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勸架
韓嫣真心希望這倆人能夠和和美美,劉徹婚姻幸福就不會向外發展了吧?至少韓嫣本人會安全許多——被阿嬌當成劉徹的同謀,可不是件好事,太子的親表兄田蚡嫡子田恬,上任的伴讀大人,現在還不敢踏進太子宮,大家知道他得罪了太子妃,都不敢跟他怎麽說話。韓嫣可不是太子表兄,沒個皇後姑姑罩著,能罷官回家、歸田園居是韓嫣所求,如果,阿嬌的火氣大到連韓嫣回家呆著都不讓他呆安生,那可怎麽辦?
劉徹,你在竇太後死了之前,都老實點兒吧~
然而,插手別人哪怕是朋友的夫妻感情問題,都是大忌,何況是太子夫婦?韓嫣縮縮脖子,決定獨善其身。要想做些什麽,也得等王太後掛了,自己沒有生命危險了再說。
因此,夾在中間,讓太子夫婦都還能相信的韓嫣隻能兩頭勸些好話,不敢多事。
沒隔兩天,麻煩又來了,這回的議題不是孩子,而是情感問題了——阿嬌懷疑最近劉徹疏遠自己,是有了外心。
“太子殿下不是不關心您,隻是您瞧,這最近朝中多事,匈奴入邊、農事不諧,太子殿下實在是太忙了。”
“忙就把我扔下了?他倒是在你那裏紮了根、住得歡喜,太子宮前殿和後殿就遠到讓他回房都嫌麻煩了?!”阿嬌的語氣頗為不善。
冤枉!怎麽又翻出來這一條了?你不是挺樂意你老公跟我在一起討論正事,誇我“不像那半路跑出來的表兄弟,不會把他往邪道上引”的麽?話說,田恬,你到底幹什麽矬事讓阿嬌這麽記恨?阿嬌,你老公跟我在一起是聊正事,整天匈奴匈奴騎兵騎兵的,他住得歡喜,我熬得痛苦——兩人睡一張床,被個八爪魚纏著,我都不敢隨便翻身,這都幾月了?快熱死我了!
“眼下正值多事的時候,殿下與臣下商討正事也算是勤政的表現。要是讓人傳出什麽太子這會兒還整天跟後院黏在一起的話來,怕是與兩位的名聲都不好聽。”
“誰敢!”
“您先甭管誰敢了。”一堆想把閨女往未來皇帝身邊送的人早瞧你不順眼了,正等著抓你把柄呢,隻是不敢觸怒你親媽和親外婆罷了,“退一步講,如今陛下身子大不如前,殿下也不能表現得太向往安逸了不是?”
“我們是結發夫妻!我們在一起怎麽就向往安逸了?隻要徹兒別跟妖精混在一起就是了!你給我看好了他!”
這架勸得,怎麽越勸火氣越大了?
“殿下有多老實您還不知道麽?這些年,殿下可有什麽亂七八糟的事兒傳出來過?如今,殿下忙得連看歌舞的時候都沒有,都這樣了,您還不相信殿下麽?夫妻本當一心,您這麽疑他,可不是讓殿下難過麽?”
“我倒還冤枉他了?”阿嬌冷哼。
“您不覺得如今這情形,像極了疑鄰竊斧的故事?”見阿嬌的表情有所鬆動,韓嫣背出了《呂氏春秋》裏的名段,“人有亡斧者,疑其鄰之子。視其行步,竊斧也;言語,竊斧也;動作態度,無為而不竊斧也。俄而,掘於穀而得其斧。他日複見其鄰人之子,動作態度無似竊斧者。其鄰之子非變也,已則變矣;變也者無他,有所尤也。”
“所謂疑心生暗鬼,本來沒有的事,想得多了,也便覺得像了。要是因此而疏遠了彼此的情感,讓人鑽了空子,那真是天大的憾事,您說呢?”誘哄的語氣,頗似造糖果屋的巫婆。
阿嬌點頭:“好像有點道理,你說,徹兒是真的沒什麽?”
怎麽又來了?“怎麽還這麽說呢?說句不敬的話,臣與兩位殿下都是自幼相識的,誰還不知道誰麽?”見阿嬌沒有再生氣,再接再勵,“太子殿下若是真做了,以他的驕傲怎麽會遮遮掩掩?早擺到明麵兒上來了。”
“這倒是。”沉默了一會兒,“那他最近怎麽待我不像以前那樣了?”
大姐!不是說了他忙麽?而且,您想讓男人婚後跟婚前一樣殷勤,不覺得有點困難麽?
“太子忙啊,您不想自己的丈夫有出息麽?而且,您這麽疑他,太子能不心冷麽?要臣說,隻要您放下疑心,相信太子,太子自然也會待您好。沒得為些沒影兒的事情傷了彼此情份。您為太子把宮裏安撫好了,孝順太後、皇後、長公主,為太子分憂,太子能不念著您的好麽?這情份的事,也就是日積月累的功夫。您說呢?”
“行!”阿嬌極是幹脆,“後頭的事兒交給我,自然辦得讓他放心。可他要再亂來,”伸手指著韓嫣,“你們全給我當心了!”
“……”韓嫣縮縮脖子。
“你說的話,我記下了,我說的話,你也告訴徹兒去!”
出得殿門,韓嫣有些同情劉徹,整天這麽哄著,誰都吃不消啊。還好,自己這輩子娶媳婦兒的概率無限趨於零,話又說回來了,這世上,比阿嬌還狠的老婆,還真是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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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這麽說的?”演武場上,劉徹一箭中靶,回轉身看向韓嫣。
韓嫣也放下手中的弓:“國士遇之,報之國士;眾人遇之,報之眾人。不過就是這麽個道理,你們倆,本就沒什麽大事兒,她這麽疑你,不過也是因為重視你,老是擔心你會變心,才這麽盯得死緊罷了。待她好點兒,讓她覺得安心,也就沒什麽了。何必這麽僵持著呢?”
“知道了。”劉徹漫不經心地應著,忽地眼神變深,“國士遇之,報之國士;眾人遇之,報之眾人?阿嫣也是這樣麽?”
阿嫣?我麽?好吧,劉徹眼睛映出的隻有個韓嫣。“自然是誰待我好,我便待誰好。”
點點頭:“記住你說的。”
當然會記住,腦子又沒毛病,也沒有被虐傾,不用記都知道要靠著待自己好的人。不過——“殿下能不能叫臣的名字?”
“韓是姓,嫣是名,你還沒有字,叫你阿嫣有什麽不好?你也可以叫我阿徹啊~”劉徹開始笑得讓韓嫣覺得無處著力。
看著韓嫣滿臉黑線,劉徹再接再勵:“你不喜歡?那叫你什麽?嫣兒?”
徹底暴走了!“殿下!”
“哈哈哈哈~”這會兒的劉徹倒似是個與他年齡相稱的陽光少年了,“走吧,去上林,看看今天我能不能追上你。阿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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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林苑中,劉徹滿眼無奈:“你跑得還真快。”
“我要是跑得慢了,讓你追上了,還有趣麽?我跑得比你慢,你信麽?好不容易有個在你麵前老老實實露老底兒的人,你還不高興了?太子殿下喜歡被人蒙?嗯?”
“說不過你,接著來,這回看誰先回到宮裏,總有一天……”餘音繞在舌尖,低得聽不清下麵的話。
“那便試試看。”
“好!”意氣風發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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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房殿
王皇後、平陽公主、田蚡、田恬、韓嫣。
隻有這五個人,宮女宦官們早被馮吉、蕊兒親自動手趕出了正殿。
韓嫣看著另外四個人,不禁有些頭痛!誰能料到勸自己的老板和老板娘不要吵架,要和和氣氣地過日子,別給打工仔添亂,居然能夠引出這麽一堆大神來?!皇後、公主自不必說,田蚡目前的官位還沒韓嫣高,可韓嫣卻依舊向他行了師禮——自從幼年田蚡進宮給兩個失學兒童講課之後,韓嫣一直對這個官位不高又不是指定老師的半路師傅行師禮,曾經受教於田蚡的經曆讓韓嫣挺滿意,一個完美的尊敬田蚡的理由。連田恬,韓嫣也口稱“世兄”行了半禮。看看情形,大家對韓嫣的禮數周到頗為滿意。
“韓嫣。”王皇後發話。
“臣在。”
“太子和太子妃又鬧性子了?”
“牙齒還有咬到舌頭的時候……”既然王皇後這當娘的問的不見緊張(?),韓嫣這拿人家薪水的答的也就慢條斯理。
“唔。”王皇後再無言語。韓嫣也就跟著沉默。
許久,平陽公主開口了:“你跟著徹兒許久,也是母後看著長大的,比平陽侯見得還多些,都是自己人,也就別躲躲閃閃的了。實話實說了吧,徹兒大婚之前,不是很通人事,原本以為讓阿恬跟著他,既是徹兒表兄,男孩子間說些悄悄話,引著徹兒明白點兒事,免得大婚的時候手忙腳亂,誰知道,阿嬌竟然……也讓大家都不自在。如今你回來了,自己小心些,別讓太子身邊連一個能說話的人都不剩了。”
女兒是娘貼心的小棉襖,平陽公主把王皇後要說沒說的話全說了,韓嫣直白的翻譯過來,大意如下:劉徹剛出現能圈圈叉叉的能力的時候,宮裏的人就給他準備大婚了。在此之前,因為擔心他不知道如何使用這項能力,就由年紀相仿,卻比劉徹大一些的田恬來做些解說。田恬進宮,給他的太子表弟講解人生的奧秘,得罪了阿嬌,被天之嬌女給踹出了漢宮,至今不敢踏足太子 宮。劉徹身邊幾乎被阿嬌給圍得死死的。韓嫣被王皇後等人視為親自己一係的人,如今有韓嫣看著,至少能削弱阿嬌對於劉徹的控製,椒房殿很高興。
韓嫣連稱不敢。
接著田蚡和田恬開始補充。韓嫣一邊聽一邊點頭作恭謹狀,心裏在整理雜亂的信息。
韓嫣一向待王皇後一係禮貌有加,有好東西也是盡著這邊兒的先送,最早享用花茶的是王皇後然後才是竇太後,平陽公主也收到過韓嫣的新奇東西。豆腐這東西,田蚡、平陽是僅次於弓高府和襄城府就知道的,田蚡和平陽都帶到宮裏顯擺的來著——順便也提了一下韓嫣這位“創造者”。豆油出來的時候,弓高侯府以韓府和韓宅的名義送了些人,然後才是開鋪子做買賣——其實就是廣告。平陽、南宮、隆慮、竇氏、陳氏、田氏、王氏都得了些。其中田蚡家、竇嬰家、程不識家、衛綰家是以韓嫣的名義送給老師的,田蚡一介小官又不是正經太傅,能得到同樣的禮遇很開心。平陽等三人見得了跟館陶一樣的東西,心情也不錯。事兒不大,卻能表明立場,兩位更滿意了。看樣子,不是在算計自己。
再細聽田氏父子的說明,田恬這位表兄,是田蚡嫡子,母親早亡,田蚡又忙著幫姐姐鬥天鬥地,對兒子的教育有所放鬆,所以田恬三教九流的四處亂混懂的東西著實不少,男女之事也是通曉的。王皇後和弟弟、女兒一合計,“開導”劉徹的人選就是他了!不幸遇到了阿嬌,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表兄淚滿襟。這會兒韓嫣才知道田恬被逐的真相——我說呢,田蚡的兒子在這種時候不該笨成這樣啊,至少田蚡應該教過兒子要供著阿嬌的。隻是在劉徹這件事上,哪怕你原本對阿嬌再尊敬,隻要把她老公往別的女人那兒引,都不可能讓她給你好臉色的。可憐的田恬就成了炮灰,難怪怨氣衝天了。
見韓嫣虛心受教,又對田恬的遭遇表示憤慨,眾人都非常滿意。末了,王皇後作總結:“你是個讓我放心的孩子,是個孝順護家的人,跟太子一向相熟,有你在太子身邊,大家都放心。”其他三人一起點頭——人會受朋友的影響,放這麽個人在太子身邊,多少會讓太子學著更尊敬自己母家,韓嫣待王皇後一係也一向恭敬有加,“你一向做得也很好,大家都承你的情,勸著點兒太子,別太毛躁了,心裏明白就行。”
“娘娘放心,要論明白,聖明無過於天子,聖明無過於太子。”韓嫣聲音平穩,輕輕俯身。
“好!”王皇後點頭,提高了聲音,“太子家室和睦,本宮記你一功。來人!”
殿門打開,一溜兒的宮女宦官跑了進來。“賜韓嫣錦百匹,金百斤。”
挺大方的出手,不全是為勸架的功勞。
韓嫣忙謝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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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 宮 韓嫣房內
韓嫣、劉徹、六兒、阿明。
四個人看著半屋子的賞賜,麵麵相覷。
韓嫣又接了四撥賞賜:阿嬌——劉徹最近待她很好,她很滿意,認為韓嫣居功至偉,送了跟王皇後一樣的禮,外加進貢的大珍珠十顆,個頭都快及得上荔枝大了,連禮物都壓了婆婆一頭,這個媳婦不下崗,還有誰會下崗?哪怕她最初的意思是覺得自己不要虧待了婆婆看重的人。竇太後——聽說孫子和外孫女和好,也很滿意,認為韓嫣懂事,除了財物外,還賜了筆墨和一堆素帛,這是因為韓嫣書法好,應景賜的;長公主——見女兒女婿日子和睦,也領韓嫣的情,除了給韓嫣的禮物,連給韓說母子的東西都備下了;景帝——見兒子性情平順了不少,兼之進退有方,也很高興,BOSS出手自是不凡,韓嫣的官職升了一級,固定工資漲了,還另賜了一桌大席麵。
許久,劉徹道:“我這麽費心費力的吵架,倒讓你讓了便宜!我虧了!”
韓嫣也有些吃驚,眨眨眼回過神來:“用禦賜的東西請一頓晚飯,這個犒勞行不行?”
“就一頓?”
“一頓還不夠麽?勸你們容易麽?臣也是出了力的,您可是隻跟一個人說話,臣是要兩頭勸的。就一頓飯,吃不吃?”
“吃!怎麽不吃?!怎麽著,也有孤一份辛苦在裏頭!”轉了轉眼珠子,“阿明,回太子妃去,就說孤今天要搶這家夥的飯!反正父皇賞的這些東西他一個人也吃不完!”伸手從案桌上頭捏了兩隻果子,“帶上這個,這也是孤搶的,請她也占點兒便宜。”
阿明接了:“喏。”
劉徹不讓分席,拉著韓嫣兩個人麵對麵坐下了,抄起筷子,準備把“搶”進行到底。太子 宮裏他最大,又沒人打算在這個剛剛風平浪靜的時候再效仿汲黯勸柬,給自己找不痛快,隻能由他。
席宴剛開,阿明回來了,另帶了些糕點: “回殿下,太子妃說了,搶著吃的東西就是香!不過也不能光搶韓嫣的,吩咐奴才帶了些糕點來添盤。”
“放下吧。”劉徹不置可否,轉過頭去,掄圓了胳膊繼續搶食。胡吃海塞了許久,見韓嫣隻是斯斯文文戳兩筷子青菜喝幾口湯,一時不忿,撈起韓嫣的湯碗,把剩下的半碗湯也給丟進自己口裏,看得六兒、阿明目瞪口呆,韓嫣大搖其頭——這是太子還是餓死鬼?
“您慢點兒。”心裏翻個白眼,韓嫣拍拍劉徹的背,助他咽下口中食物。
“你怎麽不吃?”
“臣吃了。”
“再不下手搶,可都讓孤給吃光了,當心沒得吃,求求我吧,給你留點好的。”
“殿下能把這些全吃光了?”
“呃……不能。”劉徹瞄著份量很足的四碟八碗兩盆湯。
“那就是還有臣吃的。該是我的終會是我的,搶什麽呢?”
“該是我的終於會是我的?”劉徹的臉上找不到半點兒剛才搶飯時的痞子樣,“也對,搶什麽呀!慢慢吃。”
看看手裏的碗:“這碗湯已經進了我肚子了,給你另盛吧。”不等旁人動手,竟拿著自己的碗盛了一碗羊肉湯遞給韓嫣。
“……”
“怎麽不喝?孤盛的不好?”
不是這個原因好不好?一樣的飯,誰盛不是盛?可你用你的碗盛湯給我,把我的碗給扣下來算怎麽回事兒?
“別別扭扭做什麽呢?”
“沒,好。”接過湯碗,硬著頭皮,在劉徹的目光裏喝光。心裏悲憤莫名,居然要喝他的口水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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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次爭吵與勸解中的一次突出案例,落幕。
夜裏躺在床上,韓嫣總結:皇家的夫妻吵架,不是那麽好勸的。勸一方的時候不能說另一方的壞話,防止傳到另一方的耳朵裏。勸完了,這賞也不是好領的。領一回賞就得跪下謝一次恩不說,最可恨的是發賞的時候,還要被賞東西的人再考察一次,表白一下自己。真是累死人了。還是自己家裏好,沒那麽多小費拿,卻不用過得提心吊膽。
宮裏卻有另外的看法。有了韓嫣,劉徹、阿嬌吵架的次數雖然沒有太明顯的下降,不過,每次持續的時候卻大大縮短了,這讓韓嫣在宮裏大受歡迎。同時,王皇後一係和長公主一係都從自己的角度對韓嫣表示肯定,也讓韓嫣的日子好過不少。景帝也表示出讚許,這年頭以頂撞皇帝展現自己鯁直的人不少,以討好皇帝來獲取好處的人也不少,剩下的就是些平庸的,能既講究方式方法又堅守原則的人不多了。這孩子既能勸解,說的又是正理,還不讓人生氣,挺好。
如果日子能這麽過下去,也還不錯。
隻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這天,劉徹和阿嬌倒是沒吵架 ——陳午病了,阿嬌回娘家住幾天,想吵都吵不起來。是韓嫣自己,有了麻煩。
37.長大
堂邑侯陳午,挺窩囊的一個人。除了奴婢,整個堂邑侯府裏,論地位他是倒數第二——倒數第一的是他的嫡長子陳須。這世道!
老婆,是長公主,他惹不起!女兒,是太子妃,他更惹不起!小兒媳婦是公主,還是惹不起!連帶著被老婆寵又娶了太子胞姐的小兒子地位都比他高。他又沒有能拿得出手的軍功、沒有耀眼的才幹,受的窩囊氣著實不少。一家之主,本該是當家作主的人,現在卻憋屈得要死,反差實在太大。因此,過了三十歲後,就一直病病歪歪的,偏偏病了又不死,半死不活的吊著,活受罪。
進入六月,天氣越發炎熱,陳午的病情忽然顯得沉重了,眼看快不行了,阿嬌便隨館陶長公主回去探病,臨行,囑咐:“韓嫣,你給我看好了徹兒,出了事兒,我可要找你算賬的。”把丈夫放給一個不會出歪主意的同學,韓嫣算是整個漢宮裏能讓阿嬌放心把丈夫相托的人了。
劉徹在阿嬌的高壓之下,麵帶難色,非常愉快地搬到韓嫣屋子裏。第一天晚上,兩人趕走了所有守夜的人,窩在被子裏聊天。在被窩裏伸個懶腰,劉徹顯得非常輕鬆:“終於能鬆快一下了。”韓嫣無語。
“你別這樣啊,咱們能有個喘氣兒的機會可真不容易,幹嘛嘴巴閉得緊緊的?”劉徹伸出手,孩子氣戳戳韓嫣的唇,在韓嫣反應過來之前又縮回了手,引得韓嫣瞪眼。
劉徹吃吃地笑,像隻偷腥的貓,一瞬間,讓韓嫣以為那個在猗蘭殿裏的小豬又回來了。這麽放鬆的表情,也隻有在年幼的時候才得見,今天,劉徹很放鬆、很開心。這段婚姻,究竟是怎麽了,能讓劉徹一見阿嬌離開便高興成這副德行?
心下感慨,見幼年同伴如此辛苦,韓嫣也不忍心再給他潑冷水,隻得不顧六月盛夏的炎熱,回抱住任性的太子。
“哎,你說,她不在,咱們明天去哪兒玩兒?”劉徹果然精神很好。語氣活像個脫離教導主任控製的學生。
這會兒不降溫是不行了。“嶽父大人病重,你還想著玩兒,當心後院起火。”韓嫣沒好氣地回道。你們吵架,我又得夾在中間受氣。
“你別掃興了行不行?”劉徹沒了興致,有些生氣。
韓嫣心裏翻了個白眼,道:“真想找點兒不煩心的事兒做?”
“當然!”
“明天做完了功課,晚上回來我給你做解暑湯,然後咱們一塊兒做風鈴玩兒,陽信公主不是要給你添外甥了麽?親手做的東西,保準大家都喜歡。”
“風鈴?”
中國最早的風鈴,見於史載是在唐代,以碎玉等成串掛在屋簷下,風吹而動,可以觀測風向,也可以示警。佛教廟宇也有類似的東西,聲音清脆好聽。漢代還沒有見到有類似功能的東西,韓嫣自己動手做了一個,木頭削成八角屋簷狀,每個角底下用繩子係著垂下一根半尺長的空心細銅管兒,中間垂一根係著銅鈴的細繩,鈴鐺底下還綴上個中國結。當成韓說周歲禮物掛在搖籃上頭,吸引寶寶注意力。年幼的韓寶寶非常喜歡。
韓嫣少不得又解釋了一回。
“據說鍾聲能祛邪保平安,這個東西,也就取了這點意思罷了。況且,帶響動、色彩鮮豔的東西,小孩子都喜歡的。”二周歲韓寶寶得了韓嫣親手縫的花紋斑斕的黃布老虎就挺高興——一家子的女人被韓嫣居然會做針線嚇了一跳。韓嫣的手藝其實不咋地,也就釘個扣子,補個洞,做個民俗手藝裏常見的布老虎的水平,不過,對個男孩子來說,足夠恐怖了。
“是麽?”劉徹的興趣不太大,又有些蔫蔫的。
“是。”韓嫣努力想勸說劉徹老老實實呆在宮裏,“明天臣做一個給殿下看了就知道了,自己做的東西,想著就高興。宮裏材料足,還能做得更好呢。”
“你·親·手·做?”
“當然。”
“先做個給我。”
“好!”幹脆利索的回答,生怕劉徹反悔。
劉徹滿意了,抱著韓嫣蹭蹭,開始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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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劉徹一整天都精神飽滿,哺食過後,拉著韓嫣便要讓他做風鈴。
早起的時候,便吩咐下去準備的材料已經送了上來——一共二十二個青銅鑄的徑寸大的小鈴鐺,一捆粗粗的紅線,半徑一尺,周邊兒鑽了二十一個孔的頂蓋。
劉徹在旁邊看著韓嫣動手,先取二十一個鈴鐺,截二十一段長短漸變的紅線依次串好,呈螺旋上升的形態,調調線繩的長短,嗯,線條很漂亮。剩下的一個掛中間,拿紅線打個中國結——韓嫣就會做最簡單常見的那一種結,再把中國結掛中間那個鈴鐺底下。
拍拍手,左右端詳,大功告成。
回過頭,卻劉徹在發呆。
推推他:“殿下?”
“啊?哦,真漂亮,底下的那個是什麽?”
中國結!這年頭“中國”這個詞還在定義不明呢。“如意結。平安如意的意思。”
“挺漂亮的。能單做個結子麽?”
“行啊。”順手截了紅線,編了個結,遞給劉徹,“成了。”
劉徹接過,係在腰上,很開心:“這個是我的了!來,咱們做一個給皇姐,唔,要做就多做一些,認識的人都送!反正材料備得足。”
“這個結子怎麽編的?你弄慢點兒,我還沒瞧仔細呢。”
“就是這樣啦,從兒穿過去,其實很簡單,重複同樣的動作,然後收口就行了……”
手工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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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像圍城,裏麵的人很想突出重圍爬出來。這點在劉徹身上就非常明顯,老婆不在,他極是高興,旁人看不出來,韓嫣卻知道,劉徹最近那是充滿了幹勁兒,連帶著太子宮的空氣都跟著快活了起來,唯一的解釋就是——牢頭不在。
開心的日子在得知阿嬌還要再照顧陳午一段時間後,變得更開心了。
這時,一件讓韓嫣不那麽開心的事情發生了——韓嫣,他,他,他,用平陽公主說劉徹的話就是“初通人事”了,直白的說,他終於可以被稱為真正的男人了—— 男性進入青春期後的第一次出現了。更糟糕的是,事情發生的時候,他正和劉徹排排睡!
韓嫣一直對這具男性的身體缺少應有的自覺,能學會站著解決水庫泄洪問題並且自己坦然地洗澡已經是他的極限了。雖然知道男性生理問題,可鴕鳥的心態讓他一直回避這個問題。一直清心寡欲,這方麵的問題也沒有顯現出來。
瓜熟總有落蒂時,水到自有渠成日。一直被下意識忽略的問題,在最不適合的時候顯現了出來。
這天,賽馬又輸了一回終於在棋盤上找回自信的劉徹躺下了還不安生,抱著韓嫣亂扭,韓嫣嫌熱,推他,兩人正打打鬧鬧的時候,韓嫣覺得不對勁兒,劉徹也發現了——稱得上是零距離的接觸,劉徹又是過來人,發現不了才是怪事兒。
韓嫣先是傻了一下,然後呆呆地看著劉徹,眨眨眼,突然,明白了過來!轟的一聲,臉上開始冒煙。
劉徹卻笑了:“怎麽了?這不是常有的事兒麽?”
韓嫣傻傻地搖搖頭,我這是頭一回!
劉徹也覺出來了:“你不會?……以前……都沒有過吧?”
韓嫣覺得這會兒連腳趾頭都燒起來了,扯起被子罩住了頭,天啊!劈道雷下來讓我再穿了吧!這回穿成個女的,我還有點兒經驗。
劉徹忍住笑,把韓嫣從被子裏挖出來——夏天的被子,挖人簡單得很。
“真是頭一回?”看著韓嫣連羞帶惱憋得通紅的臉,怰然欲泣帶著點兒嗔怨的眼,心中一蕩,湊過頭去,在韓嫣耳邊輕道,“弄出來就好了,沒人教過你麽?”
當然沒人教過!穿之前是連男朋友都沒有的女生,生理知識停留在字麵上。穿之後,還沒等回過神來,父親大人就撒手西去了,跟韓則還沒親近到能討論這些問題的程度,韓嫣自己臉皮也薄,又刻意忽視這方麵的事,今天是第一次,怎麽知道要怎麽做?用手?手在抖!
韓嫣更羞憤了!
劉徹見狀明白了七八分:“沒事兒的,我教你。”說罷,伸出左手,從韓嫣背手穿了過去,把人給摟了,再伸出右手,輕觸已經勃起的精致分身。感受到劉徹的指尖,韓嫣渾身僵硬:“你、你、別……”字字破碎不成調。
劉徹把韓嫣摟得更緊些,輕聲誘哄道:“不礙的,男人都是這樣的,我來教你……”說話間,已經褪了韓嫣的長褲,握了滿掌。
被握住分 身,韓嫣覺得從尾椎向上,一陣酥麻,身子輕顫,快要哭了出來:“這樣、這樣不行,我、我、我自己來……”
“好。”劉徹輕應,左手就著摟抱的姿勢,握住韓嫣顫抖的左手,往分 身送去。觸及自己,韓嫣有片刻的呆滯,還是不行!知易行難!這時應該怎麽做,韓嫣比劉徹知道得早得多,可要真下手來做,韓嫣還真不行:“我、我、我……” 我了半天,沒有我出下文。
劉徹見他這樣,心中一軟,親親韓嫣的臉:“慢慢兒來,跟我學。”
握住韓嫣的手,圍上分 身,先是輕輕地握住,感受那撫弄下的跳動,再慢慢揉搓。韓嫣覺得手中的物事越漲越大,越來越敏感、舒服,身子也越發僵硬,心中惶然無計,不是說初次都很快的麽?怎麽這情況對不上號?
劉徹手中動作,眼睛卻看著韓嫣,見他眼神迷離還帶著淚影,不禁湊了上去,兩人的臉靠得緊緊的,感覺得到彼此粗重的呼吸。靠得極近的臉,看得見韓嫣鼻尖冒出的細汗,聞得見韓嫣身上清新的香氣。劉徹自幼便知韓嫣長相極美,隻是以前他謹慎得近乎刻板,近日雖放開了些,也還守著規矩,能笑鬧的時間著實不多,今日見這人如玉肌膚染上淡粉,清亮雙眸蒙上霧氣,方知這溫潤守禮之人也能魅惑如斯,再想著數月前那雪中紅梅那指尖觸感,心神激蕩,不禁想多看看他的媚態。
兩人雖是年紀相仿,這方麵的經驗卻是不可同日而語。韓嫣被劉徹握住,揉弄得雲裏霧裏,直像坐著雲霄飛車,忽上忽下,終是忍不住弓起身子呻 吟出聲。傳入劉徹耳中,更是喜歡,手裏愈發換著樣兒,逼著韓嫣沒斷了聲音。韓嫣想忍,卻是忍不住,不由暗咒:男人果然是由身體感觀支配的動物!
終於,韓嫣覺得自己到了頂端,以為終於可以解脫了,卻發現無論如何也解脫不了。劉徹壞心眼地用拇指堵住了出口,把韓嫣掛在半空中。受不了了,韓嫣轉過頭去,淚眼汪汪地看著劉徹,聲音哽咽間滿是乞求:“殿下~”人說媚眼如絲勾人魂魄,劉徹想,這韓嫣不但眼睛勾人,這聲音也如絲,也勾人。
額頭頂住額頭:“又叫殿下,叫我阿徹,嗯?”
韓嫣這時迷迷糊糊隻想著解脫,順著他:“阿徹~”
“再來。”
“阿徹~”
“再來。”邊說,邊用另一隻手撫了撫一邊精致的小球。
“阿徹~”
……
不知叫了多少聲,韓嫣終於哭了出來:“別再折騰我了,阿徹,嗚~”
劉徹終於鬆開了手指,韓嫣隻覺得雙耳嗡鳴,眼前一片白光,身子卻鬆了下來,沒有半分力氣。
半天,回過神來,卻見劉徹仍擁著自己,側臥相望,眼神深邃。韓嫣這才回想起剛才發生了什麽事,耳朵開始冒煙。剛停下的淚珠,險些再滴出來——剛才,剛才,剛才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劉徹開始打我主意了?在今天之前可還沒發現劉徹有這傾向的,靠!這可怎麽辦吖?想著自己這麽多年想著逃離佞幸的命運,全毀在今天的“覺醒”上了,連逃下床的勇氣都沒了。
看著劉徹,韓嫣發覺他有些不對勁:“殿下?”
放鬆下來的身子又僵硬了,韓嫣感受到了被子底下硬硬的器官,確定不是自己的,那……劉徹!他、他、他,這個不穿內褲穿開襠褲的家夥!
“怎麽了?”劉徹的聲音低沉沙嗓,握住韓嫣的手往自己身上帶,“都說了是男人都有的事兒,我不也一樣?”
?真的是課程教學?先學帶後學?我想偏了?
這是韓嫣聽到劉徹說話後的反映,然後,然後!指尖觸及一個火熱堅硬的東西!韓嫣再次陷入呆滯狀態!這表情卻取悅了劉徹:“怎麽?剛才我可教過你了,如今你還不幫幫我?讓我檢查一下學得怎麽樣了。”
韓嫣張張嘴,發現自己發不出聲音。往後縮的手卻被劉徹抓得死緊,發泄過一次的身體,力氣大不如前。握著滾燙的肉體,韓嫣嘴唇開始顫抖,手也不敢握得太緊。劉徹道:“頭一回都這樣,慢慢兒來,剛才滋味不是很好麽?”誘哄著,安撫著。
韓嫣隻覺得手中握得似是燒紅的鐵條,溫度像是永不會降下來似的。耳邊傳來一聲聲 “阿嫣”,四目相對,眼中閃過哀求。劉徹隻輕輕吻去淚痕,喘息道:“阿嫣一向是個好學生,這也難不倒你,果然舒服。”韓嫣嚇得別過頭去。
許久,手中之物急速抖了一陣,終於射了出來。覺得劉徹軟下身來,韓嫣也放鬆了下來。
耳邊傳來低沉愉悅的笑聲:“阿嫣果然是個好學生。”
韓嫣隻覺得五雷轟頂。
劉徹還不放過,抓過韓嫣的物事和自己的放在一起,一塊兒揉搓,剛軟下沒多久的器官又精神抖擻了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韓嫣覺得自己快要死掉。劉徹停了下來,把臉埋在韓嫣肩窩。
再次抬起頭,劉徹已經恢複了嬉笑:“怎麽樣?滋味不錯吧?”
看看羞憤欲死的韓嫣,親昵地拍拍他的臉:“起來啦,粘乎乎的,睡著不舒服,讓人換下鋪蓋。”
“不要!”韓嫣終於找回了自己聲音的主控權,隻是兩番折騰下來,沒力氣大聲說話,抗議的語氣聽著像是撒嬌。恨得韓嫣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劉徹隻是笑笑,起身,拉起韓嫣,兩人一塊兒下地。瞄了一眼兩人狼狽的下身,韓嫣又沒有了勇氣。
喚來六兒和阿明:“去,把鋪蓋都換了。”當著他們的麵兒,調笑韓嫣:“你也真是的,這有什麽好遮掩的?好啦,今日通了人事,有什麽好害羞的?都這麽大年紀了,成了真正的男人應該驕傲才是。別惹人笑話了。”
六兒和阿明顯是知曉些生理知識的,悶頭輕笑,韓嫣更加無地自容了。
換好了衣裳鋪蓋,劉徹依舊留在韓嫣屋子睡大頭覺。韓嫣已是身心俱疲,居然也睡著了。
自此以後,韓嫣見著劉徹總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地離他遠些。情況不正常到所有人都有所發覺了,太子宮諸人見到韓嫣也會指指點點,讓韓嫣越發抬不起頭來,總覺得人家已經把他歸入壞人一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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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日,王皇後召韓嫣到椒房殿。
“你這孩子,也是本宮看著長大的,怎麽小時候別扭,現在還這麽別扭?”王皇後像是忍住了笑,“你那事兒,大家都知道啦,害什麽躁啊?長大了,就得這樣,不然怎麽傳宗接代?”
?韓嫣睜大了眼。
“行啦,別不好意思了,你這一不好意思,徹兒也跟著不好意思了去。阿恬,你跟阿嫣說道說道去吧。”
“喏。”田恬的聲音也是憋笑憋到跑調。
兩人躲到一邊。田恬清清嗓子,開始傳道:“咱們男人吧,你現在這樣,就是男人了,知道吧?那個,殿下那天教你的,咳咳,就是這麽回事兒。你家裏嗯嗯,父親早逝,又是守孝什麽的,沒人教,不知道,這不是什麽壞事兒。當然啦,你要是有個女人就知道這滋味了……#%!?%!@^……—&……”
總之一句話,韓嫣現在成了大家取笑的對象。原因是,發現自己成為“真正的男人”之後居然害羞!進入青春期的同齡男生之間,有些親昵的舉動也是正常,也常有類似帶點顏色的交流,可韓伴讀大人居然把被太子殿下這種表現同學關愛的方式給嚇到了。這伴讀大人從小就害羞,今天看來,可真是個不關心亂七八糟事情的正經好孩子啊~
韓嫣當了半天鴕鳥,以為大家把他和劉徹躲屋裏那回事想歪了,沒想到,大家沒想歪,反倒是他自己想歪了,白擔心了半天。
偏田恬又 balabala地說了一堆有的沒有的,韓嫣更是覺得丟臉。心下暗咒:你這個混球,活該被阿嬌踹出太子宮!她不把你裝垃圾袋裏給填埋了真是對不起我這樣勤勞正真又善良的勞動人民!
話說,對著一慣以乖寶寶形象示人的韓嫣,宮裏長輩是看他長大的,皇宮裏的小男孩子,很久以前就隻剩下他和劉徹兩個了,他又比劉徹乖很多,就一個兒子的王皇後,還真有點拿他當子侄的意思在裏麵。沒人想歪他!
囧了!天雷!韓嫣一時間風中淩亂了。
想了想,自己真是做了小人了。再見劉徹有點不好意思。
“知道啦?”劉徹沒好氣。
點點頭。知道錯了的乖小孩低著頭一聲不吭。
“不再躲著我啦?”
再點頭。你對我沒什麽不好的想法,是我受曆史影響有點被迫害妄想了……
“還不上馬,跟我再賽一場?你這幾天心不在焉的,我都不敢拉你騎馬!”
“你想輸還不容易?”想通了的韓嫣,終於恢複了在劉徹麵前的狀態,梗著脖子掩飾尷尬。粉紅的耳朵,泄漏了些許情緒。
劉徹狡黠一笑:“誰輸誰贏,比過了才知道!走!去上林。”
“好!”
睡我上鋪的兄弟,給我煙抽的兄弟……不知怎麽,就想起這麽首歌來了,日子久遠,想是前世聽過,詞卻已經記不全了……韓嫣一笑,記不全,就不再費神想了吧。
38.交待(上)
七月天氣漸涼,陳午病情又轉好了,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死不了,阿嬌匆忙回到了太子宮。繞著劉徹轉了兩圈,沒有發現異常,便放劉徹和韓嫣去跑馬了。韓嫣心知,阿嬌之所以沒有一回來就黏上劉徹,是因為她還要詢問一下留在太子宮的心腹,到底,劉徹這一個多月有沒有“很老實”。
一個多月以來,阿嬌實在沒時間回宮突擊檢查——太子妃殿下出行怎麽會微服?太子妃的鸞駕擺起來,從城北的堂邑府到長安城最南邊的未央宮,單走路就要走半個時辰,太子妃回宮又不能跟逃命似的趕吧?得慢慢走,這一下時間就更長了。陳午還病著,時不時表演一下病危,阿嬌又不好離開得太久。要是她離開這段時間,正好陳午死了。太子妃為了捉奸把自己病重的爹扔下不管,致其死亡……所以,阿嬌一時興起表現孝道回府侍疾後,便被拘在了堂邑侯府裏。心急得不得了,一回來便開始整頓內務。
這樣的事情很沒水平,劉徹不是傻子,相反,他在宮廷中生存的能力比絕大多數人都要強,太子 宮裏哪些人是阿嬌的心腹,哪些人又可能是誰的暗線,他心裏絕對有數。怎麽會輕易就讓阿嬌給拿捏住了?後宮裏的門道,他鬥不過老娘,還能鬥不過老婆?
果然,阿嬌這次的詢問,如同往昔,都隻是她的懷疑而已,沒有任何把柄能讓她抓住。事實上,劉徹一直都很乖——景帝身體一直不好,許多政事漸漸壓到劉徹手上,許多事情都要劉徹來處理,劉徹就是想“不乖”,也沒有“不乖”的時間。至少,韓嫣與劉徹整日形影不離,近距離觀察,沒有發現劉徹對哪個女性“有什麽想法”。
阿嬌大悅,認為韓嫣很盡職,之前她也頗聽到了前些時候韓嫣的糗事,更加放心的讓韓嫣跟劉徹呆在一起——韓嫣自己都不懂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怎麽會帶壞劉徹呢?
阿嬌回來的另一個好處就是宮裏漸漸沒什麽人再拿韓嫣的糗事說笑了,雖然說流言要經過七十五天才能消散,不過,那是在沒有外力作用的情況下。如今,有了太子妃的回歸,太子夫妻之間的情感問題才是大家關注的重點。
話說,若非因為跟著劉徹住在一處,韓嫣的個人問題也不會得到那麽多的關注。如今,阿嬌回歸,韓嫣著實輕鬆了不少。
也所以,七月底的秋風中,韓嫣品著阿嬌送的綠茶,在夕陽下緩啜。
自從韓嫣的新式製茶法為宮中接受之後,今年的貢茶便改成了炒製的茶葉,而不是一向以來的荼餅,喝法也改成了衝泡。阿嬌高興,便送了足一斤的好茶。“難得徹兒有投緣的狐朋狗友,你就接著跟他一道混吧。”阿嬌如是說。
這算是得到阿嬌比較肯定的評價了,韓嫣品著香茗,安撫自己最近飽受刺激的脆弱心髒。
這樣的結果,真是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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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嬌回宮了,一切又恢複到往日的形狀,劉徹也由暫住韓嫣寢室改為堅守太子宮 正殿,做回了好老公。一個月以來,一有機會便偷偷摸摸扒在韓嫣寢室門外伸頭探腦的漂亮宮女也不見了。
要說改變,也就是太子夫妻爭吵的次數直線下降!這倒不是阿嬌改了性子寬容了,也不是劉徹改了性子老實了,最主要的原因是景帝的病越來越重,眼瞅著快不行了,小夫妻兩個忙政事、忙侍疾、忙安撫宮中、朝廷,忙得不可開交,照麵的時候也是商量著今天父皇病情如何,上午太後很是擔心之類,沒有什麽爭吵的機會。
景帝的病這次實在不好,早在廢劉榮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顯出頹態了,隻是那次他挺了回來。這回,韓嫣算了算漢武帝登基的年歲,再想想景帝如今的情狀,幾乎可以確定,這位陛下活不了一年。
後宮諸人雖然不知道曆史,也能從禦醫沉重的臉色上看出事情不妙。凡是給皇家看病的,無不把病情往狠裏說,到最後,治好了,是他們水平高,治不好,是病太重。所以,診斷的時候都是一副閻王臉。別被他們嚇住,要判斷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其實從他們的臉上也能看得出來,當他們不再裝嚴肅以嚇唬病人家屬為樂的時候,那就是相當嚴重了。比如現在——領頭的老先生已經是一副如喪考妣的神情——他已經開始擔心治不好皇帝要負的責任了,景帝的病實在是不樂觀。
大家心裏都有了數。景帝也明白,不光是因為醫生的診斷,一直跟景帝過不去的征兆、天象,此時也來插了一腳——“中元二年秋,大旱。衡山國、河東、雲中郡民疫。後三年十月,日月皆赤五日。十二月晦,雷。日如紫。五星逆行守太微。月貫天廷中。”冬雷陣陣、日月變色、五星逆行……這麽多亂七八糟的,全不是好兆頭,大家看景帝的眼神,大約都把他當死人了。
景帝也在做最後的安排。之前以年景不好,關中乏食為借口,已經讓諸侯各歸封地了,免得有人借皇帝駕崩,太子登基的空檔生事。留在長安的諸侯王也隻有輪到今年回朝覲見的現任膠東王劉寄。就是劉寄,也是劉徹生母王皇後早逝的親妹妹——小王夫人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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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元三年“正月甲寅,皇太子冠。”
景帝強撐著病體,為劉徹舉行了冠禮。按禮,男子二十加冠,以示成年,可以娶妻生子、繼承家業。劉徹這是例外,今年才十六,老婆卻是早就娶了——人還沒到法定成年的年齡。如今,景帝強行為他加冠,為的就是向天下表示:太子已經成年,有能力自己處理政事了。潛台詞:大家都少蹦躂,別想著母後臨朝、叔王輔政之類的事情,我的兒子很好!
冠禮,本就是極其隆重的成人典禮,最主要的儀式就是加三次冠,緇布冠、皮弁、爵弁,依次按程序戴到受禮者的頭上。冠禮前要卜吉日、沐浴……作一係列的準備工作,這些可以交給專門負責的人準備。太子冠禮的繁瑣程序卻很是考驗每個參與者的體力,每加一次冠,都要念一段祝詞,做一係列的動作、禮拜、應答。底下的大臣因為可以參加太子的冠禮大典而興奮得像是打了雞血,絲毫不見勞累。韓嫣長這麽大還沒見過冠禮,對此頗有興致,年輕人體力也好,沒有什麽不良反映。劉徹因為宣告自己成年,可以自己當家作主也很興奮。唯有主人景帝,病得七死八活,還得全程參加,最後一道程序剛結束,便被人抬回了宣室。
皇太子的冠禮被籠上了一層陰影。景帝陷入彌留。
劉徹等人衣不解帶,守在景帝榻前。侍奉湯藥是可以省了,景帝已經咽不下任何東西了。等死而已。
幾日後,景帝忽然醒了,氣色極好。陪著劉徹一起看護病人的韓嫣心裏冒出“回光返照”四個大字。
“父皇!”劉徹很是驚喜,“傳禦醫!快!”
景帝擺擺手:“不用了,父皇怕是不行了。”
“父皇!”
“聽我說!”
韓嫣見狀,忙向春陀遞個眼色,兩人便要離開——聽皇帝臨終遺言,真是不想活了。
“你們兩個留下!”
?!!兩人止步。
“春陀。”
“奴才在。”
“你跟著朕幾十年了,宮裏許多事都在你心裏,以後你繼續跟著太子吧。”不太傻的皇帝是不可能放任後宮脫離自己的掌控的——親兒子還養在後宮呢,就是不在乎孩子他娘,就算皇帝不用別人養老,那也得在乎給自己送終的人啊——自然有自己掌控後宮的門路。這門路算是正式被景帝交給劉徹了。
“喏。”春陀不敢推辭,伏在地上。
“徹兒,春陀與朕少時為伴,是個可以放心的人。”
“兒臣明白。”
“春陀,去把內殿那隻紅色的匣子拿來。”
“喏。”
少時,春陀捧著隻不大的匣子回來,放到景帝榻前,打開,卻是幾卷竹簡,韓嫣覺得眼熟。剩下五個陶罐就更熟了——最初進花茶的陶罐。
景帝依次拿出陶罐,擺在身前,忽地拿起榻邊拂塵,壓碎了其中一隻,把另一隻推到韓嫣麵前。韓嫣微微抬頭,見前麵的是竹,後邊三個是菊、梅、蓮,碎的,自然是玫瑰了。心中一顫,忙又伏身。這年頭,牡丹還是風骨的象征呢,其他的花,說法兒跟後世也不大一樣。這玫瑰,因著色澤鮮豔,多為女子所愛。
“明白了?”景帝的話還是讓人摸不清頭腦。
“韌而有節,虛心向上,根正秉直。君是明君,臣為誠臣。如幼年願,建留侯功。”
“這些都是你寫的麽?”幾冊竹簡閃入眼簾,打頭一卷寫著“論兵製”,卻是韓嫣與劉徹談得興起時,被劉徹逼著整理的一些建軍計劃。最主要的一條就是:一切命令聽指揮,國家統一練兵、統一分配、統一訓練軍官,不讓將軍有固定的勢力。餘下的幾卷自是“對匈奴”、“參謀”、“戰略戰術之別”、“軍政分離”、“財政獨立”、“後勤軍需”什麽的了。都是些後世大路邊兒的常識,韓嫣與劉徹聊天時就順嘴說了出來,其實,他也不知道到底合不合用,隻是覺得經過兩千多年總結出來的東西,終歸會有先進的地方。
“回陛下,是臣一愚之得。”
“唔,這些辦法是有點意思,隻是,要怎麽做還得細想,石渠、天祿任你借閱,你再好好琢磨去。讓兵士全都識字,可不太現實,竹簡不易得,你要怎麽辦?”
用紙,我正在改良,就是一直失敗沒造好,隻好吊在那裏等突破。“畫沙習字,也不用他們成博學之士,識字就行了。”
“也行,隻是……多想想晁錯。”
韓嫣抖了抖,倒真是忘了這一條兒,這麽做算是奪了領兵之將的兵權,後果確實很嚴重。景帝比出晁錯來,是存了提醒、保全的意思,算是對韓嫣很優厚了。
“是臣思慮不周。事緩則圓。”做還是要做的,改良方法就是了。
“知道就好。日後凡事多想想再做,好好侍奉太子。”
“喏。”
“你下去吧。”
“喏。”
退出未央宮,與春陀一起守在門外。韓嫣對春陀一躬身,春陀回了一禮,未來同事關係確定。
一起肅立入定,不交一言。
39.交待(下)
未央宮正殿很大,常理來說,一般人的耳力是聽不到內室聲音的。所以,殿裏的父子密談也隻是讓人退到殿外,春陀、韓嫣兩個心腹親自把門便罷。
韓嫣的耳朵動了動,是了,他的聽力極好。加之四下一片肅靜,沒有雜音幹擾,裏麵的言談聽了個八分。
挑挑眉,餘光看去,春陀一動不動,周圍的人也沒啥表示,顯是沒有聽到。
“朕說過,你很會挑人。”
“父皇過獎了,兒臣……”
“都這個時候了,還說什麽客套話?”
劉徹不再亂說話。
“這個韓嫣,也是你挑的。小時候看著他是個懂事的,以為隻是被家裏管得狠了,後來再看,卻是天生的嚴謹性子,凡事不喜出頭,卻有自己的主意,待人和善,心地也還純良。”韓嫣心喜,得了將死皇帝這樣的評價,也還不錯。
“這番召他回來,初時是因田恬……瞧你沒個合適的伴兒,後來朕命人查過他治家的手段,有用卻不狠厲,便知是個能用的人,令蕭何治一家也不過如此了。論兵、論政也頗具慧眼,難得的是他待你真心,雖然和柔,……你和阿嬌的事,換個人怕是要說阿嬌的不是來討你高興,他卻沒有趁機進諂,隻是講道理……在宮裏行走多年,也不惹事生非……家事國事,可以多問問他,這是個心正的人。”
“兒臣省得。”
“你不知道!”景帝忽地嚴肅了起來,聽得韓嫣莫名其妙, “你若省得,便該少去招惹他。去年夏天阿嬌回娘家,你跟韓嫣住一起了吧?”
“兒臣和他打小就住一塊兒的,況且,那是阿嬌逼的……”
“也是你自己心甘情願的!自他回來,你便待他不同了吧?不全是同窗之情了……你不用急著表白,都是從這個年紀過來的,有什麽不知道的?一屋子人除了看熟了眼的阿嬌,就是歪鼻斜眼的宮女宦官,正是熱血衝動的年紀,你要不對他有點旁的心思,朕還不相信了……隻是,還沒來得及下手罷了。咱們劉家,寵幾個男人不算什麽,賞罰由天子……哪怕他是王侯之後,你若看上了,也沒什麽。小時候大家誇他留侯的話,不過是看他穩重討喜,功課又看得過去的玩笑罷了。朕還沒糊塗呢,雖寄希望他能成肱股之臣,也不是非他不可。”
韓嫣聽得魂飛魄散!劉徹……不會吧?咬緊牙關,控製住身體不讓它抖得太厲害被人察覺。
那廂,景帝又說話了。
“隻是,韓嫣如今又有些不同,他若隻是謹慎或是隻有點兒小聰明,隨你看怎麽著也就是了,權當解悶了。他自幼便有遠誌,以留侯自比。看看他寫的這些東西,允文允武,不似他這個年紀的人能想得出來的。能想到對匈奴作戰要考慮國庫而不是一味想立軍功自己風光的人,是個老成謀國的人。參謀、顧問,其實是為皇帝集老將智慧,咱們父子沒什麽好忌諱了——若當年能令淮陰侯死前為高祖謀劃對匈奴之策,咱們也不用辛苦至此……忠心可嘉……心思又通透,方才……他已是明白說要做直臣。留侯之說,如今倒是有些應驗……朕給你留的臣子,本領固然是有的,隻是年紀比你大許多……以後……要你自己找。韓嫣與你年紀相仿,正是用得上的,年輕一輩裏,他算是頂尖的了。朕把他轉成太子屬官,就是要留給你用的。還沒有皇帝會把這樣的人當作孌寵的,你若寵了他,不覺得可惜麽?”
解悶?沒什麽?曆史上的景帝,大概就是這麽看韓嫣的吧?如今韓嫣換了人,帶著作弊來的後世知識,小心經營,能得他一句“頂尖”的考評,是不是說,已經做得很不錯了?
真是可笑,哪怕是傳說中那個金丸為彈,縱馬上林的少年,他的本領也不該是做這皇家一個解悶的孌寵的。那般的放縱,是無言的抗爭麽?早該知道無情最是帝王家才是,為什麽還會如此憤慨?明明景帝這算是幫了自己大忙,把自己從宿命的泥潭裏摘了出來,為什麽止不住的從心裏往外發寒?
“兒臣沒把他當孌寵!那是辱沒兒臣也是辱沒了他……兒臣初見他相貌,確是驚豔。後來……朝夕相處卻是為他人品才學所……父皇也說,韓嫣學問人品是好的,兒臣覺得他是個知己,比別人都懂我,隻想著能再靠得近些就好了……文能下筆成章,武能上馬擊胡……故此想與他親近……”劉徹的聲音低了下去,聽不真切。
“罷了,君臣相得也是佳話,親近些也沒什麽不好,若……倒更能為你謀劃。私心裏,朕倒寧願你瞧上他了,總比看上個徒有其表、不知進退、恃寵而驕的強。皇帝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隻是要有分寸。鬆柏為棟梁,別放錯了地方。韓嫣確實美貌,可是你要什麽樣的內寵沒有?非得招惹個有用的人?……哪怕……也別浪費了他一身的本事。你的心思既是因惜才而起,便好好珍惜這份才華。不過是拿韓嫣作個由頭,不隻是對他,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是這個意思……不要太過親近了,近則易狎,忘了本份……”
景帝先前與韓嫣對話,就留了保全重用的意思,基調已經定下,再與劉徹商量,不過是給劉徹個台階,然後就是景帝說的拿韓嫣這事“作個由頭”來說理,人家就沒怎麽拿韓嫣當盤菜。你便真有留侯之能又如何?現在又不是楚漢相爭,是個人才都要想辦法留住。領頭平了七國之亂的周亞夫功高封侯,為太尉、丞相,一旦不得皇帝歡心,還不是說下獄就下獄,最後餓死獄中?他自己絕食?哈!如此高官在監獄裏不吃東西,哪個有膽子不上報?景帝能不知道?卻眼看著這人生生餓死了,隻因為“此怏怏者,非少主臣也。”怕兒子以後駕馭不了他。晁錯待景帝夠忠心了吧?最後還不是被用來平息七國憤怒,被景帝用來證明是七國對不起皇帝而不是皇帝不厚道?——他更慘,被族誅……
皇帝這種生物,天生就是掃把星,靠得越近,越倒黴!
“兒臣明白,自當注意分寸。”
韓嫣心裏仍有些冷,卻也放下心來,這兩個中間說的話雖然不討喜,不過,自己好像是從泥潭裏被景帝摘出來了。暗中撇嘴,這才又有了腹誹的心情:你個混帳皇帝,本來沒影兒的事,你就認定你兒子對我有想法!讓我做伴讀的是你,讓我陪太子是你,如今反倒是我的不是了?瞧吧,你兒子自己都說了隻是跟我誌趣相投。哼哼,你自己到最後不也承認不過是拿我做個由頭?靠!找個由頭說話,你說什麽不好,偏偏要扯上我?!我祝你投胎投成董賢!不過,你這到底算是幫我還是踩我?
“朕死後……”
“父皇!”劉徹提高了聲音。這下,春陀也聽見了,忙應:“陛下怎麽了?”
“沒事,安心在外頭守著!”景帝大聲道。
“喏。”
裏麵的聲音又低了下去。
“老實聽著,朕死後,大漢朝便又多了一位太後……你的母親一向是個聰明人,田蚡也不是個笨蛋,母以子貴,他們自然會要更進一步。隻是大漢天下是姓劉的!朕的儲君是朕的兒子,而不是太後的兒子!外戚可以居高位,但不可以予重權!”
“可母親……”
“太後也是朕的母親!卻幹預朕立儲!你的母親雖然隻有你一個兒子,卻保不齊有其他的事情。不要忘了大漢以孝治天下!郅都之死,朕至今尤恨。”這幾句話,景帝說得極是清楚,韓嫣聽起來沒有前頭說自己時那麽費勁。
劉徹沒了聲音。
“看來你是明白了。竇氏宗族,雖然庸者多,可還算守規矩……那個田蚡,卻不是個老實人,所以,朕一直壓著他……逼不得已,也可一用,隻是要慎重,把他捧起來,再想摔他,可就難了,畢竟不同一般臣子,那個怎麽說也是你舅舅,以孝治天下……哼!”
“阿嬌自幼驕縱慣了,朕是知道的,能忍你便忍了吧,總要看你祖母和姑母的麵子……真到忍無可忍之時,卻也無需顧忌,陳家父子三個,也是窩囊廢,自是不會跟你硬扛。還是那句話,大漢天下是姓劉的。隻是你祖母在日,不要輕易去動阿嬌……”
“兒臣明白。”
“子嗣上的事,要上心,也不用太擔心,你登基後便著手選妃吧……若大後宮,隻有一個皇後,還敢鬧……哼!”
景帝是中宮無子,後宮多產的人。小薄後被廢便是以無子為由的,所以,在他這裏,兒子沒給他生孫子,問題多半是出在兒媳婦那兒。其時,整個社會風俗,生不出孩子,多半是要怪到妻子頭上的。
“竇氏、陳氏、王氏、田氏,能優容便優容,隻要不是太過分,且由著他們。哪怕你祖母故去了,也要留三分情麵,不可失之狠厲……對先朝外戚不留情麵,不是個好習慣。”
這倒是正理,不然形成了後輩對前輩開刀的習慣,太後為了自保,不是給皇帝、太子選自家娘家出的正妻,就是把皇帝、太子的老婆、親媽的娘家人全給剁了——這麽搞,非得出亂子不可。
“衛綰是你的太傅,性格卻太過柔和謹慎,用來守成是好的,若要開拓,卻是不足……”
“善待你的兄弟們……”
“朝廷上的事情,這些年來朕能教你的都教了,隻要記住一條:製衡。不能為我所用的人、自以為是的人,能耐再大,也留他不得。要人盡其用。還有就是,再寵愛、重視的臣子,也不能讓他一家獨大!”
“喏。”
“如此,便好……”
“父皇!”這一聲極是淒厲。
春陀、韓嫣對望一眼,忙帶頭衝進了殿內。
宮女、宦官、禦醫忙作一團,景帝卻再也沒有醒來。
後元三年元月甲子,孝景皇帝崩。漢景帝劉啟,終於走完了他四十八年的人生旅途,把大漢江山和一堆的遺產、麻煩留給了兒子劉徹。
40.忙亂
“甲子,帝崩於未央宮。遺詔賜諸侯王、列侯馬二駟,吏二千石黃金二斤,吏民戶百錢。出宮人歸其家,複終身。二月癸酉,葬陽陵。”
“甲子,孝景皇帝崩。遺詔賜諸侯王以下至民為父後爵一級,天下戶百錢。出宮人歸其家,複無所與。太子即位,是為孝武皇帝。”
――――――――――――――――――――――――――――――――————————
劉啟死後諡號為“景”,所以被後世稱為景帝,之前景帝景帝的叫著,不過是個習慣的稱呼,畢竟,大家對劉啟這個名字沒有對景帝這個稱呼熟悉。
劉啟死了,地球還是照轉,隻是天下,有點人心惶惶。皇帝死,被稱為駕崩、山陵崩。擎天支柱垮了,無知吏民,自是驚恐萬分。
不光是無知吏民驚恐,有知識有文化的人,因為明白權力交替時刻的黑暗,更是惶恐。
朝臣們很是惶恐,俗話說得好,一朝天子一朝臣,誰知道這太子即位,朝廷上要怎麽洗牌?
竇氏、陳氏固然無礙,竇太後活著,竇氏自然無恙,陳氏因著劉徹登基阿嬌成為皇後,成了正經八百的外戚,隻有更上一層樓,更有甚者,陳氏已經開始幻想起阿嬌成為太後之後陳家的風光了。王氏、田氏,新帝舅家,自然是新貴,王太後又健在,這富貴已是三個指頭拿田螺——十拿九穩。便是太子舊班底,依照慣例也會隨著新帝登基有所安排。連韓嫣這樣的新帝心腹,大家也是高看一眼的。
能確定前途的人畢竟是少數。不確定前途的人,開始不顧景帝新喪,四處活動。四姓外戚之家、衛綰的丞相府一時賓客盈門,無奈這些人須得進宮參加葬禮,大家隻好守在大門口,以期有機會撞上大運得以相見。平陽府外一樣熱鬧非常。衛綰是個謹慎的人,丞相府閉門謝客,說是丞相領頭治喪,無暇見客,理由正當。走外戚門路的人越來越多,其中,以館陶大長公主的府邸最為熱鬧——新皇後的母家、竇太皇太後的唯一嫡女家、王太後的親生女兒婆家,想不熱鬧都很難。
韓嫣也算是一介新出爐的紅人了,也有人想走他的門路,無奈他家住得遠,趕路不方便,就是找到城郊莊園,那裏規矩也極是森嚴,韓嫣和韓則早就通過氣,夾起尾巴做人,半分禮金不收。韓宅連大門都不開,韓祿守在角門外:“我家大人不在家,隻有老夫人和小主人,老夫人說了,寡居婦人不便見外客,小主人才六歲,大家都回去吧。這東西奴才可不敢擅自收了,不然大人回來非揭了小的皮不可。”
“自先父去後,則與嫣弟已分門立戶,實不敢越俎代皰。”韓則如是說。“嘿、嘿、咳、咳、……”咳得驚天動地、鬼哭神號,眼瞅著要咳斷氣,脹紅了臉,拱拱手:“則一向體弱,大家見笑了。”關門!
說他體虛也是真的,隻是最近保養得宜,身體雖不見大好,也不至於一說話就上氣不接下氣,他絕對裝的。大家都知道弓高侯掉下過馬,傷了身體,也不敢勞累了他,隻得散了。
“一群沒腦子的混蛋!這時候到處亂躥!害得爺得咳這麽凶!累死我了!不知道爺身子不好麽?!”
韓府總管後腦勺上掛著大大的汗滴:侯爺您這牢騷發得中氣十足,還說身子不好!您裝咳嗽的時候那麽賣力,不累才怪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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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裏更是亂七八糟。
如果說宮外隻是忙亂,那宮裏就是忙亂的N次方。
至少,宮外忙了一天,還能回到自己家裏休息。這宮裏忙了一天,還不一定能找到睡覺的地方—— 移宮!
景帝崩,按照慣例,劉徹在靈前即位,尊皇太後竇氏曰太皇太後,尊皇後王氏曰皇太後,立太子妃陳氏為皇後。景帝病重期間,一切準備工作都已經著手進行了,此時不過照著規矩來,倒也不難。
難的是下麵。太子成了皇帝、太子妃成了皇後,不能再住在太子宮了,劉啟死了,未央宮前殿是空出來了,劉徹隨時都能住進去。可王皇後還活著,阿嬌要進椒房殿,就得讓先前的王皇後、現在的王太後,先搬出來。太後得住到長樂宮去,長樂宮與未央宮是兩個獨立的建築群,這家一搬,就搬得遠了,而且,搬的不僅僅是主子,連他們身邊使喚的奴才也得跟著搬,真是個浩大的工程。
要命的是,阿嬌進椒房殿也就罷了,王太後進長樂宮卻還要再費一番周折。長樂宮主殿是長信宮,自呂後起便是太後的正經起居之所,偏偏這時候已經是太皇太後的竇氏還住在裏頭——誰敢讓老太太搬家?
最後,隻能委屈了王太後,住進長樂宮另一所殿房——薄氏太皇太後活著的時候也是住著長信宮,竇太後當時住的長秋殿。成了太後,卻沒能住正殿,原本住的正殿又讓兒媳婦給占了,王太後不太樂意,卻也不能抗議,好在景帝新喪,大家臉色都不咋地,沒什麽人看得出來。
好不容易宮是移完了,麻煩還沒完。先帝無子女的嬪妃,後宮的宮女也要處理一下。這後宮的事按規矩是由皇後做主的,阿嬌挽起了袖子準備大幹一場,立一立皇後的威嚴。王太後做皇後的時候,頭上頂著竇太後,凡事都要請示。阿嬌做了皇後,太皇太後是她親得不能再親的外婆,便誰也不用顧忌,請示的事,自然是沒有了。王太後先丟了正殿,後丟了後宮權柄,臉色更加陰沉了。連劉徹去問安、周圍人跟著拍馬屁,改了對母子二人的尊稱,口稱“太後”、“陛下”都沒有讓她怎麽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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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朝堂還是後宮的混亂,都沒進劉徹的心。
自景帝病重,劉徹侍疾,韓嫣的假期便被取消了——皇帝都快死了,臣子還敢要休息,你是想跟著皇帝一塊兒安息了吧?——一直跟著劉徹。自景帝去世後,半個月來,劉徹的舉動,韓嫣都看在眼裏,不免為這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少年憂心不已。
劉徹的狀態很不好!
韓嫣對於景帝臨終前的那些話,心裏極是膩味,對這個皇帝的死,也沒什麽悲傷的感覺。正月天冷,宮裏常備薑湯,他趁著機會摸了兩塊,擰了汁浸了塊帕子。哭靈的時候全仗著帕子的功夫,也是淚眼朦朧。
劉徹哭卻是真哭,淒淒慘慘,這倒不是擦了薑汁。親生父親死了,本是傷心的事情。這親生父親待自己還好得不得了,捧上太子寶座、給他娶了個靠山、除了所有可能的障礙、拔了會找麻煩的刺兒頭、教了如何做皇帝,連兒子對於同性相戀的情感問題都給了處理意見卻沒有強硬命令執行,臨死前還惦記著身後兒子的江山。真是盡心盡力,考慮周全。這樣的父親,他的死,讓劉徹怎能不傷心?
傷心之下,劉徹按足了禮數,比韓則守孝時還嚴謹。漢宮當然不會讓皇帝大正月的睡茅草,都是除了繡服和帶繡紋的臥具便罷,劉徹命人換上布被麻衣,前三日水米未進,第四天後,每日兩餐隻有稀粥,菜都不想吃,胃口很差,每餐一小碗稀粥也常是吃一半剩一半。頭七天,紮堆兒守靈的人,包括王太後、陳皇後在內的諸人都認為皇帝這是為天下表率,而且,這不是慢慢兒吃東西了麽?便沒有放在心上。底下的人見這樣,以為皇帝是要好名聲,也不敢上趕著討好,進吃食,免得馬屁拍到馬蹄子上去。
頭七過後,便是忙著扶景帝梓宮入陽陵。景帝從斷氣到入陵,滿打滿算也就十天。葬了景帝,漢宮便忙著移宮,都是在漢宮討生活的人,後宮三尊大神比皇帝更需要討好,而且阿嬌威力不凡,宮女是不敢上前了,宦官們有春陀壓鎮,也不便亂動彈。外麵的朝臣,忙正事兒還來不及,再說,也不能天天巴著皇帝問您今天吃了幾碗飯不是?堂堂大漢天子,新鮮出爐的最高權力者就在這樣的烏龍下,連著餓了十多天!
直到第十五日上,劉徹早上哭完靈,起身準備去長樂宮請安的時候,一陣眩暈,要不是韓嫣眼明手快扶起,劉徹就要摔個仰麵朝天了。韓嫣這才開始警醒,一向身體健壯的劉徹,這不光是傷心——韓嫣這沒情調的,從不相信傷心有這麽嚴重的影響——他根本是餓的。
瞟了一眼春陀,趁準備肩輿的當口,韓嫣道:“春大人,我瞧著陛下似乎不大對勁兒,要不要——跟後宮報一下?”
春陀看了韓嫣一眼:“老奴是陛下身邊伺候的人,不好向後宮報信……”
這倒是了,皇帝身邊的人向後宮說三道四……不想活了是吧?春陀怎麽會犯這種錯誤呢?
“不過——韓大人卻是太後看著長大的,情份自是不同——”小心地看了一眼韓嫣,“稟告一下也好,陛下有個不小心,咱們跟著的人也討不著好不是?”
你倒聰明!韓嫣想了想:“那我便找個機會說了。”朝椒房殿呶呶嘴,“那裏——”
“放心,先帝有過吩咐,老奴有數。”
景帝死的時候,我聽的現場直播,他什麽時候吩咐你啦?
韓嫣麵上不顯,點頭:“我省得了。”
“早去早回,不要擔心。”
到了長樂宮,先是到竇太皇太後處請安,王太後、大長公主、陳後、平陽等三公主都在。做了太後的王太後還是要到婆婆竇太皇太後那裏請安的,原有的禮數不因尊位的改變而減了半分。
長信宮或許是整個漢宮裏唯一一個沒有移宮的宮殿了,沒了其他宮室的兵慌馬亂,透著安詳。在這裏劉徹的臉色比方才好了些,至少能順利地問安,看不出虛弱。
禮畢,阿嬌招手:“徹兒,來,看看要放出宮的宮人的單子。”
這卻是景帝遺詔裏交待的事情了,命放宮人出宮。初掌鳳印的阿嬌如今忙的就是這件事。
“你如今是皇後,看著辦就是了。”劉徹應付道。
“那我可照自己的心意來了。”
“你這丫頭,也不知道謙虛。”長公主看著女兒笑道。
趁著這個空檔,韓嫣向王太後和平陽等人的座席使個眼色,表示有悄悄話要說。王太後挑挑左眉,點頭,收到。腦袋朝平陽歪了歪,平陽點頭,收到。
“許久不見阿嫣了,這幾日忙,也沒得空說說話呢。”平陽輕聲起了個頭。從劉徹開頭,宮裏BOSS都跟著“阿嫣”、“阿嫣”的叫了,不單平陽,長公主、阿嬌都是這樣,竇太後、王太後聽著有趣,覺著親切,也跟著改口,弄得韓嫣極是尷尬。大家偏好看他尷尬的樣子——一群壞人!
“這倒是,宮裏一直亂糟糟的。”王太後接口,“這些日子讓你陪在宮裏都不得回家,也是辛苦了。”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自是份內之事。”韓嫣答得正規。
“來,近前些,哀家瞧瞧是不是瘦了,可憐兒,徹兒都瘦了不少,你這看起來文文弱的孩子還不得更難過?”
“喏。”
緩趨上前。三步,止。
“是瘦了呢,陽信,你瞧瞧。”
平陽公主起身,走近韓嫣,湊過臉去,靠得極近,悄聲道: “一會兒我去宣室。”提高聲音:“母後說的是,瞧這小臉兒瘦的。”說完,還捏捏。
“陛下一直呆在宣室,臣跟著。”小小聲。平陽慢慢閉了下眼睛,表示明白。
“公主說笑了。”略抬高了聲音。
“行啦,別逗他了,從小你們就單挑老實孩子作弄。”竇太後插話了,“韓嫣也大了,別老逗人家。”
“喏~”平陽應道,“不過是從小見得多了,拿他當半個弟弟看,他剛進宮的時候才多大?如今都成人了,孫女兒瞧著心裏高興,多親近些麽。”
“你這張嘴,快及得上你姑母了。得了,皇帝也回未央宮吧,跟一堆女人家混在一處,你也嫌悶。”
“喏。”
這長樂宮裏,除了劉徹,就沒一個人真心為景帝的死而難過的。
一般人家,寡婦死了兒子,是沒指望了,非得哭死不可。偏竇太後是太皇太後,兒子死了還有孫子當皇帝,位份隻有更尊貴。死了的兒子又是一向不太喜歡的那個,加之經過的喪禮多了去了——丈夫、婆婆、幼子、娘家兄弟,老太太已經有些麻木了。
擔心吊膽地當個有廢後前科的皇帝的皇後,與當親生兒子做了皇後的太後,哪個更舒服?如果有人暗地裏巴望景帝早日駕鶴西去,這王太後大約是脫不了嫌疑的。
是做太子妃,還是母儀天下?對於一個從小就被當成未來皇後教育的人來說,阿嬌也有期盼——至少,要做掉某些“妖精”的時候,可以自己直接下令動手,少拐道彎。哪怕這阿嬌在漢宮“妖精”眼裏已經是天師一級的人物,沒人敢在她麵前冒頭,也沒人敢打她的“所有物”的主意。可有權總比沒權好,有備無患,不是麽?
皇帝的姐姐與皇帝的嶽母,權位孰輕孰重?不停地向她那已經身體虧損的皇帝弟弟進獻美人,為的是什麽?滔天權勢麵前,姐弟之情淡得幾乎看不見。
看著前輩長公主館陶的風光,現任皇帝的親姐姐們,還能有什麽別的心意,不過是依樣畫葫蘆罷了。韓嫣甚至估算著,衛子夫大約已經跟著平陽公主到了長安。
這群女人,是越活越滋潤了,方才平陽公主靠得極近,因父喪不能著脂粉,沒了香氣掩飾,韓嫣靈敏的鼻子還聞到了油炸豆腐的餘香。其他人的生活水準,應該也差不多了。隻可憐一個餓得半死、傷心半死的劉徹。韓嫣覺得,向王太後稟告劉徹的飲食情況,真是稟告對了——總不能就隻剩一個人難過吧?不能讓大家一起難過,不如就讓那個傷心的一起不難過。
至於韓嫣自己,一個有著豐富政治經驗的人精皇帝,當然比一個從小一起長大,日後雖然可能帝心不可測如今卻還顯稚嫩的皇帝,要難相處得多。不為飛黃騰達,隻為自身安全,景帝死,他也是鬆了一口氣的。
劉徹心中的難過,竟是無人同悲。韓嫣頂多隻是同情一下,順便為這個孩子心疼一下。
41.飲食
宣室裏,劉徹照例是在發呆。
韓嫣瞧著他,雖然一向小心地想同劉徹拉開距離,苦心經營著正人君子、益友良朋的形象,不敢做太多表示,這時也不禁心疼起來。論戰匈奴時的義憤填膺,縱馬上林發誓要贏過韓嫣一回的意氣風發,甚至是對韓嫣進行青春期教育時的痞氣調笑、幼年擺出一副“我是老大,我罩你”的嚴肅自得,這時全都不見了。剩下的隻是一個傷心慈父去世的半大少年,虛齡十六的年紀,祖宗傳下的江山,錯綜複雜的朝局,虎視眈眈的匈奴,不安躁動的藩王,內憂外患的形勢,後宮頂頭壓下的三尊大神,一切的一切都讓他茫然。
母性作祟!絕對是雞婆個性的原因!韓嫣忍不住驚動了王太後。
王太後行動力非凡,不一會兒,平陽、南宮相攜來訪。
給景帝上過香、磕過頭、瀝過酒、奉過食,再念叨一會兒父皇我想你,悼念活動就結束了。平陽與劉徹略一寒暄,便使個眼色,南宮公主頂上,繼續跟弟弟沒話找話。
平陽、韓嫣退到一邊。
“非常時期,長話短說,你是個穩重的,有什麽事能重要到讓你直接找上母後?”
“重要無過於陛下。”
“什麽?!”平陽抓住韓嫣的袖子。
“陛下近日多思少食,先帝駕崩以來,臣算著陛下吃的米,全加起來也就一小把。除了稀粥,旁的都沒沾唇。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惶然無計,不得不打擾太後。”
“這……我這就回母後去,你盯緊了陛下。”
“喏。”
“算了,你還是跟我一塊兒去吧,這裏有南宮看著,一時半會兒也沒什麽大事。這會兒母後也已經離了長信宮,正在跟舅舅聊天兒。隆慮在長信宮裏陪太皇太後她們,沒人注意。”
“喏。”
“陛下,臣妾給先帝上完了香,得去向母後複命,南宮自嫁出去以後便少入宮,你們多聊會兒,讓韓嫣陪臣妾去複命,一會兒再陪臣妾回來,咱們姐弟接著敘舊。”
“好。”與溫婉的南宮公主聊天,應該是件愉快的事,劉徹恢複了些精神,看向韓嫣,“你便陪著皇姐走一程吧,早去早回。”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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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秋殿
王太後、田蚡、平陽、韓嫣,四人屏退隨從,圍坐一圈,坐得極近。
從看到平陽帶著韓嫣進門,王氏姐弟就知道問題有些嚴重。
“什麽?!徹兒這麽些天都沒吃什麽東西?”
“正是。先頭臣也沒太在意,喪父之痛,本就難當,損膳減食,也是常理。可這幾日,實在是瞧不下去了,陛下這麽著,身子怕受不住。臣父在先祖喪時便是毀損過度才……兄長臨喪,也把身子虧得厲害,臣實在是擔心……”
母女兩人都有抓人袖子的嗜好麽?韓嫣看著王太後保養得宜的手,此時緊拽著自己的袖子,冒出青色的血管。
“你瞧徹兒的身子已經不大好了?”王太後語氣陰森。
“那倒還不至於,隻是當防微杜漸,現在還頂得住,再過幾天,怕是難說。若是及早恢複飲食,自當無礙,臣不過白擔心罷了。不過,臣和宣室的春陀大人商量過了,覺得還是稟告您一聲比較妥當。”漢武帝身體好得很,命也長,後宮的女人在處理完自己的事兒後,一定會把注意力再放回皇帝身上的,幾家外戚還沒加封呢,沒有韓嫣,也會有別人發現他不對勁。
王太後放緩了臉色,點點頭:“哀家明白了。哀家這就讓長秋殿裏做好吃食,一會兒,你跟平陽帶過去。”
“且慢。”田蚡不等韓嫣答應便插言。
“田師?”韓嫣照舊以“師”稱之,以 “師”待之。
“阿嫣,皇後——她知道嗎?”田蚡也不跟韓嫣客氣。
“學生一覺著不對勁兒,就想著報太後知道,皇後那裏學生見她忙,倒沒敢說。春陀大人是先帝跟前的老人了,自會管束下人,宣室沒人會亂嚼舌頭。到今天,也沒見椒房殿有什麽動靜,許是不知道吧。”韓嫣是外臣,沒事兒跟皇後太黏乎了,咳咳……韓嫣一向緊守著“不與後宮沾邊”的信條。
“哼!這皇後做的,淨想著清查後宮了!”王太後不滿。
“母後!”
“怕什麽?哀家的宮室,哀家的女兒、兄弟,就不能說句心裏話麽?”王太後平複了一下呼吸,轉向韓嫣,“好孩子,要不是你今天這麽一說,我竟不知道大漢朝的皇帝竟然沒人管沒人問得要被餓死!”
“姐姐稍安毋躁,陛下的飲食自有定製,您這裏送東西過去,讓皇後知道了不太好。”
王太後想要發作,又忍住了:“這倒是。”
看向弟弟:“這可難辦,著人透信兒給椒房殿,隻怕有人也會多想呢。讓平陽去照顧徹兒,也不好。”沉吟片刻,姐弟倆一對眼,“阿嫣,你是個可靠的孩子,皇帝最近的事兒,都交給你了。”
啊?!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事急從權吧。”平陽公主也皺眉。
“陛下沒什麽大礙,就是餓的。如今脾胃有些虛,不宜進不易克化的東西,先煮點濃粥暖胃,再補一下就成了。春陀大人一向妥當,他便能辦了。臣剛從長秋殿裏出來就給陛下張羅膳食,明眼人怎會看不出來?不若臣回去跟春陀大人說了,請他代辦。臣從旁勸著,也就是了,都是從父喪中過來的。”
王太後和田蚡眼神交流片刻,田蚡微微點頭,王太後道: “就依你,哀家也常讓平陽去看看皇帝,有什麽事兒,你就跟平陽說。”這是要韓嫣做間諜了。
“喏。”春秋筆法韓嫣還是會的。
“為何不先對皇後說?”王太後突然帶著點兒漫不經心的腔調問道。
“外臣豈敢擅入後宮?”韓嫣答得正氣凜然。
旁邊的三個人交換個眼色,卻是笑了——不敢擅入後宮,就敢想法兒入太後宮了?小混球,你就接著編吧。
其實,對韓嫣來說,牢牢記住韓頹當的庭訓,處在宮廷的漩渦裏,緊靠著劉徹,哪邊兒都別摻和進去才是正理。不過,這次因為一時心軟,不忍劉徹太難過,插了手。既然插了手,便要露出點傾向來。
拋開最後阿嬌被廢這一點已知曆史,單單比較王太後和陳皇後,韓嫣也會選王太後。王太後是相處多年,對自己照顧有加的長輩,陳皇後卻是男女有別,見麵雖然不少,最近勸架接觸才多起來,就這麽背開王太後向年輕的陳皇後輸誠,自己也有點過意不去。
一個任性驕縱連婆婆都能瞧不起的皇後,與一個待人和善、皇帝親生母親的太後,你選哪一個?好吧,這政治抉擇談感情太虛偽,咱們說點實在的。這皇後對別人可是個風雨脾氣,說變就變,難伺候得緊,皇帝都得看她臉色。待你好時,自是百般賞賜,疑你的時候,一樣是聲色俱厲,心髒差點兒的都受不了。王太後,你還可以曉之以理,誘之以利,讓她覺得差不多,她不會在乎你跟著揩點油;陳皇後,她認定了的事,少有回頭,不下血本,她不會相信你,就是相信了,她也不可能全聽你的。這樣的兩個人,你會選誰?這個皇後,她跟你沒有共同利益,她還無子、奢、妒、為皇帝所不喜。太後,她親兒子已經登基了。
韓氏家訓:跟緊陛下,小心向勝利者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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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宣室,劉徹和南宮還在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皇姐回來了?坐。”劉徹見平陽進來,不讓她行禮,直接賜坐了。
“是啊,臣妾跟母後說了,過來再跟陛下說說話。這兩天一直陪著母後,也沒仔細瞧瞧你。”
“既然如此,不如兩位公主便留在宣室用過朝食吧,邊吃邊聊,陛下這些日子也是寂寞呢。” 韓嫣見縫插針,就不信你留兩個姐姐喝三粒米煮一碗水的稀飯。
“是呢,咱們多久沒一塊兒吃飯了,宮宴可不算啊,阿嫣這主意好。”平陽公主一挑眉,好小子,會說話,來這麽一出,陛下能不一起吃麽?連勸皇帝吃飯的話都省了。
“姐姐說的是,咱們姐妹一直在封地,最近才得回長安,卻是許久不見了。”南宮公主加砝碼。
“兩位姐姐都這麽說,便一起用膳吧。”劉徹答應了,悲傷的時候,有親人陪,自是好事。想了一想,“隻朕這裏近日可隻有粥,阿嫣。”
“臣在。”
“你心細,幫著春陀,看看準備點能吃的吧。”姐弟許久不見,敘舊的餐飯,不能再是光喝稀粥了,平陽公主剛生完孩子沒多久呢——平陽侯身體不好,婚後十年,平陽公主方得一子,這樣的生產可是珍貴,這樣的姐姐可不能虧待了。
“喏。”
春陀是個靈醒人,到了前殿小廚房,幹脆讓韓嫣全權處理了:“韓大人,奴才們還不清楚陛下的喜好,您跟著陛下時間久,還請您多擔待。”
“這……好。”
翻了翻廚房,居然有些稻米,隻是顆粒挺小,聞聞味道,還挺香。淘米、洗菜、熱鍋……
一幫廚子看傻了眼,春陀默念:韓大人,老奴讓你指點他們做飯,不是讓你親自動手……聽說連宮女們愛編的如意結都是您最早弄出來的,如今這做飯都比禦廚還強,您不是女扮男裝的吧?我什麽都沒說、我什麽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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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嫣先奉上一杯清水,給劉徹投投腸胃,聽過這樣一個故事,一個絕食的人,死活不肯吃東西,最後,被一朋友說:“我也不想勸你吃東西,可他們非讓我勸你,你瞧,我也為難,好歹給我個麵子,喝口水吧,我交了差就不煩你了。”他喝了,然後腸胃一陣蠕動,覺得餓了,扛不住了,吃飯了……
何況這劉徹還沒絕食呢。
飯菜捧上桌案,揭開蓋,看時卻隻有四樣:一碗鹹粥,白米粥將熟的時候,加切細的青菜、碎碎的蔥花、蒸熟切絲的雞蛋清、放點鹽一起煮,起鍋時滴幾滴香油;一小盤油煎豆腐塊,用的是老豆腐,塊成薄薄的長方體,煎得金黃,四片豆腐放在青菜葉子鋪底的淺盤裏,再灑點細鹽,可以沾著吃;韓嫣招牌的蒸雞蛋;最後是一碗蘿卜丸子豆腐青菜湯,加點澱粉勾芡,看著就覺濃香四溢。整天哭靈喝白粥,得補充點鹽份水份,也符合“稀”這個要求。
真是色香味俱全又不顯奢侈。大家很滿意。
劉徹的食欲被勾了起來,全力開動。
“未央宮的吃食還真是不錯。”平陽公主起了個頭,“比臣妾那裏強多了。”
“確實,臣妾那裏更比不上了。”南宮公主附和。
“這倒是,朕記得以前沒這麽好的……”劉徹的聲音低了下去,想起了以前在未央宮都是景帝留他吃飯的。
“這麽說,倒要賞了。”平陽趕緊換話題,“春陀,這是哪個做的?”
“呃?是,是,是韓大人親自動的手……”
叮呤咣當!三雙筷子掉到案桌上。
“你?!”不愧是姐弟,如此有默契。
韓嫣很無辜:“很難吃麽?”
“不是這麽說的……”劉徹囁嚅道。
“呃,如此美味,還是不要浪費了,陛下,您說是吧?”平陽公主也有點暈,不過,總算沒忘了自己的使命,盡力勸弟弟吃點東西。
“姐姐說的是,不過,陛下以前都沒吃過這麽美味的麽?” 南宮公主順著平陽公主的話頭往下說。
“長公主,這幾日陛下可就是三粒米煮一碗水,成心餓自己。倒不是臣做的好吃,是前幾天陛下吃的太差了,兩相對比,不好吃的也好吃了。”
呼呼,終於引出正題來了。順利交棒,剩下的就看這兩位女士的了。
“是麽?”兩位公主驚呼,“這樣可不行啊,陛下身係天下萬民,焉能如此輕忽?”
“陛下這樣,不是讓母後和我們擔心麽?”
嘰嘰喳喳……
劉徹哭笑不得,也有些感動,望向韓嫣,嗔道:“都是你,亂說什麽?沒的讓姐姐們擔心。”
韓嫣微笑躬身,不語。麻煩解決了,剩下的就看兩位公主聒噪的功力了。如果劉徹不想被女人嘮叨死,晚上就會恢複正常飲食——別的人嘮叨,可以拿去人道毀滅以消除噪聲來源,親姐姐嘮叨,後頭還連著個親媽……
皇帝,你就從了她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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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徹幾乎要跑到景帝靈前去賭咒發誓,自己不會拿父母給的身體開玩笑,一定好好吃飯,好好做皇帝,不辜負大家的期望。這才讓兩位公主放心離去,臨行,平陽道:“陛下既這麽說,可要言而有信呐,不要食言而肥哦~臣妾這就回去跟母後說,讓她老人家也放心。為著你,大家可沒少擔心呐。”
“就是,陛下可別一回頭又虧待自己,讓母後以為我們倆說謊哄她。”南宮幫腔。
“知道啦,我的姐姐們~”劉徹作揖打躬,隻求她們快些走。
平陽和南宮被他逗笑。使個眼色給韓嫣,兩位公主相攜回長秋殿了。
劉徹含笑目送她們的背影遠去。
韓嫣心裏點頭,果然,在一位親人逝去的時候,讓另一位親人來安慰是個英明的決定。還能把自己摘出來,完美!唔,呆會也要去吃頓好的犒勞一下自己,吃什麽好呢?肉絲鹹稀飯?不行,這幾天得吃素。豆腐吃得多了,想換個口味。
正在心裏盤算著一會兒的菜譜,一個黑影擋住了光線,劉徹?
42.深思
“你什麽時候告密去的?嗯……剛才?送平陽皇姐去長樂宮的時候?”劉徹眯眼,背光下,顯得有些陰險。
“呃?”更早!“嗯!啊?不是,不是,告什麽密?密什麽告?告什麽告?”被說中,幾乎就要認了,轉得好生硬,差點咬到舌頭。
“十多天了,我天天這樣吃,也不見有人問、有人管,今天你跟著皇姐去一趟長秋殿,回來就給我做飯,是太後吩咐的吧?太後是怎麽知道的?未央宮有人多嘴?就是有多嘴的,早不說晚不說,偏就今天說了?你真當朕是傻的?!”最後一句頗為嚴厲。劉徹吃了頓飽飯,營養豐富,大腦供血充足,邏輯推理能力也回來了。
朕!韓嫣忙跪下請罪:“臣知罪!”皇帝生氣的時候辯解是多餘的,如果不能一句話便讓他消氣,還不如少說少錯。心下有些懊悔,真是的,好心遭雷劈,該讓你餓傻了的。
春陀見狀要上前說話,被劉徹一瞪眼,忙帶著人退得遠遠的。
“起來吧,你有什麽罪?”韓嫣心裏一緊,吃不準劉徹這是不是在說反語,卻聽劉徹接著道,“讓我沒被餓死是罪麽?”
呃?這話有點誇張了,抬起頭,見劉徹木著臉也在低頭看自己,忙又低下了頭。卻被劉徹一把拉了起來,蒼白憔悴的臉上一對烏黑的眼珠,顯得更加烏黑銳利,這雙眼在韓嫣臉上睃巡了一會兒,開口道:“你呀——”下麵卻是“呀”不出來地拖長了調子。
最後終是笑了出來,韓嫣從來沒見過這風輕雲淡、溫情脈脈的笑會出現在劉徹的臉上,甚至想都沒想過。劉徹從來都是感情激烈的人,哪怕是隻是坐著不說話,也能給人以強烈的存在感,這麽,嗯,輕柔的表情,他不會是——餓過頭之後吃了頓飽的,撐傻了吧?
臉頰被一雙惡作劇的手扯了兩下,韓嫣醒過神,這劉徹又開始淘氣了。果然,剛才是自己看花了眼,劉徹怎麽會有春暖花開的表情?
拍掉作怪的手,韓嫣瞪了劉徹一眼。
“當年——”劉徹遲疑道,“你父親去世的時候,你……”
“吞吞吐吐的,都不像你了。”韓嫣看著劉徹遲疑的表情,“不就是……其實,父親去世的時候,我已經沒有太大的感覺了,中元五年,十一月,祖父喪,十二月,祖母喪,二月,父喪。接二連三的,幾乎要麻木了……”再說了,本來就不是很親。
韓嫣決定對劉徹說實話,不是說,一個謊要一百個謊來圓,就像滾雪球,而其中任何一個謊言被戳穿,都會把說謊者逼到死角麽?
“你別這樣……”劉徹見韓嫣麵上平靜,以為他是傷心過度。
“我說真的,正是天冷的時候,整個家裏,慌亂無計,沒人會關心到小院子裏還住著母子三人,我們像是空氣一樣,身上冷,心裏更冷。”回憶起當時情境,記憶裏仍是那冰天雪地的景象,“我明白,在那個時候,比起正事,我的心情是微不足道的,嫡母大人、兄長大人已經待我們母子夠好了,他們的傷痛比我們不少半分,反而更沉重,還能保證我們一切供奉如舊,卻仍擋不住心裏那種寄人籬下的淒涼。那個家,其實很陌生,十二年的歲月,有七年是在宮裏度過的,入宮前對那裏的記憶又早已模糊,實在生不出親切……阿說尚在繈褓,母親生產時年近四十,產後身體一直不好……真是坐困愁城……”
劉徹握住韓嫣的手,一時無語。
“比起兄長,我是個不孝子,我就看著,他那樣的傷悲,就那樣看著、看著……我甚至覺得他這樣太愚蠢,如果他也和父親一樣悲傷而死,如果我也如父親一樣悲傷而死,如果阿說也如父親一樣悲傷而死,這絕後的韓家,是讓人佩服還是會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如果我們這樣做了,母親們怎麽辦?也去死麽?!大家全死了,會不會曝屍荒野?”當時,真是這麽想想的。
看向劉徹:“我真是個涼薄的人,對吧?父親去世,我卻在想些有的沒有的,真是無情無義……”止不住地顫抖,淚流滿麵,心裏發寒,人,果然不能認真剖析自己,不然會瘋掉的——我真是這樣的人麽?對大家如此疏離,對祖父大人、祖母大人、父親大人無情也就罷了,可是對母親,我也不是全心全意的吧?那三位,我會毫不猶豫地犧牲他們成全自己,可真心對我的母親,我能保證自己會為她犧牲麽?還有小韓說,我對他的感情比母親更強烈,可我能說自己可以為他犧牲一切麽?……
控製不住地囈語:“我是壞人……無論如何,他們生養了我,便該是我的恩人,骨肉至親,對我又會壞到哪裏?我見過長安街頭的乞丐,食不裹腹,衣不蔽體,比起他們,我得到的太多,卻不知感恩,我這是怎麽了……我很怕……”
哪怕是穿來的,可他們依然是血緣上的親人,該是在這個世界上最親密的人。再者,憑什麽要那麽苛求他們不帶一絲雜質的對我好?我就能做到不帶一絲雜質的對他們好麽?千足金也不是百分之百的純淨,何況人心。在要求他們先百分百地對自己好然後自己才回報的時候,為什麽不想到自己先百分百地對別人好感動別人?這別人還是血親?!可笑非要到現在,這個諷刺的時間、諷刺的地點才能想明白。分家是自己先提出來的,可韓則母子在不高興情況下依然同意了,還補貼了成年前的生活費。和解是他先伸出的橄欖枝,自己抓住了,便得到更熱情的回擁。韓嫣,你真是太自以為是了,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淚水被人小心地拭去:“你沒有錯,逝者已矣,生者仍在。你把母親和弟弟照顧好了,你父親隻有欣慰才是。守孝三年,依禮而為,你做得很好。”
“我這守孝是攙了水的,當像你這樣哀毀才是,我可真是不敬……”雖然一直認為死守規矩很蠢,不過這投機取巧的行為,總是讓韓嫣有些心中難安。
“方才你還想法讓我吃東西的來著,怎麽現在又說這個了?”
“心不誠。”
“又來了!現在我才是喪家,倒是我勸你!該你勸我才是!”
“你要我怎麽勸?節哀?若能節,便不是哀了,不是麽?這個時候,什麽安慰的話,都不過是隔靴搔癢罷了。我從來不會勸人,便讓我陪你哭一場吧……”
“節哀,順變也。順變也不會了麽?我不哭,你也別哭,擦幹眼淚吧。你的意思我懂。”
?!你懂什麽的?我有什麽意思了?我要是覺得自己有勸人的本事、能準確表達自己的意思,就不用通知王太後了。
劉徹翹了翹嘴角: “你對父皇說過,食素衣麻,都是表麵文章,光大家業、不墮先人威名才是真的孝。我沒記錯吧?”
我說過麽?韓嫣心裏有些驚奇,可能說過吧……麵上卻仍保持原來有些呆呆的表情。
腳下有些踉蹌,卻是被劉徹拖著往宣室走:“是該振作了,你也別想逃,陪我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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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室裏,一地竹簡。
韓嫣看著趴地竹簡堆裏翻揀的劉徹——這說風就是雨的個性。
“不是說先帝新喪,沒什麽政事要處理的麽?怎麽這麽多?”劉徹不解。
本來是不多的,可你攢了十多天沒寫作業,也積少成多了。想把全部寒假作業在兩天內全部完成,本就是個高難度的挑戰。
“以前看父皇處理奏章的時候,也沒見有多少啊?怎麽到我這兒就多了呢?”
大哭了一場之後——這或許是韓嫣此生第一次真心痛哭——心裏好受了許多,背了多年的包袱放了下來,整個人都覺得輕鬆了。因此,擦幹了眼淚,也有了些精神跟劉徹說話。
“你跟在先帝身邊學著理政的時候,也不是全天都在身邊的,先帝讓你學著批的,都是經過挑選,用來鍛煉你的。在你看不見的時候,先帝也是要處理許多事情的。”
“這倒是。可這一堆,該如何下手?”
“誰讓你全堆一塊兒了?一件一件來吧,先分類。”說幹就幹,一件一件的先揀起來,“分好了類,再請衛太傅來指點一下怎麽處理。這麽亂糟糟的一堆,就把人給請來,也不像話。”
“我看你做得挺熟練嘛。”劉徹若有所思。
韓嫣頓了一下:“在家裏的時候,一開始也是千頭百緒,可是光看著事情又不會自己變少,隻有動手去做。事情就是這樣,隻要動手了,一件一件自然就能理順了,做熟了,也就不覺得難了。你這是剛開始,做多了就成。”
“也是。”劉徹挑眉,也加入工作的行列,“怎麽分呢?”
韓嫣剛要開口又忍住了,想了想,問道:“你習慣怎麽處理事情?”
“啊?”
“我隻見過你讀書,沒見過你處理政務,不知道你的習慣,你要是習慣凡事先大後小,便按朝廷與諸侯國、郡縣這樣的分類來分,我管這樣的叫橫分;要是習慣,嗯,比如說兵事、政事什麽的,這樣一條一條的辦,那就按這樣的分,這算是縱分;要是習慣關內、關東,這樣的分,就是區分。”歪歪頭,“你習慣怎麽樣的?”
劉徹皺眉: “以前都是父皇交給我辦我就辦的,沒分過,不過,事有輕重緩急,先橫分,再縱分吧。”
“好。”
埋首苦幹中。
或許工作是忘記傷痛的良方,或許感情真的有保鮮期——父子之情也不例外,或許政事更能吸引漢武大帝,總之,劉徹很快就恢複了常態。
這讓知道內情的人鬆了一口氣——可憐阿嬌仍是被蒙在骨裏,正興高采烈地跟館陶大長公主商量放宮人出宮的事情。先帝寵幸過的人,當然不會和新帝有什麽什麽的,可她們身邊還有貼身伺候的宮女,保不齊這些宮女裏有資質不錯的,也是要注意的,不如趁此機會一並放出宮去。至於伺候的人少了,再選新的就是,自己把關選進來的人,用起來也放心。
王太後見兒媳婦如此行事,心中的不滿更甚了。劉徹也因著阿嬌每天直奔長信宮請安,沒有先去長秋殿而不滿。
“椒房殿到長秋殿,中間正好隔著長信宮,沒有道理路過長信宮當看不見,不是麽?”韓嫣覺得瞞著阿嬌而告訴王太後劉徹的飲食問題終歸不厚道,小心地幫她解釋,“皇後隻是習慣了跟外祖母親近,沒旁的意思。”
“哼!”劉徹的回答簡潔有力。韓嫣不敢再多嘴。決定真心對家人,可還沒有想要盡心幫阿嬌……
此事扔過不提,劉徹把注意力轉向朝堂。
事實上,也容不得劉徹再淒淒切切了,景帝已經下葬,接下來,該著手展現點兒新朝氣象了。
劉徹祖父文帝,在自己的遺詔中給自己定下了極其簡單的治喪過程,砍掉了大半喪期、喪儀。景帝是文帝的兒子,自是不能越過父親去。這喪禮自然也是簡化得不能再簡化了。
文帝把九個月的大功喪期改成了十五天,縮成了原來的十八分之一,其簡省可見一斑了。
滿朝上下也因文帝這道遺詔得了福利,不用跟著長時間的蓬頭垢麵,啃蘿卜頭了。一幫子認為自己應該從新朝氣象中撈點好處的人更是活躍了起來,一時間剛剛移完宮的長樂、未央又熱鬧了起來。
43.分床
後宮熱鬧、朝臣們也熱鬧,隻是瞧著劉徹好像還沒有主動提起的意思。這種事情,怎麽好自己跳出去跟皇帝要封賞?得有個說話的人。後宮裏竇太後穩坐釣魚台,並不覺得急,王太後見竇太後不說話,也不好先開口。館陶與阿嬌正在忙著清理後宮的事兒,還沒騰出手。因此,這鍋水就一直沸騰著,盡管一幫子想往上跳的人不停地添柴加油的,就是沒人管。
劉徹隻在景帝靈前即位的時候露過一次臉,後來便是忙於喪事,奏章雖然每天都按時送給他過目,卻不見他出來。就是吊唁的時候,也沒人有膽子在先帝靈前讓小皇帝給那誰誰誰的加封。
也因此,劉徹便得了點步出傷痛期的短暫時間。
劉徹也是著實對得起景帝了,景帝下葬前他一直睡在靈堂棺材旁的地鋪上,宣室裏的人自然也是陪著睡地下不敢爬到榻上休息。韓嫣便是首當其衝的一個,他一向和劉徹窩一條被子裏。阿明、六兒倒是沒什麽,守夜守習慣了。
待到下葬後,沒棺材靠著睡了,劉徹還是打地鋪,韓嫣鬱悶了:“我親爹死的時候,我也隻是守靈守到下葬就完事兒,如今你爹死了,到現在我還得打地鋪。”鬱悶歸鬱悶,該做的還是一點禮數不少。
好在劉徹正常進食之後不久,便自覺地搬到內室榻上休息。眾人心裏直呼萬歲,底下的人不能比皇帝住得好,皇帝睡地鋪,下人幹脆連鋪都不敢鋪了,要不是未央宮基礎設施好、保暖工作到位,隻怕很是要凍壞幾個人。
內室裏,春陀親自鋪好床鋪:“陛下,安置吧。”
“知道了。”
“臣告退。”韓嫣就坡下驢。今天做得有些逾矩了,得找個地方冷靜冷靜,理一理思路。劉徹都看出來是自己告訴了王太後,雖說在太後和皇後兩個裏選一個,挑王太後準沒錯,可皇帝也不能忽視,讓他以為自己是王太後一撥可不是件好事。
“噯?你還有事麽?有什麽事兒也明天再說,一塊兒洗漱睡了吧。”劉徹招呼。
“……”韓嫣有些無語,看春陀眼觀鼻、鼻觀心就是不開口,隻得自己提醒劉徹:“您已經是皇帝了。”
“是啊。可這跟睡覺有什麽關係?”
“皇帝的臥榻怎麽能讓臣子一起睡?”韓嫣磨牙,你這不是給我惹禍麽?
“我的臥榻你怎麽就不能睡了?”劉徹有些不耐。
“我不是朕,朕不是我。”睡皇帝的床,我又不是老壽星上吊——活得不耐煩了。
“你當然不是朕……”劉徹忽地住了口,臉色有些黯然,“你是不是說,做了皇帝,我就不再是我了?以前的日子便不再有了?連你也要疏遠我了?”
“臣城郊有園,掃庭院、備香茗、有詩書,可撫琴吟詩、可跑馬彎弓、可坐而論道,願邀昔年同窗一遊。雖說天子無私事,以天下為家,可……”韓嫣麵色平靜,上前一步,扶著劉徹往榻邊帶,“早些安置了吧,臣告退。”
劉徹一笑:“知道了。”卻順手把韓嫣簪發的木簪給拔了下來,握在手裏, “一個人睡,空蕩蕩的,就讓它陪我一晚吧。”
韓嫣頭發黑亮柔順、長且濃密,單靠一支簪子是挽不住的,總是先用發帶係好,再拿黑線編的小網籠住,最後才插上發簪。這個習慣現在顯現出優點來了——不會因為一根簪子掉了便披頭散發,出現某些狗血畫麵。
微微點頭,把劉徹扶到榻上坐定:“洗漱歇了吧,臣告退。”
瞄了一眼韓嫣的發髻:“好。”
春陀一招手,一溜小宦官捧盆的捧盆、拿帕子的拿帕子魚貫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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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未央宮,望著晴朗的星空,呼吸著清冷的空氣。韓嫣跳上馬,拚命往城北趕去。
漢長安城格局與後來的京城很不一樣:長安城宮南城北,皇宮在長安城的最南邊,從南往北,方是各種官衙、權貴府邸、民居、市坊之類;所以,守衛皇宮的禁軍也被稱為南軍。後世自隋以後,都是宮北城南的,皇宮在城的最北,往南去才是各種其他建築。
天已經黑了,長安城門早關了,出城回莊園是不現實了,隻得到弓高侯府住一晚了。快要宵禁了,要是在先帝剛死便被在大街上抓住違反宵禁……韓嫣抖了一抖,繼續發揮苦練來的騎術。
剛在弓高侯府大門前立定,便響起了鍾鼓聲——宵禁開始了。好險!
韓則還沒睡,聽到稟報,坐在正房裏等韓嫣。
兄弟倆麵對麵坐定。
“來了?”
“借住。”
“被免職?”
“還沒有。”
“出宮住?”
“早想了。”
“皇帝決定的?”
“自己出來的。”
韓則靜聽下文。
“皇帝住宣室榻上,不再睡地板了。”
“你也回原來屋裏,別再睡繩子了。”
我有病才在睡覺的時候爬繩子上去!
韓嫣有段時間閑得發黴,企圖學習古墓派,結果——功夫不負有心人,如果是腦筋清醒的時候,他無論是站著、躺著、坐著都掉不下來,還能在上麵跑步,如是睡著了……撲通!隻剩下摔下來的份兒。好在他還知道什麽叫循序漸近,一開始繩子隻是離地三尺,否則——這韓家又得辦一年裏的第四次喪事了。當時還懊惱的來著——小龍女是COS不成了,老老實實睡吊床吧——可憐我這輩子白長得這麽漂亮了啊~啊~啊~啊~
韓嫣起身往自己的小院兒走去。聽到韓則在背後悶笑,壓下回身暴扁無良兄長的衝動——我這不是怕他,我是怕打死了他我還得跟著披麻帶孝
真是懷念那段無憂無慮的生活~
連日勞累早就想好好休息一下,如今一人獨占一張睡榻,韓嫣睡得很香,韓則很夠意思,自從邀請韓嫣母子常來住住之後,便一直保持著住處的舒適水平。一大早生物鍾作用下自己轉醒後,韓嫣的精神很不錯。洗漱過後,活動開筋骨,墊點吃食,韓嫣便策馬直奔未央宮去了。
離宮門尚有一段距離,韓嫣便跳下馬來,理理一路跑得有些淩亂的衣服,牽著馬步行進入。宮門口,因有著皇帝伴讀加東宮屬官的身份,隻交驗了進出的令牌、投了自己的名籍便直接進了,要是其他的官員,投了名籍竹簡之後,還得等裏頭有召見的令旨下來才能進去。
把馬交給一旁等著的小宦官,扔了個銀丸子,點點頭:“有勞了。”微笑聽著小宦官謝了幾句吉祥話,也不再多說什麽,告辭去宣室當差去了。
宣室裏,劉徹正在生氣。見韓嫣進來,劈頭就問:“你跑哪兒去了?一大早的就不見人!”
劉徹正在孝期裏,尋常人家守規矩的也要一年不和妻妾同房,要是這期間有個孩子蹦了出來,這做人子女的,不被問個忤逆不孝,也要被戳戳脊梁骨。至於這皇帝家的事兒麽——那也不能太胡鬧,劉徹對景帝感情又不錯,自然也要表現一番,至少,在改元前,得老實一點。所以,他便是和阿嬌,也是自景帝死後便分開了睡,更別提其他女子了。
晚上沒事做,自然睡得早,劉徹前些日子著實累得狠了,昨晚倒頭就睡,抱著個簪子一夜好眠,今天醒得特別早。醒來以後,身邊沒有賞心悅目、溫香軟玉陪著賴床,隻得起身。大清早爬起來之後,發現滿眼都是春陀那張風幹桔子似的老臉,就連跟了許久的阿明,也已經開始長褶子了,再看看一溜小宦官,沒一個長得入得了他的眼的。傷眼睛啊傷眼睛,想找點補償洗洗眼,四下一找,一向在身邊的韓嫣也不見了,火氣便開始噌噌地往上冒。
宮女是不要想了——未央宮是最早被清理的地方,因為景帝留的遺詔,最早是從侍候過景帝的人開始執行的——得說明一下,這也算是景帝的好意了,放出宮的宮女,本身終身不用再交稅,也稱得上是對人家耗在宮中這麽多年的青春補償了,算是一項德政,這遺詔在當時看來還是比較有良心的。因此,被放出宮的宮人倒是很高興,完全沒有什麽舍不得的情緒。
這回正好,韓嫣撞在槍口上進了宣室,便被指著鼻子責問。
“陛下忘了?昨夜臣是回家住的。”
“呃?你幹嘛回去住?!”劉徹不解
韓嫣有些鬱悶,昨天不是說得好好的麽?以後不能再跟之前那樣兒窩一塊兒了。隻得再重複一遍昨晚的話。
劉徹卻有些不耐了:“昨天不過是說你不願跟我一塊兒睡宣室裏,又沒讓你離開宮裏!”
見韓嫣的臉上還是有些懨懨的,劉徹放緩了語氣:“你家在城外,來回跑不嫌麻煩麽?”
韓嫣無奈,瞄瞄地下,臉盆、帕子摔得天各一方,一地的水漬。劉徹方才已經發過一輪脾氣了,現在應該平緩一些了,不然這些東西要是砸在自己身上……汗~
想到這裏,忙使了個眼色,一旁小宦官趕忙麻利地收拾了地上的狼藉,奉上新帕子新水。韓嫣自去擰了帕子,遞給劉徹:“我昨晚到弓高府裏住的,到休沐日再回家,過段日子再到長安城裏買座合適的宅子把母親和弟弟接來一起住。阿說該開蒙了,老在城外也不行。光母親一個人看著他,我不太放心。”
劉徹接過帕子胡亂抹了把臉,把帕子往一邊兒一扔,機靈的小宦官連忙接住了。
“你們不是分家了麽?小時候還說他不理你的來著,現在怎麽又好成一個人了?”
居然連這陳年舊賬都翻出來了。
“分家是要獨立,分了家還是兄弟,兄弟不和,也不好啊。再說,現在處得也挺好。以前心氣太盛,都是小時候的事了,如今說開了,也都過去了。整天謳氣哪比得上舒心過日子?”韓嫣現在是想開了。
“想著哥哥,就不要我嘍~”陰聲怪氣。
“說什麽呢?這不是趕回來了?一路上把我累壞了。誰知道趕回來你還是起了,還發脾氣。”
劉徹的臉色好了一點,韓嫣看著有些歎氣,這人,最好順毛摸。萬不得已,想要對他發脾氣也要有策略。不想做個死諫的直臣,想要安安穩穩過一輩子,最好順著他一點兒、表現得委婉一點兒。韓嫣沒有做海瑞的誌向,適當的狗腿行為,還是能夠做出來的——烈士,可不是想做就做的。
“你這又是怎麽了?大清早的就發脾氣?沒得弄得一天心情都不好。”
“你還敢說。”劉徹瞪了韓嫣一眼,嘟囔著,“一大早醒來,一個人都沒有。你還跑得沒影兒了。”
合著這未央宮裏當差的全是死人啊?每天給您端茶倒水、鋪床疊被的全是鬼哦?
不等韓嫣腹誹完了,劉徹又接著來了下一句:“春陀,往內室裏再添一張榻。阿明,把韓嫣的東西給朕搬過來。”
他還是想跟韓嫣住一屋。
韓嫣急了,不等兩人回應就搶嘴:“這可不成。沒這個合例。再說了,哪有臣子跟皇帝住一屋的?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你忘了昨天我說的了?”
還是那句話,女無美惡,入宮見妒,士無賢不肖,入朝見嫉。哪怕沒有什麽事兒,跟皇帝走得近了,自然會有眼紅的人說小話兒。況且,韓嫣年未弱冠,寸功未建、聲名不顯又不是什麽國家重臣,得這樣的待遇,對自己的成長發展也不利。韓嫣自認,不是什麽聖人,也不覺得自己很是能堅持原則,人在環境下是會改變的,哪怕開始不變,這溫水煮青蛙,保不齊哪天就變了。如果因為被劉徹重視,而最終讓自己懈怠了,實在不是件好事。
“事都是人做出來的,我就開這個例行不行?這便升你為上大夫,秩二千石,再加你侍中,這本是天子近臣的加官,你原是太子屬官,加這個銜也正相宜。”劉徹不以為意。
44.進封
韓嫣聽了劉徹升官的話,心情有些複雜。
這個劉徹,是個個性激烈的人,想對一個人好的時候,絕對是一個真心實意、掏心掏肺,巴不得把能給的東西全給了。韓嫣相信劉徹是對自己很好,隻是,有些時候,帝王的寵愛,不僅不能給人以幸福,反而會變成催命符。尤其在這個帝王上頭有著管事兒的祖母、緊盯著的母親、強悍的妻子的時候。如果真是因為兩人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問題,倒也罷了,了不起,咱們悲壯一點,千百年後,還會被人惋惜。要是因為這同學愛,叫人給猜疑上了,真是死不瞑目!尤其是在現在,形勢對自己挺有利的時候。
“先把正事兒辦了行不行?”韓嫣翻個白眼,心裏飛快地組織詞語,“你的兩個舅舅現在還是白身!天子的舅舅見了旁人還要打躬作揖的,也不像話啊。尤其是田師,他還教過咱們呢。皇太後退居偏宮,你這兒還不想法兒逗她開心,倒先升起自己人來,這對你可不好。公主們的稱呼還得你下詔改一改,長公主現在是大長公主了,你的姐姐們也是長公主了。雖說大家都知道該怎麽稱呼,到底還要過了明路。皇後娘家,雖然已經是侯爵了,可也得有個說法才行,不然,倒顯得你不重視了,沒得惹閑話。太皇太後已曆三朝,她老人家的娘家,也得有所表示。還有朝裏的事兒,都先理順了吧。我又不急。”你不升他們先升了我,被這些人記恨上了,我就慘了!
好意沒有得到感謝,劉徹聽了,不免有些掃興:“我就說了一句,偏引出你這一堆話來,”沉默片刻,又拍拍腦門,“不過,話說回來,舅舅們是該封一封了,” 看了看韓嫣,“多虧有你提醒。”又有些感動,“光說別人,你也不想想自己。”
“我便不說,你就會忘了親戚麽?隻不過早晚的事情罷了。至於我自己——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隨天吧。快些梳理,該請安去了。去晚了小心挨罵。”韓嫣笑道。
“知道啦~”劉徹老老實實地坐在銅鏡前,由著萱兒給他梳頭。這萱兒本是從小照顧劉徹的,跟韓嫣也是熟人。劉徹大婚,她便又回了王太後身邊,直到前兩天,又被王太後以宦官不會照顧人為由派了過來。因為年齡的原因,阿嬌沒有提出異議——這位萱兒姐姐年紀比陽信長公主還大一些,放在漢代尋常人家,真是“小三兒都能打醬油了”的年齡,實在沒有什麽提防的價值。接受了她,也省得人說宣室連個宮女都沒有,大家臉上不好看,順便也能賣王太後一個麵子。孰不知,王太後因她對自己不夠恭敬,已經覺得自己麵子被掃了個精光,哪裏還會感動?
到底是老手,梳得又快又整齊,不一時,劉徹便整整齊齊地立在宣室中央,準備去長樂宮請安了。春陀照例是留守宣室,前頭阿明開道,中間是劉徹的步輦,韓嫣在旁邊跟著走,後麵是萱兒壓陣,餘下的便是些宦官圍在四周步隨。
劉徹皺皺眉:“這得走到什麽時候?”拍拍自己的座位,“阿嫣,上來。”
囧~又不是你騎馬我步行,旁邊還有一堆人也是步行的呢,就是我坐了步輦,這隊伍也快不了啊。
“我上去了,就更重了,抬得更吃力,走得更慢。你別太心急了,現在過去也晚不了的。”
“我就要早點去,不行麽?”劉徹耍無賴,“母後該等急了。”
“那便先著人抄近路去稟告一聲。”而且,我坐上去和你想去得快一點之間可不是正相關。
說話間,抬步輦的已經很有眼色地加快了腳步。阿明也很識趣地跑過來:“陛下,要不奴才先去回太後一聲?”
“去吧。”劉徹不以為意,回過頭,繼續和韓嫣磨牙,論證乘客多少與步輦快慢的關係。
終於,在韓嫣發現劉徹是在故意逗他的一柱香之後、耐心耗盡想要讓拳頭嚐嚐龍肉的滋味之前,長樂宮,到了。
大漢朝前後三代三位女主人,前後兩代四位長公主,正在說笑。據韓嫣與她們相處的經驗來判斷,這些人笑得很真誠、很發自內心。長信宮的空氣裏飄著和樂的味道。
問過安後,照例是竇太後開頭說話,對皇帝的辛苦表示慰問,順帶表揚了“恪守本份、盡忠侍奉”的韓嫣,表示“我心甚慰”。然後,王太後、陳皇後、大長公主、長公主,都表達了自己的善意。
劉徹便順嘴說出了要加封的事兒,一群女人臉上的笑容開得更燦爛了,很是謙虛了幾句。說是謙虛,卻並不謙讓,沒一個推辭說不要的,聽得韓嫣很是佩服這些女人,單挑好聽的說,卻沒一句能讓人順水推舟說出“既然您不要,那我就不給了”的話來。
“還是前朝的事兒重要,你還是先把太子宮的人安頓好了。”——太皇太後。
“這阿嫣,沒事兒跟徹兒提什麽封侯的事兒?媳婦兒也是這麽想的,徹兒先把阿嫣他們太子宮的人安頓好了是正經,跟了你這麽多年可不能馬虎了,沒升他們倒先把自家人給封了,可有些不厚道。”——王太後接太皇太後
“難為徹兒倒想著咱們呢。你們就別埋怨他啦。瞧他最近累得都廋脫了相,可得好好補補,我那兒還有些補品,阿嬌,盡管回家拿去,也算我的心意。別忘了給阿嫣也帶些。”——長公主。
“放心吧娘,我會跟您客氣麽?搬空了娘的庫房也別怪女兒。”——阿嬌。
三位新晉的長公主,也表示了感激之情。
末了,竇太後發話了:“皇帝做事,我老太婆放心,好好幹吧,別辜負了你父皇的期望,想做什麽隻管放手去做。”
劉徹聽了很高興: “皇祖母,孫兒正想著衛太傅年紀大了,不敢太勞動他,想讓他安心養老,這下任丞相的人選……”
竇太後很爽快:“你看著辦,我不管了。隻是衛綰是你的太傅,可不能虧待了人家。況且,你父皇剛過世,還是緩幾個月,不然人家會說你不念舊情。”
“喏。”
“得啦,陪你娘說說話,我上了年紀,不耐煩久坐。丫頭,陪娘到園子裏走走去。阿嬌,跟徹兒陪陪太後說說話,這些日子忙亂,你們也沒什麽功夫聊天兒。”
館陶大長公主領命。阿嬌隨著王太後到了長秋殿。
剛入殿門,王太後便發話了:“你們小兩口也許久沒有說說貼心話了,咱們就不礙著你們了,一會兒朝食你們一起用吧。韓嫣,你和陽信她們一塊兒陪陪我這個老婆子。”她也自稱老太婆了。
大家自然是應了。
一餐飯,吃得韓嫣胃疼——四個女人看他的眼光太柔和了些,柔和得令人毛骨悚然。
先是由陽信長公主起頭兒,由飯食菜色說到了韓嫣的廚藝,引來讚歎之餘,也讓王太後提到了韓嫣報告劉徹前幾日飯食不正常的“功勞”,韓嫣的腸子都開始抽搐了。
再由南宮公主細數韓嫣懂禮貌、有愛心、知進退、愛學習……林林總總一大堆,天知道這個隻在幼年見過,如今已經嫁了好多年的公主,在哪裏知道韓嫣這許多優點的。這下,韓嫣連腦子都抽得生疼。
隆慮公主緊隨其後,表揚了韓嫣謙虛禮讓,提醒劉徹給諸多外戚請封請賞。原來,是因為這個!阿明,真是難為你了,借著抄借路抄來的一丁點兒時間能見縫插針地把事情給報備齊全了,你真是太有才了。
最後,王太後很是慈愛地開口:“阿嫣是個好孩子,本宮很喜歡,徹兒身邊多虧有了你。事情,大家都看在眼裏,你也別太見外了,徹兒給你什麽封賞,你就接著,也是你應得的。徹兒和阿嬌分房,身邊又沒什麽得用的人,雖說有個萱兒,也保不齊有什麽疏漏,你和徹兒年紀相仿,多陪陪他就是了。就搬到宣室去吧,沒什麽好忌諱的,當了皇帝,難道還不許有親近的人了?五根指頭還有長有短呢,天下臣子自然有親有疏。”
韓嫣隻得應了,在心底抹了一把冷汗。阿明,你是怎麽做到在這麽短的時間裏讓王太後連昨天晚上的事都知道的?
飯後沒多久,阿嬌和劉徹便回來了。阿嬌一臉的幸福,顯然這頓早飯吃得很開心。小別勝新婚,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單獨相處,阿嬌還是很滿意的,連帶的,對所有人都極是和氣。
韓嫣恰逢其盛,被阿嬌從認真工作開始好好誇獎了一番,然後慷慨地列出了賞賜的清單,包括一座長安城黃金地段的大宅、連著家俱擺設使奴仆、一堆吃的用的,等等等等。最後提到重點——你很老實,本宮和太皇太後、大長公主很放心,現在拿了我的賞賜,要繼續看好我老公,你也別回家了,給我接著搬到宣室住去,你家老媽和弟弟我都給你安排好了……
自從阿嬌開始念賞賜清單開始,王太後的臉色就有點不好看,雖然還是在笑,那笑容卻“標準”了不少。三位長公主的臉色也有些不自然。劉徹更是直接:“凡事有朕呢,”轉向王太後,“母後,兒子想封阿嫣做上大夫加侍中,他在長安沒有宅子,再賜一座宅子,配上宅子裏用的擺設、奴婢,您瞧呢?”
王太後很滿意地點點頭: “這挺好,挑個日子,賞完了親戚,就給阿嫣搬家,”對著三個女兒,“到時候,你們都去給阿嫣道賀去。”陽信帶頭應了。
王太後又轉向阿嬌:“阿嬌也送一份賀禮,意思到了就成了,賞賜的事兒,就讓徹兒掏錢吧。你呀,存點兒私房吧。”最後一句帶著點兒調侃,直像是對女兒的口氣。阿嬌想了想,點頭應了。王太後又追加了一句:“不過,這禮也不能太少了啊~”引來殿裏眾人一陣輕笑。
太皇太後的心裏,怕是故意讓阿嬌到長秋殿,然後以阿嬌自己的名義賞賜韓嫣,讓阿嬌對劉徹身邊的人賣個好;賞了進言加封外戚的韓嫣,也是讓人知道,幫竇氏、陳氏說話好處是大大的有。隻是阿嬌做得很不成功,讓王太後捷足先登表示了善意不說,言辭間交易的意思又太直白了些,最後又讓劉徹給攔住了。這兩方,光論手段,就不是一個級別的。偏偏王太後母子做得又這麽自然,誰都挑不出理兒來,換成竇太後或許可以察覺出不妥,可阿嬌,未必能看得出來,搞不好還會覺得他們是對自己很好。孰不知,這場麵,換了誰,都會謝太後、皇帝大恩大德,至於皇後陛下,自然是被華麗麗地當成了布景板。
景帝後元三年,三月,皇太後弟田蚡被封為武安侯、王勝被封為周陽侯。長公主、公主們改了更風光的稱呼,得了皇帝的賞賜,皇後娘家兩個侯爺各加了五百戶。竇氏三侯、蓋侯王信,各加了三百戶。王太後的生母,也被封成了平原君。四姓外戚俱各歡喜。
韓嫣卻被“平原君”給雷了一下,這戰國四公子之一的名號,如今卻歸了個滿臉菊花的精明老婦,算不算是曆史的黑色幽默?
是的,這一年,僅僅是先皇景帝後元三年,而不是新君劉徹的元年。這算是慣例了,新帝要到登基次年開始才能更改年號。而且,一般而言,在先帝年號的最後一年裏,先帝的大政方針、人事任命也不會輕易更改,這是“三年無改父道”的思想在政治上的一個體現,是一個“孝”的表示。三年不改,是不成的,一年,還是勉強能辦到的。
新的一股外戚勢力又出現了,朝堂上表麵風平浪靜,私底裏已經是波濤暗湧了。
45.內庫
作者有話要說:
漢初劉邦的規定,是不許無功封侯的,可是,自從文帝開始,有封外戚為侯的先例了。但是,大家對此仍然持有異議,看周亞夫反對封王信封侯,並因為更加得罪景帝就知道了。無緣無故的加封,也是不太合適的。
所以,韓嫣的進言,雖然是開了作弊器,知道武帝最終會封他們,但是對於外戚來說,仍然是非常善意的一個表示,所以後宮們高興,外戚也感激的。
而且,封侯、對於列侯封地的益封,是公器,是國家權利,皇帝,也不能濫用得太過分的。拿來封外戚,也是非常大的麵子了。
內庫、內府,才是歸皇帝自己支配的財產。所以,劉徹可以把內庫的財物送人。不過,他要把國庫的東西送人,就要有人跳出來跟他說道說道了。 封侯,是件大事,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兒。有些人忙了一輩子,血戰殺場,拚了老命也沒能混上個侯,比如曆史上出了名的“難封”的李廣。有些人,因為出身好,一落地可能就有了侯爵在身,比如諸侯的嫡長子。還有些人,因為有個嫁得好的姐妹、女兒、姑母,也能被封侯,這就是外戚們了。這樣的侯爵,出身就有些不正了,難免為人垢病。不過,好歹是個列侯啊,垢病就垢病吧,咱得了實惠了。
如今的外戚,構成比較複雜,竇氏、陳氏、王氏、田氏,一共四家兒,各各身份不同。竇氏,是老牌子的外戚了,三朝元老,根基比較深,出了三個侯,其中,竇嬰的侯爵還是自己拿軍功換來的,另外兩個侯,從文帝時期沒被封侯的時候開始就讓“長者”與他們做鄰居,也頗養了些氣度,一向也沒有鬧出什麽太過分的事來,到了被封成侯的時候,大家也比較能接受了。陳氏,可是高祖功臣之後,得文帝嫡長女下嫁,自是沒得說。基本上,他們不完全算是外戚的,真正可以被稱作是“皇帝的親家”。
王氏、田氏就矬很多了,尤其是田氏,田蚡還是王太後的母親——劉邦時代燕王臧荼的孫女——臧兒,改嫁以後生的,他跟王太後根本就是異父,按照禮法,嚴格說來都不算一家人。如今也得了侯爵,自是得意非凡。
許多人對這次封賞是非常不忿的,尤其是對王氏、田氏。這不忿也是有道理的——高祖當初與諸將刑白馬盟誓,非劉姓不得封王、非有功不得封侯。竇家,竇嬰有軍功也就罷了,他這名聲也還不錯,幫景帝扛著竇太後,硬是堵了梁王的小心思,這也是大功一件。陳家,世襲的高祖功臣,沒什麽好挑的。公主之子按照規定,可以襲母親的封地為侯,所以陳家兩侯,也是可以忍受的。可這王、田兩家,算是怎麽回事兒?他們都有什麽功勞?喵喵的,這是對努力工作、認真打拚的人赤 裸裸地侮辱!才不要給他們麵子!要咱給他們道賀,窗戶都沒有!賀什麽?賀你家生了個好姐姐麽?
不忿歸不忿,這長安城裏最不缺的,就是聰明人,最不缺的行為,就是見風使舵、投機倒把、跟紅頂白。於是,四姓外戚在景帝剛死了一個月的日子裏,照樣賓客盈門。前麵說了,陳、竇都是老牌諸侯,自有豪宅,這回隻是加封,因此不算是太過熱鬧。王信那裏的情況也是差不多。
田蚡和王勝就不同了,在封侯之前,田蚡隻是個小小郎官,王勝連個官都不是。驟然得封,闔家歡喜之情,較之其他人自是不同。底下人知道田蚡是王太後最為倚重的弟弟,待他,比待王勝要熱切些。田蚡也是頗為自得,遷居新宅當日,自有一番熱鬧。美中不足的是,現在的武安侯,較之魏其侯,差得不止一個級別,到場的重量級人物卻是沒有。大人物們重禮法,你一個姓田的,跟著王太後能當上侯就不錯了,還想再如何如何,咱們才不要捧場。由此可見,田蚡還是有點頭腦的,要是跟竇嬰一塊兒請客,怕是要出現門可羅雀的景象了。
韓嫣卻是到了武安侯府,以自己的名義與韓則一道去道賀。這卻是因為劉徹的囑咐了。
三月,下完了加封的詔書,劉徹就對韓嫣道:“他們得了封,你也去賀一賀。趕明兒,你得封的時候也讓他們出一回血。要用什麽東西,你自去我的庫裏取。春陀,一會兒你陪阿嫣去選點好東西。”
春陀應了。韓嫣卻傻了,拿皇帝的錢,去給自己送禮,怎麽聽,都像是要上斷頭台的買賣。
“又胡說!哪有那別人的錢送禮的?我雖然沒別人寬裕,送禮的錢還是又的,不過是多有多送,少有少送罷了。都是熟人長輩,還會在乎我這倆小錢兒麽?”
“我是別人呐~”劉徹的調子拉得老長。
“當然不是~”韓嫣學他,“我是怕自己看見庫裏的好東西走不動道兒了,想打劫皇帝,那可怎麽辦?”
劉徹笑了:“喜歡什麽就拿什麽,還用打劫麽?隻要別拿了以後就嫌我這兒沒好東西,窩在家裏不肯過來就行。”
“又來了,”韓嫣想了想,“要不這樣兒,東西我去挑,各家都送一份,就說是你送的,爵位是皇帝封的,這禮物,可是親戚送的,可比旁的更暖人心,怎麽樣?”
劉徹看著韓嫣:“就你想得周到,成,就這麽辦。不過,也不能讓你白忙活,我再給你一千金、五百匹帛,這是給你的,他們可都是財主,禮輕了會讓人笑話。怎麽著,我身邊的人也不能寒酸了。不許推辭。”
這時候推辭的是傻瓜!剛好補了送禮的虧空,這時候用不著表現得太清高了。而且,劉徹的執著,令韓嫣印象深刻,說要升官,他便見縫插針的順著王太後的話頭,把韓嫣的官職給定下來了。根本就把韓嫣的反對當耳旁風。這些錢,放在外麵或許很多,放在這個層麵上,卻也不算什麽。
於是韓嫣領命,心裏挺高興。劉徹覺得自己很有麵子,也很高興。高興之餘,也不用別人,親自帶著韓嫣、春陀等人去選禮物了。
皇帝送禮,首重象征意義,其次才是使用性。什麽?你說價值?什麽東西,經過皇帝的手送出去,還不是立馬價值噌噌地往上漲?無非是些與爵位等級相當的珠寶、禮器一類。順手,還挑了一把簪子給韓嫣:“我拿了你的簪子,這可是連本帶利還給你了,不許說我小氣占你便宜。”
湊上去獻寶:“怎麽樣?不錯吧?”
看著金、銀、珠、玉、玳瑁、象牙、紫檀木的優良材質,看著上頭精致的雕花、細膩的紋理、大塊的寶石鑲嵌,再數數一、二、三、四……四十幾支簪子擺在四個大托盤裏。無語,黃世仁的高利貸都沒這個狠呐!看來,以後就算不跟皇帝混了,還可以做高利貸這份很有前途的職業。
“怎麽了?不喜歡麽?”劉徹見韓嫣不說話,有些沒趣兒。
韓嫣咧咧嘴:“都很漂亮,可是……會不會太多了點?”四十多個,還是皇帝內庫裏上造的高品質的東西,夠戴到天荒地老,陪進棺材還有剩!
劉徹道:“多什麽多?常換著戴就是了,成天就那一根簪子,你也不嫌悶!拿著就好了。”
又揀了兩對玉鐲子:“這個也給你,戴上瞧瞧,快點兒啊。”鐲子……這時候還不是女子、小孩的專用佩飾,最初鐲子是用作祈福、祛邪之用的物件兒,是男女都戴的東西。
無奈之下,韓嫣把對翡翠鐲子套上了手。翡翠屬於硬玉,可是稀罕物,漢代本身不怎麽產這東西,多是南方進貢來的,這對鐲子通體翠綠,少有雜質,隱隱竟有透明的條紋,顯是上品。兩隻鐲子的紋理竟能相連,看得出是從同一塊翡翠上雕出來的,更加珍貴。哪怕不懂珠寶,單看這晶瑩欲滴的顏色就知道不是一般的東西了。
翠綠的鐲子,白皙的手腕,益發顯得清亮。劉徹捧起來端詳了一會兒,看得極是滿意,又拎著一對白玉的給韓嫣套上。這卻是中原常見的軟玉了,玉質細膩,雜質也更少,白得瑩潤,明明是冰冷的礦物,看起來卻有溫暖的感覺。
套上之後,隻見膚色正與玉色同。劉徹眼睛有些直,韓嫣也呆了——一直知道自己皮膚不錯,竟不知還有這個效果,這就是混血兒的好處麽?
忙掙開劉徹的手:“拿下來吧,帶著硌得慌,挺不習慣的。”
“拿下來做什麽?挺好的,噯,你別拿啊~”
白眼奉上:“還要練武呢,碰壞了多可惜,這些東西這麽貴重,該放在貴婦手上才是。”
“旁人戴都沒你戴著漂亮,別拿下來啊,碰壞了我這還有呢。”
敗家子!“有也不是這麽個浪費法兒的。我說,你這到底是給誰挑東西呢?”
“給他們的都挑完了呀。”
“皇後的呢?三位長公主呢?太後呢?好不容易得空來一趟,不如就全挑了吧。雖說一家人,沒有那麽多講究,不用太小心,可也不能不關心。親自挑的跟下旨賜的畢竟不同。”
“知道了。”劉徹嘟嘟囔囔地應了,也挑了幾串珍珠手串,耳環發釵,美玉佩飾之類,拿給韓嫣看,“這樣行了吧?”
跟個應付作業的小學生似的,這麽Q,他真是漢武大帝嗎?
“行啦,”褪下鐲子,沒等劉徹說話便解釋,“內庫的東西帶出去是得存檔的,你想我被人抓住說是夾帶私藏啊?”
“這我倒忘了,”招來內庫管事兒的,“以後阿嫣,呃,就是這位韓大人,過來拿什麽東西跟朕一樣。金過千斤、帛過千匹、器物過十件再來報朕。”
管事兒的一個響嗝,噎住了。見劉徹還在瞪他:“喏。”
這家人似乎都有慷慨的傳統,劉嫖對董偃就是這麽打開倉庫隨他拿的,唔,想到哪裏去啦,這兩人可沒什麽好事兒。
“這怎麽行?”你想我死啊?!
“怎麽不行?”揮揮手,不以為意,“你還會搬空內庫不成?”
“當然不會!”
“那就是了,就知道你不會亂來,旁人我還不這樣呢!”
好大一份信任。謝恩吧,這隻是權利,不是義務。應承下來,不取就是了。隻是——“還是不妥,後宮太皇太後、皇太後、皇後都沒有這樣的成例……”
“她們自有自己的脂澤田、湯沐邑,有自己的庫房,她們的錢,朕也沒管她們怎麽用啊。”
“我也有自己的產業,雖然少些,日子也還過得去。”
劉徹好心沒有得到回應,開始有些不高興了,沉著臉,不說話,覺得被人阻了麵子,很不爽。
“內庫雖說是你的,可也不能隨便給人,沒有因由的就這麽做了,準有人嘮叨得你頭疼。”劉徹的臉色更糟糕了,韓嫣接著甩出了殺手鐧,“這裏的東西我很喜歡,隻是我想光明正大的用功勞來拿。”
看著韓嫣認真的樣子,劉徹放緩了表情。
再加一把勁:“你給我的已經夠多的了,再多,我怕承受不了,有多大能耐,就領多大的賞賜,這樣,才能安心。”
“說到底,你就是嫌這內庫回咬了你的手去。”劉徹不生氣了,卻仍是有些鬱悶。
可不是!“又說到哪裏去啦?你今天是怎麽了?你不會是要把我這輩子的賞賜全一次給了,然後打發我卷鋪蓋回家了?還是?你覺得我沒本事自己掙來賞賜?”韓嫣故意帶著點兒埋怨的語調,斜眼看著劉徹。
典型的豬八戒倒打一耙!
倒把劉徹鬧了個臉紅脖子粗,磕磕巴巴地解釋:“我、我、我才不會趕你走!”說順了口,就開始劈裏啪啦,“真是好心沒好報,都快趕上那誰了,疑神疑鬼的!哼!”他就隻聽到“打發回家”這一句了。
“冤枉啊,我可沒有懷疑過你,我這不是擔心麽?再你這裏還挺舒服的,我現在還不想走呢。”其實能離開是非之地也不錯,隻是這話不能說。
“說不過你!”劉徹有些泄氣,忽地又精神了起來,“真的想留在我身邊兒?那可說好了,以後再給你什麽可不許不要!”
見韓嫣應了,又加了一句:“這內庫啊——還是給你留著,你別插話,等你什麽時候覺得功勞夠了,可以進來拿東西了,隨你。我可等著你呢。”
說來說去,意思還是沒變。他要做的事情,真是上天入地也要做到。對你好也罷,壞也罷,隻給你接受的份兒,偏偏他又是皇帝,不給你拒絕的權利,你就得老實聽話——至少不能明麵兒上反駁他,除非打定主意做個人鬼不理的“直臣”。
事情就這麽定了。
韓嫣很鬱悶,憋屈極了,劉徹是越來越不好蒙了,明明小時候說什麽他信什麽的。待要再分辯,又覺得劉徹已經把剛才的話轉成了一個圈兒,兜兜轉轉,最後還是會回到原點。好在最後一句話,也不是說死了,還有回旋的餘地,隻要以後劉徹不提這事,自己就當什麽也沒聽到。他要是提起了,就說自覺功勞不夠--就是建漢功勞第一的蕭何,也不敢把手伸到劉邦的錢袋裏啊。
46.到賀
韓嫣自覺事情處理的還湊合,至少,沒答應接了劉徹的私房,雖然劉徹還是想塞給他。誰想,到了弓高侯府,卻被一通好罵。
“這可不太好。”到了弓高侯府,韓嫣跟韓則母子商量送禮的事兒,嫡母大人首先表示擔心,“旁的不說,便是咱們府上,若是先侯爺或者是阿則把自家庫房交給別人隨便拿,還不跟我打聲招呼,我便是心裏不惱,也要多想。”再加上一句,“更何況是一朝國母?王太後能自婢妾而成為皇後、太後,自是不容小覷。這陳皇後,不用我說,大家也知道她的脾氣。”
韓則更直接:“你腦子裏裝的是豆腐啊?不會推辭啊?別以為這幾前你在皇帝夫婦麵前都能吃得開就掉以輕心了!這兩人,有得鬧呢。天子對上個嬌生慣養的皇後,都是不肯吃虧的主。她親哥哥都怕她!可憐哦~陳須一跟大家喝酒就訴苦。你還不知輕重!”白眼來了。
雖然能夠在韓嫣麵前擺一下兄長大人的威風,訓斥一下不懂事的弟弟,是現任弓高侯韓則大人自幼年時代就有的家庭夢想,可是,今天這樣的訓斥,尤其是訓斥的緣由,實在不是他所願。他也就是小時候那點兒小心思:“看,字寫錯了吧,笨了吧?來,我會,哥哥教你!”威風了,高興了。如果再聽到一句“哥哥好厲害。”外加星星眼,就更好了。
如今,看著看家弟弟往皇帝那邊兒越滑越近,還不自覺,真是能氣得背過去。看看那張芙蓉臉,再想想這老劉家的傳統,越發覺得弟弟很危險。可又不能挑明了說,這傻瓜根本就沒什麽自覺!自己身體不太好,雖然最近有所好轉,可還得有點準備,要是自己去得早了,母親還要他來贍養,阿說還小,韓家還得他來支撐。就算不考慮家業問題,總不能眼看著自己兄弟被那什麽什麽了吧?雖然小時候挺討厭他,現在也……好吧,不算太討厭他了,不過……爹,你怎麽走得這麽早哇!
不行,得趁自己還能動彈,好好修理修理這個笨蛋!明明學功課的時候不笨的,好吧,是很聰明,可遇到這些事情怎麽就傻了呢?他是太正直了,沒往那邊兒想,還是在裝傻?
秦始皇倒是開了國庫隨尉繚取用,可那是為了讓尉繚滅六國。韓嫣有那麽大才氣麽?好吧,他是有本事的,可現在,也沒有大顯出來呀。再說了,現在還有六國要滅麽?皇帝開的是內庫,不是國庫,跟國事不沾邊兒。定是為了私事,這私事,就算不是私情,也不是好事啊,知道了皇帝的私事……小混蛋,祖父生前講的你都聽到鼻子裏去啦?
韓則頭疼得緊,真想仰天長嘯。
韓嫣很委屈:“應了,將來得罪皇後,不應,立時就得罪皇帝。換了你,怎麽選啊?啊?”
韓則沉默了,拒絕皇帝的好意……
韓嫣又加了一句:“再說,我也沒要啊。是他硬給的,話也沒說死。他給的是內庫,又不是國庫。跟國家大政扯不上邊兒,你說,一朋友把自己的東西送你,這要怎麽拒絕才不得罪人?”
“他?朋友?你腦子真是豆腐做的啊?!那是皇帝!”韓則終於大怒!
“呃……是我想錯了,隻是最近看他,額,陛下喪父,沒人管沒人問的,一堆親戚都算計著從他,陛下那裏得什麽好處去了,看著實在是……。又是一起長大的,就……”看著韓則鐵青的臉色,忙改了口,“我一定小心,不逾矩。”
韓則點點頭:“要牢記!過近則狎,有本事你也發揮不出來!小心著點!”
韓嫣忙拍胸脯保證。
“好了,說說賀禮的事吧。”嫡母大人適時打圓場,“阿嫣有什麽打算呢?”
“正是要請教您呢,我沒經過這樣的場麵,不知道該怎麽辦呢。”其實是有一點計劃的,就是擔心不知道合不合適。畢竟母親之前也沒怎麽處理過類似級別的禮尚往來,經驗不夠,沒什麽可以參考請教的。
“也沒什麽,這樣的往來,各家都是有定例的。你是新分家的,底子不厚,官位、爵位都不高,定例便可以低一些。隻是,如今你在陛下身邊也是得用的,不知道這樣的例,合不合適?”
“我看就少點兒的好,陛下剛發了話,便拿內庫的東西送禮,說出去也輕狂了些。記住!一定不能動那裏的東西!再說,陛下不是賜了金帛了麽?就照那個數目全花了,再添點兒東西,也就成了。千金雖多,分送幾家,也就不顯眼了。府裏頭的禮,也別顯眼為好。”韓則也在出主意。
韓嫣點頭:“我明白了。”想了想:“陛下還要賜宅子的,太後也是同意了的。到時候,說不得要你幫著照顧呢。”
“這好辦。”韓則母子應允。
問了一般賀禮的例,韓嫣再給各家酌添了一些東西。錢財一項,便盡著劉徹給的金帛,各家分了一下,益封的各家,一樣的禮,一視同仁,沒有偏頗,隻竇嬰因為做過太傅,便加了一成。田蚡、王勝是初封,賀禮要重些,各加了三成。
田蚡那份裏,又自己掏腰包加了百金、一套漆器、一些珠寶--阿嬌前番賜的珍珠拿了六顆裝在一個錦盒裏也送了去,劉徹給的簪子是不能隨便送的,便另尋了些金玉之物,外加一些筆墨之類。
這倒不全是為了“討好王太後的弟弟,間接討好王太後”。實在是對於韓嫣來說,田蚡是個不錯的投資對象--他隻認錢。這個人,按他自己對自己的評價,就是個喜愛聲色犬馬,貪財好色的小人。事實也是如此,武帝登基初期,淮南王劉安入朝,他就能對淮南王說出“上未有太子,大王最賢,高祖孫,即宮車晏駕,非大王立當誰哉!” 的話,隻因為“淮南王大喜,厚遺金財物。”真是為了錢,都能咒自己親外甥無後早死,這舅舅當得,實在是夠卑鄙了,目光,也夠短淺的了。真不知道之前他是怎麽幫他姐姐的。隻要他不覺得破壞了他的利益,給夠了好處,他都能幫你說話。而且,現在他還不當權,走他路子的人不多,不用花太多的錢。有錢的,都走長公主、竇嬰等人的路子去了。不過,照這個情形來看,新帝的親舅舅居於高位,也是遲早的事了,何況韓嫣還知道曆史走向--到時候再下功夫,就晚了。
韓則比較讚成這種投資方式,也打算配合一下,隻是不明白,韓嫣為什麽對王太後一家子這麽上心,他哪裏知道,韓嫣之所以如此,隻是因為對自己的小命比較上心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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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沐日,大家都閑著,正是請客送禮,溝通商量的好時候,田蚡的喬遷之日就選在這一天。其他幾家的慶賀宴是早就辦過了,田蚡骨子裏是個爭強的性子,偏偏如今又爭不過陳、竇兩家,便把日子訂晚了幾日,剛好錯開,免得出現大家跑到別人家裏慶賀,自己門庭冷落的情形。也是為了避免擺明了車馬跟老牌子外戚較勁,被人提前收拾掉,實力不夠的時候要低調--他一向不算笨。
因此,這天,新封的武安侯府也挺熱鬧,不但是來慶賀的賓客,連已經擺過酒宴的蓋侯、周陽侯這兩位異父兄長也來造勢。甚至,王太後之母,新封的平原君也到場了,這位,說起來真是有大功於國的--沒有她,就沒有王太後,沒有王太後,就沒有劉徹啊~
按照商量好的,韓氏兄弟到得稍晚些,先由韓則進去,送了自己的賀禮,再招呼一聲--我家那代皇帝送禮的兄弟快來了,你們準備接皇帝的賀禮吧。
其實,不用韓則招呼,大家也都知道了,因為之前幾家的禮,都是這麽送的。因此,當韓則出現在武安侯府的時候,大家都知道,戲肉來了。啊,不,是韓嫣帶著皇帝的賀禮來了。
田蚡帶著田恬親自迎到了大門口兒,平原君帶著剩下的兩個兒子,在正堂門口立定。韓嫣到了之後,顧不得寒暄,跟著田氏父子來到正堂,先把劉徹的賀禮給頒了,眾人謝恩畢,這才開始敘舊。
田恬指揮著新賜的奴婢,把劉徹的賀禮擺到中庭,供大家觀賞,也有著炫耀的意思在裏麵。田蚡等韓嫣行完了半師之禮,奉上自己那份賀禮之後,笑得很開心,顯是知道自己這份比別人的厚。親自挽著韓嫣的手,領到平原君麵前介紹:“阿娘,這就是陛下的伴讀,韓嫣。姐姐和我,都挺喜歡的。”
平原君雖已年過花甲,精神仍然很好:“好,好,好。是個整齊的孩子,一塊兒吃酒去吧,老身年紀大了,就不陪了。”
韓嫣連忙避席,口稱不敢。這也位傳奇式的人物,因為一句卦詞,便搶了已經嫁人生女的女兒,送入太子宮去挑戰命運,最後還讓她成功了,不能不說是傳奇,實在是位比王太後還極品的人物。待老太君回到後堂跟一群女人聊天兒的時候,韓嫣方才向田氏父子表示祝賀。
田蚡卻道:“說來,還是要謝阿嫣呢,要不是你跟陛下說,老夫這爵位,還不得等到什麽時候呢。”他也也抖了起來,自稱老夫了。
有個有腦子的太後姐姐就是好,宮裏有什麽新消息,他都能知道個差不多。
“這裏頭有學生什麽事兒啊?您是陛下的舅舅,晉封之事,本就是在情理之中的。隻因先前忙著先帝的喪儀,有些耽誤罷了。學生隻不過是順口一說,陛下早有此意,否則,憑學生說破了嘴,也難讓陛下同意。”
“行啦,大家知道就好。”田蚡不以為意,“你也快升官遷居了,有什麽要幫忙的,盡管招呼一聲。”
田恬也在一邊表達了自己很閑,可以隨叫隨到。韓嫣忙說不敢,真有什麽事兒,韓則也已經答應幫忙了,實在忙不過來,自然不會跟田氏父子客氣。韓則接著作了證明。
難怪田恬如此熱心,他實在是高興壞了!得了列侯的爵位,不僅僅是名聲上好聽,上朝的時候站得離皇帝近一點兒這麽簡單。列侯,是有封地、租稅收入的,每年封地上的稅收,有列侯的一份,封地上店鋪的租稅也有列侯的一份,糧、錢全都有,小日子過得可不是一般的舒坦。漢時雖然有“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的說法,但是,對於這些列侯,還沒有後世降級襲爵的說法。基本上,隻要成了列侯,這家子就可以父傳子、子傳孫,一直和這個王朝一起天荒地老了去。前提是:一直有嫡長子存在。無怪乎諸多人士拚命覓封侯了,不光是對自己能力的肯定,還是因為這一筆讓人睡覺都能笑出聲來的財富啊~
套一句清代的說法,這就是“鐵杆莊稼”,旱澇保收的那一種,還附帶搖錢樹的功能。
田恬作為田家的嫡長子,隻要他爹不犯昏,把爵位給丟了,這若大的金山就等於是他的了。田恬,實在是比他爹還高興。人這心情一好,看誰都是好人,自己也變成樂於助人了。
與會賓客都不是什麽大人物,見了皇帝三個舅舅、一個外婆,外加皇帝身邊新鮮出爐的小紅人韓嫣,也比較滿意。雖然韓嫣一直被田氏父子輪流拉著說話,別人沒有搭訕的機會,可好歹也一起喝過酒,至少混了個臉兒熟不是?大家很高興。
雖然高興,大家還記得這是在先帝死了一個月的時候,沒敢太過熱鬧,來田府慶祝的人也不是很多。不一會兒韓則借口身體不好,先告辭了,真是個不錯的說法,哪怕現在他離死亡的危險還有很遠,不過,大家因為慣性,也相信了。韓嫣緊跟便向田氏父子請辭,場麵話上說得很有道理:“先生,世兄,我不放心兄長一個人回去,而且,明天還要入宮當差,就先告退了。”田氏父子應了:“好好照看你哥哥。今天早點兒休息,有空兒宮裏見。”
其實,韓嫣這幾天在宴會上一直是提早走的,一來是雖然是來示好的,卻也不想跟外戚攪得太深,另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有很多人老是盯著他的臉看。這讓他很是不自在,每次幾乎是逃離現場似的狼狽。
代表皇帝來送禮的小紅人兒走了,弓高侯也走了,加之第二天還要正常工作,賓客們開始陸續告辭。一天歡宴,也就結束了。
47.冠禮
因為劉徹要韓嫣風風光光地搬遷,所以,新宅子還沒有私下交付,韓嫣便借宿在弓高侯府。回到府裏,韓則少不得盡足了兄長的義務,要韓嫣老老實實做人,不可以和皇帝陛下太隨便了。韓嫣連聲答應,指天咒地,聲稱自己那是一時心軟,以後一定恪守君臣之道。同時,心時也給自己提個醒,最近管得太多了,要當心槍打出頭鳥,因此對韓則,韓嫣是真心感謝了。
次日一早,跑到未央宮裏當差。劉徹免不了要問一下幾家外戚的情形,韓嫣便照實回答了。無非是幾家各有什麽賓客,都是什麽排場,又有哪些趣聞之類。韓嫣如實答了自己觀察到的,不過是竇氏、陳氏比田氏、王氏要熱鬧些、排場大些--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幾代侯門與新晉的暴發戶,本就不是一個級別的。至於具體情形,韓嫣都是中途告退的--跟外戚扯得太緊,也不是什麽好事--自然不清楚。
“臣不喜歡喝酒,意思一下,就回家了。賓客又多,大家也不在意臣。之後的事兒,就不清楚了。”
“男人哪有不能喝酒的?你該練練酒量了。呃?又沒旁人,怎麽又臣、臣的了?”
我不是不能喝酒,也不是酒量淺,人家酒量好得很!就是看到渾濁的低度酒,有些反胃,他們家的酒,雖然不錯,可跟宮裏常喝的比較清澈的酒還是有差距的……還有,我家大哥大不許我在你麵前放肆。
見韓嫣不說話,劉徹又開始找話題:“噯,先前不是說好了麽?要說我~”
“大禮豈可廢,萬一說漏嘴了呢?臣少不得背個不恭的罪名,陛下也要受禦史的嘮叨。”
“我管他們!你就這麽說!有我呢!”瞪直了眼,“還是有誰說過什麽了?好大的膽子!”
“沒有沒有。”韓嫣連忙擺手,見劉徹還盯著自己,拍拍他的手臂,“這麽瞪著眼做什麽?不過是這麽一說罷了,瞧你。”
“我不過是不想最近一個跟我實實在在說話的人都不理我了。”劉徹有些委屈,“我不是朕,朕不是我。這話是你說的……父皇到最後想的還是國事……我不想最後隻變成個皇帝,倒沒了劉徹這個人……”
韓嫣啞然,隻能陪他站著發呆。當話語不能安慰一個人的時候,就靜靜地陪他一起捱過難過的時候吧,那比幾句話,更能安慰人心。
“聽說,你給田家舅舅送的禮比給別人的都多,為什麽呀?”劉徹皺眉,似乎對自己剛才的脆弱不很滿意,換了個話題。
你聽誰說的?
“送給魏其侯的禮也比給別人多啊,兩位都教過咱們。不過武安侯是初封,魏其侯是益封,自然是武安侯的要隆重些罷了。”
“這倒是了。”劉徹表示同意,“哎,我給你挑的新宅子看了嗎?喜不喜歡,不喜歡咱們再換。我覺得還行啊,夠大,建得也好,位置也不錯。”
“這兩天淨忙著四處送禮去了,還沒看呢,你挑的,想必不錯。”劉徹的審美觀,還是值得信賴的。
“你就這麽放心我啊?”劉徹有些得意,見韓嫣微笑點頭,也跟著笑開了,“還是抽空去看看吧。”言辭間頗有些賣弄的意思,活似個考了一百分、迫不及待想讓別人看考卷的小學生。
最終,還是依了劉徹,兩人抽了個空,跟王太後打了聲招呼,便溜出了皇宮,按照手頭上的地址,摸到新宅子那裏去了。
嗯,漢代皇帝,出宮遊玩是很正常的。不像明、清時期,皇帝要是出了皇宮,便是了不得的大事兒。明代曾有個皇帝想要出去看一看外麵的世界,結果被一群大臣跪在地上攔著-- “外麵的世界很危險。”你就老老實實呆這籠子裏,被我們關著吧~你好奇?好奇害死貓。你想知道什麽?咱們告訴你!不告訴你的,就是你不需要知道的。
因此,當劉徹提出想要出宮散散心時,並沒有遇到什麽阻力。王太後畢竟心疼兒子,尤其這兒子前陣子還吃不好睡不好的,便答應了,隻囑咐一定要帶足護衛。
新宅子落在長安貴戚雲集號稱甲坊的住宅區裏,即使在這抬頭侯爺、低頭二千石的地方,這宅子的規模也絕對稱得上是宏大了。這幾乎是慣例了,每逢新帝登基,便有自己的親信臣子要賞賜,這時候有經驗的少府便會提前會同有關部門,整治好一些檔次不一的空餘宅子,預備著皇帝賞人。田蚡、王勝的新侯府也是這麽來的。
可是,眼前這宅子也未免太大了點兒。韓嫣也不是沒見過世麵的,本就是出身侯府的,這些日子也滿見了幾家當朝的外戚權貴的住處,這新宅子,竟不比那些遜色。再看裏麵,更是吃驚,家俱擺設一應俱全,全是最新的樣式,質料也是頂好的,連使喚奴婢都給配齊了,二十戶,一百人。前麵有庭,內植鬆柏,後麵有園,四時鮮花俱有。還挖了池塘修了亭橋、種了蓮藕。
再瞧瞧地理位置,左右兩邊兒的宅子都是空的,前門正對著大街,出門直向右,直走,遇到十字路口,改向南,不一會兒就直達未央宮了。
“還不錯吧?”劉徹很滿意少府的工作,對韓嫣顯擺,“地方是我親自挑的哦,進宮也方便。知道你愛靜,兩邊兒宅子都空出來了,放心,裏麵的破房子都拆了,隻是用圍牆圍起來,不用擔心裏頭躲了什麽惡人。”
“……”韓嫣總算見識到了漢武帝的大手筆,“也太大了些吧~前些日子我也見了不少宅子了,總覺得這好像比魏其、武安侯府都大啊?不太好吧?”
“這有什麽?”劉徹撇撇嘴,“放心啦,是差不多大的宅子,你的還比他們的窄了三尺,我看著地圖量的。”
汗……
給四姓外戚加完封、發完賞之後,劉徹便給韓嫣升了官。至於一登基便加封親信這回事兒,倒也沒什麽人提。一來,朝堂上原有的那些官員都沒有大動,大家比較安心,二來,外戚封侯,這已經成了慣例了,周亞夫死後,也沒人那麽硬脖子地想跟皇帝在這上頭較勁,第三,一朝天子一朝臣,也是常理--而且據好事者詢問竇嬰的結果,韓嫣人也不壞,而且,他親哥哥正是現任的弓高侯,最後,上大夫、侍中,雖然算得上是顯官了,卻不擔實差,沒掌實權。
侍中,最大的優勢就是與皇帝靠得比較近,韓嫣本身就是伴讀,靠得已經很近了。上大夫,備谘詢,是個對皇帝很有影響的職位,放在韓嫣這裏,他就是不做上大夫,憑著這麽多年的同窗,也照樣影響得了皇帝。這樣的官職倒也相宜。最重要的是,這樣的官職,又沒有占用朝堂上其他諸如太常、太仆之類比較風光的位職,基本上就是對他前麵工作性質的一個說明和放大而已。皇帝、大臣,都很滿意這樣升了官,又不搶別人飯碗的處置。一同得到晉升的,還有太子宮的同僚們,隻不過沒有升得這麽顯眼罷了。
雖然眾人很詭異地保持了沉默的讚同態度,在升官之前,還是頗費了一番周折--韓嫣沒成年!
襲爵不分年齡,隻要你是嫡長子,隻要你去世的爹有爵位,哪怕你還沒滿月,都行。可是入朝做官,還是講究點出身、資曆的,雖然有甘羅十二拜相的佳話在前,可甘羅式的神童也沒有便宜到滿大街都是啊,於是,年齡,便成了一道入朝為官的坎,至少,是成為正式朝官的坎。
劉徹的辦法也簡單,提前加冠。這樣的事情,景帝做過,既然先皇開了先便,現在陛下依樣畫葫蘆,自然沒有人不懂看人臉色地跳出來說“不合祖製”。
不過,提前加冠也不是隨便就加得了的,這倒不是因為儀式有多麽複雜。再複雜,能比皇太子的冠禮複雜麽?不是一樣準備過來了。最重要的是,韓嫣還有個如今相處得還算不錯的嫡親兄長,這位兄長大人,也沒到冠禮的年齡。
尋常人家也就罷了,皇帝肯為你家弟弟提前冠禮,該沒口子的謝恩才是。這位兄長大人卻是襲封的列侯,跳過了他去,大家麵子上不好看。而且,舉行冠禮,是要有主人家的--一般是父親,韓氏兄弟父祖俱亡,叔父也沒有半隻,隻有個襄城侯堂兄在世,給韓嫣的冠禮,如今最好是他親哥哥主持--總不能讓個未成年人主持成人禮吧?
一番討論下來,決定,先給韓則舉行冠禮,主人隻好由襄城侯韓澤之充當,至於加冠的來賓麽,滿朝德高望重的人海了去了,劉徹手指頭一指,就落到了石慶的腦袋上。這位就是後世赫赫有名的“萬石君”了,一家出了五位兩千石,本身又是個極守禮法的人,口碑極好。況且,這個人輩份極高--他的姐姐是高祖劉邦的後宮之一“美人”。請他做主賓,自然是極妥當的。
在石慶送了韓則一個“子範”的字,又說了一堆祝福、告誡的話之後,熱鬧的加冠儀式就這麽結束了。剛剛加了冠的韓則,也被劉徹加了個上大夫的職位。大夫本就是沒有定員的職位,隻要皇帝養得起,隨他封多少人。韓則本身就是列侯,加個上大夫,雖然是兩千石的高官,也算正常。順便給韓則母親加了侯太夫人的金印,算是正式賜予這個“侯太夫人”的封號了--太夫人,一般是不單獨加封的,婦人隨夫、子爵而稱,這是常識,如今卻加了封,是很有麵子的。如此厚待韓家,對外的說法,卻是念及韓頹當平七國之亂時的戰功。
緊接著沒幾天,是韓嫣的冠禮。這回,換韓則當主人了,劉徹自己跳上前台給韓嫣加冕。這讓較著勁想爭個主賓,壓竇嬰一頭的田蚡十分鬱悶。論輩份、人望,他爭不過老實人石慶,又不能說皇帝不夠“德高望重”、不可以做主賓,把他憋了個內傷。長這麽大,他還沒給人冠禮當過主賓呢!冠禮主賓,是項極榮耀的差使,對當事人各項要求都很好,如果能當上主賓,其實就是大家對一個人德陽行、才學、身份、地位等等等等的一個肯定。武安侯大人,當然想過一回癮。無奈天不遂人願,隻好摸摸鼻子喝酒去了,這酒宴上,他又低了竇嬰一席,覺得以前討好竇嬰也就罷了,可是自己現在也是侯了,跟皇帝的關係比竇嬰要親,有些覺得丟臉,便不理人。他不理人,人家也不理他,他就隻好喝悶酒了。
冠禮過程就不再贅述了,總之,很累人!韓嫣毫不意外地得了個劉徹給取的字“王孫”。以後論交,大家都要喊這個“字”了。竇嬰的字也是“王孫”,不過,大家多稱他為“魏其侯”或者稱他的官銜,倒不怕弄混。至於老師和學生的字一樣,就不在大家考慮的範圍裏了,皇帝賜的字,對也是對,錯也是對。
冠禮一結束,劉徹跟在韓則冠禮上一樣,立即宣布了韓嫣的人事任命。待韓嫣接完旨,又把賞宅子的事兒給念叨了一遍。早就準備好了的宅子,大家便一起移過去慶賀。
真是冠蓋雲集!四姓外戚確如劉徹所說,狠狠地出了一回血,回禮比韓嫣的賀禮重了好幾倍!忙得提前抽調過來負責按照韓宅習慣收拾安置工作的韓祿快要趴下了,然而也高興,心裏直道命好,攤上了個發達的主子。
原本,韓嫣還是有點擔心他們會嫌自己的禮薄,會不高興,不肯出席。後來,韓則告訴他:“你最近真是變傻了!他們加封的事兒,是你進言的,他們謝你還來不及,怎麽會不高興?你一向是個不愛交際的,常來往的人就那幾個,除了跟家裏、還有襄城府上互致節禮,就是給那幾個太傅按年節送些禮物。陽信長公主隻得過你送賀她生了兒子的禮物,陛下也不過得了新婚禮物,東西還都不貴重。這次你能到賀,已經夠給麵子了。再說了,你算是陛下心腹了,能得你美言幾句,不比你送他們點錢帛更有賺頭?他們還得防著你說他們壞話呢。”
--消息來源非常可靠,正是外戚集團比較核心的人物,劉徹那衰到家的大舅哥陳須。他在家裏沒地位,跑到外麵,還是很威風的,有的是請他喝酒的人。一堆人想探探內幕自然是美酒管夠,好話說盡,陳須覺得在外麵找回了尊嚴,嘴巴跟漏勺似的,真是有什麽說什麽。說完了,再得狐朋狗友幾句“真是消息靈通”,便高興得不行。下回,再問他什麽事情,他還說。
剛抵達新宅,還沒來得及按座位坐好,一份令賓客瞠目結舌的賀禮到了--全寧帶著阿嬌的一份地契過來了,是一座離長安不遠的莊園,百頃,附別業、奴婢。大家要相信館陶大長公主斂財的本事,劃到愛女名下的莊園必是肥得流油,真是一份大禮了。
“皇後娘娘說了,陛下賜宅,娘娘便賜田莊罷了,這下子算是齊全了。”
更大的一份禮還在後麵--大漢朝三代皇後緊跟著這地契來了!
48.盛宴
連竇太後都出來玩了!說是聽說韓嫣家的飯挺好吃。別人,能不捧場麽?於是,呼呼啦啦,王太後、陳皇後、館陶大長公主便領著自己的隨從,一塊兒跟來了。平陽、南宮、隆慮,三位新晉的長公主自然也少不了。
虧得左右宅子都是空的,兩邊擺上酒席,男左女右分開招待。漢時倒不是很講究男女大防,常有男女混坐的。不過這回皇帝親自出馬的冠禮,來參觀送禮順便賣皇帝一個好的人實在太多,又有皇帝一家子在,少不得按最規矩的辦法來。
也沒人抱怨招待不周,送了禮卻沒能進大門--人家皇帝祖孫三代在那大門裏呢,你算什麽人啊?就想進去了?而且,飯食確實不壞,再想想,雖然隔堵牆,畢竟跟皇帝一塊兒喝酒了,也就沒什麽可抱怨的了,萬一皇帝一時高興跑過來跟大家喝兩杯呢?這麽想著,也就高高興興跑到臨時搭了棚子的空圍牆裏喝酒去了。
韓嫣新宅裏,皇帝一大家子自是居了上座,韓家母子五人作陪。衛綰、竇嬰、程不識、田蚡等一幹重臣、列侯也是貴賓。這便是武帝朝初期的最高層了。劉徹登基時,他們也都在場,隻是場麵混亂,韓嫣隻是低頭跟著劉徹,小心翼翼地生怕在這樣的大典裏出錯,沒敢仔細觀察。這會兒,倒是有了這個機會了。他打量別人,別人也打量他,互相打量完了,宴會也就開始了。
隻是國喪期間,不能有歌舞,韓嫣也沒養什麽歌姬舞女的,不過,剛好省出歌舞時間讓大家聯絡一下感情什麽的,倒也不錯,氣氛也頗為融洽。
席間,酒蓋住了臉,阿嬌道:“不讓本宮賜宅,陛下親自出手,倒還真大方。”
這是抱怨了,韓嫣心裏開始發緊,隻舉得背上冷汗直冒。阿嬌不是一個會很給別人麵子的人,而且,她說的,也不是什麽好事情。韓嫣開始想著怎麽圓場。
“陛下出手,能不大方麽?總不能顯得小家子氣了,”長公主在這時接話了,“這就叫氣度了。昔時秦始皇開了國庫任尉繚取錢,隻說了一句話,隻要能滅了六國,隨你用多少。”
知道典故的開始幹笑。
“朕也開了內庫讓韓嫣隨便取的來著,偏他不要!這麽說,朕還比不上秦始皇了?這麽著,以後內庫隨你取,”指向韓嫣,要知道劉徹絕不是個喜歡被說道的人,何況剛剛登基,心氣正傲著呢,“國庫……”看看衛綰、竇嬰不怎麽美妙的臉色,好在他還能顧及一下下老臣的想法, “呃,先算了吧……”
饒是這麽著,大家的臉色還是好看不起來。
阿嬌已經有了發怒的兆頭了:“看來你倒是真有錢,這麽大方,不怕花窮了你!”
韓嫣喊著調來幫忙的韓祿:“去,給陛下認認人,陛下也認認他,臣家裏可就一個庫,讓他管著呢,東西全在裏麵。祿叔,現在你們倆認識了,以後吧,咱家的東西,隻要陛下過來,愛怎麽拿怎麽拿。”
回過臉對著阿嬌道:“可真是會護人,這就見不得別人沾陛下點兒私房錢了?這下放心了吧?不讓您丈夫吃虧。”嗬嗬,那是私房錢,不是國庫喲~
“你這東西肯定沒內庫多。”劉徹很開心,卻還是得了便宜來賣乖,“朕虧了!”對著大家,“哎~是吧?得讓他多往庫裏放點兒好東西才成。”
阿嬌話一出口就有些後悔,原本得了囑咐,竇太後要她在眾人麵前露個臉,表現出一國之母的風範來。這還是她在成為皇後以後,第一次在宮外眾臣麵前露臉,偏她一時頭腦發熱,說了句不討喜的話,如今被他倆這雙簧一唱,也沒了脾氣,正好下台階,笑道:“你們倆就合起來鬧吧,阿嫣也學壞了。”
“撲噗~”陽信長公主笑出聲兒來,“說的是,你們兩個沒完了,陛下從小就愛玩鬧倒也罷了,怎麽阿嫣也跟著說笑起來了?”
“不是高興麽?還沒見著把自家庫房打開讓朕隨便取東西的人呢,一會兒定要去看看。”
“阿嫣一向老實,會去內庫拿東西才怪!倒是你,可保不齊--皇帝,你這是來賀禮的,還是來揩人家阿嫣油水的?”王太後笑問。
“這宅子是兒子送的,還夠不上重禮麽?禮,是不會再送了。說到揩油--”拖長了調子,笑彎了眉眼,“他在咱們宮裏蹭了這麽多年的飯,今天咱們就來吃窮他!”
眾人滿臉黑線。
阿嬌道:“你再囉嗦,飯菜可都涼了。”
一幹人等陪笑。隻可憐一個韓祿,還趴在地上呢。
韓說道:“祿叔,你老趴著做什麽?”
不等韓祿回話,劉徹倒先開口了:“韓祿是吧?來讓朕瞧瞧,你也瞧瞧朕,以後朕來取東西,可別把朕當賊拿了。”
韓祿抖抖嗦嗦抬起頭,飛過地閃了劉徹一眼,又低下去。
劉徹也不跟他計較:“得了,你在這兒也不自在,把這盞酒飲了,就下去吧。”
皇帝賜酒,真是大恩賜,韓祿仍舊抖抖嗦嗦地接了,一盞酒有半盞貢獻給了地板,飲完,磕了個頭,才下去。
那邊兒,一群女人卻發現了小韓說,雖說他一直都在,無奈人小腿短,海拔不夠高,目標也不明顯,滿屋子成年人,存在感實在弱了點,大家倒把他給忽略了。現在出聲兒,這才被大家重視了起來。
阿嬌看到漂亮可愛的韓寶寶,很是喜歡,招招手:“來,到這兒來。”
韓說規規矩矩地向五位大神行了大禮,報上自己的名字,謝過大家以前給的生日禮物。惹得竇太後先笑了:“怎麽跟他哥哥小時候一樣,都是規規矩矩的小大人兒啊?”
阿嬌把韓寶寶拉到身邊兒抱住,越看越喜歡,女生喜歡漂亮可愛的事物,女人有強烈的母性,阿嬌這兩項性格都挺明顯,對著漂亮可愛的五歲寶寶,還有什麽說的?
韓說看看阿嬌,端詳了一會兒,滿意地點點頭,由她抱了。
長公主道:“你盯著皇後看什麽呀?”
“她挺好看的,可以抱我。”
眾人囧了……他到底是不是六歲啊?
“剛說他是小大人,就開始說大人話了,你知道什麽是好看麽?”長公主繼續稟承調戲可愛正太的傳統。
韓嫣有些頭疼,從小家人對韓說就很寵愛,韓嫣還拚命回憶前世鋪天蓋地的育兒經,很注意寶寶個性的培養,現在看來個性培養非常成功--這寶寶的膽子不是一般的大:“韓寶寶……”下麵的話卻讓劉徹給止住了。顯然這也是個想知道寶寶答案的無聊人士。
“你們幾個大人別杵在這兒了,嚇得孩子都不敢說話了,今天是你們家的喜事,都去給客人們敬敬酒吧。”竇太後一句話,把兩對母子給支走了。
韓嫣走到門邊,一回頭,隻見韓寶寶一副淘氣神情,哪有半點被嚇住的樣子?心中很是鄙視。
兄弟兩人相攜去了東院,那邊曾經的情敵,現在倒像姐妹一樣的兩位母親也在貼身侍婢的擁簇下去了西院。母親回頭擔心地看了看韓說,卻被嫡母拉住了,低頭說了句什麽,兩人加快了步子往西麵去了。
“有些不大對啊。”韓則小聲道。
“童言無忌。”韓嫣皺眉。怕是要從寶寶嘴裏套話的。在自己家也能吃出鴻門宴的感覺,是在是糟糕透頂!
“寶寶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沒問題吧?咱們沒說什麽不能聽的話呀?還是你對寶寶說了不該說的?瞪眼。
“能在宮裏頭活到熬成太後,都是人精。”回瞪。石頭裏都能擠出油的心思,就是寶寶說的沒問題,也難保她們想出什麽問題來。
對視一眼,隻能寄希望於老天爺和韓說的嘴巴了。韓嫣心裏的擔心又更重一層--平日對著韓寶寶,他灌輸了不少的有的沒有的東西。不願意完全按照漢代的教育方式來把韓說完全教育成個“古人”,他在教學過程中還夾雜了不少的後世觀點。好在現在寶寶還小,能教的有限,諸如 “反清複明”的話是沒有講過,隻是,在漢代看來比較激進的觀點也還是有一點的。韓嫣開始反省教育的失敗。
還沒反省完,韓則說話了: “之前知道可能見陛下,不是已經教過他規矩了麽?別太擔心了。”
“現在擔心也沒用了啊,人都給留下來了。”這群死女人,居然把腦筋動到我家寶寶頭上!逮著機會,我一定給你們添堵,我噎死你們!
“到了,快點兒走一圈兒,早點兒回去看著寶寶也是好的。”韓則也無奈,“不過,把庫房對著陛下打開,也真有你的。雖然上頭幾個不一定就去了疑心,倒也聊勝於無。朝上大臣聽了,頂多說你傲氣了些,跟皇帝沒大沒小的點兒,倒也不會有更糟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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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韓寶寶卻沒有發生令母親、兄長們擔心的狀況。
“嗯,”韓說認真地點頭,指指阿嬌,又指指平陽,“這樣的,還有我哥哥那樣的,就算好看。”
大家樂了,竇嬰卻有些皺眉。
這邊笑聲沒歇,韓寶寶再發驚人之語:“還有,我不是小大人,隻是小孩,雖然不是寶寶了。”皺皺小鼻子,“大哥哥和哥哥還有母親們,老是叫我寶寶。人家已經是小孩子了。”
這倒奇怪了,小孩子無不想長大,被人承認是大人的,尤其是男孩子,總以為自己已經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
“為什麽不說已經是大人了呀?”阿嬌問出了大家的心聲。
“哥哥說,人要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的情況,才能把事情做好。我知道自己是小孩,就能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了,對吧?”大眼睛眨啊眨,眨得阿嬌母性大發,親了他一口 --得皇後獻吻,韓寶寶,你豔福不淺。還不會被皇帝扁,韓寶寶,你運氣真好。
竇嬰微笑,眼光柔和地看著韓說。
“對、對,你一定能把自己的事情做好。”這邊兒阿嬌還在點頭。
“你哥哥這麽說的?哪個哥哥啊?”王太後發問了。
“哥哥就是哥哥啊,隻有一個的哥哥。”
“你不是兩個哥哥麽?韓則和韓嫣。”
“一個是大~哥哥,一個是哥哥。”大家明白了。
“那你哥哥都說什麽啦?”這回輪到劉徹了。
就在大家以為韓說要背《老子》那段“知人者智,自知者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的時候,韓寶寶卻背出了韓嫣的教育名段:“想說成了大人是吧?知不知道上一個硬說自己是大人的寶寶是怎麽死的?看見外麵那條河了吧?他說他是大人了,可長得還沒大人的腰高,逞能去過河,大人過河不用船,走著就行,水才到人家的腰,他也去,結果沒了頂……所以,要有自知之明啊~”學得活靈活現,末了,癟癟嘴,“嚇唬我。”
能進正堂與帝後飲宴的都是高層,心思也通透,自然知道單獨留下韓說的目的。這會兒見他這麽說,不由得對韓嫣起了佩服的心思。佩服之餘便是放心,程不識、衛綰、竇嬰,還頗有點兒得意--這才是老夫教出的學生啊,另一個學生,咳咳,臣不論君、臣不論君。
“你哥哥不是故意嚇唬你的,他說的都是對的,要聽哥哥的話啊~”王太後這會兒有了心情,拿著蜜餞逗寶寶。長公主也親自捧著點心盤子湊上來。
見韓寶寶小嘴一撇,有水淹金山的傾向,阿嬌開始心疼:“寶寶乖啊,不哭哦,咱們不讓你哥哥再嚇唬你了,他得聽咱們的,是不是啊?”胳膊肘拐了劉徹一下,劉徹見著韓說就像見著幼年版的韓嫣,忙點頭。心裏嘀咕,那家夥小時候可沒這麽鮮活,漏看了這樣的表情,真是可惜。一時又有點生氣,在我麵前就是死氣沉沉的,背過去還會嚇唬人,真得好好教訓他一下兒。
“你哥哥就說了這一句不是麽?其他時候他待你該不錯吧?”竇太後也說話了。
韓寶寶想了想,不打算哭了,說出的話卻又讓大家噴了:“哥哥笑話我~醉鬼才會說自己沒醉,沒本事的人才會說自己很行,你說自己是大人了,就說明你還是個短腿豆丁。原話,我一個字沒改。沒撒謊,不許打我。”埋到阿嬌懷裏不肯出來,小屁股對著神色怪異的眾人。
“哈哈哈哈~”能不笑麽?
“你哥哥會打你呀?打手心還是打屁股?放心,這裏沒人打你。”挺喜歡給學生手板的竇嬰居然說出這樣的話,真是老天下紅雨。這樣的場合,田蚡卻老老實實不吱聲,比衛綰、程不識還穩重。
“哥哥才不會打我。”韓說替自己哥哥辯解,“哥哥說打小孩的大人都是笨蛋,沒本事讓人信服,得靠蠻力的,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大哥哥說,會打小孩的大人都是沒出息的大人,就知道欺負比自己小的,是懦夫。他們說,他們是好人,別人就不一定了。”瞄一瞄在坐眾人,縮縮脖子。
啼笑皆非!真沒想到這韓家兩兄弟居然是這樣教育弟弟的。尤其是韓嫣,大家是見熟了的,一慣是一副死人相,還會逗弄小弟,實在是獨家秘聞。連平常不怎麽太交際的韓則,也這麽有趣。
“那你哥哥都怎麽做的?”劉徹打算挖掘一下韓嫣同學的另一麵。
“吃飯的時候灑飯粒,或者浪費糧食,哥哥就要我去幫忙除草一刻鍾,浪費得多了,時間要加倍。然後把《鋤禾》抄十遍。大哥哥也不幫人家,隻會讓我念‘寶寶是個好孩子,一定不浪費糧食,下次不敢了。’”韓寶寶告狀。
無語,這一家子活寶兄弟。
“寫二十個字,也不算重,除草麽……知道點稼穡之事,也可以……”竇嬰沉吟,其實他自己也不會種莊稼。不過,韓嫣的決定也很有道理。竇嬰比較欣賞這種教育方式。
“誰說二十個字的?”韓說背了後世小學生都會背的大名鼎鼎,被韓嫣“摘” 過來教育弟弟的名篇《鋤禾》,然後說,“加上標題,一共二十二個字,十遍就是二百二十個,那個鋤字,好難寫!”苦著一張小臉,“可是到田裏一看,又覺得哥哥說得對,要是不寫,就會覺得自己是個壞孩子,哇--”
正在琢磨這“教弟”詩,寫得押韻,雖然不太符合當前文學慣例,倒也琅琅上口、有內涵,又有重農思想,值得推廣學習的一堆朝臣被嚇了一跳。
女人們已經開始手忙腳亂安慰寶寶了,人家大人不在,把孩子欺負哭了 --大漢朝最高權利核心很是尷尬,隻希望在家長回來之前把孩子哄好。
終於,在劉徹付出一匹“真正能騎的,活的馬”、程不識允諾“一副真正的弓箭”、田蚡“一隻新皮球”、竇嬰“講故事”等等等等之後,韓寶寶滿意了。人家沒鬧著要哦,就是哭幾聲,是你們把我要的條件都自己說出來的,我隻是在那之後就不哭了而已。
至於幾位女士--“哥哥說了,要有紳士風度,不要沾女人便宜。大哥哥說占女人便宜的男人是混蛋。寶寶是好人。”韓寶寶說得非常“有男子漢氣度”。
討喜的小小男子漢自然又得了一幹女士們豐厚的禮品,大豐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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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院女人一席,沒怎麽動酒,畢竟要保持貴婦人良好的形象。對於昔時正妻與側室同時出現,大家倒也不是很奇怪,這兩房雖然分了家,看起來像是一刀兩斷了,但是分家後反而相處得更好了,讓人看不透。
挑撥兩人關係,故意敬一個,晾另一個本身是試探兩人關係最好的途徑。隻是今天這陣仗,擺明了皇帝一家子很給麵子,要是鬧出點什麽來--真是要後果自負了。再說,王太後的母親,平原君可是很給麵子地與兩人有說有笑,她倆兒媳婦也跟著說好話,竇家、陳家的夫人們,也很和善,言談間很是維護。誰再這麽不長眼呐?
東院,男人紮堆的地方,要混亂得多,隻是顧忌到景帝死了沒多久,加上老板就在隔壁,到場的人地位都不低,雖然私底下再不講臉麵的事兒都做過,這會兒,也都控製住酒量,裝正經。
兩兄弟到場,團團一揖,韓則是兄長,又是主持冠禮的主人,先說話:“今日舍弟冠禮、遷居,多謝諸位前輩、世兄賞臉。我兄弟二人,在此謝過了。”
“韓嫣年少,還請諸位多多指教。”
“因為國喪,不能備歌舞,酒宴也不敢張揚,還望各位海涵。”
大家自是很識趣地說沒關係。然後,韓則帶著韓嫣挨個兒認人。韓嫣平日裏接觸的都是能常進未央宮的,屬於最高層了。在座的,都是地位稍次一點的人物,但是勝在人多,擰起來也是一股巨大的力量,而且,他們也是未來最高層的後備軍,尋常也不能輕視的。韓嫣若非自幼由著伴讀混到現在,憑一個侯府庶子,還不大有資格見他們。韓則與他們比較熟,此時一席一席地問候過來。
韓嫣終於明白漢代人為什麽不喜歡喝高度酒了--這麽大的排場,喝高度酒,非得酒精中毒不可。漢代已經能造出高度酒了,隻是沒什麽人喝。抱著一壇子酒海灌和捏著小酒盅小咪一口,哪個更有男子氣慨?高度酒,能一壇子一壇子的喝麽?當然是喝低度酒啦。
一圈走下來,聯絡一下感情,交換一下意見。虧得韓嫣記性還不錯,硬是記下了這些名字。
前些日子韓嫣跑了幾回宴會,頗有些人認得他。之前也有人傳了些風言風語,不外乎這人比女人還漂亮,跟陛下走得又近了點,不會,嗯?有點兒什麽JQ吧?這會兒,卻是沒有明顯表現出什麽不屑啦、厭惡啦之類的感情,隻是瞧韓嫣的眼神有點兒熱切罷了--過了明天,他就得回宮當差了,趁今天,大家飽飽眼福,不瞧白不瞧。
一路叔叔、伯伯、大哥的叫下來,真是有點吃不消。好在那邊兒傳話過來,太皇太後、皇太後、皇帝、皇後……叫呢~
兩人告個罪,韓嫣迫不得已,連飲三盞,向大家亮了碗底,才被放行,與韓則回到了正廳。
正廳裏,兩位母親已經回來了,正在陪著說話,麵上也沒什麽不妥。滿廳和諧。
見兩人回來,劉徹道: “別拘束了,快坐吧。”
“喏。”
剛坐下,嫡母大人道:“今日真是祖上積德,得見聖人,竟然連妾身和妹妹也得了賞賜。”端起酒盞,便“上壽”--簡單直白的說,就是非常恭敬地敬酒,說吉祥話。母親也跟著照做。
兩兄弟放下心來。不料,提起兩人教育弟弟的事情來,不由大窘。尤其是韓嫣,沒想到,這盜版被抓了個正著。他早發誓非到萬不得已,不拿這些東西顯擺的,沒想到隻揀易懂的教育寶寶也被會抓個現行,今天,又被拎上前台,心下尷尬。隻得含糊其詞,說是寫著玩的,打渾了過去。
吃完飯,劉徹非要到庫房看看被允諾以後供自己取用的東西有多少。其實也沒多少東西,大宗的,是今天到賀的人給的賀禮。因是新家,韓嫣又年少分居,錢帛,自是沒有積累數年的人家多,就是珍玩,也不怎麽入得了皇家人的眼。虧韓嫣還以為自己發了財了。
劉徹歎道:“居然這麽少!”劉徹覺得韓嫣家底子太薄,東西這麽少,這日子要怎麽過?之前一定吃了不少苦,想照顧照顧韓嫣,又為借口而苦惱……這家夥非常不識抬舉,不領情啊。幹脆不想借口了,皇帝高興,算不算理由?
阿嬌同意:“確實不多。”她也是覺得這東西不入眼,有些可憐韓嫣了。
這兩個含著金湯匙降生、不知民間疾苦的人,得了韓嫣一個大白眼: “全在這兒了,已經不錯了,還想要多少啊?”
總的來說,這還算一次成功的社交活動--除了主人家被嚇得冷汗淋漓。
49.對話(上)
韓家新宅酒宴,東院,男人紮堆的地方,難免會有些出格的言論。今天的宴會主人,不幸成為這出格言論的對象。好酒好菜招待他們,還要被說,這世道,人心不古啊……
“這韓家看樣子是要發達了。”侯爺甲端著酒盞對周圍的人說道。
什麽話?人家本來就是列侯好不好?
“這還用你說?瞎子都能看出來,兩個上大夫呢。先給老大加冠,為的什麽呀?”乙大臣停下酒杯,見大家都看著自己,很有成就感,也就不賣關子了,“還不是為了給那位加冠鋪路麽?”
“這倒也是了,那位,頗得聖心呐~”丙笑得有些猥瑣,哪有朝廷大臣的半點樣子在裏麵?
“也是,生得那麽好,又乖巧,讓人怎能不愛?”甲又摻和了進來,比劃了個比較隱諱的比較下流的手勢。
“就是不知道,以後會有什麽下場?”乙開始爭奪注意力,“前頭可有餓死的。”
“你們知道什麽?!” 一直旁聽的人覺得自己更明智,不忍心再聽這些白癡言論,開始發表自己觀點,“沒見著皇後的大禮麽?這陳皇後是個眼裏能揉沙子的人麽?要是有什麽……哼,她會這麽待見人?”想到什麽說什麽,藏不住話的人,這位就算是有點腦子,也高明不到哪裏去。
“是啊!”一拍大腿,“怎麽忘了還有她?!那可是個厲害的女人!”再瞄瞄四周,代替父親來的陳須兄弟被喊過去跟皇帝喝酒了,拍拍胸口,好險,沒有被他們聽到。一哄而散,新的結論傳遍全院。大家別亂說話,瞧著都是熟人,好心提醒一聲,當心傳到上麵的耳朵裏,誰都得不到好。然後,開始八卦可憐的陳家兄弟。新話題--堂邑陳家,女尊男卑呀~
所以,韓嫣到的時候,大家對他的看法,很“正”。真是個美麗的誤會!人家阿嬌這麽大方,一是為了表現國母風度;二也是得了提醒,紮紮實實地送一份大禮,算是彌補一下送宅子被攔下來的遺憾。
至於有沒有人想“既然陛下跟他沒什麽,俺會不會有機會……”這就不知道了。
韓家兄弟走後,又紮堆兒八卦,還派了放哨的--誰說男人隱忍、不八卦的?做起來如此專業,他們都能組成大漢朝的宣傳部了。
“看見沒?他們兄弟好得跟一個人兒似的。”
“切!才知道啊,從他們父親周年祭時就很好了。”
“奇了怪了,聽說以前這兩人沒這樣好的。還鬧分家的來著。”
“長大了自然懂事了。分家是一回事,可畢竟還是一個姓不是?他們韓家人口又少……”再瞄一瞄,襄城侯身體不適,沒來,放心地繼續八卦。
“也對。”
嘰哩咕嚕……
總之,這是個紅人,為人也還湊合,值得巴結一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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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幾家燈火不滅,暗自低語。
長樂宮裏,竇太後、館陶、阿嬌,聚作一堆。
竇太後木著臉不說話,館陶和阿嬌也有點怵。還是阿嬌膽子大些,上去抱住竇太後的脖子:“外婆~您怎麽不說話呀?”
“你還有臉說!”竇太後開始訓話,“前頭是怎麽跟你說的?明明說好了,要有點國母風範,你倒好,又給人難看!”
阿嬌想著原因,原本平息下來的心情重又翻了起來,開始生氣了,嘟嘴。竇太後自是看不見的,館陶卻看得見,有些急了。替女兒辯解:“阿嬌怕是發酸了,徹兒對阿嬌也沒像對韓嫣那樣啊,居然放開了內庫。”
“就是啊。”阿嬌小聲附和。
“你也跟著煽風點火!”竇太後連女兒也罵上了,“聽說韓嫣進言加封的時候,是誰跟著誇的?讓阿嬌送莊子當是補禮的不也是你麽?”
“一碼歸一碼,賞莊子是賞他進言,如今說的是陛下待他太過了些。再說了,此一時彼一時,那時陛下待他雖好,可也沒像如今這麽出格啊。又是冠禮又是大宴的。待重臣?也沒這麽做的。韓嫣雖然瞧著比別人好,可也沒重要到要這樣。女兒瞧著,有點兒不大對頭,怕是,陛下瞧上他了……”館陶說出自己的觀察,越想越覺得是這麽回事兒,把在晚宴上因為韓說一番“自知之明”的言論而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真的呢,這個混蛋,平時看著老實,居然敢這樣!”也不知道阿嬌口中的混蛋是說的誰。
女人有時候就是這樣,心思千回百轉,讓人琢磨不透。打定主意的事情固然死都不會回頭,更多的時候卻是搖擺不定。拿過來一件事情,一時覺得事情是這樣,一時又覺得事情是那樣。尤其是在涉及到與感情有關的問題時,一會兒自欺欺人,一會兒又冷靜得可怕。正過來想,也對,反過來想,也沒錯。於是就開始左右搖擺。上半句還是支持甲方觀點,說著說著,說到下半句,又改主意了。這一刻,你覺得勸得她聽了你的,鬆了一口氣,下一刻,她又反悔了,把你氣得個半死。越年輕的女人就越容易這樣,年紀大了,見得多了,反而能夠穩重些。
男人卻相反,血氣方剛之時,是極易定下主意的。年紀漸長,經的見的多了,心思反而會變得多疑了起來。
“你發的什麽酸啊?你是正正經經的皇後,韓嫣隻是皇帝的臣子。從小就在一起,待他好點,也是應該,沒事兒別瞎琢磨。”竇太後總結,“今天支開大人,咱們問他弟弟的話,你們也聽到了,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韓嫣,自是還過得去。就怕陛下有那個心思。”大長公主還是不放心。
“小孩子愛玩,你越逼他,他逼跟你擰著幹,本來沒這心思的,也給你逼成有了。順著他呀,他自己就先覺得沒意思了。再說了,一個巴掌拍不響,那一個沒這份心,光陛下願意也沒那麽容易成的。”
“臣子能強過皇帝?咱們劉家,可出過不少這樣的事兒呢。”館陶為了不刺激竇太後的神經,換了個迂回的說話方式。竇太後的丈夫、館陶大長公主的父親,有名的漢文帝,對鄧通的寵愛,可不是一般的手筆。
竇太後有些沉默,繼而道: “不用避諱些什麽。鄧通,濯船賤役之人。韓嫣,侯門之後。出身就不一樣,心氣也不一樣。再說了,鄧家本不是什麽大家,經靠個男寵,一家子也是樂意因此登天的。哼,隻是想不到又落到地上摔死罷了。韓家,一門兩侯,他們自己家就不會答應!皇帝也得顧及他們的看法。”
竇太後這是帶上個人情感了,人家鄧通出身也沒有那麽低,更不是賤役出身,好歹夠了自備幹糧為皇家服務的標準,雖然做的是濯船的工作。不過,比起韓嫣家來,卻是差得太、太、太遠了。韓嫣的家譜能追到戰國韓國王室,再往上是晉國大夫,再往上,跟周文王是一家,這支韓姓源自姬姓。就算不追得那麽遠,從韓姓開始,他家的家譜上有確切記載的代數,與大漢朝幾乎所有功臣家立家的年數,兩個數字比起來,還是韓家代數的數字大些。
“也是。”想著竇太後的話,再比較一下鄧、韓兩個的實際情況,館陶有些動搖。
阿嬌越發不答應了:“要是徹兒真是心裏對他好,可怎麽辦?我不許!”
“越來越不像話了!一個男人,就算皇帝真是心裏愛他,又能翻了大天去?!在皇帝身邊站住腳,靠的不光是寵愛!還要有子嗣!”竇太後終於發怒了,“以前你還小,我也不說什麽了,現在,是時候了。”
阿嬌母女倆一時有些嚇住了,靜聽怎麽個“是時候了”。
“沒有嫡子的皇後,是站不住腳的,想想阿啟的薄氏,她也是薄太後的侄孫女。還不是廢了,她要是有個兒子,太子之位一定是她兒子的,誰能廢了她去?!朝臣們也不答應啊!”
“是呢。”館陶開始深思。
“皇家與別家不同,列侯之位之能由嫡長子繼承,庶子再多,也是枉然,無嫡子,便是無後,要除國。除非皇帝開恩,且這家有大功於國,才可由庶子紹封。可皇家,隻要是皇子,無論嫡庶,都可承大統!”竇太後語氣開始轉向陰森,館陶和阿嬌沒了聲音,不知是被這語氣嚇的,還是被竇太後的描述給嚇的,“若是有其他女人搶先生下皇子,你就麻煩了!文皇帝也不是高祖嫡子!有這個例子在,庶子繼統也不是不行的。”
後宮從來不是個講文明、講禮貌、講正氣、講正義、講正直規矩的地方。鹹魚翻身的事情又不是一回兩回了,由至賤到至貴,也不是不可能的。從雲端被打入爛泥裏更是常有的事情。
“這麽說,你明白了麽?你現在要的,是一個兒子,不是爭風吃醋,還是吃些沒邊兒的幹醋!”
還有什麽不明白的?!為什麽不讓劉徹接觸其他的女人?為的,就是這個啊!後來館陶、阿嬌為什麽那麽恨衛子夫?真以為是劉徹愛上衛子夫,阿嬌因愛生恨,想置情敵於死地?說得難聽點兒,衛子夫這個人,從感情上說從來就不算勁敵!隻是因為她能生育,懷了劉徹的第一個孩子,才被劉徹青眼有加的。劉徹待衛青都比待她要好些,引得後世無數狼女熱血沸騰。
須知,恨情敵,光下手對付衛子夫就行了,也用不著館陶大長公主出手去綁了衛青要殺要砍的--殺不了你,殺不了你那個孽種,我就撥了你的羽毛,別想靠著你家兄弟成就了外戚勢力,一家子跟著登了天。
大長公主絕不是愛女成狂,為了女兒的心思就不顧一切的政治白癡。阿嬌被廢後,也不見她如何瘋狂,反倒養起情人來了。她出這樣重的手,怎麽會僅僅為了一個爭風吃醋這樣的原因呢?衛青當時,已經去了奴籍,被封作建章宮裏的小官了。殺奴婢和殺官吏而且是供職宮中的官吏,是不同的罪責!她還敢去做,這裏頭的文章就大了。
再說,阿嬌若是單為情感問題,不會隻對衛子夫一個人下手,當時的王夫人、尹夫人,應該也在名單才是。可是卻沒有聽到有關傳聞,要說一個廢後,要證明她嫉妒失德,真有類似的事情,不至於不記載的。可偏偏隻針對衛子夫。傳說中與劉徹有著“千金買笑”故事的王夫人,卻活得好好的,直到生下兒子之後,才馬上病死。
衛子夫封後,是在生下了皇長子之後,是因子封後,不是因寵封後。封後之後,她便再也沒有生育過了 --以劉徹的作風,隻能解釋為,這人已經用完了,不再入他眼了。這時,劉徹的新寵已經把後宮的品級撐到了十四級,宮女超過三千人。哪怕在她比較得寵的時候,宮中還有王夫人、尹夫人,品級與衛子夫同,史稱“並寵宮中”。這時衛青的軍功並不突出,隻是關內侯,還不是有封地的列侯,不存在因為衛家功勞而封後的說法--一個有著強大軍功的外戚家族,才是皇帝忌憚的事情。
也就是個,“誰先生下兒子,誰就正位中宮”的意思。
霍去病在王夫人、李夫人等人的兒子六七歲的時候,便上表請武帝把這些小孩封了王,也是防備後宮之子爭帝位的意思--也有人說,這是礙於衛家情麵,霍去病才出頭的。然而,這道上書,終歸是真實存在的,意思,也在上書裏寫得明明白白。
在後宮裏談感情,真的是太傷感情了。
阿嬌母女聽是聽懂了,館陶已經有了打算,可對阿嬌來說懂了和接受了,完全是兩回事。
“我就是不高興!兒子是我的,陛下,還得是我的!我一個人的!”
“阿嬌--別鬧。”館陶瞧見竇太後的臉色也陰了起來,忙提醒女兒。
“讓她鬧!鬧到沒法兒收場了,看她怎麽辦!”竇太後也不是白給的,寵愛也是有限度的,“我要是你,倒巴不得把韓嫣送皇帝跟著兒,近點兒再近點兒,反正他也沒巴住皇帝不放。皇帝想動他,勁兒得費大了。正好沒心思打女人的主意!你趁這個時候生下兒子,比什麽都劃算。”
“夫妻過日子,倒要算怎麽劃算了,真是沒意思!”阿嬌就是這樣的人。
“怎麽不算?!他是你丈夫,還是皇帝呢!等你當了太後,再想發作誰也不遲。那個姓鄧的賤人,還不是叫你舅舅給餓死了?!就是真有什麽,你也該有個皇後的樣子,坐得穩穩的!你倒好跑人家家裏鬧去了!還有沒有點兒風範?!我怎麽就有了你這個沒腦子的外孫女!”
“外婆~我知道您說的對!可我就是不甘心!”
“不甘心也得忍著,還要待韓嫣好好兒的,不讓皇帝挑出理兒來。話我就說到這兒,你自己掂量掂量吧。”揮揮手,“都散了吧,我累了。”
50.對話(下)
椒房殿裏,館陶又開始做阿嬌的思想工作了。她算是想明白竇太後的意思了,開始安撫阿嬌,按最大利益法則行事,先穩住女兒再說,得讓女兒抓住重點,別做浪費力氣的事。
“阿嬌,你聽娘說。”拉住耍脾氣的阿嬌,把臉掰向自己,“陛下和韓嫣,那還是沒影兒的事,隻是亂猜罷了。你也瞧了韓嫣的新宅,家底子就那幾件東西,還是今天剛收的賀禮,陛下和他幼年相熟,看不過眼,幫襯著也是常理。”
阿嬌不跟館陶擰勁兒了:“那您之前是怎麽說的?”
“我那不是順嘴溜出來的麽?再說了,他們倆,這麽在一起這麽多年,要有什麽事兒,早有了,還用等到今天?娘這麽說,不是給你提個醒兒,會說話的人,把假的說成真的本事你還沒見過呢。以後要是有什麽人在你麵前再提這事兒,說得再像真的,也趁早把這嚼舌頭的打死了事!為了這個,跟徹兒生份了可不值得!”
“也對。”點頭,回過來又埋怨,“您這話能隨便順嘴溜出來麽?”
“好好好,娘錯了還不行麽?不過,我說,你還是得早點兒生個兒子。過了年,陛下也該搬回椒房殿住了,你可要抓緊了。”
“娘,你怎麽也說這個。”阿嬌有些害羞。
“都這時候了你還扭捏個什麽?!你外婆剛才說的話,你也聽清楚了,這是天大的事情,弄不好,咱們可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阿嬌被嚇住了:“怎麽會?徹兒他一向待我挺好的。再說,咱們家也不是隨便能讓人動得了的。”
“知道他待你好,就別亂想。也別亂發酸去找韓嫣的麻煩,對韓嫣好點兒,讓他幫你看著點兒徹兒也是好的。”--哪怕監守自盜,也比便宜了外頭的野女人強!心底的話卻不能拿出來刺激阿嬌。“咱們家到了這個份兒上,隻能更好,不能更差,知道麽?”
“知道了~”,阿嬌還能聽進去母親的話,“韓嫣真沒什麽吧?”
“你看了這麽多年,能有什麽?”
“也對,是挺老實的,比田恬強多了。”說起田恬昔日行徑,阿嬌依舊咬牙切齒。
王太後回宮的鸞駕上,也有人在秘談。
“母後,陛下這麽對韓嫣,是不是過了點兒?隻聽說過要封賞,可如今這也太……”平陽畢竟年輕,開口便直說了。
“也沒什麽,不過是跟阿嬌頂上了。”王太後不以為意,“不是早就告訴過你了麽?娘也是有這樣打算的。”
“我是擔心他們……有私情。”
“他們不是那樣的人,這麽多年,要有什麽早就有了。”田蚡不知是為誰開脫。
“可也不能不防,畢竟現在陛下還沒有子嗣就鬧這個,可有點不務正業。”平陽堅持自己的觀點,說得也是正理。
“也對。皇帝看韓嫣的眼神兒早就有些兒不對,比看阿嬌還柔和。”王太後點頭。其實,她早看出來了,隻是不說罷了,自己的兒子,王太後還是有些了解的。
“那阿嬌皇後,陛下早看她不順眼了,那樣的性子,那個皇帝能消受的了。陛下看誰,都比看她和軟。”田蚡這是在幫韓嫣說話了,而且是睜著眼睛說瞎話,這個人精又怎麽會看不出來這樣的事情?韓嫣多年經營終於有了收獲。他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劉徹對阿嬌是有些不滿,不過,畢竟是少年夫妻,感情還是有的,床頭吵架也能床尾合,還沒有誇張到對誰都比對阿嬌好的程度。
“也對。隻是,皇帝待他也確實太好了些--”王太後沉吟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先由這他們去吧,反正還沒出後元三年,沒的憋著皇帝。”兒子的需求比較重要,兒子年輕慮事不周,當娘的難免要在背後替他拿拿主意,把把關,作點兒決定什麽的。
“那……”平陽欲言又止。
“你那頭也不要丟鬆,那些女子,要仔細挑選,務必要陛下喜歡。可惜……王家田家都沒有合適的人。”王太後有些惋惜。
“女兒辦事,您盡管放心。”平陽來了精神,“就怕陛下看慣了韓嫣那樣漂亮的,瞧不上女兒選的人。說實話,比他長得好的,還真沒有。”
“我活了這麽大,也沒見到呢。韓嫣再好看,也是男人。又不能生孩子,陛下應該知道輕重。你盡力挑就是了。”王太後不認為這是問題。兒子又不是笨蛋,自然知道該把什麽先做好。
“到底還是分開一下穩妥些。”能讓自己進的人為皇帝生下皇子,是平陽公主最關心的,為了這個目標,一向看得順眼的韓嫣,也隻好靠邊站去了。她還算厚道,沒打算直接人道毀滅了事,“這是背著阿嬌的,機會可不好找,務求能成,自然不能出意外。”
王太後點頭:“隻怕不好辦。”
田蚡有些生氣,這外甥女明顯是在姐姐麵前跟自己爭寵了。原本這兩個人,一個女兒,一個弟弟,一個為王太後做些家長裏短的事,一個為她忙活朝堂勢力,是同一條船上的。
隻是田蚡不喜歡有人踩自己一頭,見平陽更得王太後讚同,怕這外甥女搶了自己的地位去。外戚須得依仗自己的後宮勢力才能生存,對於皇帝的舅舅來說,太後比皇帝都要重要一點兒,失了王太後重視,武安侯,能成什麽氣候?
因此,這做舅舅的很不是滋味。類似事件,按照慣例,是歸平陽管的,而且平陽生是皇室公主,田蚡的地位一直比較低下,為人還不太好,平陽有些瞧不起這個不跟自己母親一個姓的舅舅也是正常。所以,平陽不怎麽在意這個舅舅在這上頭的發言權,無意中就得了這位的舅舅。這位舅舅大人,眼睛不大,心眼兒就更小了。
若韓嫣是個跟田蚡關係不怎麽樣的人也就罷了,說不定他還會摻一腳,給外甥女出出主意,也好在這件事情上,搭搭順風車,不讓這彩頭被外甥女一人得了去。偏這韓嫣對他一向恭敬有加,加之他收了韓嫣的好處,益發決定力挺這個“學生”到底,也不管韓嫣有沒有這樣的心思,隻要皇帝外甥有,就行了。
再想想自己不好給外甥找女人,對皇帝的控製力在這一條上便不如了平陽,反倒希望韓嫣跟劉徹“有些什麽”了,至少,這個學生對自己更恭敬一些。此刻,主意打定,他便跟外甥女扛上了。早忘了原來為了扶姐姐、外甥上位時,對於外甥女能幹的欣慰。
“沒邊的事兒,沒聽韓嫣他弟弟說的話麽?人家知道自己的身份。別說陛下未必有這心思,就是有了,又怎麽樣?總比粘著皇後--要好吧?”說到阿嬌,另一對母女,不說話了。她們都不喜歡這個媳婦、弟媳。而且,她們要辦的事,就是對皇後利益的最大侵犯,更是讓她們擔心這個皇後。
“況且,姐姐不是也說了麽?還沒出後元三年呢。何苦讓陛下心裏不痛快?韓嫣對咱們一向恭敬,說句不中聽的,就是真有什麽,也比瞧上外人好。否則,換個人以現在的情勢,早投了椒房殿去,能有咱們什麽好處?留他在陛下身邊,不比別人放心?他可給咱們說了不少好話,還沒見他說過咱們的不是。”
兒子比女兒重要,自己利益比較重要。女兒畢竟是女孩子,再聰明,眼界終究要窄一些。弟弟卻是在外頭打拚的男子,論眼光,王太後,更相信弟弟一點兒。沒辦法的事情,男權社會,憑誰也是更相信男子的能力。根據這個法則,轉了一回主意,王太後拍板:“隻要別礙著陛下留後,隨他們折騰去。”
平陽微有失望,然而得了王太後允諾,也打起精神思量如何繞過皇後,給皇帝介紹女人了。卻不知,今天這番話,被她親舅舅轉眼賣給了韓嫣和劉徹。
王太後解決了一樁心事,開始閉目養神。
新任武安侯卻在琢磨怎麽把兩個“學生”湊作對,順便向兩人賣個好,算計著從中能給自己撈什麽好處。越想越覺得這個辦法好,瞧著陛下可不像沒動心思的樣子,而韓嫣好像不怎麽主動,這樣就更妙了!有咱這個舅舅發揮的空間了!
新任武安侯左右一算,心中大樂。盤算完了,瞄瞄各自出神的那對母女,尋思著找個機會,單獨跟姐姐談談,給外甥女兒上上眼藥。反了天了!敢跟立了汗馬功勞的親舅舅搶出鏡率!開始組織詞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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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嫣卻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一群人裏裏外外討論過了。他正在參加韓家自己的內部討論。
韓宅的家庭會議要正常得多。詢問了韓寶寶宴會中的表現之後,兩對母子鬆了口氣--看來,這一關算是過了。
韓則瞧瞧四周,起身道:“都早些歇了吧,明天都還有事兒。”看看韓嫣,“最近抽空到家裏坐坐,我那兒還有些書冊什麽的,你去拿來。”
使個眼色,韓嫣便明白他有話要說:“我送你們。”
大門口,韓嫣扶韓則上車,韓則小聲低語:“皇後今天可不高興!雖然圓了過來,你還是得小心!”咬牙切齒。
韓嫣今天也是一身冷汗:“知道了,再也不敢亂來了。”
“你這些新奴婢,都不是自家養的,要小心他們。”
“明白了,許有其他人的眼線。”
“腦子裏的豆腐什麽時候變沒了?”
“全進你那裏了。”
相對呲牙中……
至於韓寶寶的教育糾正問題,呲完了牙,也該著手進行了。
51.議事
雖然經過了一場勞累的冠禮,再加上搬家、設宴、最後清點庫房等一係列活動,韓嫣第二天還是得照常到未央宮去應卯。所以,韓嫣根本沒有機會整頓一下內務,就早早地爬上了睡榻。心裏有事,有點睡不著,又把韓祿喊過來。
韓祿心裏正打小鼓,皇帝賜的宅子,是連奴婢一塊兒賜下來的,這些奴婢也是分了三六九等的,自然是有做粗活的,也有管事的,那個皇家訓練出來的管事的,比韓祿這個家傳成材的,還要專業。韓祿非常擔心自己會被擠下大管家的位子--越看越覺得這是個肥差,越發覺得舍不得退位。不光宅子,皇後賜的莊子,可比韓嫣自己的產業要大,那裏頭也是有管事的人。越想,越覺得不安。
正巧,這時候,韓嫣差人來喊他,他還沒睡呢,立刻整整衣領,跳了起來。一路小跑去了韓嫣寢室外頭報到。
韓嫣房裏侍候的,是兩男兩女,四個奴婢,加上從城外自家莊子上帶來的兩個一向侍候慣了的小廝,一共是有六個。這兩男兩女卻是這宅子自帶的,看起來生得很是齊整漂亮,用途待考。韓嫣很不習慣!雖說以前房間也是有女侍收拾整理的,不過,是從來不值夜的。如今,韓嫣忙不迭把兩個女的打發自去休息,引來的幽怨眼神讓韓嫣在這四月初夏的時節大大地冷了一回。更冷的是,這兩個男的,走的時候眼神也複雜得可以。
當韓祿到了的時候,韓嫣這裏隻剩下兩個比較放心的人了。韓嫣也不廢話:“隻要認真用心,老老實實,宅子再大,你還是管家,莊子裏先讓你侄子管起來。”
韓祿一顆老心放回原處,開始表忠心。
韓嫣道:“先別急著說這些,我雖許了你,可你自己若沒本事,也是不行的。這些新人,你要心裏有數才行。”
韓祿呆了呆,忙道:“爺請放心,這樣的事情,老奴明白。大家子裏,這是難免的,就是莊子上……老奴說的,是您那新莊子,保不齊也有這樣的人。老奴家裏做了幾代的管事,自會料理妥當。”
韓嫣有些驚訝,也有些明白:“別急著動手,摸清了再說,隻是,老夫人和阿說那裏,不能留不放心的人,全給我換上原來的老人兒。那個管事,先別動他。”
“喏。”
韓嫣放下心來,韓祿倒還能信得過,交給他處理,自己在旁邊看著,也符合情況。不過,這家夥,也得找個時間再敲打敲打。韓嫣覺得自己有點陰險了。
韓祿也放下心來,主子明顯是支持自己了,決定大幹一場,這麽大家業的大管家呀,想想都滿足。反過來一想,居然剛搬來第一天就讓自己查這些事情,這個主子小時候就不好糊弄,心思又細,凡事還是老實一點比較好。
做奴婢的,跟打工的是不一樣的,隻要不被轉賣,這輩子,包括自己的子孫後代,就跟這家人家混了。所以,維護主人很重要,忠仆也是常見的現象,尤其是高級奴婢。低級的,跟誰不是聽使、挨打罵,過苦日子?當個探子,出賣主子秘密,被另一個人相中了,說不定待遇能提高一點兒;這高級奴婢,就是換了個主子,也不能保證比現在的待遇好多少,還得背個罵名。所以,從這一點上說他們更可靠。
至於考量一下新主了,給小主子一個小小的下馬威,也是為自己爭點兒出率鏡。暗中吃點回扣什麽的,也是難免,不能要求太嚴了不是?韓嫣心知肚明,這幾年,手頭寬裕了,也會給他們提高點待遇,韓家一成的回扣是明麵兒上的,隻是不許暗地裏做手腳就是了。也就是高薪養廉的意思了,雖然別人通過一些手段可能拿得更多一些,可比不上這個踏實,被查出來就是一個死,犯罪成本太高。韓家的家宅,算是很安寧,很有規矩的。
韓祿比較上心,手段也是有一點的,加上韓嫣暗中支持,倒是把新宅的情況摸了個大概。不幾天,就向韓嫣報告來了--這卻是後話了。
次日,韓嫣準時到宣室報到去。
劉徹早就等著了,見韓嫣到了,迎上去扯住袖子:“怎麽樣?住得怎麽樣啊?”
才住了一夜,還是在累得半死的情況下住的,基本上,是倒頭就睡的。隻要不是太惡劣,都不會有心思考慮居住環境這個問題吧?
“回陛下,挺好的。”
“就這一句?”劉徹有些掃興。
“還想聽什麽呢?”韓嫣低眉道,“才剛住了一夜,昨兒散了之後,哪有功夫打量?前番,也不過是走馬觀看地看了一回。要真想知道,也要待多住兩天罷。”
“唔。”
“不過,那榻倒是挺舒服的,”見劉徹不太高興,韓嫣也覺得過意不去,畢竟有人很熱心地給你張羅房子,又不圖你什麽,還是免費的,你還這樣冷淡也說不通,仔細回憶,“怎麽是 --”跟宣室裏自己慣用了的鋪蓋是一樣的?瞄一瞄,一樣的沒錯。
“終於知道了!”劉徹開始憤憤,也有點高興,嘴角上翹。
韓嫣一揖到地:“謝謝了--”
“這就算完了?”
“那--”
“想喝粥,朝食是來不及了,哺食,你煮!”
韓嫣抽抽嘴角,就當是哄韓寶寶了:“好~”
劉徹高興了,拖著韓嫣去請安。
長樂宮裏,今天隻有四個主子,此時依舊和樂得很。
往日常常要進宮的平陽,昨日剛剛參加了一場大聚會,此時正要消化回味一下。同時,還要在暗地裏再打一下自己的小算盤。
竇太後因館陶回說阿嬌已經想明白了,也就放下心來。
館陶見阿嬌被自己繞回頭,也放下心來,開始琢磨最近往自己府上跑的人,有哪些是可以向劉徹提一提,升一升官什麽的。
阿嬌開始很是懷疑劉徹,後來被館陶一繞又覺得自己想多了。這時見兩人一前一後走過來,劉徹滿臉笑容見了自己也沒減,韓嫣低著頭一慣的恭謹模樣,也放下心來。
王太後昨夜與女兒密談,得到會努力給皇帝物色美女的保證之後,也很輕鬆。
因此,請安的過程很順利。不多會兒,兩人便被放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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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未央宮,劉徹命人擺上朝食。
能與皇帝一起吃飯,是極高的榮譽。不幸的是,韓嫣自打懂事起,與這位皇帝在一個鍋裏攪勺子好久了,久到比跟自己親媽吃飯的時候都多,久到實在提不起激動的情緒來。劉徹也不在意--有個跟在你吃飯的時候戰戰兢兢,一筷子菜能抖掉一半喂了地板、湯勺哆哆嗦嗦送不到嘴時的人,一次兩次,你當是逗樂,久了,你還有心情吃飯麽?
一邊吃,還一邊聊天。這也是他們的習慣,聊天涉及的範圍極廣從後花園那株牡丹開花了到匈奴人今年沒來搗亂,林林總總,懂得少的都跟不上他們的思路,跟他們不熟的人都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
今天聊的卻是正事了。
“終於把該辦的都辦完了,下麵該理理朝政了。”劉徹起了個頭。敢情他以為這朝政不屬於“該辦的”範疇裏。
韓嫣如今是領了正式的中央官銜了,議政也是有資格的,也就沒有太矯情:“臣資曆尚淺,不太好議論這些事。不過陛下既然問了……”
“行啦,還客氣什麽?又說些君君臣臣的。”
“這是在說正事,當然要按規矩來。”韓嫣回了一句,被韓則說得多了,加上自己也覺得昨晚太盛大也太危險了,他便開始重拾起以前的規矩了,“按理,這朝堂上,在改元前是不能大動的。”
“你可真是!又開始沒趣兒了!”劉徹有些蔫。
“實在是昨日,有些太過了,月盈則虧,水滿則溢。還是規矩些好,別為了這些大不了的事情,再惹陛下跟皇後生氣……帝後失和與太子夫妻吵架可不同……”是提醒自己,也是提醒劉徹,大家都小心點。
劉徹的臉色開始難看了:“那女人,哼!”看了韓嫣一眼,“罷了,說正事兒吧。”
韓嫣覺得最近阿嬌和劉徹因為不常見,距離產生美,雖然,劉徹還是有些不太滿意的地方,可關係已經緩和了不少,今天這是唱的哪出啊?雖然昨天阿嬌差點鬧場,總的來說,後來還是圓了回來的。
韓嫣不知道的是,昨晚劉徹、阿嬌兩人同車回宮,這車上,阿嬌又跟劉徹鬧了個不愉快。雖然現場被韓嫣和劉徹給扭了過來,可她回過頭來想想又覺得哪裏出了錯。夫妻間要講什麽道理?不免又是一番口舌,她也想要內庫的支配權。卻不知劉徹就是這樣,隻要他想給,不管你要不要,他都會給,你推都推不掉。他不想給的,要了也白要,哪怕他捏著鼻子給了,最後還得跟你算總賬!無奈之下,劉徹許了每年多給她脂粉錢,這才好了些。阿嬌哪裏是要錢?她其實就是爭的劉徹的關心罷了,劉徹怕是不這麽理解,以為這個皇後想從各方麵控製他。梁子是越結越大發了。
昨晚的事,卻是韓嫣不知道的了。此時,卻不好再多嘴。
劉徹又說話了:“我又沒說立時就做,不過是要先想好了,省得到時候現想,又得忙亂。”
韓嫣點頭,有備無患,劉徹想得也是不錯。
劉徹又道:“眼下卻有一件是得辦的,這宮中的防務,得調整一下。”
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光是朝堂上,這軍務上,更是如此。後世有位偉人非常清楚地告訴大家:槍杆子裏出政權!此時雖然沒有上升到如此理論高度,經曆過周勃收了長安防軍然後很輕易地滅了呂氏的大漢朝,更是明白京城防務抓在自己手中有多麽重要。軍隊,要放在自己手中,至少放在自己信得過的人的手中,才行。哪怕你很忠心,可皇帝不知道,也沒用。新帝登基傾向於先考慮自己的安全,再考查臣下的人品。
劉徹做了多年太子,無奈根基還算是淺,畢竟他現在也不過才十六歲。要知道太子結交朝臣是件很忌諱的事情,而且他做太子的時候年齡太小,關在宮裏學習文化,也沒有結交的條件。他認識的也就是常常被宣進宮的那麽幾位,還有自己的太傅。文官還好,結交武將更是件了不得的事情。因此,劉徹對於自己手頭的軍事係統缺乏一個比較完整、係統的認識。程不識給他講軍事常識,不代表會給他講軍事機密,太子畢竟不是天子。再說了,這最機密的部分,程不識也不一定知道。
於是,劉徹開始想跟身邊信得過的人商討一下,詢問一下。這事兒,還不能拿到朝堂上說,誰知道最後各方勢力角逐,會討論出個什麽人選來?!才不要把自己的安全放交一個別人討論出來的人的手上。
韓嫣心裏明白,想了一想道:“陛下想怎麽調呢?”
“程師傅是個不錯的人,讓他做長樂衛尉如何?至於中尉,是父皇在世時任命的,說是還信得過,先不動他了。”
中尉,放到後世簡稱“一毛二”,是軍隊裏軍官的倒數第二線,不客氣的說,真是個一毛二的價格。可放在漢代卻是不得了,他是整個長安防務的最高軍事長官。能做中尉的人,不是狠得皇帝都動不了他,被他或他所依靠的勢力攥在手心裏,就是皇帝真正非常信任的人。
能得景帝信任的,應該還是能相信的,況且,劉徹認識的武將,或者說,他熟悉的武將,就那麽三兩隻,能信任的也不多,當然是先盡著守衛宮室。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程不識,皇宮的安全比長安更重要,程不識便被想起來做長樂衛尉了。程不識是個挑不什麽毛病的人,至少,韓嫣挑不出來。況且,這是自己的軍事啟蒙老師,自己也極欣賞。
韓嫣點頭:“程師傅打小就教咱們的,本事、人品自是信得過。”
看著劉徹,等他接著說。
劉徹卻停了筷子:“我就認識這麽幾個武將,還不知道合不合適,未央衛尉的人選,還沒想好呢。你知道什麽合適的人麽?”滿懷希望地看著韓同學,頗有種做不出作業想抄同桌功課的樣子。
“臣也就知道這麽幾個人……”韓嫣有些為難,這幾天好像風頭出得有些過了,被十幾年來終於履行起兄長職責的人狠罵了好幾通了已經,要不要收斂一下呢?可是“進賢才”卻是對朝臣,尤其是皇帝近臣的一個基本要求。很有些為難。
劉徹不作聲,抬眼看了看四周,春陀、阿明、六兒、趙順兒,幾個得用的都在。趙順兒嘴快:“奴才聽說現在的雲中太守李廣,號稱飛將軍,匈奴都怕他,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呢。”
卻被春陀抬手打了個窩脖:“小兔崽子,少在陛下麵前多嘴。”
劉徹卻道:“怎麽?他說得不對?李廣不好麽?”這卻是問春陀了。
春陀忙趴下:“奴才隻是教訓他懂點兒規矩。這李將軍自是極好的,據說與程將軍並稱呢。”這也是實話,春陀在景帝身邊多年,多少知道點朝中事情。
“這麽有名,你都知道了,朕好像也聽說過,似把他給忘了……”沉吟了一下,對韓嫣道,“你也聽說過吧?哎?你記性一向好,怎麽也給忘了?”
韓嫣忙道:“倒不是忘了,而是沒有見過這位將軍,不敢妄語。衛尉,宿衛宮掖,帝後安全所係,意義重大,豈能輕易開口?”李廣啊,怎麽能忘掉?說起衛青,就有人提李廣“衛青不敗由天幸,李廣難封緣數畸”。這衛帥、衛舅舅、衛仲卿,曾經讓韓嫣前世哈了好久。此時說起李廣,韓嫣自然是知道的,有人說他命不好,有人說是因為劉徹偏心衛青,才讓他英雄無用武之地,也有人說是因為他本事不夠,打法不適合長途奔襲。總之,是個話題人物。
“偏你小心!”劉徹嗔了一句,卻也不生氣,身邊有個出謀劃策的固然好,可一個弄不好這出謀劃策就變成了指手劃腳,讓人非常惱火!韓嫣這樣的也是為自己考慮,沒有冒然推薦人,培養個人勢力,拿皇帝的安全賣人情。
“我也沒見過他!這可怎麽辦?衛尉確實是個要緊的地方,這可難了,偏熟人裏又沒有合適的……”眼睛卻看著韓嫣,仍然希望他能給個主意。
這裏就顯現出做皇帝熟人的好處了,最起碼,他有個職位缺的時候,能想到把你填上去合不合適。就是你自己不合適,呆在皇帝身邊,也有機會推薦個什麽人做官。雖說皇帝乾綱獨斷,可也不能事事都獨斷,總有拿不定主意的時候,比如,現在。
韓嫣想了想,道:“既然並稱程李,可見本事也是有的,盛名之下無虛士。程師傅在軍中多年,想必也是知道李將軍的,不如召程將軍問一問?”
韓嫣對李廣的看法,不算太極端,一沒有認為他就是個悲劇英雄,有本事,卻死得可憐,死皇帝和他小舅子太不是東西了,居然就這麽埋沒了一代將才,真是山河同悲;二也沒有認為他就是個花架子,個人英雄主義泛濫的家夥,小肚雞腸,死了活該。上述兩種觀點的韓嫣都看過,網上兩派粉絲的掐架貼看了不少,自己也模仿兩方觀點對李廣一生作了點兩方麵的評價,對這個人的一生也比較了解,看法在兩派之間搖擺,算比較公正了。
他沒有一邊倒,因此到了漢代,既沒想著如何助這位史上悲劇人物一臂之力,讓人家封侯拜相--韓嫣自己現在還自身前途未卜呢,哪有閑心考慮別人?太聖人的事情,他還做不來。但是,他也沒有想過把這個愛出風頭,老想著封侯的人給壓著不讓他出頭--沒事犯那個嫌做什麽?知道點曆史就了不起了?憑什麽連奮鬥的機會都不給人家?真以為穿過來就是上帝了?
當然,這話對兩個人除外--中行說、李廣利。這兩個投降的敗類,你投降也就罷了,一個幫著匈奴對付自己的祖國,一個拿著漢軍的生命換回自己在匈奴的地位。漢朝有對不起中行說的地方,可這樣反咬一口,實在不厚道。李廣利更是令人不齒了,搞政變沒成功就投敵叛國,就是政變也搞得惡心巴拉的。雖然不是熱血沸騰的憤青,韓嫣也瞧不上這種人,有機會,估計不用思考,下意識裏就能把這倆人給哢嚓了。
這種思想下,韓嫣的說法也挺客觀,我不懂,不亂說,給您推薦個懂的人來評價。
劉徹一想,這辦法好,催著韓嫣一塊兒把飯吃完了,便要宣程不識入宮問話。
程不識莫名其妙。劉徹登基以後就沒有召過大朝會,皇帝守孝,沒有心情舉行朝會也是說得過去的。大功十五天,這兒子,怎麽說也得有一個半月的假期吧?一個半月過後,劉徹先是忙著封外戚,又張羅著給韓嫣冠禮、遷居,昨天才忙完。如今召自己,是為什麽呢?劉徹待衛綰也沒這麽急切的,那才是領銜太傅。
到了宣室,舞拜完畢。劉徹不免慰問一番,賜座。程不識入席的空檔,見韓嫣對自己緩緩閉了下眼,又張開,臉上表情卻沒變。心下明白,這沒什麽大不了的,至少不是壞事。
韓嫣本是坐著的,程不識進來,他便直了身子。本來,師傅進門,弟子是要起身相迎的,無奈這劉徹是天子,不用起身。韓嫣在天子身邊,不能起身去迎另一臣子,就算來的是親生父親也不可以,這便是規矩了。變通一下,就直了直身子,便程不識落座,韓嫣才又坐好。程不識心裏點頭。
待聽了劉徹的詢問後,程不識很厚道,完全沒有嫉賢妒能,說李廣有壞話,有一說一地道出了被記入《漢書》的一段公平評價:“李將軍極簡易,然虜卒犯之,無以禁;而其士亦佚樂,為之死。我軍雖煩憂,虜亦不得犯我。”
劉徹點頭,並不認為李廣有什麽不對,雖然韓嫣平時給他灌輸了不少軍隊紀律之類的說法,程不識也是個嚴謹的軍人。不過,這少年心性,又因漢代軍事知識所限,不看到真正訓練有素,有組織有紀律,令行禁止,有思想,一眼看上去就很威風的軍隊,他還是比較欣賞李廣的這種帶兵方式的。畢竟,後世中學男生都知道的軍事常識,現在的劉徹還是不太清楚的。想了想,有些為難的看了看韓嫣,他是知道韓嫣不太喜歡這樣的將領的。最終,還是拍板:“程將軍,朕命你為長樂衛尉。這太皇太後、皇太後,朕全交給你了。”
程不識伏地,謝過這份信任。
程不識走後,劉徹道:“那?這就召李廣回來?”
韓嫣失笑:“那是當然啊。”
劉徹放下心來:“還以為你會不喜歡這樣的將軍。”
“臣是更敬服程將軍這樣的,程將軍的辦法,雖然繁瑣,卻是隻要上心的人都能學會的。李將軍雖然勇猛,可他的領兵方法,不好把握,畫虎不成反類犬。而軍隊,必須形成規模。任何不能形成規模的東西,其價值都要打很大的折扣。”見劉徹聽得認真,韓嫣繼續道,“猛士固然重要,但是猛士難求,真正的軍隊,還是要把普通人的力量整合,形成戰鬥力。這樣才行。螞蟻多了,也能咬死大象。就是這個道理。然而,李將軍的戰法,在邊郡,數年不見一敗,可見還是有效的。臣不提倡這種做法,卻不妨礙欣賞這種結果。”
“說到底,你是一邊誇一邊踩啊。也還算公正。不過,聽語氣,你不是很欣賞李將軍,倒很欣賞程將軍?李將軍如此勇將,難道不足以讓你敬佩麽?”等程不識的功夫,劉徹讓趙順兒把李廣守邊的豐功偉績背了一遍。趙順兒得皇帝垂問,很是露臉,自是知無不言。劉徹聽得頗有熱血沸騰的意思,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是很有英雄情節的。
誰說劉徹不待見李廣?他根本是很待見才是!
“臣不太喜歡說人壞話。”
“那就說公道話。”
“正是勇將,失之過勇,剛則易折。陛下可查內檔,先帝時,典屬國公孫昆邪曾對先帝說:‘李廣材氣,天下亡雙,自負其能,數與虜確,恐亡之。’有點太自信了……”韓嫣不想再說下去,越想,這李廣性格、做人方麵真有點缺陷,他又不想搬弄是非,便住了口。也不再提他七國之亂時,私受梁王發的將軍印,因此有了軍功還沒有被封賞的事了--老大,你是中央官員啊,吃皇帝的飯的,居然接了諸侯王的官印,就算這諸侯王跟皇帝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也不行啊。這可不是一個蘇秦掛六國相印的時代。借用韓則的話說,你真是一腦子的豆腐!
劉徹不以為意:“有點膽氣才好,你就太小心了,除了跟我比功課的時候有本事,不給人家麵子,旁的時候小心得要死。”說完撇撇嘴。
韓嫣但笑不語。實在是沒有放心大膽的資本,也沒到可以不用小心的時候啊。
52.煩惱
程不識任命與李廣的調令一下來,整個朝堂便有了一種不安的躁動--這應該就是新的兩宮衛尉了。
景帝去世是在二月,過了四十五天的最低哀悼期,劉徹便封了一堆外戚,人家是親戚,大家算是能理解。然後是封了一堆原太子宮的屬員,這是自己的老班底,也說得過去。如今,任命了新的中尉和衛尉,便是朝堂調動的信號了,怎麽能讓朝臣們不激動?一時之間,跑官的、打聽消息的、說別人壞話順便給自己製造機會的…… 全蹦出來了。
劉徹這坐兒卻坐得穩了,整個後元三年,中央提得上台麵的任命,隻是把柏至侯許昌任命為太常而已。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都沒改元呢,怎麽會有大變動?再說了,就算不提什麽孝道、規矩,現在把人事任命都給改了,拿什麽做為改元後的第一炮啊?改變人事任命,一向是新帝改元後做的第一步好不好?
於是,跑官的跑得列熱切了,先跑著,跑著跑著跑熟了,到要開始重新調整任命的時候,也就水到渠成了,不受這改元影響而被先升了官得任命的,無疑便是他們眼中最值得巴結的對象--官場的傳統就是這樣的。這也是常理,自己見不到皇帝,當然希望能見到皇帝的人幫自己說兩句好話。漢朝還有一個傳統,就是走外戚、公主門路的人極多,這跟前一個傳統是一個道理,這些皇帝的親戚,見皇帝的機會肯定比別人多。
眾外戚、公主收錢收得手軟,許願許得口幹。朝廷重臣卻是沒有太大的心思--他們也在被調整的行列裏,先得擔心自己。本應得到最高關注的丞相、太傅衛綰,雖然他位高全重,可是自從做了丞相,他是一個人都沒向皇帝舉薦過,先皇時是這樣,如今新帝登基還是這樣。早先還有些想走他門路的,結果發現他是個不會跟皇帝推薦人的。所以,大家對他,就不指望了。
與衛綰情況差不多的,是程不識。他也是一個老實人,至少是個規矩人,不亂說話、不亂收禮。不過,對人很禮貌,比較不會掃人家的麵子。所以,人緣還可以。為人再好,程不識也不是個爛好人啊,更重要的是,他剛接手長樂宮的防務,正忙著交接、查崗,哪有功夫理別人呢?所以,走他門路的人,也就少了。
至於同樣得到任命的李廣還沒有到長安,正在路上呢。
太子宮原先一幹僚屬也是屬於先得升的,劉徹在升韓嫣的官的時候,把他們一起給升了。也有人想走這些人的門路,隻是情況有些不理想。這些僚屬,其中很大一部分本身就是朝堂官員兼任的,比如,衛綰這個丞相,兼的就是太子係統最高的太傅,以此類推。皇帝給太子配備的,都是為了太子以後接班做的實習準備,自然少不了熟手。這些人本就有皇帝係統的正式官職,朝堂現在不能大動,晉升也就有限。餘下的,還有一部分就是太子的家庭後勤服務人員,家庭係統的事情有阿嬌管著,走他們的門路還不如走陳家、館陶的門路。最後的,就是正常情況下為太子準備的,太子可以自己提拔的自己的勢力了。這些人一來人數不多,二是資曆太淺,背景不夠深厚,也不夠得寵,因此走他們門路的人也不多。
那走走韓嫣的門路吧,卻更是不巧,這位剛剛搬家的上大夫,非常忙。正常工作時間,他要陪皇帝,晚上都是加班陪睡、陪聊--分床的,表想歪。家裏就剩下老母幼弟,沒有當家作主的人。休沐日,他回家了,要指導弟弟功課,要到哥哥家聯絡感情,還要忙著整頓內務。韓家八個家丁,活像八尊門神,得了主子的命令,覺得深得信任,死守門口,口稱:“主子吩咐了,咱家新搬來,還沒收拾齊整呢,不許隨便放人進家門,家裏亂糟糟的,沒的讓人笑話。”閻王好說,小鬼難纏。他哥哥韓則,一見人就半死不活的樣子,想曲線救國都不行。幾天下來,大家也看出來了,這位,也是個不沾事的主。上門的也就少了。
大家心裏一合計,得,還是走走外戚、公主們的路子吧,其他人,是指望不上了。雖然,錢可能要花得多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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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嫣吩咐完了不許隨便收禮之後,心裏正在煩呢。
前幾日,抽了個空去韓則那裏,又被陰著臉的韓則狠狠罵了一通。原因不外是劉徹。韓嫣閉門謝客,韓則挺欣賞,他自己也是宣稱“前陣子忙得厲害了,需要靜養”。無奈,牽扯到另外一件事情上,本來“靜養”的韓則,就開始暴跳如雷了。
韓嫣被留在宣室裏,背後說話的人就多了。劉徹還是太子的時候,這事關注的人不多,當劉徹成了皇帝,這件事情就大了。雖然以阿嬌的個性,能沒有當麵給韓嫣臉子看,已經讓許多人認為韓嫣很清白了。無奈這被留宿宮中不出的事情,實在太震憾。宮中有衛士號稱“宿衛”,是夜裏要輪住值班房,警戒守衛的。可韓嫣情況不同,你值班值到宣室了啊?還是宣室內室!侍中也不是這個侍法,備谘詢也不用一天到晚谘詢吧?上一個有這樣待遇的,不歸南軍編製的是鄧通。文帝寵他,給他休沐假,他自己不要,寧願呆宮裏。可這位,是皇帝不讓出宮,休沐日,真是休沐“日”,就許一個白天,這事兒,有點嚴重了。
韓則掌握了韓家這些年來經營的人脈,自是聽到了這些話,雖然絕大多數正忙著擔心自己的前途,還沒反應過來傳這些流言。可韓則不敢大意,少不了耳提麵命一番。當韓嫣說出實際困難的時候,韓則的形容詞便由“豆腐”升級為“豆腐渣”。
“他不放行,你不好硬辭,還不會想別的辦法麽?就算不好辭,也別粘在一起啊。勸他多陪陪皇後,他要是不喜歡皇後,那就勸他多陪陪皇太後,盡孝心嘛!再不行,我給你物色幾個漂亮的人,你進給他!”
這位兄長實在是氣糊塗了,給皇帝進美色,平陽能幹,她是公主,這麽做是關心弟弟。這要是韓家兄弟做了,就是攛掇皇帝做壞事了。
“你別是傻了吧?咱們怎麽能在這個時候給陛下進美女?皇後會吃了咱們!”
“誰說是女的?”
難道是男的?韓嫣抽了。
“你知不知道外頭現在已經有閑言碎語的傳了出來,不過是大家忙,沒有來得及注意罷了。你給我說實話,你們倆!你、跟陛下,到底有沒有什麽?我好有個數啊~”韓則已經要吐血了。
“當然沒有!”韓嫣極是惱火,怎麽小心翼翼了這麽久,還是跟這事扯上了。瞪一眼韓則,你也跟著這樣想! “找幾個漂亮的男人?你怕別人還想不歪啊?!跟要把我換出來似的!送上去,沒事兒也整出事兒來了!”
“瞪我做什麽?你以為我想這樣啊?!跟贖你也差不多了!!!已經有人想得很歪了!留宿宮中、年幼加冠、位居顯職、他還開了內庫,”這氣急了的哥哥,也顧不上敬語了,直呼皇帝為‘他’, “你別跟我瞪眼,你跟外頭說這些話的人解釋去啊?!這要怎麽解釋?!嗯?!解釋了就有人會信了?!”
一拍桌子:“祖父在日,是怎麽說的,這種事情,這些流言不可以讓它沾身,沾上了渾身是嘴都說不清楚還顯得欲蓋彌張,不解釋,它也不會消散。別跟我說清者自清,你覺得這樣的的說法能安慰自己麽?”
韓嫣冷靜了下來,看著韓則:“別激動好不好?你身子還沒大好。”
“虧你還記得啊?記得就少惹麻煩行不行?”韓則不吼了,開始哼哼。
“不是我惹麻煩好不好?”韓嫣小聲咕噥。
“是~是麻煩惹上你,那個家夥就是個大麻煩,誰沾上誰倒黴。”癩痢頭的孩子也是自家的好,韓則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是劉徹不好,自家弟弟--看看韓嫣--好吧,還是挺不錯的,允文允武,家事也是一把罩,長得又漂亮。詛咒一下這倒黴的“長得漂亮”!
韓嫣無語,聽著韓則發牢騷,心裏也挺鬱悶的。聽著韓則罵劉徹,覺得罵得挺對--自己招誰惹誰了?都是劉徹!
韓則罵完了,覺得解氣了,絲毫沒覺得自己罵了皇帝有什麽不妥,韓嫣更不會覺得不對。兩兄弟開始商量要怎麽處理,畢竟,韓家現在要由他們來主持。
“挑人的事兒,休要再提想,不管男的女的。就是不想著皇後的怒氣,也該想想自家的名聲,這給皇帝找人的名聲,比跟皇帝真那什麽什麽了,也好不到哪裏去。”韓嫣鄭重道。
“知道,我那不是氣急了麽?可外頭已經有話傳出來了,不想辦法是不行了,最好在大家都還不怎麽注意的時候把些話給掐滅了。”
“隻怕越描越黑,本來就沒有什麽事情。”韓嫣說到最後開始小聲咕噥。
“你很遺憾麽?你還想著有什麽事情啊?要是有什麽事情了,說什麽都晚了!”一個暴栗子打下去,韓家大哥心裏痛快了不少,“沒什麽事情已經說成了這樣了……”
要是有什麽事情,就更糟了。韓嫣摸摸腦袋,心裏默默地接了下句。
“現在要做的,就是別讓他跟你靠得太緊了,說起來,你們倆,還真是。同學也沒這樣的……”韓則摸下巴,“不行!你覺得自己清白了,就不在意,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把直言當耳旁風,無恥到家了呢。”
韓嫣臉色發青,韓則說的太對了!開始考慮對策。
“給他找點兒事做怎麽樣?他粘我,不過是因為沒事情做罷了。現在奏章不多,又不好太過嬉樂,連打獵都不行。”韓嫣開口。
韓則倒沒有再教育韓嫣對劉徹要用“尊稱”,也在思考:“成!我看他就是隻猴子,閑不住!不過--別找亂七八糟的事兒啊~”
“知道啦~讀書吧,自先帝駕崩,功課已經停了,他年紀不大,再召太傅來授課,也是常理。”
“他能坐得住聽衛老夫子念叨?!”韓則一副“你很傻”的表情。韓家大哥從韓嫣對劉徹的一貫描述中得到的結論就是:這是一個精力旺盛、善變、心高氣傲、坐不住的人。
韓嫣默。想了想:“他對新奇的觀點還是挺有興趣的。”
“你的想法就夠新奇,你跟他聊?!”
“實在不行,就勸他召人?天下想法奇怪的人多了去了,有意思的人也多得很。”貌似劉徹真的下過這樣的詔書的。桑弘羊就是因為數學好,所以被留下來的。
“那是改元以後要做的事情。”
“那怎麽辦?”
“自己慢慢想!對了,聽說,姨娘病了?快四十歲的人了,你這個做兒子的,可得上心呐,回來侍藥,也是應該的。”
“誰說的!”韓嫣大怒,誰敢咒我娘?“我娘好……好……的……”對上韓則別有深意的雙眼。
“是啊,剛挺家,車馬勞頓,等我把家裏不份的先收拾了,她就病了,啊,不,是幫我,把家裏不安份的先收拾了,才病的。”
兩人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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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沒有最煩,隻有更煩!
韓嫣回到自己家裏,韓祿便迎了上來。三言兩語下來,韓嫣氣個半死。本來想快刀斬亂麻,整頓一下家裏新添的奴婢,然後暗示母親裝病的。誰成想,這個新宅,居然有這麽多的麻煩事!
總共一百個新奴婢,倒查出十來個別家眼線來!各方勢力不一而足。皇帝賞的,自然是有他的眼線,那位宅子的總管大人就是領頭的那一個,配在韓嫣房裏的侍女、小廝,其中便有一男一女是總管大人的下線,廚房有一個、馬廄裏也有一個、盯著母親和韓說的各有一個。這是最大的勢力了。所以說,不要以為皇帝賞你奴婢,就是對你很大方。
館陶一脈,多年經營,也塞進了兩個,其中之一,就是韓嫣房裏的另一侍女,另一個,也是呆馬廄裏的。
竇太後跟王太後的人倒不多,各一個,是正堂雜役。
最讓人驚訝的是平陽長公主殿下,她也塞了人進來,卻是韓嫣院裏負責灑掃的一個小丫頭了。
韓嫣歎氣,韓祿臉色發白。可也不敢不報,報到總管大人的來曆的時候,韓祿聲都抖了。
“怕什麽?自開國至今,哪個得用的人,不蒙陛下賜幾個奴婢呢?”所以皇帝的情報網才那麽發達啊~可憐的田蚡,怨不得劉徹越來越不待見他!想想上回回家,說了句羊肉湯味道不錯,就是羊老了些。第二天便在宣室吃到了羔羊肉,心情很複雜。這劉徹他到底想做什麽?!
“祿叔,你是怎麽查出來的?”
“老奴也沒那麽大的本事,隻是,那個掃地小丫頭,做得有點兒明顯了,她打聽得太多了,老奴便想法兒查了她。他們做眼線的,咱們看不大出來,可相互,都有些知道對方,老奴便盯著她,看她看哪些人與旁人不同,就給查不出來,不然,老奴也不可能查到這些人。”
精采!“就這些人了?”
“就這些人了,盯到了那位總管,”韓祿口裏有些酸,“老奴便特別留意他,他倒老道,可架不住老奴知道他!他看人眼睛毒啊,老奴就是跟著他,才找全了人的。”
原來,韓祿最初沒有盯到那位總管,韓嫣規矩嚴,內宅、外宅不許交通,他隻盯到了後院的那幾個,後院的人再與前院偷偷聯係,讓韓祿高興了--最大的競爭對手是奸細!更是卯足了勁下了死力氣抓人家小辮子,倒真讓他找出一串人來。
韓嫣大汗,接著往下問。
“怎麽知道他們各是誰派的?”
“這就更簡單了,”韓祿不害怕了,開始顯擺了,“看他們出門跟誰碰頭就行了。除了總管,那撥人費勁,其他的,挺好跟蹤的。”
韓嫣點頭,尋思著自己還要再暗察一番,確認了才好。
“既這麽著,這些人,先別動,找人盯緊了,那位,管前院吧。招呼客人,他必是在行的。祿叔便是我這些產業的總管了,這宅子,幫我多照看一下。先前的莊子,且交你侄子吧。他也快到成親的年紀了,還亂混不成話。”
韓祿大喜,忙謝了。卻聽韓嫣又說了:“陛下的人,自是留著的。馬廄裏的另外一個,尋個錯,讓他去皇後那個莊子上。”韓祿忙點頭。
“至於其他的人,”韓嫣想了想,“旁人派來的,要讓陛下的人知道,陛下派來的人,就不要管了。其他有數的眼線,都盯緊了,書房、臥房、廚房、馬房不許他們進!還有,全家上下都招呼一下,給爺管好自己的嘴!亂嚼舌頭,爺就割了他們的舌頭,讓他自己吞下去、嚼個夠!”少有的狠厲,事關身家性命、全家安危!
韓祿一個哆嗦,終於決定繼續老實,這主子還是以前那個主子啊。
人一旦認起真來,往往能夠辦成許多平常狀態下做不成的事,當然不是說一下子會變成超人,隻是能在能力上限附近完成不少任務。
韓祿便體現了這一點。還是拿最容易看得出來的人開刀,他不過是在韓嫣房裏眾人麵前點了掃地小丫頭的名,非常慈祥地說:“你不是請假要的去看家人麽?你家人可不在咱們府裏,是在誰家當差?你跟那家主人家熟麽?他們會召你說話麽?那家主人家好說話麽?他們待你好麽?就是好說話,也不能誤了時辰,不好說話就更壞了。你還不快去?”剩下的便讓一幹玩無間的人物自己去猜測調查了。其他的,也就照此辦理,不過是換了種方式,做得不露痕跡。
馬廄裏館陶的人也被尋了個小錯趕到了莊子上,房裏的那個也被降成了雜役。
前院正堂裏的雜役,卻是吩咐那位總管去管,就不相信他看不出來、查不出來。這總管大人原本是有名字的,韓嫣便也沒有改,還讓他叫“吉利”去。
韓嫣對韓祿挺滿意,以韓嫣自己有限的居家時間,也沒有查出更多的探子了。這次,打著自己不在家,請兄長幫幫忙的名義,還把韓則母子請過來小住了幾天--這兩位也沒發現什麽,算是初步放了心。這新宅專為他們母子準備了房間,比著韓嫣母子的例來的,供奉還要好一些,卻不是客房而是主人房。
剩下的,便是執行與韓則事前商量的問題的時候了。不想,卻頗費了一番周折。
53.“生病”
知道劉徹在自家安插探子,韓嫣心裏有些不大對味,也更警醒了--這簡直稱得上是當頭棒喝。那個人,畢竟是皇帝,哪怕現在還看不出來日後漢武帝的樣子,但他還是皇帝。再想想這長安城裏裏外外,類似的探子怕是更多,景帝時期的,怕是已經進了劉徹的係統了,加上劉徹自己賜的,這個網絡,真的很大啊。
雖然,目前韓宅裏的眼線,已經被控製了起來,韓嫣還是很驚心。雖然,或許劉徹也是有關心自己的成份在內,韓嫣還是高興不起來。現在有關心,大概,以後就會有疑心了吧?然後就從記憶的角落裏翻出了塵封已久的東廠、西廠、錦衣衛、血滴子……再扒拉一下,N多小說裏的暗衛、影衛之類也就這麽自然地出場了……自己把自己嚇了個夠本!
再想想韓則透露的流言,更是深身都難受。最初有意扮老成,就是為了防止這種事情發生。後來沒見有什麽兆頭,加之見劉徹在景帝臨終詢問下也沒有承認有什麽不好的想法,也就放下心來。一直以來,自覺處理得還算不錯,誰都沒得罪,跟劉徹關係比較鐵又沒覺得有什麽不純潔的事情發生。
原以為一切都很美好,誰料又出現這種情況。韓嫣不是那種剛愎自用,認為自己就一定對的人,所以,韓則說得多了,他也就開始反省,努力回憶與劉徹的相處情況。越回憶就越覺得不對勁。哪怕把兩人相處的情況又最平實客觀的語言描述出來,隻是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非常公正地得出的結論,也不是那麽美妙的。就是自己,也會得出,這兩人關係不同尋常的結論來。
嗯,同榻而眠、夜宿深宮、與帝共食、朝夕相伴、賞賜巨萬……很正常的說法,沒有任何直稱“佞幸”的語言,大家也會想歪啊~除非加上一句“此人有經天緯地之能,扭轉乾坤之力,帝深賴之”,可韓嫣現在,他有這本事嗎?
想來想去,韓嫣就更難受了,甚至覺得這宅子都想是墳墓。聽著韓祿來報告負責新宅內部裝修的人手已經到了,明天就可以開始浴室、廚房、地龍的改造工程,以及內部粉刷時,韓嫣也隻是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晚上還得回未央宮,韓嫣隻得強打精神扒了兩口飯。
到得未央宮,劉徹見他精神不好,不免問了幾句。做賊心虛,或者說“疑鄰竊斧”,韓嫣總覺得劉徹語氣未免太柔和了點兒。打個哆嗦,有引來詢問。韓嫣更毛了,含糊了一句:“沒什麽要緊的,許是這幾天忙,路上馬騎得又快了些,有些著涼,休息一下就好,”說著,便順口道,“要不臣挪一下吧,沒的過了病氣。”
劉徹不理,卻讓廚房煮了碗薑湯,還要多放薑,眼看著韓嫣喝了下去。韓嫣一腦門子官司,滿肚子心事,本就沒有胃口。這時見了這碗份量十足的薑湯,簡直快要哭出來了。碗雖不大,可薑這種調味品,切成末,尚且不能多食,何況是這一大片一大片的煮?
可君有賜,不可不食,就是毒藥也得喝下去。捏著鼻子,苦著臉,閉著眼睛把湯一口全咽了,薑卻全留在碗底了。打死也不吃這東西!
捂住嘴巴:“不行了,吃不下去,會吐。”
劉徹卻不為難他了,點點頭。六兒收了碗,奉上清水。韓嫣一杯水下肚,方覺得好了些。
定了定神,韓嫣開口:“臣還是回家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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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帝可能真不招老天爺待見,他一死,老天爺便格外給麵子,竟沒發生什麽天災人禍。加之先帝剛死不到一年,也沒什麽人敢在這嚴打時節惹事,朝堂也是照以及前的樣子維持。劉徹目前的工作量並不大。基本上,一天抽半個時辰就差不多能搞定了。剩下的時間,他就自由支配了。
還是因為景帝剛死不久,許多娛樂活動都不能進行,雖然不強製他不許出宮,可也不能常出去,王太後許他一次已經是夠給麵子了。所以,劉徹很無聊!他隻能巴著韓嫣鬧騰。朝臣,他不大喜歡,嫌人家死氣沉沉。後宮,更不用提了。
這兒會,聽說韓嫣要搬回家住,劉徹覺得自己最後一點娛樂活動都要被剝奪了,心裏不滿透了!好歹,不能做什麽,也能說說話,談談對日後朝廷的規劃啊。
所以,劉徹決定當沒聽到:“時候不早了,安歇吧。”
#%……* ¥-?@$_^&……韓嫣心裏快恨死了。
這時,春陀開口了:“陛下,還是請韓大人避一避吧,要不,老奴給韓大人收拾屋子去,就要內室後邊,緊挨著內室,一向是當值的人住的地方,是極幹淨的……”韓嫣第一次覺得這位漢宮第一宦官這麽像天使!
在劉徹眼裏這多嘴的家夥簡單就像隻蒼蠅,該捏死了事。可也挨不住勸,春陀慢條斯理地絮叨:宮裏規矩,有病的,是不能靠近皇帝的,不然出了事兒誰負責?就算皇帝不怕,也不行。如果皇帝真是病了,那韓嫣也要擔很大責任的,到時候恐怕就……
劉徹沒轍了。再一回頭,見韓嫣低著頭,一言不發站在一邊,白皙的脖子彎出好看的弧度。覺得這人最近瘦了不少,許是真累了。
“那屋子怎麽樣?”劉徹發問,不待春陀回答,“反正不遠,朕自己看去。”當然不遠,就在隔壁。
到了一看,這值班室自是不能跟皇帝的臥室比,可問題是它跟領了朝廷俸祿的韓伴讀大人原來住的地方也不能比--伴讀大人的住處,劉徹是要經常駕臨的,原本條件不好,後來也得變得好了啊~何況,最初住的是猗蘭殿,那時候的王太後還是非常小心在意的,給的條件很好,以後就延續了這個傳統。劉徹還沒見過這樣的房間,隻覺得春陀良心大大地壞,要個病人住這樣差的屋子。
韓嫣心裏暗暗叫苦,攔住了要發作的劉徹:“這裏本是當值人的住處,臣住了這裏,讓他們住哪兒呢?會耽誤差使的,不如臣且回家住去。待病好了,再回來。”病好不好,自己說了算,躲得一時算一時。
劉徹有些猶豫。韓嫣又加了一把勁;“便是不為自己想,陛下也該為太後想想,若因此讓您病了,太後該多難過?陛下身係社稷,朝上也要不安穩了。”
劉徹終於答應了,卻要讓人備車。韓嫣對“漢武帝的車”非常敏感,打死也不願坐的,推說剛喝了一肚子的湯水,坐車顛得難受,寧願騎馬,大不了回家再喝點薑湯發發汗,說著便是一付要吐的樣子--這樣的劉徹也確實令他胃疼。
劉徹終於不折騰了:“那你早些回去,好好休息,好了便回來,”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讓六兒送你回去吧,明天我再命禦醫過去給你看看脈,要用什麽藥也從宮裏取吧,宮裏的藥好……”
“不用了,左右不過是累著又著了涼,休息一下就行了,興師動眾的,倒顯得輕狂了。臣極不耐煩吃藥的,從小到大也沒怎麽病過,底子好,不礙的,”見劉徹還要說什麽,“是藥三分毒。有什麽事兒便想著吃藥,吃多了就離不開這藥了,這樣不好。”
劉徹被說服了,點點頭:“好好將養著。”
大家被轉移了注意力,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騎馬好像也很顛……
這人不能坐車,他怎麽就能穩穩當當地騎馬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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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嫣被送回家,讓家裏好一通雞飛狗跳。在謝了六兒及一幹隨從的茶錢後,韓嫣頭疼地喝止了下人,把母親和韓說勸回去睡了,命周甲去弓高侯府送了信,便自回臥室休息去了。
不管怎麽說,是暫時回到了自己家裏,韓嫣這一覺倒是睡得挺好。
第二天,多年形成的生物鍾準點報時,韓嫣起身。揮退了想要上前的侍女,自己動手梳洗,除非自己不能動了,否則,韓嫣是不喜歡陌生人接觸的。洗漱完了正自己梳頭,卻從鏡子裏看見呆在外屋當差的侍女杏兒在觀察自己。心中有數,摸摸喉嚨皺皺眉。對著一直伺候的跟班韓廣年,揚聲吩咐:“這幾日累得有些狠了,吩咐廚下,多燉些肉食吧。”韓家一向葷素搭配,素的比葷的要多,被稱這節儉。其實,能每餐有肉,韓家的生活已經很讓人羨慕了。再說,他們家,冬天也是菜比肉多,稱得上是奢侈了--根據韓嫣知道的科學飲食方法,在保證營養的前提下,多吃一點菜對身體比較好。
吩咐完,略活動了一下,便去母親那裏請安。母親自然非常關心兒子,免不了噓寒問暖一番。韓嫣這才發覺母親氣色也不大好,細問了跟隨著的人,才知道母親因為擔心,都沒睡好。暗罵自己粗心,昨晚隻說了一句:“兒子沒事,您去睡吧。”就把人給打發走了,沒想到這說了,比不說,還讓人擔心。
連忙解釋了一下宮裏規矩,說這隻是為防萬一的。而且,自己真有些累著了,所以,陛下體諒臣子,便放了假,讓回來休養。話隻能說到這個份上了,一旁另一位探子大嫂還在豎著耳朵聽呢,不能直說自己沒事,讓母親放心。這讓韓嫣覺得有力無處使,若非這位大嫂已經有些年紀了,還是皇帝派來的,他真想把這個女人給扔出大門。
母親看看韓嫣也不像隨時會倒的樣子,略放下心來,不免又念叨一下身體的重要性,再掏出帕子,把韓嫣父親本身身體很好,結果不注意,最後掛掉的事情哭一遍:“先侯爺也不是體弱多病的人,還一向習武,結果呢?給老爺子、老夫人守喪的時候一場風寒,還不是去了?那時候,家裏什麽藥沒有?什麽大夫請不得?他自己不樂意瞧大夫,旁人有什麽法子?剩下一家孤兒寡母……嗚嗚嗚嗚……你怎麽還這樣啊?多大的人了?還不會照顧自己,你要為娘怎麽活啊?嗚嗚嗚嗚……”
韓嫣很黑線,母親訓話,隻能聽著。再說,這哭上了癮的中年婦女,你要怎麽勸呢?何況,有些話,是不能自己說的,隻能借由別人的口說出來。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貴族法則了。這時候,就顯出旁邊幫腔的人的重要了,韓祿識趣,插了句:“老夫人不必太過傷心,眼下還是讓爺休息要緊。”一句話拍到了母親的死穴上,兒子比較重要,王太後是這麽想的,韓嫣的母親也是這麽想的。於是,母親拿帕子一擦眼睛:“我的兒,快歇著去吧,想吃什麽盡管說。隻管安心養著,有什麽事兒等好了再說。”韓嫣好歹從眼淚裏給解救了出來了。對韓祿使個眼色--不錯,有前途。韓祿謙虛地躬了躬身。主仆二人從後院逃了出來。
回到自己屋裏用過了豐盛的早餐。韓嫣腦門上係著白色抹額,披著厚厚的衣服,在院子裏走走消消食。因為說是累病了,弓馬武藝隻能停了。閑得發慌,便喚來韓祿,略吩咐了一下事情算是解悶了。要養病,家裏就不能有大動靜,地龍的工程就先停了,粉刷的事情也押後。可民以食為天,廚房不能不收拾,夏天到了,浴室的改建的工程也得抓緊。好在這兩項工程不大,尤其廚房先時已經按韓家習慣收拾了個大概,浴室要改的不過是加個水箱、淋浴頭。
各處的人員排一排崗位,照著冊子,不過喚來了各處頭腦,一一照著想好的吩咐了。再讓韓祿過一過大總管的癮,把韓家規矩說了一遍。韓嫣自己在裝病,這時就隻坐在堂上裹著被子閉眼聽了。待韓祿說完,一揮手,有些有氣沒力:“這幾日我有些不爽快,家裏的事兒,你們就多擔待些吧。吉利也是老手了,多幫襯祿叔一點兒。”眾人應了,有序退場。
韓嫣好不容易得了空,正想靜靜看看書、想想事兒,探病的來了。
靜養謝客,可擋不住自家人。韓則一大早便坐著車來了,已經趴在榻上偷懶的韓嫣隻好又爬了起來,正睡得迷迷糊糊的,聽到韓則來,精神上也不緊張,不免裹上被子東倒西歪地歪到了韓則麵前。
他這搖搖晃晃的樣子倒把韓則嚇了一跳:“你怎麽真的病啦?”話一出口,韓則馬上覺得說錯了。這不是明擺事前以為韓嫣是裝的麽?一幹眼線卻覺眼前一亮--這下有準確消息可以回報了,他哥哥都說是真的,應該假不了了。
韓嫣回他個白眼:“不太重,還死不了。就是有點累著了,昨兒騎馬又急了些,有些著涼了。”
“四月天還著涼……笨蛋!”韓則歪著頭看韓嫣,“怎麽瘦了?吃藥了沒?”
“不想吃藥,藥補不如食補。”
“好心當成驢肝肺!”韓則手又癢了。
“我是病人耐。”韓嫣把腦袋埋被子裏不肯露頭。好不容易得了允許可以回家,韓嫣很放鬆很高興,加上沒睡醒,一時不慎,便做出了事後讓自己羞憤的幼稚舉動來了。
“快把頭拿出來,你還病著,想悶死自己啊?”撲上去搶救。
韓則的驚呼聲中,韓澤之到了。
這位襄城侯大人,名義上是兄長,實際年齡卻比韓則韓嫣兩人的父親還要大。這時見了兩個比自己兒子年紀還小的弟弟擠成一團,不免嘴角抽搐。要真是自己兒子,早一巴掌揮過去了。
無奈這兩個是兄弟,還是分門立戶,各自當了戶主的兄弟,尋常事情不好隨便教訓。而且,韓澤之是受人之托,來幫忙打探韓嫣病情的。
韓則連忙坐正,咳嗽一聲,一臉正經地與韓澤之寒暄。韓嫣也從被子裏爬出來,韓嫣與韓澤之並不熟悉,很不好意思,因是主人,隻得硬著頭皮來打招呼。
韓澤之抬眼一看,韓嫣呼吸急促(被子裏悶的),鬢發散亂(剛才鬧亂了的),配上額頭歪歪斜斜的帕子(躲被子裏蹭歪了的),倒像是真病了。韓嫣見他打量自己,不免想起剛才的可笑模樣全被他看到了,心下大窘,不自覺地緊緊被子,縮縮肩膀把頭埋得更低些。韓澤之更加確信了。
不太熟悉的族兄弟,話也不太多,何況還有個病人,韓澤之略坐了一會兒,便放下禮物告辭了。韓則代韓嫣起身相送,不免又對韓澤之說了幾句擔心病情的話。待送走了韓澤之,韓則回轉過來,卻見韓嫣還在裹著被子裝羞澀,一個暴栗子打下去:“給我好好呆著,閉門謝客。安心靜養,我隔幾天便來看你。要吃什麽盡管跟我說,聽到不?不許隨便出門!小心病情加重!”
待韓則走後,韓嫣慢吞吞地挪回自己臥房,把身邊人趕走,自己趴回床上睡回籠覺了。不睡覺也不行啊,身邊都是眼線,養病得有個養病的樣子。不睡覺,還能幹什麽呢?
睡吧~
54.“病愈”
養病的日子很愜意,也很無奈。韓嫣整天無所事事,最常做的,就是吩咐廚房今天要做什麽菜、如何做,家裏的人手布置要怎麽樣分配、責任到人,偶爾看看一點書。
說到看書,韓嫣自景帝死後,便很少有時間讀書,如今有了時間,便想好好再讀一下,卻被母親攔下了,怕他太費腦子累壞了。家裏統共就這麽幾個人,還有管家在管,更重要的是,韓家還有一套韓嫣親自製定的非常有效的規矩體係,讓韓嫣發揮的空間是在不大,沒幾天,家裏的事情不用韓嫣插嘴了。倒是有時間指導韓說功課了,卻也是一天隻給小半個時辰,不讓他累著了。韓嫣書房掛個竹簾隔著,兄弟倆一邊一個,隔著簾子教學相長了去--裝病就要有裝病的樣子,要注意不要給弟弟過了病氣啊~
木地板、鋪草席,加上坐墊、靠椅、矮矮的案桌、掛上窗紗的大大的窗戶、竹簾、庭院、寬寬的木質走廊、簷下的風鈴,怎麽看,怎麽覺得自己像是個生活在平安時代的貴族女子了。韓嫣一個寒顫,想像一下自己塗著白粉,小步挪動,拿著折扇蓋臉的樣子……撲地!
所以,韓嫣很無聊,大多數時間隻能趴著、躺著、歪著。
這樣的生活,好人也能憋出病來啊~
見韓嫣一直精神上不見起色,母親有些著急了,開始拜神許願。韓嫣攔了下來:“兒子沒事,沒得驚動了神明,卻是罪過了。”
見拜神許願不行,母親便開始賞下人奴仆,一人發了一百錢,取個長命百歲的意思,連宅子帶莊子,四五百號人,人人有份,足足發了幾萬錢。這下可好,在別人看來,更像是真的了。連宮裏都派人來問了,還好來的是六兒,熟人好說話,幫著遮掩了一下。
饒是如此,韓嫣這病,最後還是裝不下去了。不光是不想再讓母親更擔心,不想再讓這家裏雞飛狗跳惹人眼球。況且這回,是阿嬌派禦醫來了。另一方麵,韓則的消息是,李廣也快到長安了,據可靠情報,沒幾天路程了。
韓嫣很糾結,不太想見李廣,可以想見,自己必是不得他待見的。李廣家的大兒子李當戶,曆史上就是因為追打韓嫣,被劉徹認為勇敢,才出了名的。可阿嬌派來的大夫也不好應付。這都初夏了,泡涼水也未必見得能讓身體健康的韓嫣真的病一回。哪怕能病,韓嫣也不打算冒險,這缺醫少藥的年代,萬一泡成肺炎真的掛掉了,可就真是黑色幽默了。
禦醫診斷韓嫣身體已經沒有大問題,隻是仍然有些虛弱,不礙事了。韓家添上幾句胃口不好,懶得行動之類,禦醫解釋說這是正常現象,大病初愈都是這樣的。母親放心了,謝了禦醫五十金。
禦醫前頭剛走,後頭母親便很有主母風範地命廚房準備酒食,犒賞全家奴婢。韓嫣心下溫暖,也不阻攔,由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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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未央宮,一切照舊。劉徹待趙順兒倒是親切了不少,春陀依舊八風不動,六兒還是老實謹慎。其他人各安其職,隻是看趙順兒的眼神兒有些複雜。
劉徹見韓嫣過來,倒挺高興,不待韓嫣行禮,便搶上去拉住韓嫣的衣袖。把韓嫣好一通驚嚇,嚇得連揮袖子,回過神來,卻見劉徹一臉驚愕外加尷尬:“你怎麽了?”
韓嫣有些訕訕的,囁嚅道: “還沒回過神兒來呢。”
劉徹抽抽嘴角,仔細端詳了一下韓嫣的臉,下結論:“瘦了,要好好補補!”
韓嫣別過臉:“整天躺著,是在是悶,才沒有胃口的。如今能動了,自然就沒是麽了。驟然大補,反而容易傷身。”
“是麽?”劉徹化身好奇寶寶了,“你也懂醫道?”
“說不上懂不懂的,不過是知道點兒養生的東西罷了。”
“這樣啊。”劉徹點點頭,“行,那就慢慢養著吧。反正宮裏食材總是不錯的,雖然沒你燒得好吃。”
禦廚聽了會哭的!韓嫣的廚藝並不是很高明,隻是做法新鮮,雖然後世 N多菜係,他連人家菜名都記不全,倒是勉強知道一些常見的菜色罷了。拿到了漢代,居然被皇帝讚手藝好,真是哭笑不得。
“臣難道就隻有做飯這點兒長處了?”
“當然不是,”劉徹笑道,“阿嫣的好處多著呢。”
這話說得有些不對味兒。韓嫣有些訕訕的,靜了一下,方道:“有件事,還想請陛下恩準呢。”
“嘿!難道你有跟我提要求的時候,說說看,是什麽?”劉徹非常好奇。
“此番臣病了,累得母親擔心,臣怕母親身體有恙,想跟陛下請幾天假,看著母親好了……”
“剛回來,又要走。”劉徹眉眼間由好奇轉向懨懨的,沒了興致。
那邊才是我家好不好?往哪算回?往哪邊又算走啊?
“陛下哪裏話?不過是擔心母親罷了,畢竟上了年紀的人了,小心著點兒總是好的。還有阿說,也該請師傅了。臣不過想把這些事情都辦好了。才好安心做事。”
“剛回來,又要走。”劉徹還是念叨。
心底翻個白眼:“誰說要走了?走去哪兒啦?”
“你不是要回家?”最後兩個字酸溜溜的。
“臣總不能不回家吧?”
“那也不用剛回來又要走吧?”一句話連著重複三遍。劉徹不大想答應,就差直說“你曠工、你不乖、陪著我、不許走”了。
“臣沒說要走啊?”
?!劉徹瞪大了眼,覺得感情受到了傷害:“那你什麽意思?”
韓嫣見好就收:“不過是,請陛下恩準,讓臣晚上回家照顧母親罷了。”
也就是個漫天要價,坐地還錢的意思。開始把要求提得高些,待別人講條件時,再為難地降低要求。顯得很委屈,很給別人麵子。其實,他原本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劉徹想了想,終於答應了:“找個好大夫,看著好了,你就回來。要不,派禦醫吧?”
韓嫣連忙擺手:“不用、不用,不過是這幾日為了臣的事,太擔心了。臣多在她眼前晃晃,讓她安心就是了。”
劉徹同意了。
韓嫣在心裏豎了個V字。
兩人都覺得達到了心中的目的,心情大好之下便閑話家常。劉徹便問飲食,順便提了一下自己今天早上的食譜,問韓嫣要不要照著吃。韓嫣也報了自己最近的菜色,說已經不錯了,不敢亂換吃的東西,怕身體不接受。
話說得多了,便要喝水,水喝得多了,便要上廁所。由於劉徹話比較多,他喝的水便多些,跑去上廁所,趙順兒忙跟了去。六兒一挑眉,韓嫣湊到他跟前。
原來,這幾天,韓嫣不在旁邊,劉徹覺得無聊,這趙順兒便想著法兒逗劉徹開心。奉承話說得很到位,有什麽露臉的事兒搶著做,劉徹龍心大悅,對他比較親近。未央宮眾很不忿!這小子有點太顯擺了,在春陀的領導下,未央宮一向是和平穩重的,有好處大家分攤,沒這樣尖著腦袋湊的,偏這小子太不懂事了!大家也想討好皇帝啊!
由此很想有人主持一下公道。不想,春陀當沒看見,阿明見春陀不說話,他也不說話。其他人不夠份量,大家便盼著韓嫣來“主持公道”。宮裏宦官,光祖耀祖是沒了指望了,隻圖自己混得舒服點,要想混得舒服,便要討好主子,這是常識,趙順兒做得並沒有什麽錯,可惜,犯了眾怒。大家便托六兒給韓嫣遞話,六兒心下暗笑,應了。
如今說出來,春陀、阿明是還在裝雕塑,其他人卻有把風的,偷聽的,插兩句的。又有告狀的,說趙順兒連他師傅春陀和跟著陛下的老人阿明都不很看在眼裏了。末了,再加一句“韓大人,您不能走啊!”。韓嫣心下嘀咕,我還沒死呢!轉過來一想,其實,這朝堂上又何嚐不是這樣?如今自己的情況,便有些像,雖然自己沒有太過刻意做些什麽,不過,在別人眼裏,怕是也差不太多的。這樣一想,更是警醒。暗道自己搬回家住還真是搬對了。
因此並不說什麽,隻是微笑著聽:“一切自有聖裁,你們何必擔心?各人有各人的緣法,隻老實當差罷。瞧你們前輩,”笑著對春陀、阿明揚揚下巴,“站得多穩呐。”
大家很失望。韓嫣卻知道,阿明,是最早跟著劉徹的人,被王太後收為心腹之後,才放心派給兒子的,劉徹哪怕是看在母親麵子上,也會對阿明有所優容。春陀,那是景帝臨終交給劉徹的人,是劉徹掌握後宮極重要的助手。趙順兒,這下,已是捅了馬蜂窩了。
再說,趙順兒走的是巴結討好的路線,他不像春陀、阿明這樣的老資格,也不像韓嫣自幼是同學、朋友很有點平等的意思在裏麵,這三個人,還能跟劉徹發表點不同意見還稍能態度強硬地掰一下劉徹,劉徹也有可能聽這些相反意見,他卻隻能順著劉徹來。劉徹的性格激烈,思維活躍,順著他來,遲早生事,皇帝自然是沒事的,頂缸的,就是他了。前朝大臣犯事,要處罰還有個國法在上頭護著,不是哪個人想怎麽罰就怎麽罰的。趙順兒是宦官,身處宮廷之中,生死全攥在別人手中,到時候,會有多慘,真是不敢想像。
韓嫣有心提醒兩句,不過看趙順兒目下無人的樣子,又收回了這心思--這會兒說什麽,大概都是聽不進去的,反而以為你有什麽不好的打算。出力不討好,韓嫣還沒有這麽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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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嫣也不算說謊,母親確實有些不大舒服。寡婦靠兒子,韓說還小,支撐家門的就是韓嫣,韓嫣一病,她慌得厲害,真是急病亂求醫,什麽招都想了。自分家後,韓嫣就是裏外一把抓,什麽事都不用她操心,隻管逗小兒子、跟身邊奉承她的奴婢閑聊。這一旦韓嫣“病”倒了,她要掌家,雖然不用她具體做些什麽,韓嫣還能管事,家裏還有韓祿,她也是累得不行。待韓嫣“痊愈”,她一口氣鬆下來,也跟著躺下了。
韓嫣不免每天到母親院子裏早睌報到,行完禮,還要在她麵前再張開手臂轉兩圈,以示自己“很好”。
因為搬進了城裏,韓則母子便常常來串門。最近卻是常常來探病了,說來也怪,總有讓他們探的病患,先是韓嫣,再是母親。照說這累病了,休養兩天也就該有起色了,偏偏嫡母大人來探望以後,母親的病還就沒有好。沒好,就盼著有人說話,嫡母大人便常來,反正這裏給她也備了正式住處。洗浴設備很得大家歡心,廚房的夥食也不錯,據說臥室還要裝修,韓嫣兄弟的已經動工了。
韓家人養病養得其樂融融,韓則不敲弟弟腦袋了,很有兄長風範地與弟弟聊天。兩個年長的一合計,寶寶馬上六歲了,該正式請老師了,以前事多,耽誤了,如今已是有些晚了,不能再等了。隻是,這老師還沒定下來。韓嫣早有打算,想請那位“周公”,韓則想了想也同意。兩人便抽了個時間,一起去拜訪周公,商定了待寶寶一過六歲生日,便請周公到家裏來授課。
此時韓嫣倒不怕花錢了,韓則也閑著無事,兩人便把韓說從母親院子裏搬出來,單開一個院子給他。院子旁邊,指了一座小院落,幾間屋子收拾一下,算作周公的住處,周公便成了韓家專用教師了。因為教過韓嫣,周公對韓家出品的學生的質量比較滿意,加之給的束修又夠多,周公便安心呆在韓家教韓說了。
韓嫣的生日在三月,不幸遇上景帝辦喪事,這十六歲的生日是不能過了。如今寶寶生日,便想全家湊一起,也不請旁人了。本就夠招人眼的了,沒必要再顯擺了。
韓寶寶的生日,韓嫣照例是要送親手做的東西的。因為馬上就要正式開蒙,所以,這回送的,是韓嫣手抄的課本--《詩經》、《道德經》、《爾雅》,卻是早些日子抽空抄了許久的。其實,韓嫣更傾向於讓周公多講講《爾雅》,不過,既然此時大家都重《詩》,也不能讓韓寶寶在這上麵不如人家。至於《道德經》,韓嫣是不打算指望周公了,韓則自告奮勇來教。韓嫣打算與一直供養的匈奴師傅們一起指導韓寶寶的騎射功夫。其他的技藝,先由兩兄弟自己給韓寶寶開個蒙,然後根據興趣再決定要不要請專門的老師。
待到韓寶寶生日過後,其他人才得到消息,想要送禮,已是晚了。不免有人埋怨,認識韓則的,去他家抱怨,認識韓嫣的,在他耳朵邊嘮叨。兩人的借口也是商量好的:“母親/姨娘,正病著,怎麽好大辦?沒得吵到她老人家反而不美。”
韓嫣這裏嘮叨得最厲害的卻是阿嬌,到底被她補送了生日禮物,一樣秉承貴得嚇人的作風。其他人想跟風送禮的時候,韓家大門卻早又關得緊緊的了,隻得回去了--誰敢像皇後一樣打到他家門上送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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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嫣正過著快樂的“睡自己的床”的生活的時候,劉徹一句話,又讓他愣住了:“明天住宣室來。”
這時劉徹更在看奏章,看著看著便突然很興奮,一拍桌子便有了剛才那一句。這話說得極快,說話時壓根就沒看韓嫣,直接來了下一句:“明天李廣到長安城外驛館暫住,後天一早便要進宮見我,你也一起見見這飛將軍吧!”
劉徹說完抬起頭來,兩眼放光,韓嫣隻得應了,心裏卻在叫苦:我才不想見這位飛將軍叻!
“你怎麽了?我知道他要來,便讓你住回來,能跟我一起早點兒見著他。你怎麽不高興?想什麽呢?你母親那裏不是還是老樣子麽?也沒見差,就一晚沒事兒吧?不行我讓禦醫代你回去總成了吧?跟我一起看李廣吧~打匈奴、打匈奴,嘿!”
韓嫣還能說什麽?
“禦醫就不用了,不過今天臣要回家交待一聲。”
“嗯嗯,明天早點過來啊。”
55.飛將
“一起看李廣吧~”是宮裏這兩天挺流行的一句話。後宮不興畋獵,娛樂活動本就少,如今又不能歌舞遊園,就隻剩閑聊八卦了。可自景帝死後,已經八卦好久了,話題都快講爛了,很需要一個新題目。現在這新題目來了,自然要好好消化一番。
李廣,真的挺有名。尤其是那一手箭術。
於是,李廣參見劉徹的當天,還沒說上幾句話,後宮裏太皇太後便命人宣李廣。召見的地點不是長樂宮,而是校場。
長樂宮來人的時候,劉徹正在急吼吼地跟李廣打聽事兒,韓嫣正打量李廣。李廣是個很有氣勢的中年人,個子很高,手臂極長,韓嫣心想,這箭術好,是不是因為這兩條長長的手臂呢?麵相也不壞,眼睛挺有神,稱得上是虎目了,直鼻方口,眉毛是極濃的,額頭寬廣,略有些皺紋,頭上已有發些白發。
劉徹一見李廣,覺得他長得不錯,挺符合自己心中對於英武的評價,正要跟李廣再展開了詳談,順便問問邊塞情況。這時候,老太太的使者來了。
聽說後宮一幫女人要見李廣,劉徹本有些不大樂意的,雖然挺想顯擺一下自己的武將,可自己還沒聊上幾句呢。待聽說到校場,劉徹又有了勁頭,也要去。於是,未央宮的隨從,跟著一道兒了。韓嫣,這位侍中加伴讀(雖然現在劉徹已經不讀書了),也是跟著去了。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校場本是男子演武之地,如今,這裏麵除了剛上任的長樂衛尉程不識在前麵,就沒什麽男子,南軍散在遠處警戒,麵兒上幾乎全是女子和不男不女的宦官。
“一起看李廣吧~”這句話的吸引力,堪比在台灣喊一句“去看團團圓圓吧~”箭術好,又勇敢,敢帶著百餘人就敢跟匈奴幾千人對上,極富冒險精神的。相貌也挺有男人味道,自然挺得人追捧。何況是一群無聊得開始數杯子裏有幾片葉子的深宮女子?雖說身為將軍,居然以身犯險,也不考慮自己如果死了,手下大軍群龍無首,會造成多大失敗。可大家眼裏隻看到他最後毫發無傷,對他更是佩服。
一眼瞧過來,竇太後、王太後、館陶、阿嬌、平陽、南宮、隆慮,連王太後的母親平原君都過來瞧熱鬧了。
見過禮後,一群人自是想看看李廣的真本事,靶子,是早就樹好了的。李廣得了允許,也不客氣,拎著弓箭就上場了。最近的靶子,比較不幸,被他一箭射了個穿心,箭支隻留下尾羽在靶子的盤麵上。正中紅心!喝彩、驚呼之聲,頓時響起,劉徹更是激動,就差搖旗呐喊了。
韓嫣目瞪口呆!盛名之下真無虛士!射中靶心,韓嫣自忖,是絕對能做得到的,這樣的力量,就不太可能了。雖然韓嫣自己多年鍛煉,力氣也是極大的,可現在要他射出這種力度來,韓嫣誠實地說,絕、對、不、可、能!
李廣有些得意,被現在的觀眾誇可不是件簡單的事情,撇開這些人的身份不說,他們經的見的也多,能得這樣的喝彩,說明自己本身也是非常不錯的。
再搭弓,箭箭中的!一箭之地,說的是一百五十步,也就是常人臂力的上限。
李廣的箭硬生生比常人遠了一倍!古時神箭手養由基,也不過是百步穿楊,李廣離了三百步,雖然沒有射中正中,居然也在半徑兩寸的紅心裏的。
再抽箭,卻是兩箭齊射,正中!三箭,正中!
喝彩聲不絕。
李廣笑著謙虛了幾句,退到一邊。大家開始點評,力氣大,是明擺著的,射得準,也是明擺著的。她們又不是很懂箭術,不過是順著眼睛看見的再誇兩句。劉徹趁勢說了李廣的新任命,大家自是讚同的。程不識早就知道了,也不多嘴,隻立在一邊靜靜地聽。
阿嬌忽然想起什麽,道:“哎?阿嫣的箭術不是也不錯的麽?試試吧。”
韓嫣今天一直在裝自己不存在,如今被阿嬌喊出來,暗叫倒黴。隻得上前道:“李將軍珠玉在前,怎麽輪得到臣來現醜?”
李廣這時才注意到韓嫣,他一向在邊關,對韓嫣的名字挺陌生,現在一看,是個漂亮姑娘,也不放在心上。
誤會太大了!漢時評定美人的標準是“健碩”,所以,普遍的標準是,要長得高壯一些,健康一些,才能算是美女。當然,要做美女,一定少不了一張漂亮的臉。韓嫣正值少年,已經開始猛長了,個頭挺高,加之極是漂亮,名字也讓人難辨性別。偏他聲音不若男性低沉,也沒了變聲期那樣粗礪,聲線幹淨清澈,帶著不辨性別的磁性,聽起來極是舒服。他又一直跟在劉徹身邊,李廣把他當成哪個得寵的宮人,女扮男裝跟著皇帝了。
聽得大家轉了口氣攛掇韓嫣上場,李廣還在納悶,哪來的女人,箭法可以被大家誇獎?聽到後來,便明白了,這是個男的!
“對啊,阿嫣去試試吧。”這是今天非常興奮的劉徹。
“這麽說來,阿嫣不光書讀得好,箭射得也不賴啊?”這是納悶的王太後,“以前都沒見著,隻陛下說過一次回,偏也說得不清楚。”
“是啊,開始他沒我力氣大,後來程太傅都說,他箭射得比我好。我倒讓個伴讀給比下去了。”劉徹的口氣倒沒有不滿,反而帶著對自己人有本事的得意,他又不是專職跟人比射箭的!皇帝嘛,本事看得過去就行了,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手下有本事。
“他也能三箭中靶呢。”阿嬌補充。
李廣有點不是滋味了。
韓嫣很尷尬,不想露這個臉。而且,在李廣麵前啊~人家那水平,自己的水平就……雖然不錯,可跟人家一比,就差遠了,還是不丟這個人了吧。
想也知道他是拗不過這些人的,人家自顧自的命人重新擺靶子,壓根當韓嫣的反對不存在。韓嫣偷偷看著程不識,程不識開始裝看不見,韓嫣隻得捏著兩把汗上場了。
劉徹有些奇怪:“你怎麽沒精神啊?”
韓嫣勉強一笑:“臣的本事有限,有些緊張啊。”話說出口,心裏反而輕鬆了些,就像背著的包袱卸了下來。雖然心髒跳得仍然有些快,好歹,已經不是提心吊膽了。
輕吐一口氣,瞄準靶子。第一箭,正中!接下來,就嗖嗖嗖了。到得兩百步,還是正中!大家開始驚訝了,李廣也認真看了起來。直到移到兩百四十步,韓嫣的箭還在紅心裏,箭飛出去,弓卻被拉斷了。
韓嫣放下斷弓,回到原位。喝彩聲又響了起來,劉徹和阿嬌一個聲大,一個聲高,聽得很清楚。程不識微笑點頭。
劉徹還要命人拿弓來,韓嫣連連搖頭:“臣的本事就這些了,再換弓也不過如此了。”
這時臉前伸出一張弓來,卻是李廣:“用我的弓!你的弓不好!試試這個,能射得更遠些。”李廣政治上或許傻點兒,在射箭上絕對是權威。
在眾人的目光中,韓嫣深吸一口氣,挽起李廣的弓,這才發現這弓果然與自己用的不同。簡單的說,韓嫣的弓,已經算是重型的了,李廣的弓卻比他的更加結實,能隨的力量也要大許多。再看看李廣扔過來的箭袋,裏麵的箭,也比尋常用的要稍重,尾羽也要稍長一些。點點頭,真是好東西。
饒是用了李廣的弓箭,韓嫣也在兩百六十步止住了,就這麽大的本事了,再遠也不行了。阿嬌非讓韓嫣表演一下三箭齊發,擰不過她,韓嫣隻得照做了,結果自然屬實。
無論是後宮還是劉徹、程不識都很高興,哪怕是對著大家很看好的李廣,人還是有個親疏遠近的分別的。韓嫣與大家相處日久關係看著還不壞,不論背地裏有什麽打算,下意識裏當然與韓嫣要親近些,看著他能有這樣的本事,也是不吝喝彩的。
大家交口稱讚,雖然力氣沒李廣大,可人家李廣是久負盛名的神箭,韓嫣又是少年。這時李廣卻有了另外的心思了。李廣明白,自己射箭真是天生的,後天自然是極刻苦的,但是不可否認,先天條件絕對是得了老天眷顧。不然,為什麽部下、兒子都學不來他的本事?父親待兒子,自是沒話說的,三個兒子在父親盛名之下,隻有更加勤勉的份,卻還是不能令李廣滿意。如今見韓嫣這本事,倒真有了點傳衣缽的意思了。心道,程不識雖說是師傅,可他是太傅,主要教的是陛下,韓嫣隻是伴讀,是順帶的,自己要認這個徒弟,應該不算是掃了程不識的臉麵。
這麽想,便存了心思要打聽一下韓嫣的底細,一問之下,李廣開始哼哼了。
原因也挺簡單,韓嫣,他家家譜太清楚了,一提溜,就提溜出了一個人--韓王信!漢初兩個韓信,在漢臣看來,都不是什麽好人:一個是大名鼎鼎的淮陰侯,打背水一仗,最後在長樂宮鍾室被呂後殺了的的那位韓信。另一位,就是韓嫣的曾祖父,韓王韓信,戰國韓國王室後裔,他投降過匈奴,雖然是被劉邦逼的,雖然後來他兒子、孫子又反投了漢文帝。可這位曾祖父大人,他跟匈奴一起犯過邊,還被漢軍給打死了。終歸,是讓李廣不大喜歡了。李廣,一直在邊塞,多多少少對匈奴人很看不過眼。對於投降了匈奴的韓王信的後代,他也不會喜歡。
這段舊帳一翻過來,大家臉上都有些難看。說來韓王信投匈奴,是劉邦不夠厚道,把人家派到對匈奴的前線去,還指定了馬邑這個老被匈奴光顧的地方當韓王國的首都,兵馬還給得不太好,明擺著是叫韓王信送死,這種情況下不跑的是傻子。所以,韓王信拖家帶口地跑到匈奴去繁衍生息了。所以,文帝時,很是為劉邦時代類似的人平了一些反。如今說出來皇家臉上不太好看了,畢竟先不厚道的是自己家。
在這種高興時候提起掃興的事,自然不要想得到大家讚同。韓嫣自是不用說的尷尬。程不識,因為事關弟子,麵上也不好看。
最恨的是平原君。平原君是誰?王太後的母親、皇帝的外祖母。對,可不全麵!她還是劉邦時代挺有名的反王燕王臧荼的孫女,因為見證過家族的輝煌也見證了家族的衰落,她才那麽急著想恢複昔日榮光,聽到一句卦詞就非讓女兒進太子宮不可。
如今,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平原君心裏老大不自在。見女兒、外孫居然沒有訓斥李廣。便打算事後跟女兒念叨一下,給自己這樣出身的人開脫開脫。瞧著韓嫣低頭無語的可憐樣,想起自己被人提起舊事時的臉上無光,無形中,她倒把韓嫣跟她歸一類了。
劉徹卻不在意:“別說,一直都沒想起來呢。阿嫣,你家曆史還真長。”
李廣還有些生氣,覺得感情上受了蒙蔽,剛才還想收個徒弟,轉眼,這徒弟是叛國之人的後代,便道:“長也不見得好,亂事一大堆,沒得讓子孫覺得丟臉。”他還算有理智,沒把一長串的國罵說出口。
劉徹開始傻笑,有些不知道怎麽圓場。程不識這時也不好說話。誰能說“降了匈奴沒什麽大不了的”?女人們見提到了國事,一時也不好接口--本來是想圖個樂的,誰知道出這種事?
韓嫣定了定神,道:“曾祖父固然有錯,將軍直說便是,無須諱言。嫣也不會說他做得就是對的,”其實,換了韓嫣,碰到韓王信的那種情況,絕對是一樣投降了事,當然,為匈奴前鋒這種事是不會做的,這時卻不能直說,“但我既生在韓家,便不能拋棄了它,給我生命養我長大,今日的一切,都是由此而來,為人不能忘此。不能因為祖先做過不好的事,就否認他們,沒有父祖,何來自身。為了洗白自己連祖宗都不認了,我會瞧不起自己,”看著李廣,“厭惡泥土肮髒,就想把根撥出來,那樣,是長不成參天大樹的,反而會枯死。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卻能選擇自己的路。英雄莫問出處。而今,匈奴尚在,我願以鮮血證明自己。請將軍為證。”
這話,說得極認真,雖然在這種氛圍下,想再和樂,是很困難的。不過,說了這樣的話,也勉強讓大家可以接受了--總比大家都傻呆著強。況且這話說得極有誌氣,又有人情味,沒一味表白自己,顯得很坦率。
李廣也沒了脾氣,勇於承擔責任的人,總是會得到大家好感的,李廣也不是那種太過極端的人。雖然還是不太待見,韓嫣說的話又有點噎他,李廣卻也不再那麽反感了。於是,李廣有些訕訕地,掩飾地拍拍韓嫣,說:“行啊,老夫也少見你這樣箭法好的,沒事兒一塊兒切磋切磋吧。”
一場會麵就這麽過去了。雖然過程有點小插曲,總的來說,效果還行。
從校場回來,各人做各人的事情去了,順便再八卦一下今天的見聞。李廣自去交接未央防務去了。
劉徹拉著韓嫣到花園散步,自是好一通安慰。
韓嫣笑道:“這有什麽?難道韓王不是我曾祖?難道這些事情他沒做過麽?我又怎能掩耳盜鈴。所謂知恥而後勇。難道你會因此而疑我、疏遠了我麽?”不會吧?韓嫣一輩子都沒上過戰場,雖有“善騎射、知胡兵”之名,卻終困死於長安……
有些狐疑地看著劉徹,又有些傷感,家裏那些眼線,不會是真的疑了自己了吧……皇帝身邊真不是人混的地方!
劉徹有些急了,慌忙道:“還說沒亂想!我怎麽會疑你?這麽多年了,咱們還要這樣麽?”
韓嫣不語。劉徹開始團團轉了:“真的沒有疑你啦~我保證,隻要有兵事,定讓你出征!”
韓嫣歪著腦袋,小聲道:“真的?”
“真的!”
“你說,我便信。”
“君無戲言。要剪桐葉麽?”
“隻要你心裏記著就行了,弄那些做什麽?”
“你統共求過這麽幾件事,怎麽會記不住?”
“其實,如果可以選擇,誰不想生在鍾鳴鼎食、美譽遠揚之家?可命運就是這樣。當我埋怨命運不公的時候,就把選擇自己道路的機會也給耽誤了去。若非生在韓家,我不一定能衣食無憂活到現在,這是應該感激的。可這並不代表我可以不辨是非,認為隻要是韓家做的,都是對的。所以,李將軍說的話,我心裏是真難過,可並不怨他。”
“是麽?這樣我就放心了。”
“我說的當然真的,我不可能把自己所有的事情向每一個人一一坦白,沒那個時間也沒那個精力,別人也沒那個功夫去聽,可隻要我說出來的話,都是真話。不光對你,對誰都一樣。”
劉徹點頭,不免想到了韓宅眼線傳來的韓嫣訓弟教程:“我不喜歡說謊,那是笨蛋才做的事情。一個謊話要一百個謊話來圓,任何一個謊言被拆穿,都會把自己逼到絕境,所以,哥哥不喜歡說謊,也不喜歡說謊的笨蛋。寶寶要記住了。”
劉徹卻不知道,韓嫣在韓寶寶點頭之後,非常高興地宣布,韓寶寶很乖,獎勵跟哥哥一塊兒騎馬,兩人一騎,哥哥教弟弟。然後,馬背上,開始教授一點點“說實話的小技巧”。更不清楚,韓寶寶會被韓則拎去,適當教一點“韓氏厚黑學”。
不能怨這兩位不顧少年兒童正常心理發展要求亂教些陰謀詭計,實在是這兩位被別人“童言無忌”想套寶寶話的想法給嚇到了。好在韓寶寶本身挺機靈,兩位兄長教的也隻是最基礎的東西,沒敢一上來就下重藥嚇壞小朋友。而且,韓嫣家裏還看著一堆眼線呢,能不早點兒教教提防一下麽?
韓則悄悄報怨過:“你這兒也太亂了,先頭府裏,不少奴婢都是最早打北邊兒帶過來的家生子,最是信得過。你這裏,哪怕不是眼線,剛上手使的人,也不齊整。你還是再上點心,收拾收拾吧。”
56.南軍
校場過後,這宮裏的八卦對象就又多了一個韓嫣。太子宮裏圍觀過的人,自是開始顯擺自己以前見過的,這韓大人如何勤勉、如何有禮、如何慈善。以往局於太子宮中,與後宮是比較隔離的,現在後宮大一統,有了更大的發揮空間,韓嫣又露了個臉,他們便扯開了八卦。
差不多已經出了景帝駕崩帶來的“悲傷期”的漢宮,重新活躍了起來。韓嫣覺得,自己重又成了一塊餓狼眼中的肥肉。
時間就在這樣的生活中慢慢流逝。轉眼,新皇的第一次大朝會到了。
長樂、未央衛尉都已經到任,皇宮的安全有了基本保障,劉徹開始決定舉行大朝會了。這朝會也是分大小的,五日一設朝於未央正殿,在長安的官員,郎官以上,都要到場,以下的,也要在指定地點待著,預備有可能討論到相關問題時被宣上去解釋。剩下幾天,便是小朝會,隻是些重要大臣跟皇帝在一起開會,一般都是秩比兩千石以上的高官與會,偶爾也有侍中之類皇帝近臣參與。如果這幾天沒什麽要事,或者皇帝不樂意認真工作,大家不用上朝的時候也是有的。再剩下一天,就是休沐日了,大家休息去。
劉徹登基以後,第一次正式的朝會,自然是大朝會。第一次朝會,隆重是一定的。事情卻不多,誰這麽不長眼第一天就拿煩心事來惡心大家呢?就是發生天塌地陷、匈奴來犯、藩王作亂……這樣級別的事情,也得緩一緩再說,隻要不是被大軍打到了長安城門外,都可以先放一邊,大不了大朝會散了,咱們私下討論。
因此,這日朝上講卻的全是官樣文章,無非是依次賀一下新皇第一次朝會之類。這麽多人,也難有什麽有新意的說法,可每一個人出列,恭賀結束了之後,大家還得熱情響應一下,生怕皇帝以為自己不支持他。宣室裏,真是無聊並熱鬧著。因為沒有什麽大事要奏,不一會兒,大朝會也就散了。
劉徹知道這是必經程序,卻仍希望能有什麽事情讓他“聖裁”一下。無奈衛綰是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直到朝會結束,都沒有人跳出來喊個“臣有要事”,結束了之後,衛綰也沒有要留下來跟皇帝再細談的意思。劉徹頗覺掃興。
見衛綰沒留下來的意思,劉徹便想自己給自己找點事做。一回頭,卻發現慣常在身邊的韓嫣不見了,突然想起來韓嫣今天是要列隊參加早朝的,在下麵呆著呢,四下一看,人都快跑出大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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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時間往前倒一點。
前一天晚上因為馬上要舉行大朝會,劉徹挺興奮,把韓嫣又留下來陪著他分享一下皇帝第一次大朝會前的心得體會。韓嫣是兩千石的上大夫加侍中,也是要參加朝會的,為了第二天不會在朝會上打盹,韓嫣非常堅決地要求劉徹不要再鬧。再鬧下去,明天就要在朝會上睡著了丟人了。劉徹這才閉嘴躺下,卻還不停翻身。
第二天,天剛亮,兩人便起身了,韓嫣照例是要晨練的。晨練結束,出了一身的汗,劉徹看他隻著單衣,微風一吹,便貼在身上,勾出身體的形狀來,幾縷黑發淩亂地粘在額頭臉頰,映著初生的朝陽,充滿了力量,又說不出的好看,瞧著便覺心胸開闊,看著他,自己也仿佛充滿了活力,一時有些醉了。再想這人每天都這樣勤勉,也難怪箭術讓李廣都讚了,心中又平添了幾分歡喜。
韓嫣見劉徹眼神有些怪,裝沒看見,擰身自去洗臉擦汗換衣服了。第一次參加大朝會,還是要仔細些,不能出錯的。劉徹的大禮服卻比韓嫣那上大夫的服色複雜得多,待韓嫣穿戴整齊的時候,他才穿到一半,正擺出稻草人的造型,讓一堆人給他穿衣服呢。
“臣先告退了。”
“噯~你去哪兒?不是要朝會麽?一起過去,等等我。”
“朝會有製度的,臣得到朝臣一邊兒去排隊呢。得早點兒過去。”
劉徹有些不高興,丟開正在穿衣的小宦官,徑自走了過來:“你就跟我一起過去怎麽了?”
“這不合規矩的,別說你不管什麽規矩不規矩的,第一次大朝會,怎麽能出這種紕漏呢?管你怎麽想,第一次總要有點威風氣度的,我跟在你身後,一起過去,等你坐好了,再下來找位子?還不得把朝會攪亂了套?那怎麽行呢?”上前扶著劉徹,“快穿好了,就要開始了。”使個眼色,小宦官一擁而上。
第一次大朝會的麵子比較重要,劉徹被說服了,韓嫣告退。
韓嫣排隊的時候,是站在韓則後麵的,兩人位置很靠前。大家卻沒有機會跟他聊天兒--韓則裝虛弱,韓嫣扶著他噓寒問暖。韓嫣說,哥哥你要當心身體。韓則說,弟弟你別緊張。韓嫣自己倒不是很緊張,他有向春陀請教過,知道自己隻要老老實實坐那兒一般就沒事兒了。所以,他就老實裝壁花,裝到早朝結束,就想跟著韓則出去好回家吃飯。沒想到卻被劉徹又拉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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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徹很無聊,就想找點事做。今天大臣們很給麵子地沒上奏,覺得自己很體貼,沒有在第一次大朝會上給皇帝生事。卻不想,這是個閑不住的皇帝,他不怕有事,沒事的時候他還想折騰出事兒呢。
把韓嫣喊到跟前,免不了埋怨一通偷溜回家之類的。韓嫣不敢反駁,生怕一句“臣本就是住家裏了,回家是光明正大不是偷溜。”引出劉徹“那你就再住回來吧”事情就不好辦了。
這時候順著他,等劉徹朝上事多了,不那麽無聊了,自然也就待韓嫣不那麽黏了。慢慢疏遠也就不突兀,不會有什麽“失寵”之類的歪話,自自然然就脫了身,繼續低調做人。有現在的官職家產,韓嫣已經不想再做什麽“三千裏外覓封侯”的事情了,安安全全過一生就行了。不用削尖了腦袋往前湊,領的是閑職,正好輕鬆度日、低調做人。閑著沒事兒,打造個日式庭園也可以啊,對了,得把折扇先做出來,嗯,還有那種取水的竹子結構的,忘了叫什麽名字了……
劉徹埋怨了兩句,就拉著韓嫣一塊兒吃早飯,一邊吃飯,一邊合計著呆會兒要找點什麽事做好解悶。
想來想去,他就想拉著韓嫣到南軍那兒去顯擺一下。李廣帶兵,跟程不識很不一樣,完全是兩種不同的風格。士兵單兵素質不錯,逞勇好鬥,也奮發向上,很重英雄。當然,你也可以說是無組織無紀律,個人英雄主義泛濫,該抓回來狠狠上一堂團隊合作的思想教育課。
可這樣的兵,個性鮮明,不管放到哪兒,都會有人喜歡,劉徹就很喜歡,他愛英雄。今天他就想把韓嫣拉過去顯擺一下。偷偷說一句,自從李、韓兩人校場各秀了一回箭法後,劉徹也偷偷摸摸試了試自己的箭術,最後決定,以後有類似的情況,讓韓嫣代打,再不行,就換李廣上場。
今天,劉徹帶著韓嫣到南軍來找人家麻煩了。南軍隨說是比較喜歡的李廣帶領的,可也要讓他們知道,皇帝不是擺設,皇帝身邊也是有些有本事的人的,更能鎮住場子。同時,也好讓韓嫣露露臉,給自己的心腹一個表現的機會。兒童式的顯擺心理、無聊份子的找事心態加上帝王心術,就促成了今天的南軍之行。
合該韓嫣倒黴,大朝會,李廣也是要參加的,順便帶了他的三個兒子也到南軍來了。李廣的三個兒子李當戶、李椒、李敢,也秉承了李廣與士兵打成一片的傳統。聽了當日見過“與衛尉大人比箭”的韓大人的某些人的說法,三兄弟便有些微妙的心思。
李廣的箭術,不全是靠學來的,還有天賦在裏麵,三兄弟在箭術上一心以父親為目標,卻總是沒有達到想要的水平。怎麽說呢?他們的水平已經是非常不錯的了,隻因李廣是天賦異稟,光學是學不來的。就像大家再努力,也幾乎沒人能像喬丹似的會飛一樣,NBA裏的明星也不行,畢竟喬丹隻有一個。這三兄弟卻認為自己是父親的兒子,先天素質應該很不錯了,卻仍然達不到要求,如今聽說有一個勉強能夠瞧的人,自然有了不服輸的心思。
再聽說他居然敢跟自己父親比箭,覺得這人太狂妄。這是冤枉韓嫣了,他躲都來不及的,可三兄弟不知道。加上李廣回家後,拿韓嫣作例子,狠捶了這三人一通,再佐以“有誌氣”、“肯上進”的評語。然後,在韓嫣不知道的地方,這個世界,就多了三個想蓋麻袋狠揍他的人。
李家三兄弟還有一點酸酸的小心思,以咱們兄弟這身本領,這麽多年的苦練,不過是幾百石的郎官,你年紀比最小的李敢還小一歲,就兩千石了。你、你、你,你這運氣好的家夥!是幸臣!咱們要替天行道,代表正義教訓你!
皇帝駕臨,大事一件,南軍很興奮,待聽到皇帝想看比武,就更興奮了。南宮是漢軍精銳中的精銳,不但單兵素質好,年紀也是選的二十到四十之間。正是奮勇向前的年紀,一聽劉徹說話,自是一片支持。
重頭戲,自然是劉徹派了韓嫣去踢館。到李廣的軍營裏比射箭,跟班門弄斧那是一個性質的,韓嫣想想都發寒,幾番推卻。李家三兄弟非要他下場,言語也逐漸升級,連磨磨嘰嘰不像男人都說出來了,韓嫣還是不答應。心說,我就是女人穿來的,你能怎麽著吧。這種穿越真是不錯,至少不會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麵子問題大打出手,進而犯一些亂七八糟的錯誤。衝動是魔鬼呀~
直到李當戶不耐煩道:“瞧不起我們南軍麽?”底下一群斜著眼睛的南軍開始跟著起哄。直爽的軍人,最看不得磨磨嘰嘰的行為了,看韓嫣的神情更不屑了。
再不答應就是捅了馬蜂窩了。韓嫣隻得答應了。
再說李氏兄弟,初見的時候,他們先是被劉徹的威嚴鎮懾了一下,再想挺起胸來在陛下麵前表現軍人氣概的時候,又被皇帝身邊一個漂亮的姑娘給吸引了眼球,有些呆。傻頭傻腦地被春陀一聲咳嗽喚醒後,才知道這就是韓嫣。他們聽人說韓嫣長得漂亮,卻沒有見到真人來得震憾。回過神來,就有些惱羞成怒在裏頭了,覺得這男人長成這樣真是害人,自己白白被騙了。
於是,化悲憤為力量,想找回點麵子來。李當戶是老大,脾氣也最直最爆,自是先來。最先當然是射箭。
比下來的結果,這南軍一營,被韓嫣給挑翻了。南軍灰頭土臉,卻也佩服,一件事情,隻有做過的人,才知道這中間有什麽樣的困難和辛苦。一個將軍有一個將軍的風格,李廣領軍首重的是箭法,眾人也是練過的,自是知道能成這樣是不容易的。因韓嫣“長得像個娘們兒”,“行事磨磨嘰嘰更像個娘們兒”引發的輕蔑,被壓了下來。
李當戶收了輕蔑之心,卻起了切磋之意。李當戶的武藝也不錯,平時少有能打得痛快的對手,如今來了一個極可能旗鼓相當的人,自然不會放過這樣切磋的機會。
箭比完了,再切磋什麽呢?最簡單的辦法,開打。
部隊裏隻要不是那種太正式的場合,絕對缺不了起哄的人,皇帝都帶頭叫好了,大家自然跟著抬轎子。再說了,這鬥毆比射箭更能激發大家的情緒。於是,大打出手。
韓嫣的拳腳卻不是光匈奴人教的人,匈奴騎兵如今可以說是冠絕天下,可下馬步戰就沒有優勢了,所以,老是被壓在長城一線、邊塞地區,往前他們進不了,同樣,漢軍也打不到草原去。教韓嫣拳腳的,主要是程不識和韓家自己的班底,再配合一點匈奴人的技巧。因為是伴讀,韓嫣便不如一般貴族公子那般嬌貴,韓家對他的訓練要求很嚴格,到了程不識這裏,他雖然是老師卻也不能真的下重手捶劉徹,對韓嫣又挺欣賞,訓起他來也是格外認真。反而李廣家首重箭術,拳腳上就要稍微不那麽重視了。
兩人揮拳相向,開始還守著規矩,點到即止,後來卻是打得忘了規矩。李當戶正是好勝的年紀不用說,韓嫣開始還能克製得住,打著打著就想起這李當戶就是靠打韓嫣出的名,也惱了起來,少不得擺出真本事。直把圍觀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坦白地說,這場比武,水平還是相當高的,能看到類似水平比賽的機會還是不多的。
一陣劈裏啪啦之後,兩人身上滿是塵土。李當戶帶著脫臼的胳膊和流血的嘴角被摔了個仰麵朝天,最後被兩個軍士扶了下去--在此之前,他的小腿被韓嫣踹了一腳。韓嫣雖然贏了,也是狼狽,袖子被扯下好大一截,頭發也亂了,劉徹諸多內庫玉簪中的一支已是摔成了兩截,左麵顴骨青了一塊,心裏直慶幸自己躲得快沒被打成獨眼龍。
李當戶被扶下去後,韓嫣略一整理,朝他一禮:“承讓了。”最初因為李當戶言語過份,他實在生氣了,才答應比試的。如今一架打下來,心情卻好了不少。李當戶也不是蠻不講理的人,軍人最佩服的是手上有真本事的人,李當戶也不例外,此時也道:“我輸了就是輸了,有機會,再比過,你別逃就是了。”
韓嫣頷道:“當然。”
四目相視,放聲齊笑。男人的友誼,果然是可以打出來的。這時卻響起了掌聲,李廣與程不識,相攜而來。見了這樣的場景,兩人都挺欣慰。兩人並稱程李,關係也不錯。如今兒子、弟子又瞧著能合得來,老懷大慰。
南軍圍觀的人被驚醒,一迭聲的叫好,叫到一半,忽然想起是衛尉大人到了,忙一哄而散。李廣比較好說話,程不識就不行了,雖然程不識不是未央衛尉,好歹也是長樂衛尉,被他看不過眼,真要用 “君前失儀”來罰你,理由正當,李廣也不能太攔著。
李當戶雖然輸了,劉徹也不以為意,覺得剛才確實精彩,加上自己帶來的韓嫣贏了,心裏很得意,便著實誇了幾句。這跟家長在一起互相吹捧是一樣的道理,得自家孩子功課好了,才能抽出關懷的空間來看看別家孩子的學習成績。不然,光操心自家孩子去了,誰有閑功夫扮聖人去誇別人家的寶寶乖?
聽了劉徹誇獎,兩位衛尉倒挺高興。李廣高興地罵了兒子惹事生非。程不識有些得意地訓斥學生不成體統。
韓嫣退到劉徹身後,不自然地借他的身體擋自己露出來的一段胳膊。劉徹看著韓嫣的樣子,有些心疼,想想韓嫣的戰績,也有些得意。
韓嫣別扭地躲在劉徹身後,抱著胳膊,拿另一隻尚稱完好的被子擋著露出來的半截手臂,遮遮掩掩地回去了。未央宮裏,自是少不得召來禦醫上藥。韓嫣見劉徹如此熱心,尷尬地道:“李當戶傷得可比臣厲害,陛下還是給他賜點藥吧。”
劉徹道:“知道了,先管好你自己,帶著傷回去,看你怎麽交待?要不,就住這兒吧,等傷好了再回去。”
“那哪兒行?這樣回去不過被念兩句。要是不回去,讓阿娘知道今天跟人動手,打到回不了家,指不定把她嚇成什麽樣子,麻煩就大了。”想著上回裝病時母親愛心泛濫的情景,韓嫣打個哆嗦,使勁兒搖了搖頭,“還不如回去讓她看看,也好安心。”
劉徹隻得應了。一麵吩咐給李當戶送傷藥去。其實吧,宮裏的跌打藥,未必就有軍中的效果好,人家那是在經驗中摸索出來的,實用性強,隻是宮裏的藥勝在材料名貴,來頭大,是皇帝的一片心意。
此後,南軍營地,熱鬧非凡。
韓嫣每天下了早朝,跟劉徹打聲招呼就想往南軍營地裏跑,劉徹也挺感興趣,多半是要跟著一起去的。
到了營地,便是一陣烏煙瘴氣,射箭、摔跤、比武、賽馬……最後,連負重跑都練上了。
戰國吳起練兵,便有負重跑,沒得說,比吧~
李當戶最後卻是輸得沒了脾氣。連著李椒、李敢兩個跟韓嫣“切磋”--說白了就是互毆--過後,互相也親近了不少。軍隊是個直率的地方,軍人大多耿直,相互接觸得多了,隻要你為人還行,他們對你也自然會好起來。韓嫣態度挺好,在皇帝身邊的兩千石高官,雖然舉動之間很有氣質,也難免帶點貴公子的樣子,卻不怎麽擺架子。高興了還給大家講講自己習武射箭的小竅門,雖然不愛喝酒,不過在李當戶兄弟帶頭敲詐下,他有時還會拿出酒錢請大家。大家也還不討厭這個人。
後來大家跟程不識手下交流,才知道這個漂亮的年輕人自習武以來,除了自己家和皇帝家兩場喪事,就沒停過鍛煉,都不用人催的,真正是自幼練的童子功,大家卻是入了伍才受的正規訓練,比他差點兒,大家的心裏也就能接受了。
再後來,這比試就成了請教。南軍頗為虛心,韓嫣也更虛心了不少,畢竟人家是實戰得來的經驗,有許多不是校場上能練到的。有時候韓嫣贏了老兵,隻是因為他底子比較好,身體素質過硬,而不是人家的技巧、經驗不頂用。韓嫣打小物質生活其實還是非常不錯的,不像這些士兵,光飲食方麵就差很多,哪怕是南軍精銳這條件也不能跟侯府公子、宮中常住高級人員相比。雖說肉食者鄙,可吃菜的武力值普遍不如吃肉的,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羊,怎麽能打得過狼呢?又不是喜羊羊和灰太狼!
57.新軍
自從在南軍與李氏兄弟照過麵,韓嫣便常往南軍跑。李廣、程不識樂見其成。朝上本沒有他這閑人什麽事情,就是竇嬰這個比較欣賞他的人,也希望少年人磨磨性子,老實呆著先混點資曆再發言,盡管韓嫣已經非常老實了。家裏韓則巴不得這個弟弟離皇帝遠點再遠點,隻要有一件事情能把弟弟從那個誰那邊拉出來,他都舉雙手讚成,哪怕韓嫣說今天可以不陪皇帝玩兒了,不過條件要到街上強搶良家婦女,他都樂意幫忙組織跟班打手。所以,倒沒有什麽人反對韓嫣去南軍打架鬥毆什麽的。
劉徹登基之後,日常的功課是早就停了的,他不耐煩聽衛綰囉嗦,也就不再提起學習的事情。景帝臨死前為劉徹行了冠禮,這成年人的事情,他可以自己做主了,竇太後、王太後也不在這上頭上管他,劉徹便解放了。朝上事也不多,劉徹很閑。閑下來他就要找事,看韓嫣跟南軍互毆是他最新的樂趣。
不過看多了,也就覺得無趣了。韓嫣跟別人接觸得多了,跟劉徹接觸得便要少。更要命的是,他們打就打吧,打著打著關係就密切了不少,密切著密切著就有些勾肩搭背了,韓嫣原是極不喜歡與人有肢體接觸的,到了這會兒居然不那麽討厭與人拉近距離,還笑得很開心!比跟劉徹在一起的時候還要開心!那種沒有負擔的笑!死李當戶居然也跟著傻笑,還要拉著韓嫣一起喝酒!劉徹開始還喜歡看韓嫣滿場活躍的樣子,後來就越來越不是滋味了,劉徹可不是看男友在球場打籃球然後舞著彩帶加油的小女生--光看著就很高興了,一來二去,他就開始琢磨著要想個辦法把韓嫣從南軍裏拉出來了。
宮中藏書,這些年來韓嫣已經讀了很大一部分了,很難再找出能讓他很感興趣的書來。國喪期間娛樂活動本來就少,又沒有發現韓嫣有什麽特殊的愛好,劉徹一時之間有些撓頭。硬押著韓嫣陪自己讀書,結果,效果讓劉徹更惱火。韓嫣居然有些心不在焉,偶爾還會向南軍營地那兒望一眼。人一旦習慣了一件事情,突然改變過來,總會有些不太適應的地方,即便努力糾正,短期內還是會有痕跡,難免會讓細心人看出一些來,何況一個無聊得瞪大眼睛的劉徹?要訓吧,韓嫣把腦袋一低,乖乖聽著,看著那線條柔和的頸子,劉徹就沒了脾氣,硬話不舍得說一句。水能滅火,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想來想去,劉徹發了狠。不是喜歡武事嗎?咱們選人自己練!我跟你!別跟著別人瞎攙和了。於是,開始選騎兵。訓練的地點放在上林,本是皇家狩獵園林,地方夠大,還有一座建章宮可以休息時用。要是訓練累了,遊玩一下也是可以的。訓練騎兵是國事,劉徹也能借口視察訓練部隊,趁機溜過去放鬆一下。天知道自從景帝病情惡化以來,劉徹已經多久沒有過去玩了。
聽到劉徹的決定時,韓嫣有些呆愣:建章營或者說羽林軍,韓嫣以前對它研究得並不深,耳聞而已,它的雛形據說是在武帝初朝就有了沒錯,可普遍的說法是,那是漢武帝為了鍛煉大將軍衛青專門選設的,跟韓嫣這個幸臣是一點兒關係也沒有見於史籍的。而且,建章營騎這個名字出現的時候也是很晚的。如今,這算不算是蝴蝶的翅膀?
韓嫣本也有意攛掇一下劉徹,練一下騎兵什麽的,自己也能進去混點經驗資曆什麽的。說不定最後還能找機會上戰場,離皇帝遠點兒。沒想到,如今自己這心思淡了,劉徹倒先提了出來了。
劉徹見韓嫣不回話,惱了:“怎麽?自己打造一支騎兵都比不上跑南軍更吸引你?你跑南軍跑得這麽勤快,是想幹什麽呀?”
有些陰陽怪氣的語調,是劉徹在發酸了。聽到韓嫣耳朵裏,又變成了另一種意思。
韓嫣脊骨發涼,南軍是禁軍,這別再是疑心我想造反吧?我隻是朝堂新丁,能做什麽呀?忙回道:“臣隻是在想這還沒改元,就弄出這樣的動靜來,是不是 --?”
“這有什麽?又不多選人,有個一、兩千的,先練著,咱們先前想了那麽多的法子,總要試一下才行。你不想看看按咱們想法練出的兵到底是個什麽樣子麽?”
韓嫣確實心動了,仍然遲疑,涉及軍隊,事情就不是開以隨便評論的了:“這--能行麽?”
“怎麽不行?這就著手選吧。朝臣們交給我,你想想章程就行了。”
韓嫣隻得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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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徹用的名義是守衛宮室,長樂、未央各有衛尉領軍,防務算得上是非常到位,可皇家園林上林的防務卻比這兩宮差得太遠,而狩獵活動卻是事故高發的時段,很需要加強警備力量,不早些準備,到明年開春的時候要有類似活動出了問題誰負責?就是有人敢負責,把全家腦袋砍了那也負責不了。事關皇家安全,朝臣怎敢隨便反駁?加上選的人數又不多,就隨皇帝高興了。私底下也有人嘀咕,這皇帝年少,現在又不能做旁的解悶,就隨他折騰一下吧,年輕人,別太過火就行。總比讓他無聊了想折騰朝臣好吧?大家都一把老骨頭了,可經不起摔打。
竇太後在長樂宮聽了這消息,略一尋思,也好,有個事情做做,省得胡思亂想。文帝、景帝年輕的時候,也沒少幹類似的事情,後來,還不是都老老實實地呆著了?
王太後覺得兒子手頭的力量是越多越好,自己這個母後也就更安全了,主事的韓嫣不管怎麽說還是跟皇帝一夥的,也就放心了。
最後的結果是,劉徹的提議居然就這麽被通過了。大跌眼鏡!誰說劉徹新政處處受阻的?!
然後,韓嫣很頭疼。不做不知道,一做很想跳!跳腳的跳!跳槽的跳!看著容易做起來難。劉徹把事情壓到韓嫣頭上,韓嫣也很想拿出真本事把事情辦好來證明一下自己的能力。哪知道事情辦起來就非常鬱悶了,鬱悶得想撞牆、想甩手不幹了。
一想到甩手不幹吧,又覺得很沒麵子,一直吆喝著要訓練騎兵,結果任務下來了,自己卻跑了,豈不是很孬種?死要麵子的結果就是活受罪唄,硬著頭皮開始列章程。
首先,不是兵源的問題,而是預算的問題,建的是騎兵,騎兵要馬,一人還需要不止一匹的馬,配上馬具,馬上使用的武器。騎兵的夥食,不但包括人吃的,還包括馬吃的。這些算下來要多少錢?士兵的餉呢?營地的建設問題呢?要有房子吧?讓人來當兵,總不能露天住宿吧?還要有帳篷吧?到了草原上誰給你蓋好了房子等你去住?得先練習搭帳篷。訓練器械呢?服裝呢?漢軍的服裝韓嫣看不上,打算把後世軍人的軍裝改得稍稍符合漢代審美觀給搬過來,樣式與現有軍裝不一樣,自然是要做新的。這新軍裝從哪裏來?等等等等……
其次,才是兵源的問題。是從原有的軍隊裏抽調還是從民間征選?用什麽樣的標準?韓嫣自己有自己的標準,但是這個標準在劉徹那裏、將軍們那裏能不能通過?這樣的標準會不會顯得太高?無論用哪一種方法,按照韓嫣的要求,都要大範圍的征選才能保證選出足夠數量的合格士兵。這樣的擾攘,大家能接受麽?
第三,訓練問題。要怎麽訓?完全用漢代的方法,韓嫣不認為可行。韓嫣自己閉門造車加上從程、李等人那裏討教來的知識,很是寫了不少練兵方法,自己卻從來沒有實踐過。在軍營裏的經曆,除了借用人家的場地鍛煉身體和前幾日切磋,就是前世統共半個月的軍訓了。後世的經驗搬到漢代,能行得通麽?
第四,軍隊的構架。要怎麽建構軍隊,不光是製度還有軍隊的精神。低級軍官的任命、選拔要用什麽樣的標準?這支騎兵,它的風格將會是怎樣的?它要以什麽精神來作為支撐?……這都是在建軍伊始所要考慮的。
第五,紀律問題。韓嫣特別希望能夠建成一支類似後世正規職業軍隊的隊伍,可這樣的想法,如此嚴格的紀律規定,在漢代能不能為人所接受?程不識那樣在韓嫣眼裏並不是很嚴格的紀律規定,在漢代已經讓士兵哀叫連連以為痛苦了。韓嫣的規定一公布,會不會被人扔雞蛋?要是有人覺得雞蛋太貴,扔石塊可就慘了。
第六,韓嫣還想給這支隊伍配支醫療隊,至少要教一些急教知道給士兵。想讓他們都認得一些字。這些,在大家看來是不是會有別的想法?
……
……
……
真的,真的,很頭疼,卻隻能一件一件的去做。光頭疼,事情是不會少去半件的。好在韓嫣管過家,知道什麽事情都不能一把亂草的亂抓,少不得一件一件做下去,做了,事情自然就會變少,做了,就會慢慢找到訣竅,做了,也就慢慢有了條理。
一條一條的先寫出來,一地的竹簡,看得人很火大,分外思念紙張了,可惜自家試製的紙張還是達不到韓嫣的要求,在他眼裏那隻能當手紙用。
為了讓計劃盡可能完善,還跑到南軍去搞了調研,順帶請教一下有帶兵經驗的老將軍。回來就加班加點寫報告。
建軍的章程寫好了,列明了各項指標、可能會出現的問題以及對策,韓嫣呈給了劉徹。
出乎意料的是,劉徹對這份計劃持讚成態度。
“這騎兵原就比步兵花錢多,練騎兵,知會丞相一聲,再讓大農撥錢就是了。實在缺了,拿內庫填上。告訴嘰嘰歪歪的人--練兵的錢,朕舍得花!”
“兵麽--選也行,重征也行,不過,你要親自挑,嗯,咱倆一塊兒親自挑。挑最好的。你不是說過什麽職業軍人麽?就要那樣的。”
在韓嫣列出人員戰損原因的具體數字之後,劉徹對於配合更多的專業醫護人員也首肯了。一場大仗打下來,真正死在戰場上的,和戰後因傷殘疾、死亡的人數一比較,絕對會讓大家嚇一跳的。死在戰場上的還沒有戰後兩、三個月死的人多!還有的人,則是重傷致殘失去了戰鬥力。
如果這些人得到及時救治,就可以免去很多不必要的減員,他們有戰爭經驗,活下來就是真正的老兵,出幾個將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還能節省重新征召青壯入伍,給農業生產留下勞動力,也省了重新訓練新兵的時間。一翻手,這救了一個人等於給國家添了三個人。一個士兵不用損失了他光是錢的事兒還有戰鬥力的考量在裏麵,一個原本是給國家納稅的青壯可以繼續種田不用不事生產了,再一個是供養前麵那個青壯的人,也不用供養了,國家拿他的租稅充實國庫就行了。
看著韓嫣拿著竹籌比劃出來的效果,劉徹更加決定要大力發展戰場救護工作了。這樣劃算的買賣不做,真是笨蛋了。被韓嫣拿“打仗打的就是後勤”、“戰爭的目的是為了讓自己過得更好而不是為了賠錢”等等念得耳朵長繭的劉徹,對於充實自己的國庫、內庫還是非常有興趣的。
被請教的李廣、程不識卻對韓嫣有些刮目相看了,許多地方是後世千年積累的知識,被韓嫣拿了出來,更讓這些懂門道的人驚奇。光醫護一項,隻有久經戰陣的人,才能明白這其中的好處。將軍知兵,當然知道用熟了的老兵和菜鳥新兵之間的戰鬥力的差別。
得到了老將的首肯,劉徹心裏輕飄飄的:這是我選的人呐~
然後,兩人開始挑兵、挑馬、挑營地、挑器材、挑訓練方案、挑新軍製度、挑、挑、挑,忙了個人仰馬翻。別說跟李當戶他們鬥毆、喝酒了,就連回家的時間都沒有,建章宮因為地理位置的關係,經劉徹提議,就成了韓嫣的臨時住處。
士兵,要選身體素質好的、最好是有騎馬的底子的,沒有疾病是最低的要求,年齡在十五到三十之間的,識字的最好。然後,還搞了一道政審工作,漢代的戶籍製度做得還是可以看的。查這些人的底細,不光是為了防匈奴,還有藩王、竇太後、王太後等等等等。讓自己的軍隊裏混進別人的奸細,實在是件卸了盔甲再把後背送到別人眼前的矬事。
劉徹的意見是:既然是從頭開始,不如從良家子裏選,就不從軍隊裏挑了,這樣上手就是自己的人。他的意見大如天,他的氣魄也不小。韓嫣正有此意。征兵工作就從北方人口裏先選,靠北,民風彪悍、習騎射的也多、身體素質也好。打起仗來,戰爭的重心在北方,用北方人,免去了水土不服帶來的困擾。
營房按照韓嫣的要求,要建得幹淨、衛生,一邊征兵,一邊調撥物資。其中的軍裝,韓嫣先讓人做出了樣品,命士兵試穿了,程、李、竇嬰等人都被請來提意見。這就是後世軍裝的漢代版,剪裁合體,看著很精神,引進了帶扣皮帶,不再用繞身N圈的布條當腰帶,還省了不少布料。鞋子分為合腳的左右隻,與軍服一樣規定了幾個固定的尺碼,可以統一定做。征兵的時候挑出來的都是身高比較整齊的,衣物之類的用品,自然比較好做。引進了綁腿、背包、急救包、單架等物品。廚房衛生是韓嫣頂在意的,傳說中的霍少,是喝了帶疫病的水還是吃了瘟羊死的?水要煮沸了才能喝,東西要熟了才能吃。定期打理個人衛生……
“娘的,比娘們兒還仔細!”李當戶暴粗口了。人手不夠,他被拎過來當教官,主講射箭。這新兵是天子親自過問的,能過來當個教官兼軍官,前途是不用說的。李當戶自信滿滿深覺前途一片光明,誰知到了營地一看,情況滿不是那麽一回事--本來以為是當教官,也確實是當教官,隻是在當教官之前,先要做保姆的工作,這讓李當戶非常憤怒。
不光李當戶暴粗口,選來的士兵也很想暴粗口,無奈待遇太好,上司來頭太大,隻好硬扛。私底下不守規矩的當然不少,大動作沒有,小動作不斷。罰,是揚湯止沸,想要根治,就要讓大家從思想上轉變過來。
於是,獎罰結合,做得好的給獎勵、升職、提拔,做得差的扣餉、營地裏跑圈兒做俯臥撐。韓嫣手上的功夫很過硬,李當戶雖然不喜歡韓嫣的領兵作風,卻不會拆他的台,也幫襯著。劉徹時不時的視察,呃,他是有空就跑過來看,程、李也會過來觀摩一下。一來二去,也就鎮住了場麵。
至於習字,被韓嫣拿來當成福利:“在咱們這兒習了字,回去可以教給兄弟子侄,至少會寫自己的名字,不至於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讀書認字的人,總歸更有出息些。”直說這樣是為了提高大家的文化水平如何如何,顯然會被一群士兵鄙視,換了個說法,把這事當成彩頭,“學了寫字還能回去教給別人,你們這是占便宜了”。何況,識字的人確實能得到一些尊敬。於是,大家上當了……抱著沙盤拚命畫,韓嫣偷著樂。
一邊樂,一邊得了便宜還賣乖:“想當初,我可是連沙盤都沒有啊,隻能用筆蘸水來寫字……”其實吧,他小時候不用沙盤是因為年紀小又是大戶人家,怕弄得一身沙土,很掉身份。而且,用沙盤,那是硬筆書法,用水,才是後來沾墨寫字會用到的軟筆書法,都是練習,不如揀那為以後打基礎的東西練。這就是韓嫣認識的一個誤區了,誰說“與上學書相愛”就是指韓嫣字寫得好了?人家那是一起學習識字時就結下了深厚的情誼好不好?可憐韓嫣一直以為自己得先把字寫好才行,拚命練習,直到後來才回過味兒來,已經是好久以後的事情了,那時候善書的名聲已經傳開了,有心停止練習吧,又怕水平倒退然後被人笑話,隻能堅持下來了。到最後,都成習慣了,也就不再追究當初自己怎麽會這麽呆了。
精神風貌的教育也是少不了的,保家衛國與光耀門楣相結合的洗腦式宣傳很成功,民風本就淳樸,軍隊也是個淳樸的地方,加之“謊言重複一千遍也會變成真理”的實際應用。一個月,這支隊伍的麵貌就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拿出去,也很像支“威武之師”了。
新軍初成,韓嫣請劉徹來檢閱。劉徹檢閱時步伐齊整的正步、齊步走,是韓嫣搬了國慶大閱兵的方陣式場景策劃,非常成功、非常到位,大家平常來看時都是分開練習的,如今合到一起,效果雖然比不上國慶大閱兵,卻也很有樣子。加上齊聲高喊的口號,氣勢十足。漢代也會有些檢閱之類的活動,隻是沒有這樣整齊好看,效果也沒有這次這樣好。劉徹喜不自勝,努力想表現嚴肅嘴角還是止不住的往上翹。老將們也看傻了眼,齊齊側目看向韓嫣。韓嫣耳根都發紅了還在努力站得筆挺裝正經,然後冷不防被李當戶一巴掌拍到肩膀上。
得了表揚的士兵,早忘了當初站軍姿時的牢騷滿腹,得意得不得了。當初,要不是韓嫣領頭跟他們一起站,一刻不少,後麵李當戶拎著鞭子虎視眈眈,少不得一大堆偷懶的人。
韓嫣其實是不滿意的,最初很是親自上陣打了幾架,拔了幾個刺兒頭,才讓大家懶懶地按著他的要求訓練的。這一個月的操練,隻是初具一點兒軍人風範罷了,還遠遠達不到他的要求。
一般部隊軍訓還要三個月呢,這才哪兒跟哪兒啊?站軍姿、走正步,隻是第一步,目的是練出軍隊的氛圍,練出軍人的氣質,不光是麵子工程、看起來齊整。更重要的是,通過這種千人同行,舉手一樣齊,抬腿一樣高,整肅出軍隊的紀律來、一看就有一種奮發向上鬥誌昂揚的激情,配上整齊的口號,就更好了。有了基本精神,剩下的訓練,做起來就要順利多了。
檢閱過後,劉徹很滿意、很興奮。他本是拿這些兵來試驗的,順便看看韓嫣有幾分真本事,也把韓嫣從南軍拉過來。其實對結果抱的希望並不大。這回真是意外之喜,光看著整齊的軍容他就高興,樂得嘴巴都合不攏了。
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領過兵的看這支隊伍,跟別人不一樣,雖說是新軍,光看精氣神,就覺得很有前途。程不識挺喜歡這種風格,對劉徹道:“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王孫領兵之術自成一體,實是勝臣一籌。上林騎軍,假以時日,必成精兵。”
李廣的風格與程、韓不同,看了這些新兵,卻也很是誇了一通。雖然自己風格已經形成,不過,適當借鑒一些東西還是可以的。
聽了兩位的誇獎,劉徹大喜,好在他還記得與韓嫣的約定,現在不許拿出來顯擺。真要是訓好了,當成一支奇兵也好,或者,改元大典上再拿出來顯擺也罷,總之,現在不許漏密。
眾人得了囑咐,自是不會去說。士兵也得了死命令,劉徹親口下達,效果自是非同一般。
散了之後,劉徹便圍著韓嫣打轉轉。嘿嘿地傻笑,伸出手,離韓嫣半尺,又縮了回去。再伸。要說話,剛開口,憋住了。過了一會兒,再張嘴。如此反複,令韓嫣毛骨悚然,很想逃回家關門放狗。
終於。
“阿嫣,你再征兵吧,阿嫣,咱們再召個兩千人怎麽樣?阿嫣……”
“已經一千五開外了,再征,人就太多了。再說了,現在的軍費,還有一些是從內庫補貼的呢,再多,就是你,也吃不消的。”現在已經累得像條狗了,怎麽說,也得這一批人上了套路能從中間挑幾個幫手再想下一批吧?
“要是再多些人就好了~~~~”無限回聲中。
“先把這批人給訓出來好不好?這才多久?他們還沒學會射箭呢,至少,得當戶說他們合格了才行。還有格鬥、騎術。不是把人扔到馬上,這人就會變成騎兵的。那隻是騎馬的人,頂多算是騎馬的步兵。”
擺事實講道理。
劉徹終於答應先不擴軍,再訓練一段時間,看出了成果再說。
韓嫣還有愁事。接觸了軍隊,也在軍隊裏開了個不錯的頭,同時,也發現了更大的問題。
比如,那個軍校的想法。中國傳統社會,講究一個父傳子、子傳孫,有經驗的將軍,有什麽看家本領,一般比較樂意傳給自己的子孫。人家還指望這點本領在自己家裏傳下去,然後來個“三千裏外覓封侯”呢。都說了出去,教給了別人,大家都會了,那自己的子孫,要拿什麽出人頭地啊?有這樣當人父親、祖父、祖宗的麽?就是子孫無能,也想找個合意的女婿、孫女婿傳一傳,實在不行,還能挑個得意弟子傳衣缽。這是比較私心一點的說法。
更合理的憂患是,這都是富貴的知識財富,教給資質不好的人吧,那是浪費時間,沒的糟蹋了好東西。總要精挑細選個合意的人,慢慢的教吧?哪怕是皇帝挑的人,咱們也不太相信那素質啊~
還有,你皇帝要咱們把這點子領兵的本事都教給了別人,是不是懷疑咱們了?
於皇帝有利,便於將軍有不利,這反彈……韓嫣還不想當晁錯。
參謀製度倒是不錯,可問題在於,現在老將已經幾乎沒有了,有的都是李廣這樣四十左右的將軍,在民間,是孫子都能走路的人了,可在軍界、政界,卻是壯年,誰會拋下軍功不要,窩在屋裏“參謀”呢?正經謀正都做什麽去了?
還有,上林的騎兵建的不錯,卻也是拿錢堆出來的,全國部隊都按這個標準,要花多少錢?如果一開始建軍就是按這樣建的,一年一年挨下來也還行,現在,要把全軍翻個個兒,拆了舊的建新的,這花費,比建新軍還多!
正在整軍的時候,有敵來犯怎麽辦?
……
……
……
58.番外
最近未央宮裏人覺得皇帝有些怪,他很喜歡發呆,還愛傻笑,要不就是出神。動不動就摸著根簪子,對了,那是韓大人的簪子,陛下從人家頭上摘下來的。難道是在想韓大人?嗯嗯,皇帝他們家……傳統不太優良。不過,也不太像吧?明明韓大人就坐在他旁邊的書,他還是抱著簪子傻笑。笑一會兒,發一會兒呆,再回頭,他又瞧人家韓大人去了,瞧得韓大人臉都綠了,天一擦黑就往家裏跑,跟後麵有狼追著似的。這又有點像了。
阿明偷偷報給王太後,王太後心裏明白兒子這是在想人了。有些高興,她對阿嬌本就不是很看得上眼,與別家婆婆的評價標準相反,王太後這看不上眼,不是因為阿嬌長得醜或是出身不好,而是長得太好、出身也太好了,偏偏脾氣、性格不合心意。王太後覺得,這應該是在想韓嫣,抱著人家簪子發傻,這還不是想了麽?一時又不痛快了,覺得兒子這麽念著個男人實在太沒出息。不過,不是想著阿嬌就行。一時又覺得不像,韓嫣都在眼前了,他還在發呆。
有些猜不透,就把劉徹單獨留下來密語,劉徹的表現,讓王太後心裏更是有數--這絕對是心裏有人了,這人八成就是韓嫣了。王太後矛盾並快樂著,最後下了決定:“誰都不許亂說話!傳出是非來,看哀家怎麽收拾他!”現在絕對不能讓阿嬌發現,等到阿嬌發現的時候,大概齊這木已成舟了,再鬧,隻能讓皇帝討厭這個善妒的皇後。那時候,平陽再進美人,嗯,就差不多了。
竇太後也埋了眼線在未央宮裏,不過,景帝也不是吃素的,礙著母親情麵,這眼線宦官沒有被他給滅了,可也一直壓著他,讓春陀給盯住了。劉徹這回做得有些明顯了,明眼人都看出一兩分來,這眼線也就偷偷報了回去。竇太後下令:“都給老身管好自己的嘴,不許亂猜!更不許告訴大長公主和皇後,不然,小心他的腦袋!我老婆子眼是早瞎了,可心還沒瞎,人更沒有死!”轉過身,她就開始琢磨怎麽讓外孫女更懂點人情世故,別老把心思放在不重要的事情上,怎麽能早些生下皇子了。唉,真是個不讓人省心的丫頭,要是能管管她的脾氣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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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徹在床上翻了個身,摸摸簪子,口角含笑。笑一回會兒,再低頭看看簪子,摸摸。
想想這簪子原是帶在那人的頭上的,有些泄氣,居然把頭發挽得這麽緊。韓嫣睡前都會把頭發散開,次日清晨再梳起。劉徹愛極這一頭烏頭披散下來的風情,如波浪般自頭頂滑落,帶起美麗的弧線,最後靜靜地貼著身體。梳順了之後,拿條發帶鬆鬆地紮著垂在身後,這時的發式,又有點像宮女了。素白的裏衣,柔和的發,總讓劉徹想起一句“靜女其姝”,雖然明知他是男子,卻擋不住貪看他靜美容顏的綺念。一時有些懊惱,因貪看那美好姿態,竟沒留意這人把頭發護得這麽緊,總想著有一日親手拔掉發簪看著頭發瀉下,然後,也動手了,結果,好尷尬!還好那人沒看出來。咬咬牙,總有一天要親手解開這一束秀發,讓它在手下展現風情。
再想著那人躺在身邊時的樣子,睡著的時候,靜靜的,光看著,煩心事就沒了,什麽樣的情緒都能沒了,隻這樣看著就好。偏偏這項愛好老是被打擾,這人極是警覺,仿佛睡著了也睜著一隻眼,自己隻要看著他,不出一刻,他必定轉醒,真是……
隻要醒著就不喜歡人家看他,平時老低著頭,也不怕把脖子累彎了。那脖子彎著也是頂好看的,潔白如玉,彎成好看的樣子。暗色的衣領襯著,更顯誘人了。上大夫的朝服,色黑,有紅邊,映得頸子更是誘人,真想摸上去享受一下那手感,再親上一口。那雙腕子……身上也是如此呢。美人如玉,曾有機會,做了一回登徒浪子,堂堂太子,居然偷窺那人沐浴,隻瞧見一個背影在浴桶裏坐著,露出上半身,黑發挽起,卻漏了一縷粘在了背上,雪膚黑發,分外明顯。水珠順著脊背中央的凹線滑下,沒入桶中……剛想再繼續看下去,卻被一群一樣偷窺的人給壞了好事,這一回倒是感謝韓嫣的警醒,才沒讓別人多看了去,隻可惜經此一事,韓嫣的警覺性又上了一個台階,想偷看是不可能的了。為此,太子宮裏不少人被攆出去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錯。
一時又想到那日,這人初通人事,那羞怯的樣子。掌下肌膚細滑,又帶著韌性,蘊藏著力量。腰身仿佛不盈一握,被自己攬在懷裏,淚眼迷蒙地喘息著,喊著自己的名字……不行了!劉徹開始渾身發燙,忙要壓下心中所思,卻偏壓不下去。暗咒一聲,做起手工。手上忙著,腦子也沒閑著,映出那日一起時的影像來。那個傻乎乎的小笨蛋,還是自己教的。當時他那雙手小心地握住自己的……劉徹更興奮了。
外頭值夜的太監隻好裝不知道,這可不是討好的好時候,沒頭沒腦的引個宮女進來,不用皇後生氣,太後也會把這個“誘帝失德”的人給亂棍打死。先帝讓早日出孝,是先帝仁德,陛下恪守禮節,是陛下孝道。萬不敢壞了陛下的修行。不想被罵“父喪宣淫”,皇帝陛下就隻能辛苦自己做手工了。
劉徹自己忙完了,躺在榻上平複呼吸,卻不叫人。底下人怕皇帝尷尬,也不敢上前,萬一被老羞成怒的皇帝地記恨上了……縮縮脖子,繼續裝死。大不了,明天早些起,準備好洗澡水先……
劉徹扭扭頭,自己身邊是空的,旁邊的榻上也是空的,心下暗恨。回家、回家、回家,竟把我給忘了。早晚把你綁在身邊,朝夕不離。想著玉人在懷,得伴永夜,該怎麽逗這個害羞的人呢?不由又開始傻笑。再想著,把他放在膝頭,撫著柔順的烏發,一起讀書、議事,商量朝政,也是不錯的。那人,看著柔順,卻總有些奇怪的想法。他怎麽那樣教弟弟呢?要是讓他在自己身邊也這麽靈動,這日子一定會更有意思。嘿嘿地笑出聲,瞄瞄四周,沒人注意,又咬住被子,繼續悶笑。
摸摸簪子,一頭圓潤,一頭尖銳。真是物肖其主。平時不吭一聲,打起架來,還真是狠!看著他出拳,每一下都蘊含著力量。緊身的衣服勾出健美的體形,像隻獵豹,行動間帶著優雅和敏銳,舉手投足,引得人心砰砰亂跳地跟著他轉。當時的感覺,真像是被天雷給劈到了!心跳得特別快,張大了嘴巴,喉嚨裏卻發幹,喊不出話來。這雷還在不斷地往自己的腦袋上掉,他一動作,自己便像是又挨了一道雷,心也跳得越來越快了。再細看時,他每每又留有餘地,含蓄內斂,明明這打架就是莽夫較力的行為,卻被演繹得富有美感,真是視覺的享受了。也曾與他交過手,知道他武藝不俗,沒想到親身體會與旁觀竟有如此不同的感覺。
想那李當戶也是將門之子,看著真本事也是有的,居然被這人打得那樣狼狽,雖然韓嫣自己也不那麽輕鬆。可贏了之後,他就那麽靜靜地立在那裏,展開的雙眉,微翹的唇角,綻放的笑容,又讓人移不開眼睛。汗水順著淩亂的發滴下,臉上有些濕漉漉的,渾身帶著水氣,整個人像沾著露珠的花朵,鮮活水靈。眼睛仿佛也被水漾著,波光粼粼。眉目如畫!眼睛看過來時,隻見一絲水光在瞳仁裏打個轉,又沒入眼角,終於明白什麽是“眼波流轉”了。
靜若處子,動如脫兔!
自己呆了好一會兒,估計這周圍的人也是一樣的呆了吧?直到兩位將軍的到來,才驚醒了大家。
那時候的樣子真是美!以前,每次賽馬贏了,他便會很高興。跑過終點,拉起馬韁,那馬前蹄揚起,隻餘後蹄著地,整個馬身都立了起來,他卻仍舊直坐在鞍上,坐得很穩。眼睛分外的亮,運動過後的臉透著粉紅,頭抬得高高的。會稍斜臉著看向自己,再把嘴角翹起……為了看韓嫣這付樣子,本來騎術就沒人家好的自己,硬是拚命往前趕,隻為了想讓他覺得是努力得來的勝利會更加高興。
韓嫣大概是這世上唯一揍過當今天子的人了--太傅不算。敢真跟太子打架的伴讀,真是少見,偏偏自己就是犯賤地喜歡。他說:“我這就是真本事了,也讓你知道自己的真本事是什麽,難道你喜歡被人蒙騙?你要是喜歡,我就裝輸好了。”這個無賴!真是無禮!贏了我,就讓你這麽高興?!
是了,他愛騎射武事,說起北擊匈奴,眼睛會發光,整個人亮眼極了,看著他,窗外的月亮都要失色了。
還是這樣的表情更適合他。這人如果上戰場,拚殺過後,怕是更要美上幾分了。這人,真是讓人麵對麵看著,心裏還想著他。恨不得把人揉碎了,直揉進自己身體裏,又舍不得看不見他,真的很想看他神采飛揚的樣子啊。看著那樣的他,周圍的空氣都是快活的。
想到兵事,就想到了上林。上林的新兵,給劉徹帶來的真是驚喜,那些詭異的章程劉徹沒有反對一半也是為了讓韓嫣能有興趣繼續呆在身邊別亂跑,沒想到效果居然很好,還讓老將們誇獎。劉徹不得不重新審視韓嫣,韓嫣有多大能耐,劉徹自己心裏也不是很清楚,總覺得他懂得很多,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直到他說了想法做了事情,你才知道他會帶來什麽樣的驚奇。
幼齡持家,卻打理得井井有條,家業越來越興旺,哪像尋常這個年紀的人能做出來的事情?隻因平日行事太低調,悶聲不吭,大家居然就這麽把他給疏忽了!自己怎麽也會忘了呢?那成堆的書簡,寫的都是他的觀點,哪一條不是發人深省呢?男兒誰不想立業?韓嫣,怎麽會例外?都是這相貌害死人!
唔,立業啊~文也不錯、武也可觀,確實可用。誠如父皇所言,就這麽放置膝上,實在可惜。與自己同齡之人,嶄露頭角的,武隻有李家三子,文的還沒看見,而朝上群臣已漸老邁,需要接替的人……從小一起長大的人,用起來也是放心的。新朝初立,正是用人之際,就是來年下詔征召賢良,未必能有比得上的人,尤其是在軍事上,就是有,也是多一個人多一分力,韓嫣放到朝堂,至少多了一個站在自己一邊的人……至少,韓嫣與自己的想法,在許多地方是一樣的,軍事、政見絕少見到與自己意見如此契合的人。隻是,真放了手去,會不會一去不回?從此,再也回不到以前的親密?
對著簪子,劉徹無聲地開口。要怎麽對你呢?不識好歹的家夥,居然什麽都不跟我要,給個東西都像求他一樣。真真假假,隻求過三次,一次是要讀天祿閣的書,一次是要回家照顧母親,最後一次,就是前幾天說想在北擊匈奴時可以參加。父皇說你謹慎,倒是真的,他不讓我把你當孌寵,你大約也是不願意做的,從沒聽說你做過非禮之事。可我偏偏看上你了,我想寵你,直說了,你會跑掉吧?說起政事就高興,聊著家常也溫柔,一旦要再靠近些,就開始板著臉裝傻。擔心母親,想回家,不住宣室了……從小到大,你找了幾回借口不想跟我住了?!哼!每次都拿母親當借口!她就那麽重要?居然比我還重要!
想想景帝的遺言,再想想韓嫣高興時的樣子,轉眼又想到了上林裏的騎兵,回過頭來又想到如玉美人,匈奴要滅、朝政要整,美人,也想要啊,如何才能兩全齊美?一時心思百轉。要是他是個隻有美貌的人該有多好?想寵就寵,也不用左右為難!偏又有了本事,讓人覺得不忍埋沒……
劉徹翻了個身:世上的能人多的是,其實不在乎你一個的!你死了這條心罷!
又翻過來:罷了,還是舍不得你不高興。
若是挑明了,你會怎麽樣?會躲得遠遠的麽?
放了他去,會不會變成跟衛綰一樣無趣的人?無趣到讓人膩味?會不會變成像田蚡一樣惟利是圖,無孔不入?
不行!
再翻身:想像不出韓嫣讓人討厭的樣子,不能忍受把或麻木或猥瑣的表情掛到韓嫣的臉上。
留下來呢?變成隻知奉承討好的內寵麽?那樣,還是韓嫣麽?
阿嫣,你要一直好好的,不要變得讓我不喜歡……
又翻過來,咬牙切齒:“你愛做什麽就做什麽去吧,我不攔你,你也別怕我埋沒了你一身本事。隻是你總歸要知道我的心,不能離了我去!不然……哼!”劉徹躲在被子裏眯了一下眼睛。
夜深了,劉徹抱著簪子睡著了。
睡夢裏,小小的自己抱著小小的韓嫣,隻聽那個漂亮的小孩子說:“我在家也是一個人睡的,兄長大人也不理我……”
“你也是……以後咱們就一塊兒睡吧!”自己下了決定,“好不好?”
“好。”漂亮的小孩子答應了。
自己滿意地點點頭閉上眼:“說定了,不許反悔!睡覺!”
旁邊的小孩子暖暖的,香香的,軟軟的,安心的氣息包裹著自己,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夜,深了……
59.壽宴
韓嫣卻不知道劉徹的心事,他正在努力訓練新兵,從文化課到軍事訓練加上基礎醫護,忙得焦頭爛額。地獄式的訓練,讓一切好不容易走上正軌,也讓整個軍營對他的感官猶如08年的股市,從九天仙女一路下跌挖洞鑽坑到了十八層地獄的惡魔--如果漢代有十八層地獄這個說法的話。以往貪看漂亮樣貌的人,此時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恨不得把腦袋埋到土裏去。
說他虐待士兵吧,他跟大家吃的一樣、住的一樣、訓練一樣,人家做得比咱好,還有什麽好說的?讓人家抱怨都抱怨不出個合適的理由,隻剩佩服了,折騰你還讓你佩服他,沒天理了--這樣的家夥,不是惡魔是什麽?
要說,大家也不是沒良心的人,雖說要求高了,可待遇也好了,還能認個字什麽的,大家不太懂那些大道理,隻知道幾個月下來,自己跟以前不一樣了,回家一趟,鄰居們看自己的眼睛慢慢有了敬佩。感覺挺好!
跟著練吧,不但是訓練,每天還喊口號。諸如“服從是軍人的天職”、“帝國利益高於一切”韓嫣連三大紀律八項注意都給搬過來洗腦了,他很想訓練一支自己概念裏的“人民軍隊”來。
“帝國利益高於一切,現在、將來和永遠。”這是取自丘吉爾的名言。連同常用口號一起,被刷在了營房的牆上,抬頭不見低頭見,教士兵認字,其實也是洗腦術的一部分。
對於與匈奴關係問題的教育,倒是不用了,北地邊民,沒少吃匈奴的苦頭,這隊伍裏就有很大一部分邊民,稍加挑拔,憶苦思甜一下,整支隊伍的士氣就上來了。
時間到了七月末,初期軍訓結束的時候,韓嫣宣布以後的訓練課程會適當有所改變,總的來說,是減少一些枯燥的基礎練習,增加實戰教學、騎術練習。軍營沸騰了。空暇時,韓嫣和李氏三兄弟也會做些示範表演,他們這些陰險的家夥會說:“給大家一個跟我交手的機會。”然後,單純的兵們開始挑戰教官,結果……鼻青臉腫。這樣的本事,大家自然想學。
半個月的格鬥訓練之後,教官們的威信更是大大提升了。兵們對韓嫣的印象從地獄惡魔提升到了人間勇士。真是萬幸,終於能在母親生日之前,扭轉了自己的形象,不讓底下人罵娘了,帶了母親,很慚愧啊。
訓練步入正軌,韓嫣開始感受到一些深層次的東西了。帶兵,當搬後世的紀律根本不行,思想沒有物質的土壤是不可能發芽生長的。漢代,就是個宗法社會,帶兵,想用電腦程序一樣嚴密的辦法來做,其實很困難的,基本上,能讓他們一切行動聽指揮就很不錯了。真正概念上的職業軍人,沒個幾年時間的熏陶,不可能有初步的意思。如今,這才多長時間呢?哪怕真訓練出來了,上林的這支兵,在漢代不但是樣板,還很有可能是絕版。現在少不得向李廣家學習一下,跟士兵多接觸接觸打成一片。想到這裏,韓嫣更加賣力了,至少,要把樣板給樹起來。
接觸得多了,韓嫣也很想暴粗口罵罵人的。他給士兵們洗腦,是在政治方麵。相處得久了,大家也在另一個方麵給他洗了一下腦。
年輕男人紮堆的地方,話題葷素不忌是很正常的,何況是軍營?韓嫣與兵們相處得久了,相關話題聽得不是一回兩回了。這個,是人的本性,韓嫣不好太禁止他們。兵們也懂規矩,太露骨的話是不會在長官麵前講的,以免留下“就知道這些事情”的印象影響前程。即便這樣,還是給韓嫣好好上了一堂男性本能課。
李當戶是已經娶了妻子的人,侍婢也有幾個了,他跟韓嫣的關係又近一層,很可以說一些更直白的話。李當戶覺得自己跟韓嫣已經是朋友了,而韓嫣這個朋友實在太靦腆,自己這個年紀比他大的人,自然要好好開導開導小老弟。
遇到上述情況,韓嫣也不能表現得太怪異,太與眾不同,內心不喜,也隻能乖乖地聽著。聽得多了,慢慢就有了點變化。就像鋪天蓋地的電視廣告,正好插在你愛看的電視劇中間,你恨得咬牙,卻不得不被迫對它印象深刻,在商場裏看到這一類產品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這個品牌,然後,順手就買了它。
回到家裏躲在榻上,比劃比劃自己的身體,再想一想家中侍女,韓嫣有些驚悚--自己,似乎、好像、依稀、仿佛,不太抗拒她們了,是算是融入男性角色裏了麽?這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甩甩腦袋,不想這些了,自己還年輕呢。哪怕最後迫不得已要傳宗接代,也是以後的事情了。唔,那說了,不太抗拒與女子相擁,似乎更符合現在的性別,好像是好事情的說……
拍拍手,韓嫣宣布今天訓練到此結束,明天休沐,大家現在就可以回去了,記得明晚哺食後準時歸隊。明天晚上,由李當戶查崗。
明天卻是韓嫣母親的生日。上次韓寶寶的六歲生日讓大家扼腕,沒逮著機會結交一下新皇心腹。這回是早就打聽好了的,半個月前就有人過來送壽禮了。處在這樣的環境下,人際交往是很正常的事情。韓嫣推辭不得,母親這麽多年也不容易,總不能太委屈了,然而卻也不想大肆宣揚。剛訓練出來的兵他又舍不得放手,便決定小範圍的辦一次。
與韓則商定的結果是,別家這樣的生日,一般是開三天宴的,第一天請關係稍遠的同僚,第二天是關係近的世交,第三天是正日子,請自家親族外加關係特別鐵的朋友。這次不想惹人注目,就開一天的宴。韓姓親族,一個巴掌數得過來,就是襄城侯一家,自然是要請的,新年過後,他們家就要回封地了,能多聚一次是一次,不管怎麽說親族還是要好好相處的。韓則那邊老邸的人際網,也請親近的人坐一坐。韓嫣這裏,也是請些熟人,李氏兄弟是要到的,李當戶自告奮勇,先代韓嫣查完了崗,再去喝酒,由李敢先赴宴,然後替換兄長。因是母親做壽,魏其、武安等府便請了各家夫人,程不識、李廣、衛綰家也是請的夫人。大家還算給麵子,竟是幾乎都到了。因此,算下來,竟是女客比男客多許多。
東西兩邊的空院子,上次是劉徹特批使用的。這次場麵不大,就全擺在自家院子裏了。主席就設在前院大客廳,後院,不光是女眷、寶寶的院子,包括書房、自己的住處等,韓嫣認為那是自己的“家”,是自己一家人團聚的地方,很不喜歡不相幹的人進去,因此並不擺席。
來的客人,是要送壽禮的。韓嫣事前有個說法,兩千石以下,最多收五十金。以上的,隨便你們。這樣的規定,讓許多人不解,老成的人卻點頭讚同--收入低的低級官員,因為人數多,不一定能挨個回禮,不要求豐厚的禮物,不加重人家的負擔,就當交個朋友了。收入高的,與韓嫣算是一個階層的,大概是要當成世交的,這禮物是要有回禮的,東西別太惹眼了多少都行,隻要回禮也差不多就行了。韓嫣自己卻打定主意,所有的禮都是要回的。
宴會的安排,還是男左女右的坐法。因為女客多,又是老夫人四十壽誕,這主廳連同西側院就是女客的天下了。男客少,便都安排在東側院。
壽宴的一般程序,先是暖席,所謂暖席,不過是主人家下場,勸客人吃好喝好的意思。然後,就是“上壽”了。先是自家子侄,接下來,就是主人家講話,不外是謝謝大家賞光之類的了。接下來,就是客人上壽。
這一套做完了之後,大家就隨意吧,想回家的回家,想留下來吃飯的就吃飯,想借這個場麵聯絡感情的,大家就隨便吧。隻要在宵禁前回家就行了。
酒過三巡,照理該是正經祝酒“上壽”的時候了。一般該是自家子侄先敬,然後是客人,子侄呆一邊兒陪酒。今天,卻隻看見韓則出頭,還有就是小寶寶韓說穿得像個紅包,跟大家打招呼,惹得一幹夫人疼愛有加。韓嫣這個正經主人家倒不見了,大家很是納悶。
該正式開始的時候,卻見韓嫣領著一隊人進來了。韓則忙過去,與韓嫣一並站了,寶寶也跑過去與站到韓則另一邊。大家看時,卻是韓嫣打頭手捧著托盤,上頭兩碗吃食,一碗餃子、一碗麵條。這會兒,讓韓則接住捧了。
韓嫣的規矩是,每逢家裏有人生日,他就要親手做餃子和手擀麵慶祝。餃子取的是“彎彎順”的意思,麵條自是喻“長壽”了。以前在城郊莊子上就是這麽過的,到韓府慶壽的時候,因為已經分了家,他不好插手那邊的事情,就沒提。倒是韓則母子給寶寶慶生時覺得這東西吉利,問了做法去。他們家一向低調,因此,知道的人並不多。
兄弟三人拜壽奉食,因韓則是嫡子,而韓嫣母親是側室庶母,雖然受得禮,規矩大的人家,還是要還半禮的。此時,嫡母大人在座,直把韓嫣母親拉回了位子上:“你怎麽就受不得他的禮了?安心坐著,讓他拜去。”硬是受了這一拜。然後,韓嫣、韓則給母親奉上麵食,韓說乖乖地捧麵食放到嫡母案上。再奉酒。一套做下來,全家很是和樂。
待聽到這是韓嫣親手做的,嫡母大人解釋了美好喻意,一幫夫人極是感歎。能在這主宴上出現的女人,其丈夫的級別都是極高的,能混到兩千石左右的人,一般來說都不會太年輕--除了田蚡家沒有嫡妻,由田恬的妻子代為出席,堂邑府大長公主沒來由陳須的妻子代表--都是有兒有女的人。做母親的,誰不希望看到孝順孩子呢?遇到這樣的事情,自然是極力誇讚的。主宴每位來賓都得了一小碗麵條和兩隻餃子,人多,不夠分的--這都是韓嫣親手做的,其他人隻能吃廚房阿春嫂他們做的東西了--不過是討個好彩頭,誰也不會計較多少的問題。
韓則和韓嫣都是乖乖地低頭站著,不好抬眼仔細打量女賓。就由乖寶寶韓說領著侍女挨個兒送上吃的。到得堂邑府一席時,寶寶小小聲地驚叫了一下,別人不覺韓嫣卻聽得清楚,一提心,斜眼看去時卻是坐著兩位,陳須的妻子旁邊坐的,可不就是阿嬌麽?她怎麽混進來的?阿嬌正式露麵的時候並不多,認識她的不過是幾家親戚,跟著陳須的妻子進來,自然不會有人戳穿她。此時阿嬌正對著韓說扮鬼臉兒,看得韓嫣很想昏倒--阿嬌來了,劉徹還會遠麽?--皇後出宮是要跟宮裏打招呼的,而且,獨自一人就這麽微服跑臣子家裏來了,肯定不會是一個人,她是怎麽出來的,還用再想麽?
韓嫣請假回家,劉徹是知道的,待聽得原因是要給母親祝壽,就要參加。不過被韓嫣給勸下了--連平原君、館陶在長公主的壽宴他都沒去過,韓嫣還不想給自己找不自在。劉徹當時居然也沒再堅持,韓嫣放下心來,沒想到,今天就出了這麽一檔子事--劉徹果然不是個會隨便改主意的人。當下,想著怎麽把阿嬌悄悄引出來打聽一下消息。
還沒等他想出把阿嬌偷偷帶離席麵打聽消息的辦法時,下一個步驟就開始了。作為主人家,韓氏兄弟隻能站在原地。
來賓照例是要敬酒的,女賓善飲的不多,大家一齊舉盞,共飲一杯,算是意思到了。然後,不喜飲酒的就換茶。男賓,多數是韓家兄弟的朋友,見對方的母親長輩,就不是很用守些男女大防什麽的。輪流到堂上來,捧著酒盞,對著堂上恭恭敬敬地一揖,然後自飲完了亮一下盞底,再說句吉祥話也就退下了。
韓嫣站在堂上,緊張地盯著賀壽的男賓,果然!劉徹出現了。韓嫣和劉徹已經相互熟悉到聽著腳步聲就知道是對方了,如今劉徹隻是換了件去了象征身份的紋飾的衣服而已,韓嫣自然一眼就認出他來了。韓嫣抽抽嘴角,韓祿,你是死人!居然沒發現!韓則發現弟弟不對勁,順著一瞧,他也呆了!狠瞪了弟弟一眼,韓嫣無辜地撇撇嘴,使個眼色,韓則再看過去,正瞧著阿嬌。!韓則恨不得立時再賞弟弟一個暴栗子!
“不關我的事……”韓嫣小小聲。
“我管你!小心伺候著,別出了岔子!”韓則極是憤憤。
“知道了。”縮縮脖子答應了,開始想辦法。
然後,劉徹混在一堆人裏,居然一起舉杯上壽,阿嬌也在旁邊看著。顯然兩人對於自己混吃混喝的經曆,很感新奇,也非常認真的在體驗。
劉徹混在一堆年齡相仿的人裏敬完酒,又混在人堆裏出去了。他初登基,無論是大典上還是朝會上,出現的次數並不多,就算他出現了,朝上年齡相仿的人也不可能近距離觀察到他--朝堂也要講資曆的,基本上兩千石以上的都是中老年人居多,年輕人是屬於大朝會上能在殿外等宣已經是俊傑的族群,大家不認識他也挺正常--現在知道韓嫣這個上大夫為什麽會讓初次見麵的李當戶兄弟三個發酸得想揍他了吧?俸祿的多少大家關起門來過日子,眼不見心不煩,可這朝上的距離卻是每回都擺在眼前的,實在刺眼刺心。都是做官的,差距怎麽就這麽大呢?實實在在看得見的差距啊,是宣室盡裏頭到盡外頭的幾十丈遠的“差距”!能不憤怒麽?
韓嫣和韓則一對眼,韓則點頭,作出個口型:“快去。”韓嫣忙跑到東麵去巡席了。
60.聊天
關於文中一些漏洞的地方,在此說明一下。
首先,很感謝親能提出來,因為隻有認真看了文才能想到這些的。
然後,就是解釋一下:關於母親的身份問題,最早就考慮到了,所以讓他們分家,這裏的分家,算是開門立宗的,韓嫣的母親,算是韓嫣家的太夫人了,也是他們家的主母,雖然會因為之前是妾的身份,有點不太正,但是這裏,還是可以的。就像薄太後在漢宮隻是個不受寵的後宮,在呂後麵前隻能乖乖伺候,但是到了代王國,就成了那裏的太後,朝廷再稱呼她就改了另一種態度了。不知道這樣解釋通不通?偶就是這樣想的。
最後,就是軍隊的問題了,偶必須承認,對於這一方麵,懂得不是很多,有些知識還是向現役軍官的弟弟請教才知道的。是有不少疏忽的地方,謝謝親的提醒,後文偶努力給它圓回來。然後,還有一些,是特意留下的改進空間,因為小嫣也是第一次訓兵的,有疏忽的地方很正常,要給他一個發展的過程,偶不想讓他一上來就全能的說。他隻是知道不少知識,但不是全知全能的。
至於漢代軍人的身份問題,後麵會說的,也算是後麵的一個情節解釋內容,這裏就不多說了,總之一句,親說的那個軍人身份於奴隸相仿,在中國曆史上是存在的,但是,在目前漢代,是不存在的,那個要到東漢以後,軍戶才會成為賤民,現在的軍人,身份還是不錯的--嗯嗯,偶導師就是研究良賤身份的,特意請教過他漢代奴婢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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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景帝新喪,可四十五天後,就開了禁,外戚益封時,便能飲酒。韓宅這宴,一來是女客居多,男客也不能太鬧,酒便要少;二來,畢竟先帝死了沒多久,不好醉酒鬧事,大家喝的便少。沒了喝得麵紅耳赤的人,宴會的節奏就不那麽緊張,甚至是很輕鬆,場麵還是挺不錯的。
氣氛不錯,就有人放開了閑聊。
劉徹這時候正在和一個青年人聊天,聲稱自己是跟韓嫣一起長大的。那人不信:“韓王孫不是陛下的伴讀麽?怎麽跟你一起長大的啦?”
“怎麽不是一起長大的?”
“嗨~人家從小就跟陛下處在一塊兒,形影不離的,怎麽會跟你熟?陛下好像就他一個伴讀吧?你是哪兒來的?”弋著眼兒。
“還有一個田恬。不過,那家夥沒幾天就被趕出宮了。阿嫣守孝的時候,可不在宮裏。”劉徹很耐心地解釋。
“這你都知道?”這人來了興致,“到底怎麽回事啊?田家的為什麽被趕出去了?聽說--是皇後……”
劉徹不痛快了:“誰知道啊?皇家的事兒,少亂說!”
“對啊,”縮縮脖子,卻又有了八卦的心思,“那咱說說這韓~大人吧,聽說,他跟陛下……那啥,有點兒,嗯嗯,你知道的……你要是跟他一塊兒長大的,該知道吧?”有些賊眉鼠眼的樣子,在人家酒宴上跟個陌生人八卦這方麵的內容,就算沒醉大概也頭暈了,“我聽到有人在說的,不過,大家說,這皇後都沒發作了,大概齊沒事兒了。可是啊,也有人不信這個邪,總覺得他們太親密了……”雙手成拳,各伸出大拇指,齊並著靠一塊兒碰碰了,說上了癮,“這不會--又一個鄧通吧?姓鄧的咱沒瞧著,可這位,實在是俊哪……動心也是難免,不過韓王孫日子可就難過了,怕不被後宮恨死了。瞧他,天子寵臣,母親整壽都隻開一天宴,小心成這樣,不過啊,再小心也沒用,鄧通夠小心了吧?還不是一個死?韓王孫--死了卻可惜呢……”嗦嗦地吸了一下口水。
突然發現不對勁!劉徹已經徹底青了臉,很陰森!
“你幹嘛這樣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大老爺們兒,說點兒話怎麽了?咱們大漢朝,又不禁這個。要是沒什麽,結交一下也行啊,這麽漂亮個人,看著也養眼呐。”有些訕訕的、怯怯的了。
劉徹吸了口氣,平緩了一下情緒,咬著牙:“都誰說阿嫣會死啊?”
“別介!你當我什麽都沒說,成不?”轉眼就想跑,卻被劉徹一把抓住了。
“不說清楚了,你可別想走啊,要不?咱們跟主人家說說去?”眯著眼,很陰險的威脅。
“不是,不是。嗨,你可別跟別人說啊~”見劉徹點頭,才湊上來,“有些人在傳的,不過不多啊--說陛下待他太親了些,怕是有些不好。魏其侯、武安侯倒是說韓王孫人品很好,武安侯的話,大家當是放屁,沒個準兒。魏其侯卻是做過太傅的,大家信他,才沒傳開來。可畢竟有這話啊,不免就有些嘀咕了。其實吧,人就這樣,見不得別人混得好了,見人家過得好,自然會說些歪話,這就叫嫉妒,您說是不是?”見劉徹緩了臉色,“您--是不是能放開我了?”
“嫉妒?”
“是啊,很人家有本事嫉妒唄。聽說,韓王孫書讀得不錯、字兒寫得也好,騎射功夫被飛將軍誇過?”
“那是,”劉徹臉上有了笑影,“阿嫣的本事可不止這些!告訴你啊,他還能練兵……”一翻白眼,“朕幹嘛告訴你啊?!”
朕!呆子還沒反映過來,劉徹自己反映過來了,一把捂住了呆子的嘴,眼中的凶狠自是清清楚楚。這下,就是呆子也明白不要亂講話了。
“你叫什麽名字啊?”劉徹趴人家耳朵上問。
倒黴的呆子不得已報上了自己的名字,劉徹非常滿意地點點頭:“先別走啊,韓祿,過來,把這位爺的名字記下,跟拜貼上的名字核對一下。”末了,還在呆子耳朵邊留下紅果果的威脅:“不要讓朕再聽到不該出來的話哦~今天的事誰都不許說,王孫的閑話,再也不許傳!”
“喏……喏……”抖成八截的聲音。
“要是讓朕聽到有不好的話,朕可找你哦~”
韓祿卻是守在男賓席等韓嫣上報劉徹回到的,劉徹一到,他就發現了,無奈最初的時候韓嫣窩在廚房做飯,事關重大韓祿不敢派人去找,隻能勞動自己的老胳膊老腿,跑到廚房的時候,韓嫣已經捧著麵條去正堂了。韓祿又不敢就這麽闖進正堂打擾,隻能守在一旁打轉。好不容易韓嫣自己發現劉徹到了,過去找的時候,又被韓祿攔著報告。一耽誤,劉徹已經跟某紈絝好好交流過了。
等兩人到了的時候,就是劉徹支使韓祿去核實人家老底的時候了。
這倒黴孩子是某列侯留在京中的兒子,列侯就國,不代表列侯家的兒子就非得跟去封地不可,很有一部分列侯留下子侄留守京中的。捅了這樣的簍子,他哪裏敢多說話?日後被人問起,也隻好說,是跟陛下同席飲酒,被陛下問了一句。惹得旁人羨慕不已,蒙陛下親口威脅,呆子自己心比黃蓮苦。
韓嫣是來分派長壽麵和餃子的,看到了劉徹,少不得從備份裏抽出一份自己做的奉上,其他的席麵,他略打了個照麵就過了,直奔劉徹這兒來了。
剛擺上麵食,在劉徹身邊還沒坐穩,就被一把拉得靠近了他。
“忙了一天了,也不知道歇歇。”
韓嫣一個不小心,被拉了過去,好在功夫一直沒撂下,這才沒被他帶到懷裏去,卻也倚到了身上,單手撐住了草席:“本來不想這麽著的,大家知道了,便少不得辦一下。母親辛苦這麽多年,總不好為了我的避忌,再委屈了她。倒弄得我這母親不能見人似的。”
挪了挪身子,坐正了:“倒是你,怎麽一聲不響地跑過來了?帶人了沒有?我還看見皇後了,她正逗寶寶呢,我沒敢認。”劉徹是早就聽到消息的,當時沒有什麽表示,韓嫣以為他不會湊這個熱鬧,沒想到這兩口子一起來了。
“都散在外頭呢,隻要進了你的門,我還怕什麽?還有,我怎麽不能來了?”
韓嫣臉都綠了,心說,您對我還真是有信心啊。“那也要當心!”
“知道了,大喜的日子,別掃興啊。我嚐嚐吃的,這麽些,都是你做的?”
“還不得累死?不過母親她們吃的是我做的,餘下的都是阿春嫂帶人做的,手藝都不錯的。”見劉徹一邊拿著筷子敲碗,一邊拿眼睛拿看著自己,“這是我做的。”
劉徹看了韓嫣一眼,點點頭:“唔。”
“還沒說怎麽就想起這樣跑過來了呢,揚揚下巴,那位,怎麽也來了?”
劉徹撇撇嘴:“你不讓我過來,我也不想給你添麻煩,就想偷偷溜來看熱鬧。剛換好衣服,就被她撞見了,隻好一起了。”
李當戶到的時候,就是這副情景,酒宴已經開席了,拜過壽以後,聽說有好東西吃,便直奔韓嫣而去吵著要。韓嫣隻得命廚房給他煮麵去。
“這還差不多!兄弟,夠意思!”李當戶大大咧咧地拿巴掌問候完了韓嫣的後背,才發現旁邊的人有些眼熟。
慌忙想趴地上行禮,卻被劉徹止住了:“朕是偷跑過來的,噤聲!皇後也來了,要是瞧見了她也別嚷嚷,吃你的麵去。”
李當戶老老實實跑一邊吃麵去了。
李當戶走了,劉徹卻不再說話了,撈起筷子就開動了。東西本就不多,轉眼功夫就進了肚子裏,抹抹嘴巴:“味兒真好,就是少了點兒,明天給我做吧~”
真把我當成煮飯婆了!“要是我沒記錯的話,明天還要訓練吧?明天還是大朝會吧?來得及麽?”
“又沒說一早,哺食好不好?你們不是排班訓練的麽?明天調一下吧~”
你*****了!被劉徹的突然到來搞得精神緊張的韓嫣,實在是怨念頗深,為了給你煮飯,就要我調班!我還要不要臉了?!
所以,韓嫣開始瞪眼:“要吃我現在就給你煮!明天別想!今天已經拜托過當戶他們兄弟一回了,再這麽做,可不厚道。”剛說完,又覺得語氣不好。抬眼看時,劉徹愣了一下卻沒有生氣,居然還點頭了: “行。”
兩人悄悄地跑到韓嫣的住處。韓嫣不大信奉“君子遠皰廚”的說法,他倒挺愛做飯的,隻是不喜歡洗碗而已,所以,他的住處是配著小廚房的。韓家現在有三個書房,前院一個外書房,放些麵子上的書籍。韓嫣自己的院子裏也有一間書房,放的都是自己喜歡的書和自己整理的一些手記什麽的,這才是真正的書房,由心腹家丁看守,日夜不離了人。還有一間,就是韓說的小書房了。
現在,自然是坐到韓嫣的內書房來了,外書房畢竟是外院,說不定會有人看見,臥室自然是不能讓劉徹進的,內宅也不能讓他進,剩下的,就隻有內書房這個選擇了。
讓劉徹坐定,奉上茶水,韓嫣給他煮麵去了。幸好今天食材準備得充足,麵是和好了的,餡也還有剩。不然,非讓劉徹餓著不可--韓家是不許浪費糧食的,就算是主人,想吃東西,除了水果、放著不會很快壞掉的糕點,其他的也隻能現做,沒有做好了等人吃最後沒人吃壞掉的情況發生。
待韓嫣煮好了兩樣麵食,加上點小菜給劉徹端過來的時候,劉徹卻在讀韓嫣寫的手劄,韓嫣心裏“咯噔”一聲,暗罵自己才是豬!怎麽把他帶到這裏來了?這裏是有過激言論的!定神看去,劉徹手裏拿的卻是《寶寶教育課程手劄,十五歲篇》--因是自家用的東西,就隨手起了個直白的名字:“世皆稱孟嚐君能得士,士以故歸之,而卒賴其力,以脫於虎豹之秦。嗟乎!孟嚐君特雞鳴狗盜之雄耳,豈足以言得士?不然,擅齊之強,得一士焉,宜可以南麵而製秦,尚何取雞鳴狗盜之力哉?夫雞鳴狗盜之出其門,此士之所以不至也。”
聽得劉徹讀了出來,韓嫣鬆了口氣,瞄了眼書架,還好,有些東西他還沒看到,而且,更隱密的東西還在自己的老莊子上放上呢。武帝不喜人養門客,韓嫣是知道的,少不得要記下來,提醒一下自家人,絞盡腦汗把王安石的名句給憋了出來--這段評論角度太新了,第一次讀的時候簡直是震耳發聵,所以背過,如今也還有印象。
韓則那邊已經得了韓嫣的信兒,而且,弓高侯府的門客也不多,是精簡後留下的。韓說現在還小,韓嫣就把這一項列入了韓說的長成提醒裏。沒想到,現在就被劉徹給翻出來了。
把托盤放到書案上,一樣一樣的取出來:“看那個做什麽?不過是隨手寫的,沒什麽意思的。”
那底下還寫有一段非常直白的解釋,是韓嫣自己想到的話,怕以後忘了,就順手記下的:“咱們不說忠君愛國的大道理,就講實在的利益關係,孟嚐君就是個笨蛋國賊!人應該做自己該做的事情,做什麽都要認真負責。該做的不做,他是管理國家的人,不想著如何讓國家強盛,卻損公肥私,光顧著自己養門客不為國家出力。帶了個壞頭!齊國日衰而他的封地日廣,這是竊國大盜!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有國才有家,否則就是亡國奴,亡國奴的日子很慘的!再富有的人,一旦失去了國家的保護,猶如三歲孩兒懷抱千金過鬧市,招搶吧你,財富就是他的催命符。每個人與國家都是一體的,就像皮連著肉,揭了皮,會疼死人的。所以,養門客是非常不好的行為,孟嚐君是個目光短淺的笨蛋。有才能的人,就應該推薦給國君,為國效力,國家強大了,個人才能有安身立命之所。”末了評語--“做人,要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要放眼大局,不能小心眼兒。”
還有沒敢寫上去的話就是--國家強大了,自己的身家安全才有保證,這時再想自己的事情吧。自己如果有需要,可以招收幾個給自己幫忙的人,畢竟一個人不能做所有的事情,但是大張旗鼓收跟班的事情就不要做了,那是笨蛋的做法。做賊也不能明著做啊,要做就做腹黑的。再說了,選給自己的班底,也要選有用的啊,雞鳴狗盜隻能是末等的。真正有本事的人不選,這個孟嚐君,也是個瞎子--這是打死都不能訴諸文字的東西。到時候想得起來就講,想不起來,也不虧。
“你怎麽愛說不喜歡的人是笨蛋呢?”
“說反了吧?因為是笨蛋才不喜歡的。別看了,快吃吧,都涼了。”順手就把竹簡卷巴卷巴給藏了起來。發誓,再也不帶人到自己書房來了。
劉徹吃得很香:“明天晚上住宣室來,我有話要說。”
韓嫣直覺地想拒絕,一抬頭,卻見劉徹神色與往常不同,等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不聽話的腦袋已經點了好幾下了。
親眼目送大漢朝最尊貴的夫妻倆離去,韓嫣頭疼地向留下來質詢地兄長大人解釋了半天,賺了滿頭暴栗子後,終於可以躺在自己的榻上了。今天劉徹很奇怪,一時提一些看來無理取鬧的要求,一會兒又乖乖地聽話了,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抽風?
61.條件
第二天大朝會,韓嫣先到上林騎營--或者叫建章騎營--裏去點名,帶隊晨訓,晨訓完才飛騎到未央宮去。
排隊等入場的時候,不少人往他這邊瞄。韓嫣覺得不對勁了,最初的時候,大家是會常常,咳、咳,偷看一下漂亮美人的,不過,這都好幾個月了,就算偷著看,也該看得習慣了,今天,這是怎麽了?
望望韓則:這怎麽回事啊?
回望:我怎麽知道?
兩人一起四下打量,希望能夠發現其中端倪。事實證明,這世上還是好人多,衛綰居然冒了一句:“君子遠皰廚,失大臣儀,小心被彈劾。”他能說話,就表示對你很有好感了,一般情況下,即便是朝會,他也是裝雕塑的來著。
韓嫣沉默了,漢代大臣真是無聊到死!張敞給老婆畫眉會被彈劾,人家夫妻房裏的事都要插嘴。如今,這是給親娘做壽,居然也會被人盯上了,真是沒天理了!管事兒管到我家裏來了!韓嫣恨得咬牙:“未做官,先做人。先為人子,後為人臣。無論如何,生養近二十年,母親生日,做兒子的做頓飯,都是應該的。從十二歲後,嫣都是這麽做的,因為做了官就放棄這樣的做法,令母親傷心,這不是做人的道理,嫣自己都會瞧不起自己的。若因此而受譏,自是甘之如飴。”
韓則點頭讚同:“會有因為這個彈劾你的人麽?連孝順生母都不許,這人,如此權勢如此心--嘖嘖!你是怎麽惹上這個人的啊?”
“我哪兒知道啊?”
“再仔細想想啊,想不出來可就壞了,誰知道會不會啥時暗地裏捅你一刀子呢。”
“那不是哭都來不及?”
兩兄弟唱雙簧了。
袖子裏揣著彈章,準備拿新帝寵臣來開自己的第一刀,打響不畏強權名聲的禦史悄悄地把奏章往袖子裏塞一點再塞一點,再把手笏上有關彈劾的一條抹去。不準備拿這事兒做文章了,尋思著回家拿這竹簡引火用了吧。
即便是大朝會,也還是沒有什麽事情要討論的。韓嫣應完景之後,又回上林接著教授騎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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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注定是忙碌的一天,午後沒多久,韓嫣就又被召回了長安城,地點,長樂宮長信殿。
韓嫣到的時候,長信殿裏已經坐滿了女人,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一眼掃過,忙低下頭,規規矩矩地上前行禮。
“快起來吧,到了這兒還擺什麽虛禮啊?”竇太後顯得很高興。
“喏。”韓嫣緩緩地爬起來,站在原地不敢亂動。一般來說,韓嫣都是跟著劉徹過來請安的,行完禮,退到一邊,聽他們一家人表演溫情劇就好,如今兩邊都是女人,隻得乖乖站在大殿正中,頭都不能抬地任人品評了。
“這孩子!怎麽還跟小時候一樣害羞啊?”館陶大長公主先笑出聲兒來,“見到諸位伯母、嬸母,居然還把他看羞了。”
“阿嫣可不就是個實誠孩子麽?”王太後接話了,“唉呀,有這樣的兒子可真是讓人羨慕啊~”
“陛下不也是孝心可嘉麽?”底下不知是哪家的夫人接話了。
原來,昨天那一碗麵,不止引來禦史彈劾的企圖,也引來了諸家夫人的讚歎。女人和男人看問題的角度,從來都是不一樣的。今天一大早,就有好事者跑到宮裏來報告新聞,竇太後、王太後一聽,來了興趣,命人宣了韓嫣過來,讓大家對著真人八卦個過癮。
眾夫人的問題五花八門、層出不窮,答得韓嫣滿頭大汗。這些女人的情報係統也讓人驚歎,連早朝前在殿外韓嫣說的話,都有人能夠打聽得到,此時再說出來,更引得一群中年婦女驚呼不已。不因身份的提高而改變了對待母親的恭敬態度,太讓她們喜歡了!
於是,另一個問題產生了--這麽好的女婿到哪裏找去啊?大家在心裏盤算了一下,王太後,她三個閨女都嫁出去了,娘家也沒有適齡的姑娘。竇太後,她娘家一個竇婉早八百輩子嫁給了中山王劉勝。大長公主,唯一的女兒嫁給了皇帝。很好!上頭沒有人搶,下麵就看各家的本事了!
然後開始旁敲側擊。先是從壽宴情況開始,慢慢套近乎,然後,就提到了年齡問題。接下來是驚呼:“哎呀~居然沒想到,韓大人與陛下是同年呢。”
“可不是,韓大人曾是陛下伴讀,自然年齡相仿。”
下麵就進入正題了:“那韓大人可有妻室?”
韓嫣少不得又做了一回算術題,把祖父母、父親的死亡日期報出來,再把各自的孝期加一下,這期間,按禮法是禁婚娶的。然後,就趕上了景帝駕崩。
皇帝駕崩,哪怕遺詔裏過了三天就不禁民間婚嫁,可韓嫣畢竟是個“士”,更別提本家裏是侯爵了。再說了,就是不禁士人婚嫁,哪個在長安混的敢在皇帝屍骨未寒的時候就敲鑼打鼓、披紅掛彩的辦喜事呢?
眾夫人大喜,合計一下自家有沒有適齡的女兒、侄女兒、外甥女兒之類可以把這個金龜婿給釣住。漢製,印分三等:金、銀、銅,上鑄龜形鈕,取其長久厚重之意。能用金印紫綬,便是大臣裏列侯、丞相一級的了。這韓嫣,年紀輕輕就居高位,又是陛下昔日舊人,前途遠大,真的封侯拜相了,也不是什麽太讓人驚訝的事情。可不是真真正正的金龜婿!給女兒再多的陪嫁,也比不上給她選這麽個丈夫,給她的保障大啊。
哪怕之前與丈夫商量時,被提醒要再看看形勢再開口,這人年紀太輕,怕不牢靠,還有關於他的流言,雖然還沒被證實,可還是要小心,雲雲。也不能打消諸位夫人把韓嫣當準女婿看的火熱心思。
誰說他年輕壓不住事兒的?人家家裏,裏裏外外都是他做的主,他娘真是好命啊,什麽都不用管,閑聊天兒就行了。哪像咱們,還得為一群不孝子操心!看昨天那宴會,雖然場麵不大,可有條有理的,有這麽個人在,女兒嫁過去了,也是享福的。誰說他跟陛下有一腿的?看剛才進門時的樣子,先趨,再拜,起身,舉手投足皆有法度,觀之有淩雲之感,姿勢好看極了,神仙來做也不過如此了,看著看著覺得自己好像也處在雲霧中一樣,真想多看他這麽來幾次。你們都是忌妒!這麽個神仙一樣的人,怎麽會做齟齬事?
事實證明,第一印象很重要!事實證明,女人還是感性成份極高的動物。事實證明,女人對於漂亮的事物極其沒有抵抗力。事實證明,女人的母性很恐怖。這些夫人,遷居宴時因為分席的關係沒有見過韓嫣,在母親的壽宴上,先看到的是一個孝順懂禮的形象,心裏便先喜歡上了幾分。這回到了長信殿,看到韓嫣月光瀉地般自然的動作,更是平添幾分好感。再瞧他連一直穩穩地站著,眼觀鼻、鼻觀心沒有目光四散的鎮定樣子,評價就更好了,一時愛護心起也是自然的了。
竇太後在眾夫人嘰喳聲中道:“被你們一鬧,都忘了讓阿嫣坐下了,還不拿個墊子來?”
宮人忙奉上了坐墊。雖然韓嫣早八百輩就做出了椅子,可漢宮還是習慣跪坐,而且,這男女都穿的開襠褲實在不適合坐椅子。不過,大家倒是會加上個靠椅。
韓嫣謝過座。卻不好再低頭了。本來是站著的,比諸位坐著的女士要高,低頭顯得恭謹。現在坐下了,大家水平都差不多高,再低頭,就顯得畏縮、不懂禮貌了。於是韓嫣抬起頭,目光平視,端端正正地坐好。
諸位夫人的評分開始暴表。韓嫣本就生得極美,卻是男生女相又一貫平和,嗯嗯,不免讓人有些不太正麵的評價。三個多月的上林軍事生涯,什麽事情都要他統籌,加上不斷地訓練、切磋、比試,倒是讓他顯出了一絲精悍之氣。哪怕是雙胞胎,不同的生活經曆,也會讓長相雷同的人,在氣質上給人不同的感受。此時的韓嫣,臉上也有了一點棱角,雖然還是漂亮得一塌糊塗,至少,氣勢上像個男人了。加之麵如冠玉,行事沉穩不慌不忙,進退有度,彬彬有禮又沒有顯得死板,真是讓人移不開眼睛了。
不同階層有不同的審美觀,正如焦大不會愛上林妹妹一樣,貴族女子也不大可能喜歡莽夫,長相漂亮精致,是她們認為必須具備的基本條件。即使已經人到中年,多年的貴族生活讓諸位夫人的評分標準隻有更極端。如今這韓嫣正是貴族氣質活脫脫的代言人,能不喜歡麽?
如果韓嫣知道了她們心中所想,一定會大聲疾呼:“那是十幾年練出來的!我練得好辛苦!我最煩行禮了!”韓家往宮裏送的伴讀,自然不會是專門讓他過去丟臉的,因此對儀態的要求是極為苛刻的,專門指導過韓嫣的動作,力爭展現出弓高侯家的最高風範,也就造就了韓嫣出色的禮儀。也因為練得次數太多了,韓嫣本就不喜跪拜的心裏更是厭煩了這事。
夫人們不知道韓嫣的心事,韓嫣也不知道夫人們的心事--光長得漂亮,並不能長久吸引人的目光,還要配上得體的舉止。兩項都合格的韓嫣,光自身條件已經很得她們青眼了,配上光明的前程,大家很滿意。言語之間就更熱切了。
韓嫣初時以為她們隻是無聊得想看看會做飯的男子長什麽樣子,順帶八卦一下家長裏短地問一下自己的婚姻狀況。聽著聽著就覺得不對了--這是要給自己做媒。
事先是一點風聲都沒聽到,她們大概也就是說說吧?盤算了一下,應該不是宮中主人的意思,竇氏、陳氏、王氏、田氏,都沒有跟自己年齡相仿的女子--要是有,也是留給劉徹的,還輪不到自己。那就是這些夫人自己的小主意了。
即便自己現在已經不太抗拒娶妻的事情,也不能就這麽任她們算計了。打定主意,不把後半輩子交在別人的手上,任她是誰,都不能一口答應了。
大家也都知道,婚事,尤其是到了這一個層麵的婚事,絕不是韓嫣一個人就能決定的,如今提起來,不過是先把話留在這裏,等到真正論婚時,自己也算是已經留過底了能夠好說話一點。
上頭竇太後、王太後對於一幹人等在這種時候言辭隱諱地討論婚姻喜事倒不甚在意,都八月過半快到九月了,到了十月就是新年,可以開歌舞盛宴了,現在說說這個話題,她們也不惱。
大長公主甚至插了一句:“阿嫣有沒有什麽打算呐?有就說出來,這麽些長輩,夠給你做主的了,誰都不用怕。”的確,不管是誰,有眼下這一屋子的女人撐腰,在大漢朝的地界兒上,別說橫著走了,倒著走都行。何況隻是婚事?
王太後同意:“是啊,要不先訂下來怎麽樣?明年正好完婚呢。”
竇太後微笑不語,顯是不反對的。
底下的反映開始熱烈了。最後連“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都說出來了,引得在場地位最高的三個人額頭上的血管開始跳動--帝後成婚至今,還沒有子嗣!普通人家,成婚這麽些年,家中長輩也會著急,何況是事關國運的帝王家?
諸位夫人也不笨,漸漸覺得不對勁,稍一尋思就知道了,於是都有些訕訕的。韓嫣便趁此時有了動作,輕輕地起身,正麵向竇太後,長揖到地,再向諸人團團一揖。
“謝過諸位長輩關愛,隻是,關於這婚事--”大家認真聽,“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實在不是韓嫣自己能夠定下的。還望各位體諒。”
一句話打破了尷尬的氣氛,開始有人救場了。國事她們或許不精通,不過,這些人際關係類的問題,就是她們活躍的領域了。當下便有人道:“這個長輩們自是知道的,當然要按禮數來。不過,你呢?想要什麽樣的媳婦兒?說出來,咱們也好有個數啊,不然冒冒然跑過去提親,被阻了麵子,那多不好意思啊。”
一時話題便轉到了韓嫣的擇偶標準上來了,大家心裏鬆了一口氣。
韓嫣有些遲疑,終於小心翼翼地道:“長相,端正就行。”
這一條要求不算高,甚至是很低了。單論相貌,韓嫣已經是頂尖兒的了,他就是要個天仙美女,也不為過的,現在提了這個條件,大家很驚訝。
“這孩子,誰會給你找不端正的呢?這相貌上頭,你就沒別的要求了?過了年宮裏要新選一批宮人的,你想要什麽樣的,盡管說出來,要多漂亮的,咱們在選的時候給你一並辦了。大家是看著你長大的,總不能讓你娶個醜媳婦兒吧?”長公主發話了,她是皇後的母親,阿嬌掌後宮,這些事情,她的消息自然是準確的。
“真是沒什麽了,看得過眼就好。興許,別人覺得醜的,臣自己覺得漂亮呢?或許,旁人覺得是美人,臣不覺得她好看呢?各花入各眼,隻要看著順眼、能過日子就好。”這些不是重點,想看美人,自己照鏡子就好,不用費這麽大周折,老婆,隻要看得過去就行了。
“別的條件呢?”娶妻娶賢,不論美貌與否,這種態度,是值得肯定的,能在談婚論嫁的時候不在這上頭死磕的人,這人品應該也不錯吧?眾夫人越發來了勁頭。
“出身,良家就好。”不是歧視奴婢、倡、優、伎之類的,實在是這樣的出身,以後生出的孩子怎麽辦?因為母親出身而被嘲笑,是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了。這是一個非常實際的問題,娶妻不僅是兩個人的事情,還關係到後代,做人還是要負責任的。固然賤民中絕對有好女子,如果碰上了,那是緣份,看順了眼,便是被人嘲諷也是要娶的。現在卻是說條件,當然要揀能夠讓自己比較輕鬆的說了。
眾位夫人覺得不可思議,相貌要求低,也就罷了,這出身居然也不要求。大家開始慎重了,前麵不要求,保不齊後麵會有什麽過份的要求。
“身體,健康就成。”大家開始麻木了,這都什麽要求?!還像是大家子提出的娶妻條件麽?簡直像是娶不到媳婦的人在說:“隻要是個女人就成。”
“家世,無罪就可。”連坐法不是鬧著玩的。
聽了這句,已經有人開始想打盹了。
掃了一眼眾人,扔下份量最重的一句話:“隻有一條,若是達不到,縱是天仙絕色、出身高貴,也是枉然。”
大家豎起了耳朵--難道是要豐厚的嫁妝?
“必須尊敬我的母親,善待我的弟弟,保證家宅和睦。”靜了一靜,組織一下語言。
這空檔卻有人插話:“娶妻子當然要娶這樣的了,現在大家出來的姑娘,哪有不是這樣的呢?”大長公主不以為意。韓嫣因為站著的高度和心理作用,總覺得王太後的表情突然變得不自然了。
“這卻是有緣故的,”韓嫣輕道,“這本就沒什麽好避諱的,臣母是先父側室,太夫人與兄長待我們母子固然很好,但是住在侯府裏,少不得要按禮法辦事,臣不忍母親再居側室,才分門立戶的。新婦當是嫡妻,臣不希望這兒媳婦會因出身瞧不起婆婆。這是第一條。”
“臣弟年幼,離冠禮還有十餘年,需要人細心照料。父親辭世前,給臣兄弟二人各有一份家產,因弟弟年紀小,母親便都交由臣掌管。僥天之幸,沒出什麽紕漏還頗有盈餘,臣這些年也得了不少俸祿、賞賜,卻是打算弟弟成年時,把所有資財與弟弟平分的。這裏頭,可能還要額外給弟弟準備安家、娶親的錢。臣不希望這嫂子與幼弟爭財。這是第二條。”
“弓高侯府,是臣本家。原來並沒有什麽不快,之所以分家,是因為禮法之下,臣不想母親再受委屈。兄長、嫡母,待臣母子甚厚,這是親情。臣不希望自己的妻子與本家有任何誤會。這是第三條。”
“犯了這三條裏的任一條,夫妻是做不成了,少不得要分開。隻怕這一分開,與嶽家連親戚也就做不成了。所以,不得不慎。哪怕有人說保證能做到這三條,臣也是不敢大意的。或許因為這份小心,臣會與許多好女子擦肩而過,可是,臣還是要這麽做。”
我也不說:俺做夢夢到個美人,天仙絕色,……背一下《洛神賦》……俺就要這樣的。或者指著自己的臉說:長得比俺漂亮就行。
我就實話實說了,誰說要跟這幫人精耍心眼兒的?耍不過還耍,那是笨蛋!以不變應萬變不是最好的麽?《老子》都白讀了麽?大智若愚,大巧若拙都沒聽過麽?反樸歸真,才是最高境界。有本事,你們就使吧。
沉默,還是沉默。
許久,竇太後方緩緩道:“一向看你是個謹慎的孩子,如今一看,還是個通透人情的。也罷,大家都給他打聽著,有好姑娘隻管相看。”
大家清醒過來,忙應了。又說了一會兒話便散了。
回去之後,不免再討論一番。回家對各自丈夫一講,倒為韓嫣贏了不少讚譽。重視什麽,才會要求什麽,孝、悌、仁、義、和睦、守禮,能注重這些事情的人,還是不錯的。娶妻要求這些,而不是要求相貌、家世、嫁妝,這是家風、門風的問題,這一點尤其重要。
所謂世家名門,立家不光是要看權、財、勢,還要看品德、家風的,沒有端正的家風,再大的權勢也隻是一個暴發戶而已。原本對韓嫣有些不大滿意的刻板人,對他的態度倒是好了不少--到底是千年王室之後,果然有規矩--讓韓嫣有些莫名其妙。經過丈夫們解釋的夫人們,心思更加熱絡了,既然人品不錯,就不用擔心女兒嫁過去受欺負了。無端端,讓韓嫣成了有女兒人家非常看好的女婿人選。
與大家興奮的心情相比,這不高興的人就是王太後了。她倒不是生韓嫣的氣,而是因為韓嫣的三個條件,想到了自己。過近則狎,不光是君臣主仆之間,親人朋友之間也是這樣的,阿嬌對這位婆婆的態度,親近到了隨便的地步,宮裏又有竇太後罩著,阿嬌在漢宮說是“橫行”都不為過的,忽略一下婆婆,很正常。隆慮公主嫁給陳家,日子也不是很順心-- 隆慮公主也是至今無子的。然後,陳家非常不厚道地把阿嬌出嫁前的貼身侍女留在府中,指給了隆慮侯做妾。
阿嬌確實是名副其實的天之嬌女,她是列侯之女,卻被大家尊稱為“翁主”這個隻有諸侯王之女才能有的稱呼。吃穿用度,全要最好的,自幼生活條件之優渥,連帝女公主都比不上。她身邊的侍女,自然也要最機靈、最會伺候人,同時也要非常漂亮的才不會折了她的麵子。
本來很掙麵子的侍女,在阿嬌要嫁給劉徹的時候成了個燙手山芋,小姐的陪嫁丫環,稱為媵,也是約定俗成的姑爺的盤裏菜,總不能帶著個機靈鬼兒進宮,然後跟自己分丈夫吧?先帝的唐姬也是程姬的侍婢,一次意外,就懷上了孩子,生下來居然是個兒子,就是如今的長沙王劉發。程姬自己兒子多、自己又得寵,唐姬、劉發不得寵,倒沒什麽。阿嬌卻是沒兒子的,不得不防。最終這侍女被留在了堂邑侯府。如今,已是有了身孕了。王太後怎麽會不惱火?--我女兒現在沒生,你們就給隆慮侯找小妾。你女兒不也沒動靜麽?居然敢攔著皇帝向外發展?!
一肚子的邪火兒沒地兒發,她憋屈得要死!召了平陽進宮問問進度,得知已經收了不少女子正在訓練,這才讓王太後好受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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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發話話題的韓嫣,卻麵臨著其他問題。
“兒子本是阿娘生的,兒子的一切皆依於此,如果阿娘自己都瞧不起自己,讓兒子還怎麽活?出身真的有這麽重要麽?咱們現在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君子坦蕩蕩,咱們不敢自稱君子,可起碼,也該活得光明正大吧?您在擔心什麽呢?隻會計較您的身份的女人,會是好媳婦麽?嫁的是我,一切就依我而來,就是您的兒媳婦,自然要孝順您。因為一點小事,就挑三揀四,您放心讓兒子娶這樣的女人麽?”麵對母親非常愧疚自己的側室身份讓韓嫣擇妻時大費周章,韓嫣如是說。
最後一句話才是重點,說這話時,韓嫣故意讓所有人都聽到,隨他們傳去,傳到別人耳朵裏更好,大家都知道了,形成了一個思維定勢,覺得這事再正常不過了,母親也就沒這麽樣的心理負擔了。
一時之間,這位上大夫的口碑好得不得了。韓嫣聽到這些傳聞的時候,韓嫣卻很覺得諷刺--沒事兒的時候被傳閑話,真有了狀況的時候,卻又被大家認為是個君子--如何與劉徹相處是現在最讓自己頭疼的事情了。
劉徹給韓嫣出了一道不大不小的難題--把兩人之間的事情給挑開了。
《伴君(二)+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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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了。結局太簡略,就是韓嫣死了,第二天劉徹也死了 -不周山- ♀ (0 bytes) () 06/14/2010 postreply 07:5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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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一開始就說了,她要給韓嫣個HE。作者姑妄寫之,我等姑妄看之,圖個樂嗬嘛:) -不周山- ♀ (0 bytes) () 06/14/2010 postreply 21:23: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