個半盞茶的功夫,取出,淋上香油。就是小韓說極愛吃的哥哥牌愛心蒸雞蛋了,這孩子吃煮雞蛋會噎著,自打韓嫣做了蒸蛋以後,便再也不吃煮雞蛋了。
搶了乳娘的工作,端著小碗,拿著小銀勺子,一小點兒一小點兒的喂韓說。小韓說吃得非常幸福,最後一口蒸雞蛋下肚,字正腔圓地吐出兩個字:“還要~”
韓嫣的臉拉了下來,臭小子,哥哥叫不清楚,要東西的時候倒幹脆利索。
“韓寶寶,你說什麽?!”
韓說又來了一句:“哥哥~”樂得韓嫣把他抱起來親親又蹭蹭,一邊兒聞著奶香味兒,一邊誘哄:“乖,再叫一聲哥哥就給你做去。”
韓說歪歪腦袋:“哥哥~”
“哎~”韓嫣高興了,“乖哦,哥哥給你做去。”顛顛地又做了一碗蒸蛋,看火等雞蛋熟的時候,突然想起來,這小子怎麽突然變得這麽聰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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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進入仲夏,農曆五月,已經很有些熱了。莊子上有人得了疥瘡,皮膚極是難看。韓祿上報,韓嫣聽了便說:“請個大夫來瞧瞧吧,別再是疫病就不好了。”醫療衛生條件差,小病也容易變成大病,要是個傳染病就更糟了,這個莊子說不定都得給燒了。韓嫣可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建起的家園給毀了。大夫來瞧,看過了說是不嚴重淋上石灰汁,多洗兩次就好了。一群人才鬆了口氣。
這時,韓嫣才知道漢代已經有了石灰了。
石灰,別名堊灰、石堊、白灰,可入藥,隻是沒什麽人用來刷房子。讓韓嫣知道了之後便命人拿來粉刷屋子,好在他還有點兒常識,知道往裏頭兌點膠,然後在屋裏燒炭盆烘一下,等牆麵幹了之後再住進去。刷過石灰的房子看起來雪白亮眼,配上什麽顏色都覺得鮮亮。看得一群人嘖嘖稱奇。母親私下嘀咕說,這白色不太吉利,被韓嫣一句:“清清白白的,沒什麽不吉利。”給壓下了。真的,21世紀房子全是刷成白色的,人民生活水平、平均壽命什麽的可比漢代高多啦。
六月的時候,剛被修理了不到半年的韓家宅子便又被粉刷一新了。
因為用了石灰粉刷完了屋子,連熏香都不用了。以前以為古時大戶人家熏香,尤其是小姐繡房裏熏香是為了那味道,其實不然。很多情況下,是因為古時條件不好,熏香主要是為了防蚊蟲、時疫的。如今,家裏衛生狀況極佳,韓嫣終於擺脫了刺激自己鼻子好多年的香味兒,夜裏睡覺分外香甜——還是自然清爽的好啊。
25.和解
正在韓嫣想接著收拾屋子的時候,又有事兒發生了。
“中元五年六月,天下大潦。”
雨水自從韓家宅子被粉刷完之後便沒有正經停過,水利設施、抗災條件不如後世的漢代,連著三天的大雨,便足以令全國上下擔憂澇災了,如今已經下了小半個月了,連綿不斷的雨水,下得人心惶惶。好在今年莊上的人細心待弄莊稼,麥子已經收了,田裏新種的粟也已經抽穗結實,不至於出現絕收的情況。
下雨是騎不成馬了,韓嫣便把騎馬的時間用來下田巡視。一看之下,有些哭笑不得,原本為了滿足筒車要求而深挖的進水溝渠,現在成了排水溝,因為挖得深,排水效果好,河邊又修了壩,田裏的莊稼除了被雨水打得東倒西歪以外,倒沒怎麽受淹。真是歪打正著,韓嫣決定繼續加強水利建設。
回到宅子裏,召來了先前被罰做苦役的幾家人: “你們的渠挖得很好,看來是用了心了,以前也這麽實心地做事,不就沒有這幾個月的苦了?從今兒開始,你們先不用做重活了,秋收以後,你們也領一塊田,跟別家一樣,老老實實地當差。過去的事就算翻過去了,好好兒幹,做好了,再當回管事的也不是不可能,明白了嗎?”
被半年苦功折磨得老了五歲不止的幾家人,沒想到還有翻身的時候,確是喜出望外,忙叩頭謝恩。
“這半年你們的日子也過得緊巴巴的,每家也領半石粟吧。”年初時候的福利可沒有他們的份。
被生活壓彎了腰的人再次伏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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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七月,大雨才漸漸止住,太陽露出了臉。可惜,已經有些遲了,很多田地減產,隻得補種些豆子搶點口糧。韓家的田莊倒是沒有這樣的情況,收獲依然可觀,也應景地種了點瓜菜。
金秋八月,很是涼爽。這天,韓嫣吃完晚飯,在院子裏散步的時候,卻發現東麵天空在發紅!
次日,派出去打聽消息的韓延壽帶回了消息——未央宮東闕失火。
韓嫣一聽,趕緊讓韓祿叔侄分頭傳話:“最近沒事兒,誰都別往長安城裏亂跑,采買的先停下,過了這陣子再去。”其實,沒有他放行,一般人也不敢偷出莊園,而且,莊園基本上自給自足,也沒有那麽多東西要采買。
時間進入九月,未央宮失火事件漸漸平息。
嫡母大人和兄長大人的生日是同一天,都在九月,分家的第一年,這生日禮尤其要重視。韓嫣、韓說生日,侯府都使人送了重禮的,連母親的生日也得了禮物。韓嫣和母親、外婆商量,挑了二十匹上好的內賜的帛,配上一車自己莊子上產的鮮貨,喪期忌酒就不送了,又想了想,嫡母大人的禮裏加上一對金簪、一對玉簪,兄長大人那裏把豆漿、豆腐的做法抄了一份,韓嫣一家三口便來到了弓高侯府。
許是當家作主,氣度變大了,又或者住城郊的母子三人一向安分守己,沒有亂蹦礙眼,更深層次的原因,大概是要爭的目標——父親大人,已經不在了,爵位、家產也已經有了歸屬,嫡母大人的態度好了些,兄長大人本就是和韓嫣的攀比心態作祟,想引起父祖注意,如今兩位都不在了,他又得以繼承家業,算是兩位對他的一種肯定,敵視的心思自然也就淡了。退一萬步講,兩方現在都是孤兒寡母的,再互掐,誰都得不了好,大家都不是蠢人,自然要考慮改善關係。互致賀禮便是相互間的和解信號了。
隻是兄長大人的臉色臘黃,顯然有點營養不良。客觀的說,兄長大人的身板在經曆了大半年的艱苦生活之後,居然還能挺住,已經算是很不錯了。
“彼此都在守孝,也沒有走動,你們過得如何了?”嫡母大人首先表示關心。
韓嫣忙直了身子:“謝太夫人惦記,大家過得都還好。我瞧您的氣色也還不錯。”
“不過是混日子罷了。”嫡母大人擺擺手,“前陣子大雨,你們那裏收成如何了?你們沒旁的收入,有什麽難處,便回來說一聲,畢竟是一家人,府裏除了田產,還有鋪子的租稅,能幫的我和你哥哥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韓嫣對嫡母大人和長兄大人各拱了拱手:“莊子收成還好,春天裏溝渠挖得深,倒沒澇到。”
兄長大人挑挑眉:“沒澇著就好。”言語間有些沒有力氣,看來身子是不太好。
“這是說兒吧?長得可真好,讓我瞧瞧。”嫡母大人招手。母親忙把韓說抱了過去,逗他叫太夫人。
“長得跟嫣兒小時候挺像的。”嫡母大人評價。
“是。”母親應道。
兄長大人皺著眉看了一眼韓說,又看了一眼韓嫣,細想想,輕笑道:“這個倒長得像個男孩兒。”說完眉花眼笑地逗韓說,韓寶寶也居然露出沒長全牙齒的牙齦笑得流了口水,還說:“哥哥~”
“嫣兒整天弄好吃的逗他,他才喊哥哥,今天見到侯爺居然不用人教。”母親很是驚訝。
“韓寶寶~”韓嫣壓低嗓子逼近了威脅。結果,韓說居然一扭頭蹭進韓則的懷裏了!他們倆倒投了緣!再看看兄長大人一臉得意,韓嫣的臉更黑了:“別想再讓我給你做蒸雞蛋!”韓則也非常配合地一轉身,把韓說給藏到了身後。
“這樣就很好,你們父親去世,就剩你們兄弟三個,本當友愛才是。”嫡母大人開口了,年長的兩個都有點尷尬,隻有小韓說還在兩個哥哥中間來回蹭。
沉默了一會兒。韓則道:“祖父、祖母和父親的祭日相近,來回奔波的麻煩,過年的時候你們住過來就別走了,祭完了再回去吧,反正你們那屋子空著也是空著。”說完又覺得自己先開口有些丟臉,扭過頭去跟韓說玩去了。
韓嫣抽抽嘴角,從袖子裏抽出張帛書,遞給嫡母大人:“太夫人,這是我沒事兒在莊上弄的吃食,拿黃豆做的,雖是素食,卻是滋補養人,小弟和母親吃著都長胖了不少,孝期不能吃葷的,這個正合適。您瞧著能用,就做來試試。免得有人瘦成了麻杆兒。”斜瞟了兄長大人一眼,又正襟危坐。
“好。”嫡母大人忍住笑,“我吩咐下去,今天的哺食,就是這個了。”
“隻是,這方子千萬別傳出去了,弄得滿城風雨就不好了。咱們還在守喪,能不惹人注意就不要惹人注意的好。”
嫡母點點頭:“這個我省得。”
“還有件事兒,得跟您商量。”
“哦?”
“我拿豆子做出了油……”
“什麽?”一直豎起耳朵偷聽的韓則忍不住插話,“豆子也能出油?你開玩笑吧?”
騙你有錢拿麽?韓嫣衝他翻白眼,引得韓則開始挽袖子,韓嫣個人認為,韓則想做這個動作都想了十幾年了。
“好了,你別打岔。”韓則被他娘給攔住了,隻得也回了韓嫣一個白眼。“嫣兒,你接著說。”
“喏。豆子是真的榨出了油。您想,這豆子又不值什麽錢,能榨出油來,這裏頭便有大利了。豆油沒有牛油、羊油、豬油的葷腥氣,又是素食,吃著對身體也好。弄出來,必是有許多人搶著要的。我到現在還在猶豫要怎麽辦呢。”
“咱們是喪門,朝上勢力又不是很大,你如今也不是太子伴讀了,也沒有什麽倚靠的人,能少招搖還是少招搖的好。”嫡母大人想了想說。
大家應了,這與韓嫣的想法不謀而和。
“再等等吧,太子的新伴讀已經讓未來的太子妃給趕跑了,說不定他還能回去呢。”韓則哼哼,“到時候再拿出來吧,實在不行,就把方子獻給太子。別想著跟太子母家聯手,田蚡可不是什麽善主兒,貪得要死心眼兒還不大。”數代豪門,果然有點見識,現在就把田蚡的個性給看了出來。
韓嫣點頭,韓則有些得意又有些高興。額外報告了不少新聞:“太子的新伴讀,哦,現在也是前任伴讀了,是田蚡的兒子,這小子就有點兒小聰明,功課也是半吊子,答不上太傅的題,讓太子丟臉透了,偏偏他又一門心思粘著太子,結果惹惱了太子妃,讓太子妃到太後跟前兒告了一狀,說他不學無術,會帶壞太子。太後一查,太子妃的還有幾分真話,”壓低了聲音哼哼,“再想想前頭那個功課還看得下去的伴讀,這個實在跟那個不好比,當下便讓皇上逐了他。哼!太子到現在又沒伴讀了,你還有機會。”說完又別過臉去。
這個別扭的家夥!韓嫣也跟著牙疼似地哼了兩聲:“你消息還真靈通。”
兩位母親在一邊咬著袖子,身子抖得不行。生怕自己笑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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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中元五年九月又發生了地震,也沒有減緩大家生活的步伐。
九月底,城效莊園便接到了侯府的邀請。韓嫣查完了賬目,封了庫,分完了莊上奴婢應得的年薪,便帶著母親、弟弟和年禮去了侯府。外婆被幾家匈奴人留了下來,老太太自己也樂意跟熟人一起過,韓嫣便送了五隻羊給他們添菜——莊子上養了不少牛、羊、雞、鴨,自己又不能吃,不如做人情,一時送東西送上了癮,還額外按人頭分了一頭豬一頭羊給莊上的奴婢。
弓高侯府年祭、三位逝者的周年大祭上,應邀觀禮的韓氏宗族、知交好友,見著兩房之間和和氣氣,兩家當家男子別扭中又透著點兒親近,都覺得新鮮。要知道,之前這倆人都當對方是空氣的。被看得手足無措的兄弟倆,在祭禮結束後,居然有生以來第一次同進退,一塊兒落荒而逃。
中元六年正月,韓嫣留下了曲轅犁的圖樣,叮囑了保密事項,一家三口帶著弓高侯府的回禮,又回到了城郊莊園。
26.大婚
祭禮過後,長安城內韓府與城郊韓宅關係熱切了不少,信使往來的次數漸多。每次韓嫣都能得不少新消息,韓則也能得不少讀書上的啟發。時間就在這書信的一來一往中漸漸流逝。
原以為與侯府關係緩和,孝期又滿了一年,可以不用再穿麻衣,食物內容也豐盛了不少,瓜果梨桃都能吃了,油鹽醬醋都能用了——沒滿周年頂多能用鹽,豆油是之前沒有的東西,又不是葷的,讓韓嫣鑽了空子——茅草墊子也被黑布被子所取代。日子應該輕鬆不少,誰曾想,在春耕沒多久,麻煩來了:中元六年三月,雨雹。
手頭沒有其他的進項,買鋪子收租或者自己派人經營都不方便,向別人告債實在是抹不開麵子,韓嫣便把心思都花在了田裏,如今一見下雹子,頭都大了。好在農曆三月的冰雹,還不算很離譜,來的時間也還不算太糟糕,還來得及補種。韓嫣親自坐陣,看著田裏一堆人清理冰雹,重新種上青苗。去年實行了類似承包的抽成製度,年底因為溝渠挖得好,沒受什麽災,大家又仔細,在大雨的年景裏產量居然有了增加,韓嫣兌現了承諾,降了一成的定額再發獎勵,讓奴婢們幹勁十足。今年冰雹,領田自耕的奴婢們比韓嫣還心疼,眼見天晴了,忙不迭的下田搶回損失去了,倒也不用人催,省了韓嫣不少心力。
四月,弓高侯府傳來消息:“梁孝王、城陽共王、汝南王皆薨。立梁孝王子明為濟川王,子彭離為濟東王,子定為山陽王,子不識為濟陰王。梁分為五。梁王五女皆食湯沐邑。”
接到消息的韓嫣愣了一下——推恩令!一直以為漢代拆分諸侯國是從主父偃主張的“推恩令”開始的,沒想到,居然是景帝最早動的手,而且,拆的還是他親弟弟梁王的國家。景帝此舉一來是為了安撫大哭“皇帝殺了我的兒子。”的竇太後,另一方麵也是為了拆散舊有梁國的勢力,不讓劉徹繼位後麵對一個強大的諸侯國吧。
想了想,又搖搖頭,這些現在已經跟自己沒有關係了,還是老實抓緊農業生產是正經。韓嫣母子三人如今是實打實的靠天吃飯、土裏刨食,雖然不用自己親自勞作,可要費的心思卻也不少。回信給韓則,讓他稍安勿躁,這事兒,不是小小徹侯能夠摻和的。
中元六年最大的事件,無過於皇太子大婚了。消息傳來,韓嫣愣了一下:劉徹才多大呀?!韓嫣與劉徹同年,滿打滿算,這兩人才十三虛歲,放到21世紀,就算隻是談戀愛,那都算是早戀,現在,劉徹居然要大婚了!而且,新郎的親叔叔、新娘的親舅舅,可是剛剛掛掉啊,真是什麽規矩到了權力麵前都得繞道兒。
“這些事情,不都是這樣子的麽?也不算早了,太子妃都多大了?”兩人坐在弓高侯府裏聊天兒,韓則嘲笑韓嫣沒事亂擔心。不能說“瞎”擔心,長樂宮裏正坐鎮著一位真正的“瞎”老太太。
是啊,陳阿嬌可比劉徹大了將近四歲的來著,早到了適婚的年齡。要是真等到劉徹二十冠禮成人後再大婚……抖一下,漢代規定,女子二十歲不嫁人就要交五倍的人頭稅,雖然堂邑侯府不用交人頭稅也沒人敢罰她們家,可堂堂太子妃被連著四年列入嫁不出去的黑名單,怎麽看都不對勁兒。再者,政治聯姻,大家可不在乎婚約以外的任何事情。
想想也就釋然了。韓嫣點頭:“鹹吃蘿卜淡操心,管這個做什麽?”
“你現在倒自在了,以前可從不見你這樣說話的。整天戰戰兢兢,生怕樹上掉片葉子砸破了你的腦袋。”韓則撇嘴。
“扔你到宮裏,不想被砍頭打板子然後踹出來,長腦子的都會小心!我現在怎麽啦?不挺好的麽?”韓嫣皺鼻子。
“行了吧你,一會兒你真不去宮裏赴宴?”
“我去幹嘛呀?就算我去了,算哪一撥兒?幹嘛不去了,省得不自在。”
“太子問起來我怎麽回?說你嫌宮裏不自在?”韓則往前傾身,促狹道。
翻個白眼,靠!我把你養得膘肥體壯,讓你有力氣來嘲笑我!還我的食譜來!韓嫣冷哼:“你會這樣說才怪!”
“你又知道了!行了,我就說,你沒接著傳召,不敢擅入。這總成了吧?”
“謝謝啦~”韓嫣把調子拖得老長。
“成了,人不去,賀禮總得到吧?你想送什麽?”
“我一過了時的郎官,能送什麽?不過按郎官的品級,應個景兒罷了。”做人要低調,衝動是魔鬼。
“這可不行,雖說你的品級不高,可畢竟與殿下有數年同窗之誼,便是不送貴重的,也要送點新巧精致又表心意的。不然,放哪兒都說不過去。”韓則說起正事兒倒也頭頭是道。
韓嫣想了想,便道:“新巧精致表心意又不貴重,照說那些吃食和田裏用的農具都行,可哪有大婚送這個的?咱們又不想讓這些東西惹別人的眼。”真想送,也得等武帝登基了再送吧,這時節,景帝快掛了,朝廷忙作一團,有好東西也未必能得到重視推廣。怎麽瞧,這大婚都像是景帝的臨終交待,安排兒子後路的那種。
韓則低頭尋思了半天:“倒也是,這可難了。”
最後,還是商定,韓嫣揀應景的詩文手抄了幾篇《詩經》。韓嫣的字已是極好的,抄《詩經》又應了同學身份。不貴重,又是自己寫的,更顯得真切。最後傳來的消息是:韓嫣手寫的那挺標準的小篆,讓景帝取來,存進石渠閣,預備給未來皇孫學字的時候當帖子用。
“說吧?怎麽謝我?”韓則一邊擦汗,一邊表功。
“謝你什麽?”韓嫣睨他。
“這是怎麽說的?太子見你送的那點兒破禮,可不大高興,後來見了你手抄的東西,也沒開臉兒。還是我說:韓嫣挺想殿下的,隻是自己品級不夠,又未蒙宣召,不得進宮來看,這是他手抄的,為了這份自己滿意的,他可抄廢了好多帛,也不見這個小氣鬼心疼,他可一心希望殿下過得幸福美滿呢。如今正在我家裏,翹首未央宮,望著殿下呢,您可千萬別怪……”
韓嫣臉都綠了。靠!翹首未央宮啦?!說得這麽曖昧!“你不會說我念著同窗情誼啊?!”
“你不是說,不要顯擺你的前任伴讀身份的麽?”
“……”韓嫣傻了,那也不用說得我像個小媳婦兒吧?“算了,反正都已經說了。對了,到了夏天,你身子沒好,可別貪涼!”
“知道了,你是我弟弟還是我妹妹?我就說你這名兒取得不好,不知道祖父是怎麽想的。”
“……”我也想知道。
大婚賀禮事件並沒有後繼,據六兒偷偷送給韓則的情報上說,太子殿下並沒有怪韓嫣,隻是他和這位表姐老婆沒有《詩經》裏過得那樣美滿,劉徹老是受氣,因而連帶著有些怒氣罷了,韓則的解釋讓劉徹心情不錯,覺得老同學還是比較有同學愛的,不過,倒也沒有太懷念韓嫣的意思表現出來。另外,太子殿下,如今在課堂上是光杆兒一個,半個伴讀都沒有——太子妃不讓。
韓嫣知道後,心裏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讓韓則警告六兒,以後不要隨便傳遞消息。韓則也明白:“天天用就不是暗線了,且這個人也算是有情有意的,要緊的時候必不會背後捅刀子,緊逼著就不好了,當他是個君子交往著也就是了。”這位居然也是個不歧視宦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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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帝就沒過過幾天安生日子。六月,匈奴入雁門,至武泉,入上郡,取苑馬。吏卒戰死者二千人。七月辛亥,日食。八月,匈奴入上郡。朝廷裏忙著安撫、防禦、掐架,真是焦頭爛額。
這些對於賦閑守孝的人來說,影響卻不大。韓嫣照舊過他的小日子。冰雹過後,氣候倒順了,看起來今年的收成也不錯,韓嫣又便讓張伯一家開始著手做筒車,木材倒是從去年就開始注意收集已是齊了,隻是物件比較大,真正做好了,得明年才能用,韓嫣倒也不急。張伯先做了個模型,試過可行性之後,才著手做真正使用的筒車,韓嫣見張伯挺專業,也就不瞎指揮,全交給張伯執行,自己等著看成果就得。
田園生活像首詩,窗前植竹,庭內種柳,園有百花,亭有清茶。管理家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晨習弓馬藝,夜舞寒霜劍。閑時弄詩書,調箏琴,教授幼弟。頗得其樂。
最讓韓嫣得意的是,他居然把楷體給寫出來了。起因是賬冊,韓祿他們這些識點字的管事寫的不是標準小篆,而是簡化過的原始隸書。即使在長安,也還是個遍地是文盲的窘況,學習成本太高,又不一定能用得著,所以像韓祿這樣能寫隸書的已經算不錯了,也所以韓嫣鎮住他們以後才沒把他們從管事的位子上換下來——沒有什麽能替補的人。看到隸書的韓嫣心裏淚汪汪的,終於有樣自己熟悉的東西出現在眼前了。你說那些花花草草?上輩子住在鋼筋水泥屋裏,頂多看過實物版的仙人掌,和一路火車、汽車經過的綠油油的田地,至於田裏種的是什麽——交通工具太快了,沒看清楚,其他的看的都是圖片!
再說楷書,本來韓嫣還忙著理家,擔心水災收成,把這事兒就扔到了一邊。再接著,與侯府和解、冰雹、劉徹大婚一堆的事兒,忙得腳不沾地,也沒想起來這事。在韓說三歲(虛歲)的時候,母親開始教他識字,韓說不是穿來的,從頭開始寫小篆,寫得很糟糕,筆都拿不穩,寫出的字也是橫平豎直跟柴火棍似的不會拐彎兒,偏偏小篆彎兒又多,這樣的字不能讓母親滿意,卻提醒了韓嫣,楷書可不就是橫平豎直的麽?再想想已經有了隸書,這會兒就算寫出楷書來,也不算是太驚世駭俗。就這麽順著把楷書給寫出來了,控筆的本事韓嫣已經很好了,把自己關屋裏三天,琢磨著還寫出了三種字體,顏體、柳體、瘦金體,這三種是後世常見的,所以有印象。啟功先生的字太有特色,有待繼續努力。大功告成後,在刷了石灰的牆上還用心抄了一遍《老子》。左觀右看,非常滿意,這才是我熟悉的書法藝術啊~
韓嫣實在是愛上了這樣的生活。前世就是個不怎麽求上進的人,最大的願望就是安安穩穩過一輩子。現在要田有田、要錢有錢,關起門來自己就是老大,真是件幸福的事情。
27.召見
就在韓嫣過著他舒服的守孝田園生活的時候,一道詔令又把他給提溜進了未央宮。詔令來的時候,韓嫣正在做采花的工作,不要誤會,是采的鮮花製花茶,居然讓他在長安發現了玫瑰,真是意外之喜。撓撓頭,玫瑰不是騎士文學必備的東西麽?怎麽漢長安也有呢?想不通便不再想了,還是先采了再說。漢代的茶葉韓嫣喝不下去,喝白開水喝了好多年,居然被景帝稱為質樸純澈!自打三年前搬到莊園裏,見到了玫瑰立馬動手采來曬幹了好泡茶喝,雖然韓嫣不太喜歡玫瑰,好歹也比漢代原產的煎茶強。一邊采一邊還盤算著春天曬竹葉、夏天剝蓮心、秋天采金菊、冬天摘梅花,君子的生活。
聽到韓祿飛奔過來稟報宮裏來人了,韓嫣愣住了。想想看自己也沒做什麽出格的事,究竟是為什麽呢?分家?父親大人臨死前就分好了的。不孝不悌?自己可是把母親和弟弟養得白白胖胖的。和侯府的關係也改善了不少,稱得上是兄友弟恭。無禮?自己守孝一切也都照規製來,治家嚴謹、賞罰分明,還沒人敢在眼皮子底下亂搞小動作,沒有發生地主豪奴欺壓良善的事情,自己對下人也還和善。話又說回來了,就算是自己犯了這些事兒,也用不著皇帝親自動手,頂多是中尉派人動手。
養移體、居易氣,執掌幾百號人生殺大權三年,指揮若大的莊園,又是在皇宮裏混過七年的人,韓嫣也頗有些威嚴氣度,韓祿自從韓嫣立威以後,一向賠著小心。隻這次情況不同。
沒等韓嫣想清楚,韓祿就在一旁帶著點兒小心地催了:“爺,您別站著呀!得收拾收拾到前廳開正門迎天使的。”(中國古代就有天使的稱謂,指的是皇帝派出的人。不是西方的那種人身有翼俗稱鳥人的形象。)
“啊?哦!開正門,迎吧。”
“那您的衣服……”韓嫣因為打著守孝的名頭,穿的是白色布衣。頭發隻是梳到背後散著。韓則也跟韓嫣是一個心思,倆人都對外宣稱要守個五年,景帝身體不行了,快要掛了,太子快要登基了,在這個最高權利交接的節骨眼兒上,沒了大人扶持的兩個孩子,還是安份一點兒的好,老實呆在家裏吧。
“我還守著孝呢,這樣就成,走吧。”
“喏。”
來傳旨的也是認識的人,是跟在景帝身邊的小太監趙順兒,是未央宮頭領宦官春陀挺得意的一個徒弟,在宮裏的時候跟韓嫣也是打過照麵的。
“趙大人,韓嫣還在孝中,不知大人為何而來?”韓嫣見到認識的人也就直問了。
許是三年不見,有些陌生,趙順兒看到韓嫣的時候呆了一下,直到韓嫣發問才回過神來:“韓公子,奴才能您道喜了,陛下宣您,先接旨吧。”趙順兒笑得挺親切。
看著趙順兒的臉色不似作偽,想來也不是什麽壞事。韓嫣便依著規矩行禮領命。旨意裏也沒有明說是為什麽事,隻是宣韓嫣進宮備谘詢。
官樣文章做完,韓嫣便對韓祿說:“祿叔,取二十金來,十金送趙大人,十金請諸位宮使喝酒。”莊子上出產頗豐,韓嫣最近看手頭餘錢挺多,便拿出一些來在長安盤了兩處鋪麵出租,收入還不錯,況且是對著宣旨的人,出手也就大方。
“韓公子何必如此客氣呢?都是熟人了。”趙順兒畢竟年輕,眼都笑眯了。
“趙大人哪裏話?韓嫣居喪之家,趙大人能來,已是給我麵子了,韓嫣豈能小氣?請。”
“那奴才就謝謝公子了。”笑眯眯地接過,衝著隨從搖了搖手裏的金子,“韓公子請大家夥兒喝酒呢,哥兒幾個,還不謝過了?”
隨從們一連聲的道謝。
“韓公子,皇上和諸位大人還在立等著呢,您看,您是不是換身兒衣裳,咱們這就動身?”
“陛下有命,自當速行,隻是,大人可知為了何事?”
趙順兒也痛快:“公子放心,是好事兒,奴才還跟您道喜的來著。是陛下聽底下的人說了公子在莊子上立的筒車是件極好的東西,召您去問呢。”
這倒也是,造的時候隻想著可以省人力,又叮囑了莊子上的人不許傳出去,沒想到這麽個大家夥豎起來,想讓人不注意都難。“既然如此,勞大人稍等片刻,容我帶樣東西。”幸虧畫了筒車的構造圖,想了想,把曲轅犁構造圖也帶上了,連同豆油和豆腐的方子。再打量下自己,孝服、木屐、頭發也沒束起來、打著祭拜先人當整潔恭敬的旗號也能按時洗頭洗澡沒異味。再想了一想,景帝好像快掛了,一身守孝的打扮進去不是好兆頭,便挑了件素色沒花紋的衣服換了,把頭發略挽了一下,不至於披頭散發。唔,形象還行,囑咐家裏人安心呆著,出發。前腳韓嫣進宮,後腳韓宅大門打開,韓延壽一路飛奔到弓高侯府報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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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見闊別三年的未央宮,韓嫣抬起頭,看著巍峨的宮闕,吐出一口濁氣,閉上眼,低下頭,開始調整狀態,在心裏哀歎自己的頸椎。
進入宮門,來到宣室,卻發現裏麵除了景帝,還有一堆的人。已經十五歲的韓嫣到了長身體的時候,已經很有些高度了,不像初入未央時隻能看人家衣服下擺的窘況。初進門,略瞄了一眼,便見有幾個熟人:穿著太子服飾的自然是劉徹,哪怕已經三年不見,到現在能穿這身衣服的還是隻有他一個;竇嬰在劉榮被廢後沒多久又乖乖上朝了,此時也在;衛綰是去年剛升的丞相,也在座;另有幾位眼生的,韓嫣確定自己沒見過。
一眼掃過,趕緊回複低頭慢趨的姿態,近前,拜倒:“臣韓嫣拜見陛下。”
“趙順兒說你現在還在守孝?”景帝沒有叫起,隻是不鹹不淡地問話。
“是。”
“朕記得你是中元五年十月回家守喪的,如今已經是後元二年三月了,你怎麽還帶著孝啊?”依舊是聽不出情緒,不過韓嫣知道,這算是不高興了。
“回陛下,臣中元五年連喪三位至親,按禮,父喪斬衰三年,祖父母非嫡長孫,齊衰一年,合當五年。臣不願因喪期近而合孝期,欺瞞先人,侯府太夫人、兄長、母親和弟弟都是如此。”竇嬰、衛綰在一旁點頭表示讚同。
“唔。起來吧。”還是平平的調子,已經聽出了緩和。
“喏。”爬起來,仍是低著頭,對著劉徹、竇嬰、衛綰再各施一禮,站好。雖是居於一莊高位,頗練了些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可那點兒修為,對於宮裏的人精,還是不夠看的,低下腦袋不讓人看見表情才是最好的選擇。
“知道今天為什麽召你過來嗎?”
“臣聽趙大人說了,是因為筒車的事兒。”
“筒車是你自己想出來的?”
不是,是我照著高中課本琢磨的。“雕蟲小技,不敢有汙聖聽。”略略低下頭。
“雕蟲小技,雕蟲小技,有人可不這麽看呐。主爵都尉,是嗎?”
“此物可不須人力即可灌溉良田,極善。”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主爵都尉,治右內史地,也就是京城右邊的地界,韓嫣的莊園正在他的轄區內。估計就是此君把韓嫣給供出來的。
“韓嫣呐,主爵都尉可不是你這麽說的哦。”景帝的話語裏帶著調侃。
“都尉之言,說的是筒車可省人力,有益於民,所以極好。臣說的是,此物構造簡單,稱不上複雜。兩者並不矛盾。”從袖中掏出之前準備好的絹布,雙手捧起,“陛下看這圖就什麽都明白了。”
“哦?呈上來。”
有宦官走過來接過韓嫣手裏的東西,看服色,應該是景帝身邊的宦官頭領人稱春公公的春陀了。雙手奉上,退到一邊垂手而立。
一陣布帛抖動的聲音之後:“嗯,不錯,看著簡單,做起來也方便。還是那句話,做出來不難,難的是能想得出來。你的腦子裏裝著些什麽呀,怎麽就能想出這些來呢?呃?這是什麽?曲轅犁?”
“這些都是臣鄉居無事,琢磨出來的東西,在莊子上試過了,較直轅犁更靈活。隻是臣資質有限,總覺猶有不足之處,卻不知該如何改進,陛下瞧著能用,可使能工巧匠再作修改。”既然已經被發現了筒車,莊子上的其他新鮮東西難保不會被注意到,不如自己拿出來,“後麵還有椅子、靠椅,是臣閑來無事,見母親年紀漸老不耐久坐想出來的,陛下若是覺著合用也可以做來試試。”母親已經快四十了,在漢代算是有年紀的人了,唔,不算咒她老,應該不會被一位惱羞成怒的女士痛扁……
“唔,不錯,如此,就交給將作大匠去吧。”
“喏。”將作大匠領命而下。
“行啦,正事兒說完了,都散了吧。魏其侯、建陵侯、太子留下,跟朕聊聊天兒,韓嫣,你也甭拘束了,坐太子身邊兒吧,你們也好久沒見了,太子也悶得慌。”
“喏。”
小步走到劉徹身邊,行過禮,輕輕地打了聲招呼:“殿下。”
“坐吧。”變聲期的青少年,聲音有些變調,好在,比公鴨嗓子強許多,不至於讓人聽了發笑。
“喏。”韓嫣的變聲期也沒有很讓人尷尬的腔調出現,真是老天保佑。
一旁宮婢奉上熱茶。韓嫣抬起頭,對著宮婢含笑致謝,道:“有勞了。”
“哐當!” 宮婢手裏的托盤磕到了案幾上,就著彎腰放杯子的動作呆在那裏,久久沒有起身。
韓嫣見她這樣子,也覺得奇怪,四下裏瞧瞧,沒發現異常。無奈之下,輕聲提醒:“這位姐姐,這位姐姐。”
宮婢回過神兒來,撿起托盤,驚惶地跪在地上,伏地叩首,向景帝道:“奴婢該死,陛下恕罪。”
她跪下了,正好閃出空來,讓韓嫣和景帝打了個照麵兒。讓韓嫣看到景帝從不悅到驚愕的表情。怎麽了?轉過頭,四下裏一瞧,竇嬰和衛綰在與韓嫣對眼的瞬間也有些呆,劉徹睜大了眼。
大家這是什麽表情啊?難道有什麽靈異事件發生?宣室裏出了鬼,別人都看得見,就自己看不見?
在座的都是經過大場麵的,景帝很快恢複了正常:“起來吧,不怪你。”揮退了宮婢,“三年不見,韓嫣倒是長得越發好了,你還真是要學留侯學個徹底啊。哈哈~”
……這跟留侯有什麽關係?長得好?長得好!在心裏靠了一句。摸摸臉,鬱悶了……原來是這麽一回事兒,家裏下人奴婢不敢抬頭看他,自是沒人能看著他的臉發呆。母親、嫡母、兄長、外婆等親人早看慣了,雖然也覺得韓嫣長得很好,可也不至於看到呆,小韓說?他頂多知道哥哥長得漂亮,還沒有別的想法……
“嗬嗬~”景帝笑得很開懷,“你這三年,在家都做了什麽啦?”
直起身,前傾:“回陛下,臣不過是守孝而已。”
“你可不隻守孝啊,朕可聽說你把家業打理得很好,還做出不少好東西來,長安城裏富貴人家喜食的豆油就是你做出來的吧?”
景帝的情報係統已經強大到連一個前任太子伴讀做過什麽事都能查出來的程度了麽?
這個豆油,在郊區莊子裏還能瞞得住,弓高侯府位於長安城內,想瞞別人的眼似是不太容易,慢慢兒的就被人知道了,韓家眾人一合計,不如就開個賣油鋪子,作坊放在莊子上,韓府和韓宅平分利潤,經營下來收獲頗豐。當前政治氣氛比較緊張,外戚、朝臣忙著梁王死後的善後和討好皇帝太子等人,沒功夫管這賺錢的行當,況且,弓高侯府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也就沒人打這油鋪子的主意。韓家人商定,一有合適的機會把方子給獻上去,省得以後不得安寧。如今,機會來了。
“回陛下,臣以為守孝不隻是食素衣麻便了事的,這隻是表麵的孝,能夠守住父輩留下的名聲、家業,才是真的孝,故而不敢不盡心施為。至於食物,小道而已,守孝不能食葷,因擔心家人身體,隻好另想法子來補救了。且油之一物,可健體,於人有益,今人食油多從牛羊身上得,而能常食牛羊的人卻極少,豆油用黃豆就能做出,是易得的東西。其他豆漿、豆腐之類,也是便宜的。都是素食,對身體也是有好處的。”再掏出方子來,奉上,“臣在守喪,怕不吉利,這東西一直不敢奉上,如今既得見了,自當奉上。可令尚食查驗過後再做出來,也算臣的一點兒心意。”
“這也還有理。你們看呢?”轉向一直當壁花的竇嬰、衛綰。
“守孝在裏不在表,確是如此。”兩人順著景帝的話應和。
“這樣啊,韓嫣。”
“臣在。”
“既然食素衣麻隻是表麵,你就做點真工夫,再回來伴著太子吧,先擔著以前的職位,也算是為家族爭光了。至於這方子,朕就收下了,這宮裏,少不了你的吃食!朕讓尚食照你說的做,不用擔心。你這孩子就是忒小心了。”
你都這樣說了,我還能怎麽樣? “喏。”
“行了,你先回家收拾東西,明天就回來吧。”
“喏。臣告退。”
28.歸位
回到家裏,韓嫣開始籌劃以後的工作。拎著飯盒進太子宮的生活要開始了,因為住在城外,路遠,要按時趕到太子宮就得提前出發,早飯也就得提前了,連帶著晚上趕回家的時候也晚了許多,晚飯推遲,中午就要加餐了,還是一日三餐,很好。
韓說已經四歲了,得開蒙,自己要工作、母親水平不高,得請個先生,要不就先請周公吧。家裏的事情,底下應該沒人敢亂來,再說自己還在家裏住呢。最鬱悶的是以後又要見人行禮,走路低頭,說話留三分,裝懂事,在過了三年當家作主的日子後,再過回去,真是不爽啊!
計劃沒有變化快,這話不假,所以,現在韓嫣傻了。
瞪大眼看著六兒:“你說什麽?”
六兒一臉無奈:“公子,這兒就是您以後住的地方了。您以前不是也住這兒的麽?”
揉揉眉心,韓嫣有些無語:“我以前也是回家住的。”
“可這是陛下吩咐的,公子還是遵旨的好。”六兒小聲提醒。
“知道了。我去請示陛下。”
“可……”
“就是讓我住這兒,我連行李都沒帶,怎麽住啊?怎麽說都得跟上頭稟報一聲。”歎口氣,皇宮,這可不是個適宜人類居住的地方啊。
“也對。隻是現在上頭正忙著呢,您得多等會兒。”
“成。”
坐在房間裏發呆,這是韓嫣以前在太子宮的住處,離劉徹住的正殿不遠,裏麵的擺設還是照他原來在的時候放的,打掃得一塵不染,六兒也調來繼續伺候,就等著韓嫣搬行李住進來了。劉徹被景帝帶去上早朝,觀摩政事去了,連個請示的人都沒有。韓嫣雖然是太子伴讀,可身上仍帶著郎官的職銜,又是離太子近的人,沒人敢大意小瞧了他,詹事也不敢隨便安排給他派差使。於是,韓嫣就被晾在了屋裏。
好容易等到早朝散了,趙順兒又跑到太子宮,景帝留劉徹一塊兒吃飯,召韓嫣一起去。
到了宣室側殿,景帝和劉徹都在,上頭擺了三張幾案,景帝、劉徹已經就坐了。
“臣韓嫣拜見陛下、拜見太子殿下。”
“韓嫣來啦,來,坐。”景帝招了招手,寬大的袖子帶起了微風。
“喏。”坐到案幾後麵,上麵布的都是素菜。
“去太子宮看過了麽?”
“回陛下,看過了。隻是……”
“嗯?”景帝挑眉。
“臣聽說陛下讓臣留居宮中,這麽做似乎不妥……”
“哦?哪裏不妥了?”
“臣是外臣,以前年紀小倒還罷了,如今年紀漸長,留宿宮中,不合規矩。”中規中矩的回答。
“怕什麽?太子大婚後太子宮重新安排了,你沒覺察出來麽?在太子宮執事的外臣和太子宮的女眷是隔開的。再說了,你一向是個守規矩的,太子宮裏除了阿嬌又沒有別的女眷,就是阿嬌也是常在太後宮裏呆著的。就住下吧。”景帝不覺得這是什麽大問題。
韓嫣餘光瞄到麵無表情的劉徹。
沒別的女眷,真是句無奈的話,劉徹在去年大婚,與阿嬌近十年的婚約算是終於實現了。其實,劉徹的日子也挺慘的,自從被貼上“阿嬌所有”的標簽以來,沒人敢打他的主意往他身邊塞女人,他也不能表示出對其他女性有超友誼的好感,據說連他身邊的宮女都長得非常符合安全標準,連一兩個放著的備胎都沒有,不說漢宮裏,就是在尋常富貴人家也算是異數了——弓高韓家不算,得守孝不近女色。
在這個時代,如果一個男人自己想要過一夫一妻的日子,那麽夫妻兩個將會非常幸福,如果他是被逼得隻能守著一個老婆過日子,而自己又非常想過一男N女的生活,那麽,他的痛苦是顯而易見的。
劉徹,不像那種會守著一棵樹吊死的癡情人,所以他很痛苦。這痛苦,足以抵消阿嬌為她帶來的地位的穩固——景帝已經選定劉徹了,所謂穩固地位也隻是討好竇太後罷了,和一個漂亮高貴妻子帶來的風光臉麵——堂堂太子,妻管嚴成這樣,還有什麽風光臉麵可言?
“喏。臣請陛下恩準休沐日回家探望母親兄弟。”
“這是自然。”
“謝陛下,臣今日不知就理,未作準備,明日便帶行李進宮安置。”伏拜。
“行啦,你這孩子就是太小心了,小時候就是這樣,朕還道是弓高侯府裏管得太嚴,現在看來,你就是這個性子了。”景帝不以為意。
“回陛下,臣聽聞,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密,失其身。深以為然。千裏之堤潰於蟻穴,臣豈敢大意。”
“小小年紀,哪裏來的這麽多想法。用膳吧,專為你做的素食,再不吃都涼了。”
“謝陛下。”
飯畢,上茶。韓嫣看著杯子裏的煎煮出來的褐色湯液,頓了一下,抿了一小口。
“朕已經和太傅打過招呼了,今天徹兒就不用讀書了,韓嫣也不著急回家,陪朕說說話吧。人老了,就愛嘮叨。”
“喏。”韓嫣和劉徹一起應道。
三年不見,景帝顯得老了很多,他的年齡不算很大,隻是身體越來越差,焦頭爛額的政事、花團錦簇的後宮,都在不斷消磨著他的精力。按劉徹十六歲登基來推算,他也快要撒手西去了。
“韓嫣呐,外頭的人都是怎麽說朕的?”
“回陛下,臣隻固守家中,極少外出。不過,依臣看,陛下自登基以來,屢施仁政,百姓富足,自當是萬民稱讚。”
“是嗎?”景帝的語調不是那麽熱衷,甚至有些惆悵。
“這是自然,兒臣聽聞人給家足,都鄙廩庾盡滿,而府庫餘財。京師之錢累百巨萬,貫朽而不可校。太倉之粟陳陳相因,充溢露積於外,腐敗不可食。眾庶街巷有馬,阡陌之間成群,乘牸牝者擯而不得會聚。”這是三年以來,韓嫣第一次聽劉徹說了這麽長的句子,變聲期不太難聽的嗓音沒有讓他尷尬,一字一句都帶著力量。細細打量之下,發現劉徹並沒有長得太過走形,依稀還是幼時模樣,隻是身形漸漸長開,更有氣勢了,臉上的棱角初現,眼睛依然銳利有神。此時,這雙眼睛正真誠地看向景帝。
“那也不全是朕的功勞。這是自先帝以來積下的基業,你當好好利用。”
“兒臣省得。”
“朕在位十餘年,就沒有過過一天順心日子,整天介天災人禍,難道真是朕做得不夠好?” 景帝開始自言自語。
“父皇!”劉徹有些震驚也有些無措,這話不好回,不吉利的征兆在漢代幾乎無人能夠解釋成好事。這漢武帝,本身就是個有些迷信的皇帝。
韓嫣心思飛轉:景帝還真是個比較倒黴的皇帝,自從即位以來,三天兩頭的跟匈奴和親,已經送出去三撥公主了,每次和親還都要附送N多的嫁妝。隔一陣子就來一回日食、地震什麽的,去年這兩樣還一塊兒鬧了。天災鬧得大家都習慣了,日食也見過好幾回了,連小韓說見到日食都開始不怎麽害怕了。各地藩王也不省心,七國之亂就不說了,自己的親弟弟梁王劉武也跟著鬧騰。好不容易把大家都壓下去了,他自己也快掛了。
“昔日堯舜之時,亦有水旱之事,然明主在位,舉措得當,不為災。今陛下之世,雖小有厄難,亦不成災。這是上天給的考驗,陛下通過了這考驗,是證明陛下治下,主明臣賢,已經做得足夠好了。”韓嫣開始打圓場。
“是嗎?這麽說,朕還是不錯的囉?”這話極有道理,頗得景帝歡心,景帝來了興致。
劉徹和韓嫣一齊伏身。
又問了韓嫣一些功課上的事情,景帝對韓嫣沒有偷懶不學習表示讚賞。
“太子大婚,你送的禮朕瞧過了,很好的字,別拉下了,以後朕的孫子的功課就交給你了。”
“陛下過獎。”
“罷了,別謙虛了,你們倆也許久不見了,昨天沒說上話,今天放你們的假,別拘在這裏了,回太子宮自己玩去吧。”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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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宮 後花園 涼亭
劉徹坐定,盯著韓嫣的臉端詳了許久,久到讓韓嫣心裏發毛,小心輕喚道:“殿下。”
“坐吧,孤不招呼你,你就不坐啦?”劉徹沒好氣地說。
“謝殿下。”
“三年了,你居然敢不理孤,連封信都不寫。”劉徹歪著臉斜睨韓嫣,一副痞子相,不見半點太子莊嚴。配上有些變調的嗓音,頗具喜感。
冤枉!明明是你先不寫的。“臣居喪之家,不敢隨便遞東西進宮,況且,臣就是寫了,也沒辦法送到殿下手中。”
“借口!辦法都是人想出來的!那麽長時間,你就一點兒辦法都沒有麽?你能想出這麽多好東西,就想不出辦法來?”劉徹不是個能夠隨便糊弄的人。
“殿下可真是冤枉臣了。臣可是在守孝,有事兒沒事兒的往殿下這兒湊可不像話,會連累殿下的名聲。”
“知道啦,你那兒還有什麽好東西沒?”
“東西倒是有一些,不過是些吃的用的,臣居家無事,亂想出來的,擔心喪家的東西不吉利就沒敢進給殿下。”
“你現在孝期已經過了。”揮揮手,阻止韓嫣開口,“孤問過太傅了,大漢又不強令按儒家禮守三年孝,就算三年,也過了孝期了。沒道理讓祖母、父親停屍不辦,發完祖父的喪、守完祖父的孝,再輪到辦祖母、父親的後事,這孝期是相合不是相加。你就安心留下來吧。”
“喏。”
最初因為許久不見而產生的隔閡在一問一答中漸漸消失了,兩個人的話題也慢慢變得輕鬆起來。韓嫣這三年來已經習慣了不向人低頭,初到時的拘謹也慢慢放開了。畢竟年齡相仿,韓嫣懂得又多,劉徹被阿嬌管得淒慘、被政事磨練得鬱悶,許久沒有遇到過一個談得投契的同齡人,和韓嫣聊天也很高興,兩個人已經從功課聊到衣食住行了。
“臣在家中閑來無事,倒是曬了不少花茶,喝起來齒頰留香,確是不錯。”比你家的好喝多了。
“茶?”
額,忘了,西漢沒有“茶”這個字,隻有“荼”字,茶字可能是後世出現的,韓嫣少不得作了一番解釋。
“就是選上好的鮮花或烘或曬,去掉水份,想喝的時候拿熱水衝泡就成了的。臣管所有這樣的東西都叫茶。”
“哦?孤還沒有聽說過用花做茶的,荼,哦,是茶,不是都得加薑、蒜、蔥之類的煎煮才有味道麽?”
“其實,單拿清水衝泡,更能品出茶的原味呢。臣沒有荼樹,做不出幹葉來,又喝不慣煎團茶,就自己動手拿花做茶。不單花可製茶,竹葉曬幹之後做成的茶,也別有一番滋味呢。等殿下嚐過竹葉茶,再想想照這樣弄整片的茶葉子泡茶,就知道有多好喝了。團茶都是磨碎了的葉子團成的茶餅,再加上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一煎煮,光看顏色就不想喝了。哪比得上一泓清水,綠葉慢慢舒展,明澈透亮,茶葉的香氣滿室飄香,想想都心情舒暢。”
“聽你這麽說,倒真要嚐嚐了。”劉徹有些躍躍欲試。
“臣今日來得匆忙,沒有帶在身上,殿下要嚐,臣明日帶來就是了。”
“你離了孤,倒是活得越來越滋潤了,還弄出一堆好吃的。”劉徹笑謔。
“臣不過是被逼急了。臣弟現在都四歲了,還沒吃過肉呢,想起來就心疼。”韓嫣斂了笑容,“生下來就跟著守孝,小孩子吃不好很容易體虛夭折,臣怕得不得了。”
貧苦人家常年不見葷腥,也是常理,說不上誰受苦誰受罪。隻是本就有條件過得更好,卻不得不守著苛刻的日子,著實委屈。
前兩年哺乳還好,如今韓說長牙,可以吃飯食了,聞到匈奴師傅們煮肉的香味兒,都走不動道,韓嫣隻得變通一下,自己動手炒蛋炒飯給他吃。一邊炒一邊反省自己是不是太過分了,讓個寶寶不吃肉,跟著自己一塊兒當和尚。而且,隻是因為自己想躲開是非,才不得不如此,否則今年開春,全家就能吃上香噴噴的肉了。所以景帝讓他結束孝期,韓嫣也不是很抗拒。
話說,韓嫣自己都饞得不行,做夢都是吃肉。相熟的匈奴師傅還會饞他,借口考驗刀法,讓他揮刀切肉,分好了肉,他們吃韓嫣看著。這麽做還不是一回兩回,至少,切肉的次數足以讓韓嫣練出陳平分肉的刀法——每塊肉的重量相等,還附帶上皰丁的廚藝——不傷刀刃,這看到吃不到的日子……
真想大喊一聲:“我想吃肉!”
“都過去了,以後給他補回來就是了。”
“喏。”
“這才對。弄了好東西別忘了給孤也備一份,你弄的豆腐孤也嚐過了,還是舅舅帶進宮來的。”有些不滿地瞪了韓嫣一眼,又眯眼回味,“入口即化,配上佐料入味,是不錯,看不出來你還有易牙的本事。”
“易牙可是個混帳,殺了幼子蒸熟了給桓公吃,人倫都不顧了,還說他忠心,齊桓公也是個呆子。殿下拿這個敗類來比臣,可別想吃到臣的東西。”韓嫣笑看劉徹。劉徹回瞪。
兩人互看了許久。劉徹 “撲哧”笑出聲來,“你還是守這些君子禮法。孤說不過你,別忘了孤的美食。”
“喏。”調子拖得長長的。斜睨劉徹,相視而笑。
“還是這樣好,你沒以前拘束了,以前跟個小老頭兒似的,裝大人,真逗。”
“……”我本來就比你大二十多歲,不裝也是大人,我還扮嫩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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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過得挺快,劉徹哺食的時間到了,韓嫣告退。
“留下來一起吧。”
“臣還得回家收拾呢,明日臣帶花茶來,再與殿下共飲。說起來,殿下大婚,臣也沒送什麽看得上眼的賀禮呢,這回補上了,權當是補禮了。”
“你的禮孤倒是收到了,《詩經》?啊?你倒會討巧,快回去拿了茶來,孤便不計較了。”劉徹一臉壞笑。
“喏。”
回到家中,韓嫣一麵命人收拾行裝,一麵與母親商量家務安排。也沒什麽大事,韓嫣母子的交際圈子並不大,禮尚往來不多,隻是匈奴師傅那裏要多照看一些,也已經定下換月送柴米油鹽的例了。一切都上了軌道,隻要順著來就沒什麽。唯有韓說的老師,韓家住在城外,每天進城求學不方便,單養個老師又不劃算,好在他才四歲,到五歲再開始也行,現在韓嫣決定休沐日指點一下韓說的功課,五日回一次家檢查一次。同時,也在長安城裏物色合適的房子,打算全家搬過去上班、上學都方便。
行李還是按照以前的例準備的,另外取了各色花茶,還備下了送給王皇後、竇太後、長公主等人的份。林林總總加起來,花茶的儲量去了一半,讓韓嫣頗為心疼。雖然曬得多,自己也喝不完,而且今年還能再曬,可看這麽多東西被送出去,還是肉疼,弓高侯府他都沒舍得送,這全是私房茶。地主家,也沒有餘茶啊~
29.花茶
韓嫣又住回了太子宮,看著一堆仆役幫忙幫行李,不由慨歎:“NND,老子千辛萬苦,挖洞鑽坑,還是被拎進來了,三年多的青菜蘿卜算是白吃了。”他原本打的好算盤,守孝守孝,守個三年五載的,等大家把他忘了,也就安全了,沒想到自己挖坑自己跳,一個筒車就把自己給露出來了。後悔啊,失策。再想想,看著別人幹活,自己享福已經很不厚道了,能幫著他們省點兒力氣就幫著吧,也是自己家的田啊……
照例是讓太子詹事清點行李、擺放行李、打賞從人、問清了太子宮的大致規矩在有了女主人後有什麽改變。待一切完成之後,韓嫣泡了杯竹葉茶,坐在書案後麵抽出一卷《戰國策》,在竹葉茶的嫋嫋清香中細細讀。
聽到門口有腳步聲傳來,韓嫣並沒有在意,自打進了太子宮,常有人過來把他當外星人圍觀,恨得他想學習蘭陵王找個鬼臉麵具罩上。
一個黑影當頭罩了下來,抬頭看時,卻是劉徹。忙放下手中的書,起身相迎,卻被劉徹按住了肩膀。
走到韓嫣身邊坐下,拿起竹簡:“還是這樣,沒事兒就讀書,也不見你出去走走,騎射功夫居然還沒拉下。”
“臣就喜歡沒事兒的時候讀讀書,再說,騎射功夫臣也是常練的,隻是殿下沒見到罷了。”
“是麽?下午咱們練練?”劉徹顯然極有興致。
韓嫣一頷首:“好。”
“這就是你說的竹茶了?果然清香撲鼻,比宮裏的強多了。”聞了聞,便要往嘴裏送。
韓嫣忙伸手蓋了杯口:“這杯臣已經喝了,殿下若想品茶,臣再另泡。”
劉徹拿開韓嫣的手,笑道:“就這個了,渴得慌,誰耐煩再等?”一仰脖子,全灌了下去。還好已經放了有些時候了,不然燙死你!
劉徹放下空杯子對韓嫣道:“確是不錯。”
牛飲!糟蹋茶!要是妙玉在此,定會如是說。韓嫣倒是認為茶首先是解渴的,然後才是用來品的,也就沒有對劉徹的喝法表示不滿。
“殿下喜歡就行,臣帶了好些來,各樣的都有,殿下要是喝著順口,隻管泡來喝就是了,這個用熱水一衝就行,不用煎煮,味道比煎煮的強多了。”
“是嗎?倒要瞧瞧了。”
兩人在案桌前對麵坐下,一起看那裝茶的罐子。
花茶是裝在小陶罐子裏的,每樣都帶了五六罐,罐子是起初為了裝茶特別燒製的,裝竹葉的便刻竹子、裝蓮芯的便刻蓮花,再填上釉料,極是漂亮,韓嫣還在上頭題了幾句應景的話——都是摘的名世有名的句子——因為覺得這樣有品位。三十幾個罐子堆在一起,頗為壯觀。
劉徹先沒有急著試茶,拿著罐子,賞玩了一會兒上麵的字句。“韌而有節”——竹,“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蓮,“傲霜、香冷蕊寒”——菊,“暗香鬥雪”——梅。玫瑰的罐子上頭倒是沒寫什麽句子——韓嫣沒背過有關玫瑰的古詩,慚愧——隻用毛筆寫了個花體的rose充數。
一邊兒撫玩題字,一邊看著韓嫣笑得曖昧,劉徹道:“你的字也沒拉下。”
“閑居無事,聊以自娛罷了。”韓嫣見他笑得奇怪,不敢多說什麽,忙轉了話題。
“臣喝不慣煎煮的茶,就弄了這些東西,臣去泡來給殿下嚐嚐。”
說是泡茶,也沒用韓嫣自己怎麽勞動,一旁早有那有眼色的奉上杯盞、熱水。韓嫣的工作,就是先淨手,然後用熱水暖一下杯子,再取適量的花茶,衝泡。
這回劉徹沒有那麽豪爽,每樣依次啜了一小口,含在嘴裏,眯著眼,細細品味。睜開眼,看著韓嫣,吸吸鼻子,道:“確是齒頰留香。”看得出劉徹很滿意。
“確實比常喝的好,就這麽些了?夠喝的麽?能勻出來麽?”
“臣家裏還有一點兒留著自己用的,帶來的就這些了,一小罐就夠喝半個月的了,盡夠了。”
“晚上給母後和太後請安,帶上一些。”
“喏。”
“這些句子倒是挺好,你寫的?功課還沒拉下麽,挺好。”劉徹拿著罐子仔細看了一下。韓嫣汗了一下,自己也幹了穿越人士必做的剽竊行為,雖然是無心的。
“小技而已,小技而已。”韓嫣有些尷尬,又不能說是別人寫的,我抄的。劉徹要是問是誰寫的,哪本書上看到的,韓嫣也不能說我忘了——韓嫣的記憶力是公認的好。既然如此,便不如閉口不言了。提醒自己,以後小心,表再幹會被告侵權的事兒了。做點兒生產工具已經是侵權了,還能有個提高生產水平遮臉。這抄襲詩詞的事兒,在韓嫣看來縱說是宣傳先進文化,也頗有欺世盜名之嫌,不到萬不得已,最好不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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騎射是要到下午練的,上午的課還是得按原定計劃來。韓嫣跟劉徹一塊兒吃的早飯,然後,兩人一起到了學舍。
景帝待劉徹真的很用心,或者說,景帝最初就沒認真把劉榮當成接班人來培養。十年前,已經年過二十的劉榮還要在課堂上聽竇嬰的空談,可十年後的現在,劉徹年方十五,卻已經開始學習治國之術了。
因為衛綰升做丞相,有一大堆的事要做,自然不可能按班按點的做劉徹的老師。景帝便另挑了各式各樣的朝臣來輪流給劉徹授課,內容非常務實,都是關於國計民生、朝政外交的。景帝本人,也是把劉徹帶到身邊參與朝會,耳濡目染學習治理國家的本事,有時還會父子密談傳授點馭下之道、平衡之術什麽的。韓嫣心說,你們父子那點兒帝王之心,早被兩千多年後的人摸了個通透,還在我麵前裝神秘!
上午課上,韓嫣秉承一貫傳統 ——“打~死你,我也不說”,隻管帶了耳朵來聽課。漢家的太子老師們依然保持著劉榮時代的傳統,重視太子忽略伴讀,韓嫣不說話老師們也便不大管他。不能怪他們,任誰麵對一個已經輟學三年的學生,也不會要求他與一直上課的學生有一樣的成績。而且,這皇家學校,又不考察升學率。不過韓嫣的一筆漂亮的書法,倒是讓所有人大大驚豔了一把。韓嫣鄉居,需要操心的事不多,有大把的時候可以搞藝術,不像這宮裏宮外的全把腦汁用在政事上頭,兩相對比,韓嫣的字想不好都不行。
下午的時候,還沒等劉徹和韓嫣挽起袖子比一把,景帝就把兩人給宣了過去。
景帝斜倚著靠椅,臉色很不好,身前案幾上擺著束書簡。見兩人進來,有氣無力地說:“這是新來的戰報,都來看看。”
劉徹接過書簡,越看臉越黑,黑完了開始轉紅,紅得頭頂冒煙:“匈奴欺人太甚!連年入侵,以為大漢沒人了麽?”
韓嫣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一動不動。
“大漢朝確實是被他們欺負了,還欺負了很久。”景帝悠悠道,“父皇是不成了,就看你的了。”
劉徹還在那裏喘粗氣。“兒臣定當擊敗匈奴,一雪六十餘年來的恥辱。”
“唔。你要怎麽做呢?”
“練兵、選將、聚集戰馬。與匈奴的一戰,當是傾國之戰。要打得他們服了才行。”
“嗯,你倒有誌氣,隻是不要太衝動。你再好好想想。”景帝點點頭,“先不說這個了,再來看看這份奏章。”
……
……
……
一下午的時間就在他們父子的對答中過去了。景帝沒有留晚飯,讓他們自回太子- 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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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徹晚飯前還得去向竇太後和王皇後請安,因為韓嫣剛回來,便帶著他一塊兒去拜拜碼頭。
先是到椒房殿,椒房殿與太子宮、宣室等都在未央宮的範圍內,所謂未央宮其實是一係列宮殿的合稱,住的是皇帝的一家子。其他妃子住的地方在未央宮後,與未央宮分屬兩個不同的宮殿群,可真是名符其實的“後宮”。韓嫣不無惡意地想,每當皇帝去妃子住所的時候都要經過椒房殿,這樣的設計是為了方便皇後攔路劫人呢還是專門給皇後添堵呢?怪不得後來漢武帝被阿嬌逼得向外發展——實在是在家裏太不方便。
椒房殿與太子宮隔得並不遠,一會兒就到了。王皇後很是親切地與韓嫣打招呼:“快起來吧,都是熟人了,以後跟在太子身邊,就跟以前一樣。”
“喏。”
“母後,韓嫣帶來些花茶,兒臣喝著覺得好,您也試試?”
“哦?是嗎?徹兒說好的,倒真要喝喝了。”
韓嫣起身,招呼六兒拿進一個托盤,上頭一排放著五隻陶罐,分別裝著竹葉、玫瑰、蓮芯、菊花、梅花五樣。接過來,親自奉到王皇後麵前。
王皇後伸手拿起一個罐子,抬頭向韓嫣笑道:“拿竹葉當茶,本宮以前倒沒聽說過……”
“皇後娘娘?”韓嫣心裏第一萬次歎氣:怎麽這宮裏人人第一眼看我都是這個呆樣子?還是家裏好,沒人會這麽看我!
“哦,真是好東西,還有麽?得給太後進一些,還有長公主那裏也別忘了。”
“回娘娘,臣進宮裏頗帶了一些,既這麽著,便讓六兒再去取來。”其實另有五罐是給竇太後的,給長公主的打算有機會再送的,現在王皇後發了話,不妨私鹽當成官鹽賣,一塊兒送了,至於已經給竇太後準備了的東西,自然是不提了。
長樂宮的布置還是老樣子,人也還是那些人。隻是竇太後、長公主老了些,阿嬌眉眼間卻更加驕縱了,想來婚後生活很得意。韓嫣卻不得不實話實說,單看長相,阿嬌雖然已經長開了,卻少了以前的清轍,從不食人間煙火的境界上掉了下來。萬分詛咒地對比一下自己,然後發現,自己現在比阿嬌漂亮!這是什麽世道?!
韓嫣在家,過得越來越舒心,眉宇間開闊了不少,看著就透著舒適自信與風輕雲淡,另有一種疏朗開闊的氣度,性格又不太過剛強且浸著書香氣。比起整天嚴防死守,盯著劉徹的阿嬌,自是要好許多。
珍珠都快變成死魚眼珠子了。環境,果然能改變人。生活,果然能改變人。
行過禮之後,再進上花茶,果然,對美麗事物的喜愛是女性永恒不變的天性。花茶養顏美容,別說長公主和阿嬌喜歡了,就是已經雙目失明的竇太後,聽說了以後也湊上去聞了聞,直誇味兒好,清新自然比宮裏的熏香都好聞。
那是用來喝的,韓嫣在心裏念叨。
“還真是,這味兒聞起來香,喝起來也香。我都想從母後這裏搶兩罐子了。”館陶公主端著杯子啜了一口,轉向韓嫣,笑道,“韓嫣還真是個細心的孩子,難得能想出這些東西來……”
又來了,韓嫣默念,你們都是見過大世麵的人,尤其是你,成天挑漂亮姑娘往宮裏送,見過的也不少了,不要老盯著我的臉!
可麵上還得裝正經:“殿下若想要,臣無論如何也得給您弄來,您就不用拿太後的了。”
“哦。”館陶公主低頭喝了一口茶,對王皇後說:“三年不見,韓嫣長得越發好了。”
“姐姐快別這麽說,當心這孩子跟你急。他剛住進宮裏那會兒,陛下說他生利好看,還讓他搶白了一回呢。”王皇後陪笑。
“怎麽?韓嫣還搶白過皇帝?”竇太後也來興趣了。
“回母後,當時陛下說他麵相柔弱,可您猜他怎麽說的?”
“別賣關了啦,說吧。”
“喏~他呀,他說不能以貌取人,他是麵柔心壯,要學留侯呢。”
“嗬嗬~”竇太後笑了, “是個有誌氣的孩子,你就做你家殿下的留侯吧。”
“喏。”
關於外貌的風波就這麽算過去了。
韓嫣轉過頭,看到劉徹在和阿嬌拿著個陶罐一起把玩呢,細看之下,正是自己帶進來裝茶的。再看看案幾上五個都在,心下暗笑,劉徹這是自己從太子宮拿來討好妻子了。看來劉徹對自己這位表姐也不是完全那麽討厭的。
那邊兒三個女人的話題已經轉到韓嫣身上了。
“韓嫣,老身聽說這豆油、豆腐、豆漿、豆芽兒什麽的,都是你弄出來的,怎麽都是豆兒啊?就沒別的了?”
“回太後,因為守孝,隻能食素,豆類本是素食,又是常見的,就拿來試試,沒想到真能做出來。”
“這倒是了,以後再有這樣的東西,可別忘了老身呐。嗬嗬~”
“喏。”
“阿嬌,別纏著徹兒啦,讓他也回去休息吧,明兒他還有事呢,你都是太子妃了,要穩重。”
“外婆~”阿嬌盡管不太樂意,還是讓劉徹走了。
回去的路上,劉徹斂了笑容,長籲了一口氣,回頭對韓嫣道:“快點走吧,用過了哺食,再陪孤聊聊天兒。”
“喏。”
30.匈奴
太子宮的夥食不錯,還為韓嫣準備了素食,驪山溫泉的存在讓皇室中有頭有臉的人任何時節都能吃得上新鮮的果蔬。用過了飯,各端著一杯清茶,兩人在太子宮裏一邊散步一邊聊天。
“韓嫣,你知道匈奴麽?”
“匈奴?大漢朝怕是沒人不知道匈奴吧?”
“孤說的是,你知不知道匈奴到底是什麽樣子?!”劉徹還沒有完全學會喜怒不形於色,而現在,他是明顯的要發怒了。或者說,劉徹挺能控製情緒,隻是匈奴是他心中的痛,不容人輕忽。
―――――――――――韓氏資料庫――匈奴 ――――――――――———————————
韓嫣也不再繞圈子,把這些年來整理出的資料都說了出來:“匈奴,其先祖夏後氏之苗裔也,曰淳維。唐虞以上有山戎、獫狁、葷粥,居於北蠻,隨畜牧而轉移。其畜之所多則馬、牛、羊,其奇畜則橐駞、驢、驘、駃騠、騊駼、驒騱。逐水草遷徙,毋城郭常處耕田之業,然亦各有分地。毋文書,以言語為約束。兒能騎羊,引弓射鳥鼠;少長則射狐兔:用為食。士力能毌弓,盡為甲騎。其俗,寬則隨畜,因射獵禽獸為生業,急則人習戰攻以侵伐,其天性也。其長兵則弓矢,短兵則刀鋋。利則進,不利則退,不羞遁走。苟利所在,不知禮義。自君王以下,鹹食畜肉,衣其皮革,被旃裘。壯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餘。貴壯健,賤老弱。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其俗有名不諱,而無姓字。……晉悼公使魏絳和戎翟,戎翟朝晉。後百有餘年,趙襄子逾句注而破並代以臨胡貉……於是秦有隴西、北地、上郡,築長城以拒胡。而趙武靈王亦變俗胡服,習騎射,北破林胡、樓煩。築長城,自代並陰山下,至高闕為塞。而置雲中、雁門、代郡。其後燕有賢將秦開,為質於胡,胡甚信之。歸而襲破走東胡,東胡卻千餘裏……當是之時,冠帶戰國七,而三國邊於匈奴。其後趙將李牧時,匈奴不敢入趙邊。後秦滅六國,而始皇帝使蒙恬將十萬之眾北擊胡,悉收河南地。因河為塞,築四十四縣城臨河,徙適戍以充之。而通直道,自九原至雲陽,因邊山險塹谿穀可繕者治之,起臨洮至遼東萬餘裏。又度河據陽山北假中。
當是之時,東胡彊而月氏盛。匈奴單於曰頭曼,頭曼不勝秦,北徙。十餘年而蒙恬死,諸侯畔秦,中國擾亂,諸秦所徙適戍邊者皆複去,於是匈奴得寬,複稍度河南與中國界於故塞。
單於有太子名冒頓……從其父單於頭曼獵,以鳴鏑射頭曼,其左右亦皆隨鳴鏑而射殺單於頭曼,遂盡誅其後母與弟及大臣不聽從者。冒頓自立為單於。
冒頓既立……遂東襲擊東胡。東胡初輕冒頓,不為備。及冒頓以兵至,擊,大破滅東胡王,而虜其民人及畜產。既歸,西擊走月氏,南並樓煩、白羊河南王。悉複收秦所使蒙恬所奪匈奴地者,與漢關故河南塞,至朝冉、膚施,遂侵燕、代。是時漢兵與項羽相距,中國罷於兵革,以故冒頓得自彊,控弦之士三十餘萬。”
―――――――――――――――――――――――――――――――————————
韓嫣一口氣講完了匈奴的曆史,口幹得厲害,灌了半杯茶,卻見劉徹站住不動,凝視著他。“殿下,怎麽了?”
劉徹拉住韓嫣,直奔書房,揮退了屋裏的人,把韓嫣拉到書案後按倒,自己也坐到了韓嫣的對麵:“你接著說。”
韓嫣莫名其妙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劉徹是要他說匈奴,看著對麵劉徹已經兩眼放光,急不可耐,喉嚨上下蠕動。韓嫣吞了口口水,接著說。
“……置左右賢王,左右穀蠡王,左右大將,左右大都尉,左右大當戶,左右骨都侯。匈奴謂賢曰“屠耆”,故常以太子為左屠耆王。自如左右賢王以下至當戶,大者萬騎,小者數千,凡二十四長,立號曰“萬騎”。諸大臣皆世官。呼衍氏,蘭氏,其後有須卜氏,此三姓其貴種也。諸左方王將居東方,直上穀以往者,東接穢貉、朝鮮;右方王將居西方,直上郡以西,接月氏、氐、羌;而單於之庭直代、雲中:各有分地,逐水草移徙。而左右賢王、左右穀蠡王最為大,左右骨都侯輔政。諸二十四長亦各自置千長、百長、什長、裨小王、相封、都、尉當戶、且渠之屬。
歲正月,諸長小會單於庭,祠。五月,大會蘢城,祭其先、天地、鬼神。秋,馬肥,大會蹛林,課校人畜計……舉事而候星月,月盛壯則攻戰,月虧則退兵。其攻戰,斬首虜賜一卮酒,而所得鹵獲因以予之,得人以為奴婢。故其戰,人人自為趣利,善為誘兵以冒敵。故其見敵則逐利,如鳥之集;其困敗,則瓦解雲散矣。戰而扶輿死者,盡得死者家財。
後北服渾庾、屈射、丁零、鬲昆、薪犁之國。於是匈奴貴人大臣皆服,以冒頓單於為賢。”
――――――――――――轉入正題――――――――――――――――————————
呼呼,喝光了杯子裏的茶,劉徹的目光更加炙熱了。“阿明,添茶!給孤也添上,孤的杯子呢?”剛才跑得太急,讓他給扔院子裏了……真是個急性子,看得出,他是真心的想打造一個不受外侮的強大國家。
續上茶水,再小心地點上燈燭,太子宮的人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以前也有人跟我說過匈奴的事兒,都沒你說的這麽詳細,也沒你說的有條理。你還知道什麽,快說呀!”如此急切的態度,不明白的還以為他這是在打聽心愛的姑娘……
再下麵的匈奴曆史就不太好說了,因為接下來就是韓嫣的便宜曾祖父韓王信投降了匈奴,然後劉邦氣不過,跑過去跟匈奴人硬扛,結果被圍在白登山,以後就定下了與匈奴和親的基調。
躊躇了一下:“匈奴在冒頓的帶領下,屢屢南侵,大漢承亡秦疲弊,不得已與之和親,於今已經六十餘年了。”
“……”劉徹被兜頭澆了盆冰水,變了臉色,從熱切轉向了陰沉,恨道,“不能總和親!”
當然不能,後世提起和親可是咬牙切齒的來著,男人不喜歡,女人更不喜歡。憤青們對於揚大漢天威這種激昂的口號非常熱情,一句“雖遠必誅”當真令人熱血沸騰。不是憤青的人也不喜歡自己的國家、民族被人瞧不起啊。北擊匈奴,放到後世,隻要腦子沒秀逗了,是個漢人都會讚同的。韓嫣也不能免俗,尤其還有對從清末開始一段百餘年的黑暗曆史的深惡痛絕,前世今生,抵禦外侮已經是一種刻在靈魂裏的信念了。
這對從幼兒時期便開始共同學習的同學,在這一點上,有著共同的執著。
“這是自然,最初和親不過是權宜之計,為的是換得喘息的機會,整軍再戰。隻是天下初定,內部不穩,一直在休養生息,沒有騰出手來罷了。一旦大漢準備好了,擊敗匈奴隻是早晚的事。”
“就是這樣。”劉徹一拍手掌,顯得非常興奮,“我也是這麽想的,咱們已經休養生息了這麽多年,忍了這麽多年,是時候給匈奴點顏色瞧瞧了。”連“孤”都忘了說。
“我早就想著跟匈奴打一仗了,可大家都說這樣不行,匈奴人的騎兵冠絕天下,咱們打不過,可我不信!”劉徹被壓抑得太久了,難得有個支持他跟匈奴對決的人,便對韓嫣傾吐心中煩悶,“都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可大漢天子卻被匈奴欺淩,是可忍孰不可忍!一群沒用的家夥還整天念叨著和親!嫁出去的公主夠多了,送的財物也夠多了,怎麽沒見匈奴老實過!一群喂不飽的狼!”
“殿下不必惱火,戰是一定的,您以為文皇帝和當今陛下這麽多年來與民休息是為了什麽?還不是為了積聚力量,為對匈奴作戰做準備麽?隻是有看不清形勢的人,以為這麽多年來都是和親,以後便要接著和親了,卻不知道現在和親是為了爭取恢複的時候,是為了以後的決戰。便是文皇帝,也有身披甲胄的時候,隻是被當時的太後給勸了回來。”
“還是你懂我。”劉徹歎氣,“你走了以後,功課太緊,又要跟太傅讀書、習武,又要跟父皇學為君之道,還得抽時間陪阿嬌姐姐,整天都在忙,卻沒有一個能說得上話的人。一個解悶的田梧,還讓他們趕跑了。周圍的人平時唯唯喏喏,我說什麽都是對的。可一旦說起匈奴,就讓我三思!三思!衛綰就知道說無為而治!匈奴就真的這麽可怕麽?”
“匈奴的實力確實很強。而且,自白登之後,大漢就再也沒有跟匈奴打過一場像樣的仗。年年隻聽說匈奴擾邊劫掠,大漢打的勝仗卻是有限。”看到劉徹麵色不善,韓嫣,忙把後麵轉圜的話給說了出來,“眾人恐懼的原因是大漢曾經吃過匈奴的大虧,且匈奴積威日久,總是聽說匈奴打過來了匈奴打過來了,日積月累在大家心裏形成了匈奴無法戰勝的想法。這樣,對陣的時候,未戰便先怯了三分,即使本來不比匈奴弱,也會吃敗仗的。雖然匈奴連年擾邊,可殿下除了幾十年前那場戰事之外,還聽說過有什麽大戰麽?隻是眾人口耳相傳,以為匈奴不可戰勝罷了。”
“這麽說,匈奴並不可怕?”
“匈奴人也是人,再可怕又能可怕到哪裏去?戰國之時,趙將李牧守邊匈奴不敢入趙境,始皇一統天下之後,蒙恬北擊,光用步卒便收複了河南之地。殿下覺得大漢較之僅有一隅之地的趙國、亡秦,哪個的國力更強?冒頓與軍臣,哪個更難對付?其實,大多數害怕匈奴的人,連匈奴是什麽樣子都不清楚,就人雲亦雲地跟著說匈奴可怕,根本沒有了解匈奴和大漢之間的強弱優劣。”
“不錯,匈奴也是人,是人,就能被擊敗。”劉徹點頭,“我就不信打不贏它!”
“但也不能輕敵,困難還是很大的。”韓嫣很認真地對劉徹說,“漢匈之戰的主戰場應該是在草原,而不是在內地,不能讓匈奴人踐踏大漢的大好河山。這樣就要用騎兵,如果騎兵不行,很難能贏得了匈奴人。畢竟匈奴是在馬背上長大的,匈奴騎兵實力還是不錯的。而大漢軍士以步卒為主,能拿得出手的騎兵不多。騎兵一是要人,二是要馬。大漢與匈奴不同,匈奴人牧馬散放在草原上就行了,不用付什麽代價。大漢卻沒有那麽多的草原來供養戰馬,隻能用粟來喂馬。所以在匈奴人那裏馬匹是財富,而於大漢來說,養馬卻是負擔。為了趕跑匈奴而把自己給折騰窮了,打贏了之後日子比之前過得更艱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絕不是值得高興的事。”
漢武帝打到最後,確實是把匈奴給打跑了,可也把自己給打窮了,根本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兩千甚至一萬的賠本買賣,隻是武帝家底子厚,以本傷人,把匈奴給拖死了而已。輪台罪己詔裏似乎就有這麽窮兵黷武、虛耗國庫的一條。
“這樣麽?”劉徹皺眉,這些事兒,他倒真沒想得這麽深,一拍手,“這個好辦,太倉裏的陳粟反正也朽壞得不能給人吃了,用來喂馬正好,還能清倉庫裝新糧。等拿下了草原,就可以在草原上放牧,養馬也不再是負擔。”
……
……
……
兩人正聊得高興,阿明卻過來催劉徹入睡了,劉徹大感掃興:“催什麽催?孤今天就不睡了!”
“這……”阿明一臉為難以看了一下韓嫣。
韓嫣挺識趣:“殿下還是早些歇了吧,明日還要早起,以後日子長著呢,什麽時候殿下想聽,臣什麽時候說。今天已經晚了,殿下還是早些安置了吧。”
劉徹皺著臉,很不情願的樣子。
阿明乍著膽子添了一句:“殿下,太子妃還在等您呢……”
劉徹一甩袖子:“知道了。一年多了……”
新娘早折舊成老婆了,是吧?韓嫣在心裏默念。晚飯前還拿著我的東西去討好她,晚飯後就開始嫌人家煩了。
劉徹卻在這時又回過頭對韓嫣道:“你也早些睡吧,明天孤還有事兒要問你呢。”
“喏。”
31.番外
話說,韓嫣也是一個不錯的人,縱使他自己小心謹慎,也攔不住別人不對他產生好感不是?為什麽先前太子宮,後來漢宮的宮女姐姐們不對他來個生米煮成熟飯捏?請看——
七月七日,七夕節,七巧節,乞巧節,牛郎織女會鵲橋。
很難想像英明神武的漢武帝出生在這麽一個浪漫的日子裏。人家牛郎可是專一得很!老婆被娘家抓走了他去追,寧願跟嶽母家扛上了,也不願回頭再找老婆。劉徹可就……
當朝太子的十五歲生日,自然是要好好慶祝的。身體已經很虛弱的景帝也興致極高地決定要好好操辦一下,皇帝發話,底下自然一片應和。
這天不是韓嫣的休沐日,自然也難逃被拉上席來替太子招呼賓客的差使。招呼賓客,自然要喝酒,大家不敢灌太子還不敢灌太子的伴讀麽?加上愛美又是人的天性,誰不願意跟個漂亮人碰杯呢?有資格參加太子生日宴的人,他們敬的酒,能推麽?就算太子能推,伴讀也推不過去啊?太子不喝,伴讀就得代喝。所以,喝吧!好在太子的生日宴,大家也不敢太過分,韓嫣又借著寬袍大袖遮掩偷偷漏了不少酒。倒在地上會被發現?還可以倒在衣服上嘛,老遠就能聞見一身的酒氣,這樣裝醉也容易。無奈敬酒的人太多,韓嫣就是專職擋酒的,不但要喝熟人敬自己的酒,還要代劉徹喝他不想喝的酒。開始是裝著醉,最後是真喝得多了些,韓嫣有些頭重腳輕地回到了住處。
接過六兒遞來的熱帕子擦了擦臉,又堅持著衝了下澡——一身的酒氣,不洗澡,韓嫣怕自己會被熏死!謝絕了六兒守夜的提議——怕自己酒後說些不該說的——閂上門,韓嫣把自己扔到榻上,抱著薄被睡了。
半夜,韓嫣被驚醒。常年習武,在宮裏又是時刻小心提高警惕的,漢代的酒度數極低,宮宴上的酒再好,也就十幾度的樣子,所以,雖然韓嫣喝的挺多,雖然有些頭重腳輕,但距離醉到不醒人事還是有一段距離的。
門栓被從外麵伸進來的薄物挑開,房門“吱”地一聲被推開,韓嫣已經睜開了眼,接著是極細碎的腳步聲,不是六兒的,六兒回他自己的住處睡了,也不是他熟悉的人的。眯著眼睛瞄向門口,來人似乎還沒適應房間裏的黑暗,停了一會兒,左右打量了一下,回過身又輕輕地掩上門。慢慢地、小心地向床鋪摸了過來!誰這麽大膽敢在太子宮裏亂闖!刺客?不記得劉徹的太子宮有被人闖入的記錄。
韓嫣暗自警戒,黑影近了,一身白衣、瞧身形是個女人。隻是背著月光,看不清麵目,因此整張臉像塊黑板一樣看不到五官,還一步三晃輕輕地、悄悄地向他靠近,隻聽見衣物的嗦嗦聲。媽呀!女鬼!韓嫣受過無神論的教育,本來是不怎麽信這些神神鬼鬼的,後來穿成了個嬰兒便對鬼神之說有了點初步的敬畏。現在讓他見到個客觀存在的類鬼神生物,頭發都豎起來了!
“韓公子~”小小聲、嗲嗲地、帶著顫音,女鬼開口了。
“你、你、你、你別過來!”韓嫣噌地跳了起來,一把攬起床頭的衣服,然後直接衝向房門。抖著手,哆哆嗦嗦地拉開門,老天開眼,這女鬼沒拴門栓。一頭衝到外麵,還差點兒絆上門檻兒,回身看見女鬼正站在自己榻前發呆,連忙嘭地一聲使勁兒關上了門。跑到院子裏,韓嫣開始慶幸還好自己每天都有練習跑步,速度還行,不然還不知道會不會被女鬼給抓住呢。這死皇宮,不許隨身帶兵刃,害自己隻能逃跑。
嘭嘭嘭嘭,太子宮裏許多房門被打開了,巡邏的南軍也湧了進來。宮燈下,隻見一個絕代佳人,隻著貼身小衣,烏黑的發披散下來,襯得臉色雪白,本該風情萬種的鳳眼裏閃著一絲驚惶,好吧,即便驚惶,這眼情還是惹人憐。足如玉琢,不著鞋襪,站在院中青石地麵上,纖腰一束,愈顯柔弱,再配上把外衣擋在身前的姿態,更加楚楚可憐了。
哪個大膽的敢在太子宮裏非禮佳人?!太子麽?不會吧?太子宮的女眷不是住後頭的麽?太子妃大家也是見過的,長得不是這樣兒的啊。
眾人正在疑惑,阿明小跑著出來,到院子中央一看,喝道:“都怎麽了這是?太子和太子妃正睡的好好的都讓你們給吵醒了!呃?韓大人,您這是怎麽了?”
“阿明!”韓嫣見到周圍一圈兒的人,膽子也大了,指著自己的房門,“有鬼,有女鬼!”
啊?眾人傻了。這麽漂亮的人居然是男人!而且,這個漂亮的男人還怕鬼!南軍們糾結了。
“都怎麽了?阿明!讓你問個話你要問到天明麽?”劉徹在宦官的圍簇下,走出了過來。
問明了事由,便命南軍上前探查究竟是怎麽回事兒。
南軍壯起膽子圍到門口,在眾人鼓勵的目光中,一個士卒壯起膽子,飛起一腳踹開了本沒關緊的房門。火把頓時把韓嫣的房間照得透亮——一個白衣宮女正手足無措地站在床前,地下散落了一隻托盤和一隻杯子,杯子裏還餘了點清茶——
好心被當鬼!
眾人……
待一切安靜下來,韓嫣便先請罪,聲稱自己不該打擾了大家。
劉徹一臉隱忍,指著韓嫣:“你呀!”說完便繃不住笑倒了。四下裏笑聲一片,韓嫣也隻能讓他們笑了。
搞清了事情首尾,劉徹方有了見韓嫣手足無措立在當場,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美人初醒,更美,不著脂粉還能很漂亮的,是十足十不攙假的美人了,腳漂亮的不一定是美人,美人卻必須有一雙漂亮的腳……心軟了:“還不快收拾好自己?鞋呢?”
韓嫣忙躲到屏風後麵去了。
劉徹四下一望,見放下心來的眾人拿眼睛吃韓嫣豆腐,有人還伸頭伸腦向屏風後麵瞧,希望自己的眼睛是帶透視功能的:“還不都給孤散了!”
漢宮諸女不敢半夜偷襲韓嫣的原因出來了:勾引不成也就罷了,再被當成惡鬼……這臉丟得,還不如死了算了。瞧那位姐姐,她隻是去送醒酒茶,結果……唉……
“韓嫣,你也是習武之人,怎麽如此膽小?”劉徹壞笑。
“回殿下,為人當心存敬畏,不管敬畏什麽,總得給自己找個害怕的東西,不然做人就會肆無忌憚,做人不守規矩,就會給自己惹禍。孔子有言:敬鬼神而遠之。臣,以為那是鬼神,心甚敬,然來者都是客,主人沒有趕客人的道理,所以,臣隻好自己躲遠點兒了。”韓嫣一臉正義。
“……”劉徹歪著腦袋,心想,這說的也有道理,我是不是也得給自己找點害怕的?怕誰呢?未來天子,還有怕的人,太丟臉了!我,我,我也敬敬鬼神吧~
32.裂痕(一)
次日,韓嫣早上起身的時候,太子宮的男女主人還沒睡醒,底下的宮女太監倒是起了不少人。韓嫣自己洗漱了,按照自己的習慣喝了點蜂蜜、用了塊點心,便開始晨練。
韓嫣在自己家的時候,早上是要繞自己的宅子跑一圈,然後射五百支箭,拔一千次劍,再騎騎馬,晚上睡前做上一百個仰臥撐。有時還練練蛙跳什麽的,也就是後世體能鍛煉的一點東西,韓嫣前世不是個運動型的人,隻知道這點東西,就拿過來用了。如今,在太子宮,蛙跳太不雅,還會召來一群圍觀的人,跑步也不太現實,隻有找機會到南軍營地情商一下能不能借場地鍛煉了。
現在隻能自己在臥室裏做一下準備活動,然後到學舍的場地上射射箭了。本來,要是韓嫣同學會太極的話,長發、白衣、修長的身材、寬大的袍袖、長相也非常對得起觀眾,打起太極拳來,絕對會成為太子宮一景。
可惜,韓嫣的太極停留在“一個西瓜切兩半,一半給你,一半給他”的水平上,下麵?統共切成兩半兒,都分給了別人了,還能有什麽下麵啊?所以,他也隻能打打程不識教的實用漢軍標準拳湊數了。
兩百步外的箭靶中心,密密地攢滿了箭支。左手托弓,右手扣著三支箭搭上弓弦,拉開,調整好角度,鬆手,“奪、奪、奪”連著三聲,分別擊中三個靶子的正中。放下弓,韓嫣非常滿意地點頭,這水平比不上李廣也差不多了。圍觀的宮女宦官的嘴巴裏已經可以塞下鴕鳥蛋了,韓嫣有些得意,也有些慶幸,多年以來堅持鍛煉的功夫果然沒有白費,否則在這麽多人的圍觀下脫靶,那臉麵就丟大發了。
韓嫣結束晨練,準備回屋換下汗濕的緊身衣服收拾整齊了開始上工,走到房門口的時候,正殿的大門打開了。劉徹和阿嬌並排走了出來,男的英俊、女的美麗,相當登對的賣相。韓嫣忙止了腳步,向兩位殿下行禮請安。
“你這是去哪兒了?”阿嬌挺好奇。
“回殿下,臣剛去了學舍的演武場,射了會兒箭。”
“你起得倒真早。”
“臣在家的時候習慣了早睡早起,打擾到殿下了麽?”
“沒有。”阿嬌笑道,看向劉徹,“我跟徹兒起得也挺早,他給我畫完眉才出來的。”自從知道諸如花茶、豆腐之類養顏的東西出自韓嫣之手,阿嬌對韓嫣的態度就親切了許多。加之又是幼年見過的,阿嬌對韓嫣還是不錯的,見著韓嫣也會笑言笑語,顯得開心。真是個單純的人。這是宮廷啊……韓嫣歎息。
劉徹有些尷尬,抽抽嘴角,不自然地咳嗽了一聲,板著臉道:“不是說去請安麽?太後和父皇、母後該都起了。”
“知道啦~”
以前隻知道張敞畫眉的典故,沒想到,漢武帝和陳阿嬌也這麽恩愛呀。難道昨天劉徹那句“一年多了”不是在抱怨?不過,張敞畫眉,都被人拿到朝堂上彈劾他,這劉徹給阿嬌畫眉,她還見人就說……劉徹的臉色……他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呢?搞不懂的感情問題,甩甩腦袋,韓嫣也回房換衣服去了。
韓嫣換好衣服,開始早自修的時候,離朝食還差半個時辰,早朝正在進行中。沒人來給韓嫣布置任務,韓嫣也就不再自己找事兒,老老實實地呆在房裏不出門兒。站得筆直,手裏捧著書,這是韓嫣自己定下的規矩,為了矯正一下騎馬會騎出的羅圈腿,總的來說,可能是有效果的,因為到目前為止,自己的腿還沒有彎曲的跡象。
朝食的時候,劉徹和阿嬌都沒回來,據回來報信兒的小太監說,劉徹被景帝留飯,阿嬌被竇太後留飯。
太子和太子妃不回來吃飯,韓嫣也不能因此不吃早飯,六兒便去拿韓嫣的早飯。回來的時候,還跟著幾個幫忙拿食盒的宮女,韓嫣看著六兒擺好飯菜,道:“有勞幾位姐姐了,用完了飯,讓六兒把食盒送回去就好。”幾人連道不敢,她們從進門兒開始,眼睛就放在韓嫣身上了,等六兒擺好了東西,臨走,還瞄了好幾眼。
被人圍觀的感覺並不好,韓嫣望向六兒,希望得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韓公子,可不幹奴才的事兒,東西多,奴才一個人拿不了,姐姐們想幫忙,奴才也不能攔著不是?”六兒的表情有點兒詭異。
“你饒了我吧,以後便是拿不過來,也請公公們幫忙,我畢竟是外臣,不好跟宮女們多接觸,女眷們都是住後頭的,怎麽能麻煩人家跑到前頭來呢?這幾位瞧著長相都不差,也不像是做粗使的人,別麻煩人家了,犯了忌諱就不好了。”曆史上的韓嫣就是在這上頭不小心,才被王太後抓住把柄逼死的。
六兒卻笑了:“宮裏哪處會沒有聽使喚的宮女呢?再說了,這些都是在廚房打雜的,太子宮長相不差才派去做不能露麵的粗活,她們就是被拘在廚房不許見太子的,因為是給您送東西,太子又去陛下那兒了,這才被放了出來的。公子是熟人,奴才這才多句嘴。”
向著方才宮女離開的方向呶呶嘴:“這些,您不覺著眼熟麽?都是先頭太子剛住進來那會兒挑來伺候的,詹事府自然是揀好的送過來的,因是一直伺候的,太子待她們自是好些。太子妃嫁過來後卻不喜歡漂亮的女人往太子跟前湊,您沒瞧見麽?這才多久?太子宮就翻了個個兒,凡是在前頭當差的,都是是粗粗笨笨的。太子嘴上不說,心裏卻不大喜歡太子妃這樣兒,先頭伺候的人不見了,換上了長得不怎麽好的,太子能看不出來麽?您可別犯糊塗,在太子跟前兒說漏了嘴,讓太子知道了再生出些事兒來,被太子妃恨上了可就不好了。昨兒您剛搬進來,一堆人在暗處伸頭伸腦的看新鮮,奴才不好靠前細說,今天您可記住嘍。”
……阿嬌管得可真狠,從本心來講,韓嫣挺喜歡阿嬌這樣的性格和做法的。理智上卻不由得大搖其頭。就算不是劉徹,換個其他人,也受不了這樣被當成賊來管束。
“既是熟人,我也不跟你見外,實話實說了吧,即便是粗使的宮女,我也不能讓人說閑話,你可記住了,這屋子可不許再讓宮女們進了,你給我守好了。”
“成。剛才的話,您自己記住了就行,可千萬不敢跟別人說。”
韓嫣從袖子裏掏出兩個金丸子扔給六兒,笑罵:“知道了,就你小心!這還用你說?拿著。”
“這如何使得?奴才前兒個才得了您的賞呢。”
“請旁的公公幫你拿東西,不得給人點兒酬勞麽?這個錢我還能要你出麽?”
“那也太重了,您的金丸可貴重著呢。”
韓嫣掂著一粒金丸,兩指捏住,略一用力,壓成了個小金餅子。扔到六兒腳邊,看著六兒瞪大眼、張大嘴的驚駭表情,歪著頭,眨眨右眼,笑道:“這不是丸子了,可不貴重了吧?你不會剪開了?兌成銅錢也方便了,這可使得了吧?”
“……”六兒張大了嘴,隻知道點頭了。
韓嫣滿意地點點頭,開始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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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騎射課時間沒有被景帝征用去聽政,韓嫣和劉徹騎馬射箭,景帝在一邊觀看。兩人的運動神經都很發達,無論是騎馬快速奔跑,還是馬上彎弓射箭成績都是極好的。
韓嫣除了跟劉徹一起學習外,還有當年在匈奴生活的韓家部屬教導。韓嫣自己要求又高,基本上,除了正式喪禮那幾個月,一天都沒停過練習。論起真功夫,自是比劉徹要好許多。隻是不能讓太子殿下在皇帝麵前丟臉,韓嫣控製了一下自己的發揮。
停下來的時候,景帝顯得很高興,誇了劉徹幾句,便轉向韓嫣:“看來你的功夫沒有落下,常練麽?”
“回陛下,臣鄉居無事,便讀書習武,所以常會練練。”
“讀書也就罷了,你這麽勤著習武是做什麽?想著要上戰場打匈奴麽?國家的政策是和親!”景帝口氣嚴厲了起來,“還敢一回來就攛掇太子!”
景帝居然已經知道了昨天韓嫣和劉徹的談話,想想也不奇怪,他是皇帝,不在兒子身邊安排幾個人才怪。就是不知道誰是間諜了。昨天說話的時候,六兒明明不在屋裏的。
“父皇。”劉徹跪了下來。韓嫣也跟著跪了,離宮許久,動不動就行禮的好習慣已經有些淡忘了,得趕緊再練起來。
景帝沉默了許久,方道: “都起來吧。”
等兩人起身,景帝卻沒有其他的吩咐,隻讓兩人好好讀書。
景帝走後,劉徹歉意地對韓嫣道:“讓你受訓斥了,是我的不是,原本父皇聽我說了昨兒咱們聊的話之後,也沒有不高興的。”
原來是你!
“……”韓嫣頓了一下,“不礙的。殿下別想太多。”
晚上春陀過來宣旨,把韓嫣給調了個職位,從郎官變成了太子宮的屬官,末了加了一句“老老實實陪太子讀書。”
大家都有些摸不著頭腦,劉徹道:“看來父皇沒怎麽生氣。”韓嫣心想,他根本就是很高興,專把我留給您登基以後對付匈奴時好使喚呢。
從此以後,劉徹明麵兒上不再嚷嚷,隻在暗地裏常偷偷摸摸地向韓嫣打聽匈奴的情報,兩人也會窩在一起討論軍事問題。說得興起,兩人幹脆效仿幼年,再開臥談會。阿嬌也樂得有個人能吸引劉徹的注意力,讓他別老想著向外發展什麽的,至於漂亮的韓嫣,從小就是個老實人,阿嬌對自己的容貌頗為自信,還沒擔心過韓嫣會和劉徹有什麽問題發生。幾次秘密探聽回來的情報反映,兩人不過是在討論功課、政治、軍事問題,阿嬌就更放心了。外婆發話:不要老是把丈夫拘在自己身邊,會被人笑話。交給女人,阿嬌不放心,既然皇帝舅舅又招回了最早的伴讀,總要賣一個麵子,不能再跟田恬似的一腳踹出去,有個談正經事的伴讀,也不壞。
於是,劉徹和韓嫣重逢後,阿嬌並沒有如何為難,對於劉徹和韓嫣的臥談會,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於丈夫要北擊匈奴,一展雄才大略,阿嬌也很支持——我家老公說的都是對的,你們老老實實聽他的話去做——給他介紹女人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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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徹對韓嫣的軍隊建設理論頗為驚豔了一把——韓嫣早先把一些後世的軍事知識整理了出來,這時候拿出來,自令劉徹有一番耳目一新的感覺——先進了兩千多年的知識,能不新麽?韓嫣把職業軍人的概念也引灌輸給了劉徹,並且舉了實例,想當初七王之亂,吳王劉濞連十四歲的未成年人和六十二歲的退休人員都給趕上了戰場。
“這樣的人,說得難聽一點除了充個人頭、浪費糧食、在戰場上給自己人添亂,發揮的作用實在有限。沒聽說後來吳楚兵都缺糧了麽?臣的莊子上,做農活都不用這麽大歲數的人,全扔一邊兒看家、指點後輩了。專業的事情就要交給專業人士來做。整日訓練的士兵,和一群剛拿起武器的農民對陣,用腳趾頭都想得出結果。”韓嫣如是說。
“專業?”
“呃,就是專門做一件事業的人,做得多了,自然精熟。將作府裏也是用熟手做事不是?生手跟熟手是沒法兒比的,做事都是這樣。”
“可高祖斬白蛇起義兵,陳勝、吳廣揭竿而起,最初用的都是農民。也贏了天下。”劉徹舉反例。
“表講秦末戰爭,秦帝國最精銳的部隊沒有參與圍剿,一支留在了北方,一支呆在了南方,人家根本就沒打!在巨鹿被項羽打敗的,不過是章邯帶領的臨時組建起來的驪山刑徒,就這些刑徒,還把陳勝、吳廣揍得慘兮兮的。殿下再想想,可從哪裏見過記載,說北擊匈奴和討伐百越的秦軍跟義軍打過仗?如今的南越之地,便是當時尉佗領著南下的秦軍建立起來的,當初呂後掌天下權柄有百戰之師,尚不願與之硬拚,最後安撫了事。”
劉徹點頭:“這個以前我還真沒注意,太傅們也沒講過,聽你這麽一說,還真是的,是得注意。還有呢?”
“殿下……”阿明小小聲催促,“該睡了,明兒還要早起呢……”
“你叫魂呢!”劉徹不滿。
“殿下~阿明說的是呢,是該睡啦,日子長著呢,不在此一晚,快睡了吧。您要想聽,咱們明晚再接著聊,好不好?”韓嫣輕拍劉徹後背,“這麽晚了還不睡明天會沒精神的,小心明天被太傅訓。陛下、皇後和太子妃知道了,會心疼的。”
“知道了。” 劉徹不大情願,終還是覺得有理,嘟嘟囔囔地睡了。
一夜無話。
33.裂痕(二)
次日,天擦黑,劉徹便又拉著韓嫣聊上了。吹熄燈,推開窗,臥榻推到窗邊,坐在榻上,還可以自己觀察窗外有沒有人偷聽,唔,很有密談的氣氛。
劉徹對韓嫣的職業軍人、後勤保障、軍醫、武器標準化、軍校、參謀、思想教育等等新奇構思拍案叫絕。韓嫣卻被劉徹拍完桌子之後,四下打量,生怕被他父皇抓到又在 “不務正業”的窘態逗笑。
被劉徹看到後,不免又要鬧上一鬧,猛一翻身,把韓嫣壓在身下,騎在他身上嗬癢:“再笑,再笑讓你笑個夠。”
韓嫣一開始被劉徹占了先機,他身體感官一向靈敏,被劉徹逗弄,立時笑軟了身子,提不起力氣來,翻身不得。真是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秧!直笑得雙頰通紅,呼吸斷續,眼角沁淚,終於討饒:“殿、殿下,您、您就饒了小的吧~再、再也不、不敢了……嗬嗬……”
笑鬧間韓嫣衣襟滑開,時已近夏,穿得本就少,這一鬧便露出小半個胸膛,月光透過窗欞照下,越發顯得肌膚如良質美玉,微微散發著光澤。劉徹看得有些呆,再細瞧時,隻見胸前一點嫣紅,在潔白的胸膛上顯得格外誘人,少年心性,直想揭開這礙事的衣物看看另一點是不是也一樣美好,好把這景致全映在眼中,刻在心底。
指尖上的觸感如絲般滑順,這身體不似女體的柔軟也沒有硬如堅鐵,而是極有彈性,充滿了生機與活力,誘人想摸上去用力握住感受一下自然的反彈,鬆開,再握住。
想著,便做了。一下下,手感很好,控製不住地反複做著同一個動作,著魔一般。劉徹雙眼更加幽黑,臉龐也慢慢垂下,唇向著雪原上一點紅梅,湊近。
韓嫣突然覺得不太對勁。這家夥也太狠了吧?!不就是笑一下麽?我又沒有惡意,犯不著咬人吧?
“殿下,小的真的知錯了,你就饒了我吧~”一麵說,一麵小心地往一邊挪挪挪。
撲通一聲,兩人掉地上了,還好,這榻本就不高,摔得不是太嚴重。
劉徹甩甩頭:“知道厲害了?”
“是是是,知道了。”
劉徹從地上爬起來,伸出一隻手:“還不快起來,想在地上過夜麽?”
“就起來就起來。”
不敢勞動太子大駕,自己噌的一下躍起,飛快地理好衣服、係好衣帶。跑到榻邊,整理一下淩亂的被子,狗腿地笑道: “殿下,請安歇!”
“哼!”劉徹臉色不太好,賭氣爬上睡榻,一個翻身,把被子全卷到了身上。
韓嫣有些傻眼,想了想,從櫃子裏另取了一條被子。剛回抱著被子回到榻邊,卻見劉徹有些陰沉地看著自己的手。
“那個,殿下要是覺得兩人蓋一條被子太窄,臣,呃,就不擠您了。”
劉徹猛然坐起身,一把搶過韓嫣手裏的被子,扔到地上。就著起身時掙開的被子一掀:“還不快過來,這麽晚了,還要不要睡了?”
啊?!真是善變!
“額,來了……”小心地爬過去。卻被劉徹一伸胳膊給抱住,馬馬虎虎地把被子裹在兩人身上,劉徹臉對臉地看著韓嫣,頗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你這個……”
卻沒了下文:“快睡!”說完,還蹭了蹭人家。
豬頭!算了,還是別惹他了。嘲笑當朝太子,罪過不小,萬一被他記恨上了,麻煩就大了。韓嫣心下有些黯然,雖然還是個未成年人,可他畢竟是未來的漢武帝,少惹吧,最近確實有些放肆了。
輕聲道:“別生氣。”
“嗯。”不太清晰的鼻音,收在自己身上的手臂緊了緊。
這算不算是過關了。以後要小心了,不一定每次都有這樣的幸運。
數月後,天祿閣內,再次來借書的韓嫣,聽到了一個令他驚喜又擔心的命令——景帝下令,天祿閣內的文件對韓嫣開放,包括漢初軍事、政治秘檔。
心中有數,劉徹再小心,景帝也知道了夜談會的內容,這樣的命令,應該是對韓嫣的讚同。這回向景帝密報的,怕是六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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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時間裏,韓嫣在太子宮裏的日子過得極舒服,每日晨練換下的衣服不用他吩咐便有人拿去洗了,次日早晨拿來穿的時候幹淨整潔,連韓嫣不喜熏香都知道,洗衣服的人是沒有偷工減料應付了事的。一日兩餐在自己房裏吃,也是美味可口,做的人是顯然是花了心思的。每天斷不了的小點心也是盡可能的花樣翻新、精致細巧。茶水是常滿的、被褥是常曬的。韓嫣心說,看不出來阿嬌這個嬌嬌女還是挺會理家的,連丈夫的伴讀都照顧到了,劉徹的待遇一定更好,雖說看丈夫看得緊了些,也是人之常情,總的來說阿嬌真是個賢內助啊。誰說阿嬌光會爭風吃醋、花錢使潑的?拖出去扁!
事實證明,韓嫣的推論有待考證。
看著一排幾個漂亮的宮女,韓嫣傻眼了,這是怎麽一回事兒?
“這是太子妃專門挑來伺候您的。”阿嬌身邊的大太監全寧如是說,“太子妃說了,看著這幾個前幾日伺候韓大人挺上心的,您是太子殿下得用的臣子,太子妃殿下也不能虧待了您,怕六兒一個人伺候不過來,女人家畢竟心細,便專調了這些人來照顧您的飲食起居。”說完也不等韓嫣答應,一轉身就走了。
韓嫣心裏直喊冤枉,心說,這幾個人還是幾年前跟著劉徹的,回來之後我見都沒見過她們,她們什麽時候伺候過我啦?我一直跟宮裏女眷保持繼續的來著。想追上去,門口卻堵著一排女人。
無奈之下,高聲喚來六兒:“你請諸位姐姐回自己的住處歇息吧,回來我有話要問你。”
六兒對著幾個宮女一使眼色,帶著人下去了。等六兒回來,看見韓嫣黑著一張臉,便自動報告了事情的始末。
其實也就是六兒開頭說的老話,這些都是太子宮裏原來配的宮女,阿嬌嫁過來之後,帶來了自己的心腹,這些原來的,便被頂了下來,再加上長得挺好,就更礙了阿嬌的眼,因是劉徹剛入太子宮的時候奉景帝和王皇後命送過來的,不好輕易趕人,所以便被發配做雜役了。
要是這樣也就算了,偏偏這時候韓嫣來了。
一邊是被太子妃眼睛盯得死緊的太子殿下,沒等自己巴結上,可能就被太子妃殿下給先人道毀滅了——先頭就有個覺得自己長得不差的有事沒事就往太子跟前蹭,還沒等太子有什麽話下來呢,就先被打發到永巷舂米去了。另一邊是得宮中諸位主子青眼的韓大人,年輕有為、頗具才華、弓馬嫻熟,長得又是頂尖的、家裏還算有些家業又沒有正妻。兩相比較之下,韓嫣成了太子宮諸宮女眼中的一塊優質肥肉,把他的生活照顧得體體貼貼的,以期能有個出頭之日。
阿嬌也樂得看見這種情況的發生,能讓有可能跟自己搶丈夫的女人轉移目標,她非常的滿意。再者,這韓嫣的相貌也忒好看了一點兒,阿嬌雖然比較放心韓嫣不會亂來,可要是給他配上個女人,不是更保險麽?於是,就有了先前的這一出。
韓嫣很無奈,就是打死他,也不能在太子宮裏跟宮女接近啊。直接找了全寧給遞話:“說起來還是得謝太子妃殿下關心,隻是算起來我還在孝中呢,雖然蒙陛下垂青讓我再次入宮給太子殿下做伴讀,可該守的禮還是得守,我如今仍是吃素的,這幾位姐姐,還請大人跟太子妃殿下說一聲兒,另安排吧。不然,讓旁人知道就不好了。”說完遞了一小口袋的金丸,足有十顆。
全寧在手裏掂了掂,笑道:“韓大人孝心可嘉,隻是,您大概也知道,這上頭……”
再給一顆珍珠,“這就要有勞您給美言幾句了。這些人,以前不是安排得挺好的麽?再說了,放我這兒,跟放太子殿下眼前有什麽兩樣?太子殿下也是常過來跟我討論功課的。這要是碰上了……”
全寧臉色一肅:“謝大人提醒,奴才這就回太子妃去。”
“如此,便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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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全寧,韓嫣長籲了一口氣,總算是把麻煩送走了。韓嫣到現在還真沒想過要娶妻生子的事兒,他那點兒心思還沒完全轉過來,即便經過十餘年的努力,已經習慣了使用這具男性的身軀進行如廁之類的日常活動而不別扭,也不代表他已經可以毫無芥蒂地行使其他的職能——比如XXOO。要是真弄個女人到了跟前……
打了個寒顫,韓嫣抖落一身的雞皮疙瘩。
過了幾日,再也沒見阿嬌有什麽往自己房裏安排相關服務人員的行為,韓嫣鬆了口氣。同時,也為自己以後的生活擔心,寧願得罪君子不要得罪小人,寧願得罪小人,不要得罪女人,如今,為了不得罪阿嬌這個女人,自己把太子 宮雜役上的女人得罪了,她們想整自己實在是太容易了,也不用做別的,湯裏多加一把鹽,衣服扔水裏一浸就撈出來曬……自己也是有苦說不出。
心裏一連打了幾天的小鼓,衣食住行卻是仍被伺候得好好的。韓嫣暗叫慚愧: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自己真是被迫害妄想症重症患者。
“您擔心什麽呢?太子妃正等著抓這些人的把柄,巴不得把她都打發了出去才甘心,她們怎麽敢亂動?”六兒一副“你很笨”的表情。
是了,哪怕劉徹成了皇帝,衛子夫還是被劉徹親自放自己車裏接回宮的,結果,剛進宮門連揪錯這道工序都省了就被扔到永巷,一年多見不著麵兒。何況現在?阿嬌的威嚴,可不是誰都敢輕易觸動的——劉徹也忍了她好多年。
一時又為那些宮女擔心,因為自己的拒絕,堵了她們一條路,有些內疚。一時又覺得自己假惺惺,哪怕再給一次機會,韓嫣還是不會接受這些人,既然如此,又何必這樣表現自己是個有善心的大好人呢?
敲敲腦袋:“太子殿就留給太子妃處置,太子妃就留給太子擔心。咱們也歇了吧,太子哄老婆去了,我又能自己占整張床了。你也不用跟著打地鋪守夜,到隔壁睡塌上吧。”
六兒點頭,自去睡了。
34.裂痕(三)
四月入夏,韓嫣的伴讀生活依舊。這日,是韓說的五歲生日,因為不是休沐日,韓嫣試圖向劉徹請假,至少,晚上能回家一趟。劉徹聽說韓嫣要請假的原因是給弟弟過生日,也送了賀禮。阿嬌聽說之後堆了一堆的小孩子東西,足足裝了兩車,以她的年紀,在漢代確是可以做母親了,母性使然,聽說有可愛的小孩子,極是熱心。加之與韓嫣相處,還算愉快,出手很大方。宮裏眾人也各有禮物相送。韓嫣甚至多得了幾天假期,被允許可以到休沐日結束後再回宮。
回到家裏,卻見嫡母大人與韓則也到了。他們兩人閑在府中也是無事,便趁韓說的生日,大家聚在一塊兒,熱鬧熱鬧。
生日宴上便有了肉食,頂頭上司發話,三年孝期已過,可以食肉了,連韓嫣都被拎回宮裏直接上崗了,守五年的說法,自然也就不成立了。四個大人也是許久不沾葷腥,吃得很暢快,韓宅廚子得韓嫣指點,水平比宮裏的隻好不差,大家吃得很是愉快。小韓說抱著煮得爛爛的羊腿肉啃得歡快,小臉吃得全是油光。看得旁邊兩對母子直抽搐。
韓嫣看不下去了,一把奪過小羊腿:“寶寶,你乖了,別這麽吃,啊~以後天天都有肉吃的。”
“真的?以前都沒吃過……”韓說眼睛亮晶晶的望著哥哥。
“是~不騙你,不過一頓不能吃得太多,吃成個胖球就不可愛了。”韓嫣壓下心疼,捏捏韓說的鼻子,“快跟哥哥去擦擦手,有禮物哦。”
“好!”脆生生的童音。噔噔噔,也不用韓嫣領跑到盆邊兒洗手去了,一旁的乳母丫環忙拿著綠豆粉、皂莢給韓說洗手。洗完手,韓說早自己跑到房間角落裏翻禮物去了。韓嫣自己也洗了洗油手,回到座位一邊聊天,一邊看韓說搖著三頭身往禮物堆裏紮。三頭身的寶寶與一大堆的禮物,很Q,很可愛,很有喜感。
“這孩子也是可憐,多大了,才吃上肉,說起來,都是咱們拖累的他。”嫡母大人感歎。
“娘說這個做什麽?現在不是好了,慢慢兒的引導著也就行了。”韓則勸慰,抬眼看了一眼韓嫣,“可不能讓他這麽狠吃,腸胃會受不了。”
韓嫣點頭:“我省得,他也就是以前沒吃過,覺著新鮮,吃多了就好了,我再琢磨著點兒菜色,引開他就成了。”
“也好。這些都先放一放,宮裏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給我小心!掉水裏大家可來不及撈你。”
“?!”沒發現有什麽不妥啊!沒什麽事情偏離已知曆史的軌跡,除了韓嫣自己。
“田蚡可是帶著兒子到府裏訴苦的來著。”
韓嫣坐直了身子,聽韓則繼續說:“田恬這個伴讀,可是被太子妃給踢出宮的。聽說你又被召回去了,田蚡就帶著兒子上門兒來了,言談間對太子妃極是不滿。”
韓嫣點頭,這可不是新聞,長安人都知道了。況且,王氏田氏VS竇氏陳氏,這新舊外戚間的鬥爭,是明擺著的。
“這已不是新消息了,田恬不是早就被趕出宮了麽?”
“太子殿下一共就你們兩個伴讀,如今你又回宮去了,田梧這被趕出來的,怕是沒什麽機會回去的,殿下也不怎麽待見他。他們父子便找到咱們家來了。”
“他們一個太子親舅,一個太子表親,縱使小有不如意,又何至於跑到咱們家來?皇親的身份還不夠尊貴麽?”更重要的是,王皇後一脈,忍耐功夫好得讓人吐血,為什麽會沉不住氣?
“所以我說你給我小心一點兒!”韓則給了韓嫣一個暴栗子,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壓低了聲音,“他們可還說了別的!”見韓嫣睜大了眼睛認真聽,方滿意地接下去說道:“太子妃母女對皇後不敬!你說,這事兒能了麽?田蚡這是什麽意思,你該明白了吧?”
韓嫣點頭,根據矛盾原理,舊矛盾解決、新矛盾自然就會產生。這兩家從劉徹當上太子以後,就從盟友慢慢變成死對頭了,史書上就是這麽寫的,韓嫣早就知道,所以對他們之間的互動沒有表示太關心。
如今韓則提了出來,韓嫣不免重新想了一下,當王皇後還是個再嫁媳婦給太子當小妾的時候,館陶已經是皇後嫡出的公主了,當王皇後成了後宮美人的時候,館陶已經是長公主了,阿嬌生來便是開國功臣家的嫡出小姐,從出身上看,王皇後於長公主、阿嬌差得不是一點兩點。一直以來,隻有王娡向長公主行禮的份,如今王娡成了皇後,大漢朝僅次於竇太後的尊貴女人,自然想要得到與身份相稱的尊敬。無奈習慣思維之下,長公主對王皇後不可能做到禮數周全,阿嬌也不可能像一般兒媳婦一樣對婆婆言聽計從。這兩人身後,又有竇太後頂著。王皇後的不滿、壓抑,連帶著劉徹的不滿、壓抑,可想而知。兩下裏的矛盾已經深種了。
韓則見韓嫣在想事兒,也就不再多話:“既然你對這事兒有想法了,我便不多說了,自己小心,別摔個四腳朝天。”
真是別扭的兄長大人的講話風格。韓嫣回他一個呲牙咧嘴的表情,辜負了天生的好相貌。
韓則翻了個白眼。
韓嫣抽抽嘴角,兄長大人的形象越來越崩潰了,你把鼻孔讓飛鳥瞻仰的美好形象哪裏去了?別過臉,繼續琢磨事兒。要說阿嬌母女能收斂,那是鬼都不相信的,館陶長公主之囂張甚至在竇太後死後還公開養了個比她兒子還小的董偃當情人,那時她剛經曆了喪夫、女兒被廢,還能如此肆無忌憚。阿嬌雖然看起來待劉徹一心一意,可從她在太子 宮裏的作為來看,明顯是把劉徹當成個人私有物品看待的。這對母女……
目前這兩個女人卻是毫不誇張地權勢熏天,不當是她們的出身與目前的身份,單是背後的勢力就讓人卻步,竇太後、館陶長公主、堂邑侯、隆慮侯、竇氏三侯,館陶公主還與各地藩王關係密切,隻要竇太後大樹不倒,誰都不能奈她們何。反觀王皇後這裏,除了被封為蓋侯的王信,再沒有旁人了。所以,王皇後、田蚡要借著韓嫣的伴讀身份跟弓高侯府套近乎,好歹韓家有弓高侯、襄城侯的爵位。王皇後、田蚡父子對於伴讀事件,很是怨恨陳家,對於韓嫣能回來,變相為他們增加助力,卻是很歡迎的。
至於景帝,他允許田恬成為伴讀,八成是存了平衡外戚勢力的念頭,隻是田氏太弱,被阿嬌給趕回去了,隻能另想辦法。召回韓嫣,一來是韓嫣與劉徹感情很好,可以讓劉徹不太偏向不管哪一家的外戚;二來,韓嫣倒也真有些本事,多年觀察下來,景帝想把韓嫣留給劉徹登基以後用;三來,也算是為劉徹培養親信勢力。再者,景帝身體不好,一旦駕崩,給劉徹身邊留個謹慎又比較相信的人陪著度過傷心期也是好的。
思前想後,韓嫣認為自己目前還是比較安全的,繼續小心行事便可,便跑過去逗韓說了。一堆禮物裏,最貴重的自是宮裏的玩藝兒,隻是這禮物更像是在砸錢,單挑貴重的給!如果韓說現在是十四歲,對金錢比較有概念,可能會喜歡,可他現在隻有四歲!所以,劉徹送的沒開刃的鞘上鑲了一堆珠寶的短劍、韓則送的小匕首、匈奴師傅們送的小彎刀以及韓嫣親自動手做的小木馬比較得他的喜歡。另人意外的是,阿嬌送的禮物——四套衣帽鞋襪俱全的漂亮小衣服、一對亮閃閃的金鐲子,還有若幹時興兒童玩具,也是極得韓說的喜愛的。
陳阿嬌,從骨子裏說就是一個小女人的心態,她渴望愛情,渴望專一,渴望家庭,卻不幸生在一個不可能給她這些東西的環境裏——她的出身,可以給她除了她渴望之外的一切東西 ——或許,這就是她的悲劇所在了。
所謂垃圾,其實很可能是放錯了地方的寶貝,所謂悲劇,大多是因為那悲劇裏的人站錯了位置。阿嬌,也是個站錯位置的人啊。劉徹待她,最初也是有真心的,兩人幼時能見到的異性就那麽幾個,相貌也頗登對,兩人母親又是同盟沒什麽仇怨,彼此間關係也不壞,想不產生一點兒好感那是不可能的。隻是日子久了,卻沒磨合好,漸行漸遠罷了。
搖搖頭,拋開陳阿嬌和劉徹的恩怨糾葛,見韓說抱著小匕首,韓嫣作勢要搶,韓說不給,韓則拉偏架幫小弟,三人鬧作一團。
“大哥哥,你別欺負哥哥啦~”脆脆的童音裏帶著點甜軟,很可愛,很讓人想抱抱說話的小家夥。韓嫣感動:不愧是我養大的韓寶寶啊,知道誰對他最好。
韓則挑眉,靜聽下文。
“哥哥~寶寶把匕首給你好不好?”
韓嫣感動得一塌糊塗:“寶寶乖,自己玩就好,哥哥不用了,自己再尋去。”
“沒關係,寶寶有好~多禮物,送哥哥一件啦,哥哥也給寶寶許多好東西呢。”
“寶寶~”
“哥哥~”
“這就被收買了,真沒骨氣。”韓則鄙視韓嫣。
“哥哥不能白拿寶寶的東西,寶寶喜歡什麽,跟哥哥講,哥哥一定拿來跟你換。”韓嫣得意地回了韓則一個鬼臉。
“嗯。”韓寶寶用力點頭,轉向韓則:“大哥哥~這個給你。”小手張開,卻是阿嬌送的漂亮鐲子。
本來還爭取把歪鼻斜臉進行到底的韓則,立時眉花眼笑:“寶寶真乖~謝謝寶寶哦~來,寶寶想要什麽跟大哥哥說,大哥哥不能白拿寶寶的東西。”
“哥哥們真好,真的會給寶寶好東西哦?”
“當然!”年長的兩個胸脯拍得啪啪響。
“那——寶寶要小馬和弓箭!”非常幹脆!
“呃?你不是有了?”韓嫣指指小木馬。
“我去年才送的弓箭。”韓則撓撓頭發,沒記錯啊,特地尋了小孩子能拉動的弓,為了不傷人,還給弓弦裹上布,讓人去了箭頭。
“那馬不能騎、那箭沒有頭……”韓寶寶對手指,抬起頭,大眼睛裏滿是渴望:“人家想要真的……”
韓則白了韓嫣一眼,瞧瞧,你都教了什麽孩子啊?
韓嫣回了韓嫣一眼,說我?你也有份寵他!
兩個一起勸寶寶放棄。
“為了哥哥們,寶寶還是要小馬和弓箭。”韓寶寶想了想,回道。
呃?!
“哥哥教寶寶讀書,說食言而肥,說話不算數會變大胖子,就不可愛了。哥哥們變成胖子就不漂亮了,所以,為了哥哥們,寶寶還是要了吧~”小臉上滿是正義和對兄長的憂心關愛,看不到一點兒故意的影子。
撲通!兩兄弟摔倒,頭撞頭,好痛!
對上這樣的韓寶寶,真的很頭疼啊~
總的來說,一家人倒是過了個輕鬆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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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結束,清晨,回到宮裏,卻發現氣氛不太好。整個太子宮的宮婢、太監,頗有種惶惶不可終日的樣子。
劉徹見到韓嫣,笑得有些勉強:“回來啦?”
“是,阿說很喜歡殿下送的禮物。”韓嫣輕聲回道。
聽到韓說的名字,劉徹的臉色更暗了幾分,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一下情緒。再次睜開眼的時候,麵色已是平靜了。
“既回來了,便去休息一下吧,大早上的從城外趕回來,也該累了,我隨父皇聽政去,回來咱們再說話。”
“喏。臣告退。”韓嫣躬身一禮。
回到自己的屋子,六兒迎了上來,兩人早有默契,韓嫣挑眉,麵上不動,眼珠子往正殿斜了斜。六兒會意,走上前來,一邊兒殷勤地扶著韓嫣的胳膊,一邊兒小聲匯報:“又吵架了。”
又!
韓嫣略點了點頭,表示收到。六兒繼續小聲道:“您不是回家給小公子慶生麽?您回家了,殿下的時間便空閑了不少,太子妃跟太子相處的時間便長了些,言語間,說起長公主見過小公子,是個可愛的孩子,太子妃說真想見見,太子不知怎麽的就說了一句,自己生個更可愛的就是了。這本是好話,不想這話傳到長公主那兒就變了味兒,什麽叫有本事自己生個更可愛的?長公主以為是太子嫌太子妃沒生育,太子妃聽了回來就跟太子吵了起來。太後、皇後、皇帝都被驚動了。長公主還對皇後發了牢騷……”
新婚一年多,丈夫還被牢牢看在身邊,根本沒有向外發展的機會,妻子仍是沒有動靜,在漢代,對於正妻來說,確是有點兒麻煩。皇家第一要務,就是開枝散葉,延續血脈。以阿嬌的自信、驕傲,現在還能不放在心上,長公主卻不能不著急,旦有點兒風吹草動,這位溺愛女兒的母親就開始變得歇斯底裏。
要韓嫣說,新婚壓力大,三兩年的沒個孩子也正常,而且,也不看看劉徹大婚時才多大呀?現在他才十五虛歲好不好?就算有能力那啥了,還是晚婚晚育才能生出健康優秀的寶寶啊。男二十二周歲、女二十周歲才能結婚,這兩人已經違反婚姻法地早婚了,現在還想早育?會被開除公職的……
額,想到哪裏去了?這結婚年齡,是哪家的規定?努力回想,是上輩子的事了,很科學的規定,韓嫣決定努力讓韓寶寶執行……想到上輩子……情緒有些低落……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時候有個並不富裕卻溫暖的家、不用晨昏定省卻仍然和睦,也有一個胖乎乎的可愛弟弟,媽媽很嘮叨卻會在自己的行李裏拚命塞好吃的、生怕大學食堂的夥食餓著自家孩子,那時候找份工作很辛苦、卻不用擔心哪天得罪老板被砍頭,在那裏,不知道自己第二天的命運卻可以努力拚搏相信明天會更好……那裏,很好,隻是,不曉得回不回得去……眼下的日子卻還得過下去,不要氣餒哦~生活像鏡子,你如何待它,它便如何待你。哪怕是不靠譜的穿越經曆,也不要把它當成夢,萬一,這不是夢呢?萬一,這夢醒不了呢?就是做夢,也要認真地夢,要加油哦……
六兒見韓嫣沉思,小心地退了出去……
35.裂痕(四)
下午的時候,劉徹拉著韓嫣一塊兒到上林苑去騎馬。
韓嫣看著原本騎術不錯的劉徹,在沒有馬鐙和高橋馬鞍的馬背上一路狂奔,不但速度快,還有些歪歪斜斜的,不禁捏了一把冷汗——當心摔著!再回頭看看後麵一堆跟班的,沒一個能跟得上來,忙策馬上前,攔到了劉徹前頭。
“閃開!”劉徹的情緒很不好。
韓嫣笑著不動:“臣要是閃開了,殿下可又得往前跑得沒影兒了,把您弄丟了,臣可怎麽辦?”
“你們還怕丟了個受氣太子不好交差麽?”
“交差?臣本是太子屬官,要交差也是要向太子交去,丟了太子,正好不用當差,有什麽好怕的?”
“原來我這個太子倒是礙了你的事,給你添麻煩了!”劉徹冷笑。
這都什麽跟什麽!小朋友吵架麽?韓嫣的笑臉掛不住了:“臣竟不知,殿下給臣添了什麽麻煩。”
“你!”劉徹被噎住了。本來就是因為韓嫣給弟弟過生日這個引子,加上一堆亂七八糟傳話傳出來的誤會,才鬧得劉徹後院起火。嚴格說來,是韓嫣給劉徹惹的麻煩才對,當然不是劉徹給韓嫣添麻煩了。繞了一圈兒,話整個兒說反了,所以,劉徹噎住了。
看著劉徹瞪大眼睛的呆樣,韓嫣放緩了表情:“有了委屈,發泄出來便好,一路狂奔,也不怕摔著。現在能不能靜下心來說話了?”
一提起這麽狂奔的原因,劉徹又要發火。韓嫣隻得好聲好氣地商量:“要生氣也先下來,行不行?有什麽話您盡管說,我保證老實聽著。你這麽樣子,讓人擔心。”
說完,自己利索地從馬背上下來,落到劉徹的馬前,小心地伸出左手,拉住劉徹的馬韁,仰著臉,一臉平淡地微笑,右手伸向前上方,攤開,修長瑩白的手掌在陽光下有如良質美玉。
碧水青山,景色和緩,令人心情舒暢,思緒放鬆。韓嫣此時就起了這個作用。
劉徹對韓嫣對視片刻,也放緩了表情,左手搭著韓嫣的右手,跳下馬來。成功!韓嫣在心裏比了個V字。笑容更添了些開心。
一群護衛方匆匆趕到,見劉徹安全下地,跑得氣喘籲籲的一幹人等都鬆了一口氣。
劉徹喝退眾人,就著下馬的姿勢,拉著韓嫣往前走。
確定周圍無人,劉徹方壓抑道:“女人就是麻煩,整天不知道在胡思亂想些什麽!”
“前幾日的事,臣都聽說了,說起來,也是臣的不是。早知如此,或早幾日、或晚幾日,再給阿說慶生也就是了。”韓嫣歎道。
“這事兒跟你沒關係!呃?你都知道了?”
“整個太子宮人心惶惶,跟一窩受了驚嚇的兔子似的,再看不出來、不打聽一下,我又不是傻子。”既然已經知道了,便直說了,整個宮裏都知道的事情,取得漢宮暫住(常住?)資格的韓嫣沒道理裝傻。
“既然知道了,便也沒什麽,無非是有人閑得沒事兒做尋孤的錯處罷了!”劉徹有些憤憤。
“母親擔心女兒,自是人之常情。何須介懷?為了這事兒,就上林縱馬,萬一摔著了,不過是讓擔心您的人難過。本就不高興了,何必再因著不高興的事,給自己再添麻煩呢?”
“她們母女連心,難道孤便是能看著別人教訓孤的母親!那是大漢皇後!居然在長公主麵前俯首!給自己的兒媳婦賠禮!”劉徹的聲音像是從後牙槽裏磨出來的。
“殿下,那是長·公·主呢。”她有個做太後的娘,而王皇後還隻是皇後不是太後,“別負了皇後如此忍辱。”
“……”劉徹沉默了。兩人站在午後的陽光中。
許久,劉徹幽幽道:“我倒寧願她能立時就生個兒子,她有個念想,也省得整天鬧得我頭疼。”
“……”韓嫣保持沉默,同情地拍拍劉徹的肩膀。他現在自己才還是個半大孩子,就要開始想生小孩的事情了。
“罷了,不說這些個了。”劉徹忽地一掃頹喪,又掛上了有些痞氣的笑容,“韓大人騎術不錯啊?方才可跑到孤前頭了。”
“豈止是不錯?”韓嫣輕笑,早就想到了,騎射功夫本是韓嫣一大長處,放在明麵兒上的東西,何苦掩飾?何況也瞞不過明眼之人——韓嫣早先的誌向便是立點軍功,這武藝從沒放鬆過,“可沒斷過苦練,要是差了,說出去不是丟了某些人的臉麵?”
“你呀!”劉徹失笑,“放你回家幾年果然是對的,比先前可人多了。”
可人……
“小時候你偏好端著一張臉,卻不知道大家都說,這麽個漂亮孩子裝大人,實在是逗人。”
我的嚴肅形象居然成了Q版!“誰說的?!”韓嫣黑了臉,頗有拉過來痛扁的架式。
“唔。”劉徹忍笑道,“我數數,父皇、母後、太後、陽信姐姐、隆慮姐姐、南宮姐姐……”
算了,都是惹不起的人。
“哈哈哈哈!”看著韓嫣鬱悶的表情,劉徹開懷大笑。
“你這樣就很好。”劉徹漸斂了笑容,認真地對韓嫣說,“大家有怕我的、有敬我的、有討好我的、自然也少不了算計我的。對我好的,也有真心的。隻不過這份真心,多是衝著膠東王、皇十子、太子,而不是衝著我劉徹,包括姑母、包括母後、包括我的舅舅、表兄弟。姐姐們初時也當我是弟弟的疼,現在卻當我是太子的敬。想從我這裏撈好處的人可真不少!隻有你,最初的恭敬,是因為我的身份,後來在太子宮裏一起被栗氏兄弟瞧不起、在日食時陪我、在易儲時伴我,卻是因為我這個人,而不是貪圖些什麽,”頓了頓,有些自嘲,“小小一個膠東王,有什麽值得別人算計的?除了去天祿閣借書,你從沒再求過我什麽事情、向我要過什麽東西。朝夕相處,我又不是死人!真情假意,還能看得清楚,你的事,我記住了。你是真心待我。母後說,你這麽知進退、安分守己很好。可自從被立為太子後,我便想對你說,你是當朝太子的伴讀了,不用再那麽辛苦了。從回宮後,你便有些能放開了,高興的事、不高興的事肯往臉上放,讓我看到,這樣很好。有你在身邊,很好。有這樣的你在身邊,很好。”
韓嫣有些惶恐,一時手足無措。劉徹那時候才多大?陪著個裝嚴肅又不會無理取鬧的可愛正太,韓嫣自然是極有耐心的。而且,在一個能在網絡上罵任何人的時代裏生活了近三十年的人,用平等和善的態度對待一個孤獨的年幼皇子,也是很自然的事。韓嫣並沒有傻到認為眾生平等,在皇帝麵前不下跪,他看到景帝也會打哆嗦的。隻是幼時的朝夕相處,讓韓嫣更習慣把劉徹當個普通人來對待罷了。沒有漢代土著那種深入骨髓的君臣觀念,相處的時間久了,會有一些平等感情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天子權威不可觸怒”與 “在漢代,不要觸怒天子的權威。”是兩個不同的世界觀。
“殿下……”
揮揮手:“早就說過了,老是殿下殿下臣臣的叫著,聽著煩!剛才不是挺好麽?我想聽你跟我說,你、你、我、我。以後就這麽說話吧。”瞪著眼,不許韓嫣推辭。
點點頭,對於剛剛停下暴走的人,還是順毛摸比較好。反正,嘴長在自己身上。至少,在幾位BOSS麵前,韓嫣是打死也不敢跟劉徹“你、你、我、我”的。
“這世上,隻有三個人是這樣待我的。一個是父皇,一個是你,一個是阿嬌。父皇待我好,是因為我自己的能力,他看到的是劉徹這個人。”劉徹的聲音透著自信與驕傲,“你待我好,是因為咱們相處得久,彼此知心,你透過了我的身份,拿真心待我。至於阿嬌,她大概從沒在意過身份這回事,在她眼裏,除了她喜歡的,什麽都不值得在意吧……”聲音低了下去,又恢複正常,劉徹翹了翹嘴角,“所以,隻要她別做得太過分,我,由她!”
韓嫣無語,劉徹活得真是辛苦。仔細想想,如劉徹所言,滿打滿算,把“劉徹”當人看的,竟然隻有三個。
阿嬌是個簡單的女人,她單純地把他當丈夫來對待,所以她會發飆、會撒嬌、會不顧他太子威嚴地把他看得死死的。所以,即便惱怒於她的無禮,劉徹在這個絕大多數人都隻看到作為“太子”、“膠東王”、“未來皇帝”的人的時候,才會尤為寬容,甚至是有些欣喜地縱容阿嬌。隻是不知道,這種縱容還能有多久。別太過分,什麽才是“太過分”呢?
韓嫣看劉徹,看到他的能力、他的寂寞、他的雄心也看到他的身份地位。韓嫣覺得“隻是因為你是你,不是你的身份地位,你變成什麽樣我都喜歡”這種文藝腔雖然感人卻實在太過肉麻、荒唐。
一個人本身就是由各種因素有機構成的,少了哪一樣,都不是現在這個人了。想想看,要是劉徹變成長得像栗申、行為像田蚡、心眼兒像栗姬……靠!那還是劉徹麽?誰還敢說“隻要是你,我都喜歡”麽?
韓嫣對劉徹行禮,是身份地位不得不如此。沒有一見麵就上趕著討好,慢慢與劉徹親近,卻是在相處日久被劉徹所吸引之後——他本是想中規中矩、拉開距離的。韓嫣在劉徹麵前很真實地表現了自己的情感——因為知道你是這樣的劉徹,所以我才站在你身邊,不然,你就做個被我禮敬的太子吧,就像我一直禮敬皇帝、竇嬰他們一樣,劉徹喜歡見到這樣的韓嫣。喜歡因為“自己”而被別人肯定。
至於景帝,說起來,身家背景還真不在他的考量範圍之內,景帝後宮生了孩子的妃妾,就沒一個出身顯赫的,還比個什麽背景啊? ——跟武帝的後宮真是相似。
其他人,包括王皇後,不遺餘力地把兒子捧上寶座,目的也不是那麽單純的。子以母貴、母以子貴,不明白的是傻子——大家都不傻。三位公主開始或許隻是個單純疼愛弟弟的姐姐,不過,從她們議嫁開始,便已經開始參與權力的角逐了吧?親生母親和同胞姐姐尚且如此,劉徹能找到單純相伴的人,還真是不容易。
景帝身份讓他根本不必在乎劉徹的地位等等,阿嬌的單純與驕縱讓她根本就沒考慮過地位之類的問題,至於韓嫣,怕是更想少跟劉徹沾上邊,隻是相處得久了有了感情才不抗拒伴著劉徹。這樣的三個人,才能讓劉徹覺得自己不是個活牌位、供人參拜的木偶、誰都想揩把油的肥羊。
一在眼前不停搖晃的手,拉回了韓嫣的思緒,回神時,劉徹已站在麵前:“發什麽呆呢?”
想你真是個可憐的娃!“看這景色真漂亮。”
“站在你麵前的可是我!”
……
見韓嫣不說話,劉徹又加了一句:“我都站在你麵前大半天了。”
“那就是看你看呆了,高興了?”白了劉徹一眼,反正不能說,你是個可憐的孤家寡人。
“是高興了。”劉徹一臉笑意表示所言非虛,“我高興了,不好麽?”
好,當然好,不用烏雲罩頂了。解放區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
“行了,別那兒傻站著了,咱們比比誰先回到宮裏。”
“好!”韓嫣答得爽快,出來大半天了,早就想回去了。這聲好,答得真心實意。
回到宮裏,大家瞧著劉徹的臉色,似乎變得好看了不少,不約而同地把心放回了原位,六兒甚至衝韓嫣豎起了拇指。劉徹卻不怎麽在意周圍人的看法,既然大家都是把他“太子”來看,那他也就做個“太子”好了,對於“太子”來說,奴才們一些無關緊要的想法,並不重要,不是麽?
太子宮的家庭糾紛,至此告一段落,表麵上夫妻二人相安無事,至於內地裏的裂痕有多深,就不是別人能夠探究的了。宮女、宦官們為兩位主子和好而慶幸,也天真地希望這兩位主子能夠真的和好下去,自己這些出氣筒也少受些牽累。
韓嫣對此持保留意見,劉徹已經用了“別做得太過分”這個形容詞,作了“由她”,這個決定。內心裏已經覺得阿嬌“有些過分”、是自己好心“縱容”了吧?劉徹已經忍不住在同窗好友麵前明擺著做了最後通牒、劃定了容忍底線,這段婚姻,其實已經很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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