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五)》

來源: 不周山 2010-06-09 20:00:21 []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239255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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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伴君(三)》不周山2010-06-09 19:51:57
111.廢後

  回到家裏,韓嫣覺得輕鬆了不少,心頭大石終於搬開了去。劉徹的心情,他已經不想再去考慮了,明知無果,還磨蹭了這麽多年,這樣的自己實在是可笑。既然不能讓劉徹對自己想怎麽樣就怎麽樣,拖來拖去,總有起摩擦的那一天。以前真是太天真了,竟沒想到這一層。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真是……早知如此……

  甩甩頭,罷了。愛咋咋地吧。

  職場X騷擾,放到後世,大不了辭職,換到韓嫣這裏,整個天下都是劉徹開的……明明是他仗著自己是老板,借機揩油,你還沒法兒跟他直接翻臉。尤其是這個老板還一臉天真地問你,我明明很喜歡你的,你為什麽不要跟我XXOO——大家有家有業好不好?士可殺不可辱,說起來容易,做到的都是光棍!至少是有光棍心態的人,還得加上一個附加條件——不管家人死活,或者,被辱了給家人帶來的後果比被殺了還要嚴重。

  劉徹說“比喜歡還要喜歡”,他要不這麽說,韓嫣還沒法跟他攤牌,他說了,韓嫣倒能給他個明確答複了。一個人模糊地向你表達好感,你要直指著鼻子說“別太愛我”,這樣自我感覺太良好了,隻能暗示、迂回。隻有等人告白了,才能說“謝謝,我不願意。”

  至於惹怒帝王的後果,拒絕總比曖昧要好,事到如今是逼著韓嫣下決斷了。劉徹固然是帝王性極強的人,卻還不至於為了這樣的事情對韓嫣下黑手。為了情情愛愛動用不入流的手段,那樣的人也不會有什麽大作為,這不是劉徹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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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嫣退後,劉徹也是傻了,一時沒有反映過來,滿腔熱情去表白,滿以為不得個主動獻身也要得個主動獻吻外加甜言蜜語一番,不想卻被兜頭澆了盆冷水。韓嫣不止是澆冷水那麽簡單,簡直是拿冰塊來砸他,還是萬年寒冰。劉徹呆立當場,連韓嫣走了都沒注意到。

  回神的時候,熱情化作了怒火,開始砸東西泄憤。一邊砸一邊罵,先是罵自己犯賤,再罵韓嫣無情,砸完了、最初的怒火平息了,坐在地上靜了一會兒,實是忍不住了,此生從未遇此失敗,以前的事情哪怕暫時失利,他都能找回場子,這回的事情,讓他怎麽找後賬?很想立時把他揪過來,然後呢?把他揪來打一頓麽?揪來壓在榻上還差不多。我怎麽這麽沒出息了?於是,開始想要駁韓嫣,卻找不到反駁的說詞,怎麽說他?這個人是以前的同窗現在的同……?對著兒女?一心……他有妻兒,自己也有。甚至連從此待你一心的話也說不出來——皇帝豈能無子?!!!

  心裏沒他,自然是按著自己的想法來,心裏有他,卻是要從他的立場來想。劉徹這此就是這個狀態了。想著,心頭怒火漸消,火燒完了,剩下灰燼。

  分開,確實是最好的選擇,可是為什麽,心如死灰還要抽搐地疼?

  再心疼,皇帝的職業道德還是不能不顧的。這回劉徹倒是明白了:該分開來看的不是愛情與家庭,而是情感與公事。劉徹目今最大的需求,是皇權的穩固、江山的安定、國家的富庶。

  其他,哪怕是讓他心疼得一抽一抽的韓嫣,也要暫時放一下。劉徹想了半天,還是不願意放手。為了他好,所以放開他,然後躲在沒人看到的角落裏默默地看著他幸福地生活,自己也就覺得幸福了,回去窩在被子裏痛哭流涕地演苦情戲,這絕不是劉徹的作風。要來硬的,看韓嫣那個勢頭,是不能成功的,大不了迂回了來,先放鬆了警惕,再下狠手!論隱忍當時秋後算賬,劉徹是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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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定主意先晾一陣子,劉徹便裝作若無其事地去忙他的大事了。韓嫣本是作了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打算——愛怎麽著隨你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了。等了半天,劉徹沒一點動靜,韓嫣倒覺得自己是自作多情了。

  朝上出了不小的事情,黃河決口發大水,從春鬧到了秋。於是治河修堤、賑濟災民。韓嫣提了包括水土保持在內的若幹建議,劉徹擇其可行的用了,不合理的也不含糊的駁了。見劉徹條理分明地對自己,顯是拿得起放得下的,韓嫣倒是放心了不少。

  與另一件事情比起來,黃河決口對於朝野的震動還算小的——田蚡、竇嬰鬧崩了。導火索是灌夫。灌夫居然在田蚡迎娶燕國翁主的婚宴上醉酒鬧事,這是王太後為了鞏固娘家地位而千挑萬選的婚事,特命在京的官員全要到賀,韓嫣為此還出了一大筆錢。

  兩家的糾葛,起因卻是很簡單,很實在的田蚡,覺得自己如今比竇嬰發達了,用不著再巴結竇嬰了,便待竇嬰比以往輕慢了些。不過,他也夠義氣,竇嬰的兒子殺了人,他還給保了下來。隻是竇嬰在政治上至少是在審時度勢上差了點兒,兩人因著田蚡索賄的事情起了點衝突,這倒也沒什麽,問題是中間有塊爆炭灌夫,本來兩家不和也就算了,硬讓他給攪成了死敵。

  就算是不和,也沒到鬧人家婚宴吧?不管灌夫有什麽理由,這一點上就不夠厚道。當時韓嫣也在場,見灌夫已經開始罵程不識了,上前拖住灌夫便要走:“喝多了吧?下去醒醒酒吧,這是太後命來道賀的婚宴呢。”不成想灌夫也是上過戰陣的人,雖然已是人到中年,仍不是韓嫣一下手就能製住的,更是撒起了酒瘋,把韓嫣一塊兒罵上了。

  田蚡火氣大了,娶了個年輕漂亮又身份尊貴的新媳婦,本是長臉的事情,被灌夫一鬧,成了打臉的事情了。田蚡怎能善罷甘休?就算不說自己吧,來參加婚禮的客人還被罵了,程不識也不是一般人啊,客人被罵了,主人麵上能好看麽?拉架的韓嫣一向待自己有禮,田蚡倒也把他當子侄看待,為了勸架被罵,田蚡臉上更難看了——他還是皇帝寵臣,在自己家裏挨罵……

  事實像是扇了田蚡響脆脆的三記大耳光,田蚡不幹了。

  背地裏又有灌夫要揭發田蚡當年與淮南王私下交往的事情,越發不能罷手了。竇嬰也是迂腐,想著灌夫是為自己出頭才受的牽連,想救下灌夫,卻又不得其法,事情越鬧越大。

  劉徹不喜田蚡,礙於王太後的麵子,不好直接駁了田蚡,便命東朝廷辯。唇槍舌箭,卻無人能直方孰是孰非。劉徹見滿朝居然像是都怕了田蚡一般,對田蚡的印象更差了。本來他對竇嬰也沒太大的好感,雖然竇嬰人品還好,不比其他外戚,還挺支持劉徹,隻是竇嬰這個人,為人就是不討人喜歡,哪怕知道他不是個壞人,還是喜歡不起來。兩相比較倒非常希望有人說田蚡點不是。偏議事的都說,兩人說的都有道理。

  兩人說的什麽呢?竇嬰說田蚡貪財好色,田蚡說竇嬰有反意,兩罪孰輕孰重?兩人對立,朝中還是偏向竇嬰的多一點,可是大家都還有老婆孩子,不能得罪了田蚡,隻好在裏麵打打太極拳。劉徹明白後麵有王太後,不想讓韓嫣得罪人,本是沒有點他的名的,田蚡覺得韓嫣一向對自己比較尊重便殺雞抹脖地給韓嫣使眼色,不說話是不行了。灌夫不但罵了田蚡,連程不識也罵了,酒後無德,讓韓嫣對他很是討厭,於是把話題繞開了田、竇兩人,單論灌夫的不是,鬧人家婚宴太不厚道了。兩位都是做過丞相的人,為了一個這樣的人跑過來廷辯,黃河決口了都不管,吃多了撐的吧?灌夫也罵了我了,我也生氣啊,可是按律,灌夫是不該殺,他做事太不厚道,罰罰也就是了。兩位,和解了吧,都是親戚呢。

  比起兩不相幫縮頭縮腦坐山觀虎鬥,這番話還算想要解決問題,辦法也正相宜,聽的都鬆了一口氣,心說,梯子都搬了,你們倆各讓一步得了,大家也好散會回家吃飯順便把廷辯的八卦當佐料跟老婆孩子顯擺一下。

  田蚡連謀反的罪名都扣人家腦袋上了,韓嫣這算是救了竇、灌二人的燃眉之急。可竇嬰是不希望灌夫受罰的,再者田蚡都把謀反的罪名往他頭上扣了,他怎麽能罷休?田蚡就更不行了,他心裏有鬼啊。又僵上了。劉徹實在不明白,梯子都有人搬了,這兩人為什麽都不肯罷手?

  和解的話說了出來他們都不領情,更沒人願意再攙和了,東朝廷辯就這樣不了了之。剩下就看各自本事了。廷辯之後,竇嬰便被阻了見劉徹的門路。

  竇嬰手中本有一道遺詔,是景帝看著香火之情,給他留了一條後路,日後如果有什麽事情見不著皇帝,可以拿著這道詔書去,繼位之君要聽他把話說完。於是,竇嬰通過阿嬌到底是把詔書遞了上去。

  王太後、田蚡等人不知道詔書裏寫的是什麽,加之市井流言說這道遺詔有讓竇嬰行周勃事的話,兩人慌了神,寧錯殺不錯放,加之田蚡受了灌夫的威脅,更是要置之死地了。於是,王太後鬧起了絕食。

  這下,竇嬰是不死也得死了。

  原本不討喜的竇嬰死了,原本很討厭的田蚡就更加討厭了,王太後也讓劉徹很是惱火——被親生母親以死相脅,還是要脅國事,太窩囊了,劉徹終於明白當年竇太後絕食時景帝的感受了。

  王太後也沒高興多久,竇嬰死了不久,田蚡跟著發瘋死了,據說是夢見竇、灌二人索命。娘家本就隻有這一個能拿得出手的人,如今也死了,王太後受到的打擊不可謂不大,一時老了許多。心思,也慢慢轉到要為孫子輩籌謀了。

  田蚡死了,日子還要照過,劉徹便任命了平棘侯薛澤為新丞相——又是一個木偶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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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換了誰當丞相,都暫時與後宮無關,因為她們的出身並不高,這新任命的丞相也不可能是她們的親戚,大家把心思放到皇帝身上是正經——到現在,後宮是見公主不見皇子。

  皇帝最近心情很好,趁這個機會多往前靠靠才好,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傳聞很凶的皇後娘娘,最近一直都呆在椒房殿裏不出來,真是好機會。

  後宮某某人受寵、某某人進封、某某人懷孕的消息被當成飯後八卦來填補娛樂時間的時候,韓嫣挑眉:“這又不是稀奇事,別人家要生孩子跟咱們有什麽關係?夫人還是看看靖兒和寧兒的功課為好。”

  “他們?我才不擔心呢?他們的老師都是石渠閣裏出來的,那裏的人,我放心。”許綰笑道。

  “就是石渠閣出來的,才要你別太大意了,那些人要求自然是嚴的。我近日不得閑,你多費些心,看著他們把功課寫好,不然挨了罵,心裏會難過的。”

  “這我省得。你也不用太擔心了,男孩子,淘氣些原是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也沒見他們犯什麽大錯啊,咱們家的孩子,本心不壞的。

   “就是大錯不犯,小錯不斷。功課不錯,也淘氣不少,在外麵還裝老成。”韓嫣咬牙,這都像誰啊?自己和許綰都是再正經不過的人了,怎麽生出這兩個腹黑極品來?沒等板起臉要訓,他自己先乖乖站好,一副“我很乖,剛才隻是不小心”的樣子,一看這樣,真是什麽氣都消了。

  看著韓嫣有點匆忙的背影,許綰一笑,男孩子太壓抑了可不好,再說,會哭的孩子有糖吃,不是麽?至少,他們的爹得空就得回家看看他們是不是又爬牆上樹了。男孩子,怎麽能離了父親的教導呢?

  韓嫣最近是在忙,不打仗了,石渠修書也結束了,他便自己找事來做。了結了與劉徹的孽緣,韓嫣倒放開了手腳,該發言的發言,該上書的上書,變了個人似的。

  總結此次出兵的經驗教訓、訓練新人是份內之事,出席各種宴會也是必要的社交生活。還有就是參與了定稿那個雜燴學說。整日忙得不可開交。

  看著韓嫣罕有的活力四射,劉徹心裏不是滋味,隻能強忍著,在心裏又記上了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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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徹在收拾朝堂的同時,還在收拾自家後院。

  元光五年七月,劉徹終於廢了阿嬌。椒房殿,空了。罪名是巫蠱,此時還沒有“十惡”之條,但是即使後世,巫蠱也是屬於“遇赦不赦”的大罪的。

  皇後整日帶著一幫人搞得椒房殿烏煙瘴氣的事情,後宮也是知道的。大家樂得她有點別的事情好做,省得把大家給當成事情做了,私底下倒是對此沒有怨言的。

  劉徹不知是觸動了哪根神經,卻是突然發難了,動用了張湯,人贓並獲。

  外朝內宮卻沒有什麽動蕩,皇後失寵,已經不是新聞了,皇後娘家又沒有什麽出眾的人才,近年來,大家都轉向去向王、田示好,與陳、竇的瓜葛漸少,也不擔心受到牽連什麽的。巫蠱是個大罪,也是個非常合適的理由,皇後巫蠱挾婦人媚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大家隻作不知罷了,現在皇帝不想當成不知道了,那就辦吧。更重要的是——這個皇後,她沒兒子!不會因廢立一婦人而動搖國本,大臣們不管這閑事了。

  後宮裏,頭頂上壓著個皇後,哪個女人會高興?皇後被廢,大家其實是在偷笑的吧?傳言皇後凶狠,幫著煽風點火的未嚐沒有她們,生生把阿嬌對後宮五分的厭惡擴大成了十二分的殘忍。

  王太後不安心了,自從後宮進了一批又一批的新人,她便頗不自安。一個失寵又無子的皇後,對她的威脅並不大。如果阿嬌倒了,再來一個得劉徹歡心又有了皇子的,可夠她喝一壺的了。經過田蚡的事,不用別人說,王太後也能明顯感覺到劉徹對自己的疏遠,一旦兒子有了新皇後,自己、王家、田家,公然又是一個竇氏了。還不如留著阿嬌呢。所以,王太後近日對阿嬌是改了不少,也會念叨一下劉徹,卻沒有收到效果。

  對於劉徹來說,陳家是一家子的廢物,成不了氣候,頂多與田蚡是一個級別的就是貪財好色一點。以前他就有過這樣的想法:哪怕自己死在前頭,阿嬌成了太後,陳氏外戚也掀不起風浪來。後宮裏的女人,還沒有一個產下皇子的,就是有了皇子,沒有選定一個合適的太子之前,他也不想立皇後。

  後宮婦人,沒事也會拜拜神的,求自己變得漂亮得君王恩寵、求能生下皇子……可是阿嬌這次鬧得大了,她居然召來女巫,佩著刻有劉徹生辰的木偶作法。

  想生兒子,哪怕是阿嬌身體健康,沒有劉徹配合,她也生不出來,又不是聖母瑪利亞。隻能用這種法子,以期能“感孕聖靈”了——還真是想學聖母了——其實是個心酸的可憐舉動。傻孩子,說是感孕的,都是孩子生下搞不清親爹或者找不到親爹又或者親爹不敢認的。偏偏阿嬌當了真,藥石無效,便求諸神鬼,巫女楚服衣男子衣冠為之禱祝。

  韓嫣猶豫了半天,終於還是瞅了個機會道:“子不語怪亂力神,鬼神之事,本是無稽之談,神明有靈,怎會同意做壞事?神明無靈,求之何用?皇後此舉,實是婦人無知,為求子而亂策,因而犯了忌諱。”言下之意,她不是有意害人,可以從輕處罰。這話卻是不能在朝常上說的,包庇巫蠱,不是鬧著玩的,隻能就著私下召見議政的時候略提一句。

  劉徹看了韓嫣一眼,沒有說話。阿嬌能做到什麽地步,劉徹自是知道的,說她恨到要刻木頭人詛咒自己,還不至於。椒房宣室同在未央,阿嬌要真恨到極致,直接領人打上門倒是真的。

  然而,不論迷信與否,巫蠱本身的含義卻是求助於神明,達到自己的目的。就算是求子,也不可以。這不分明是要借求神明,以達到控製皇帝的目的麽?其本意,是在算計皇帝!求助神明,可見其心之堅了。曆來巫蠱,之所以是重罪,原因就在誅心。論其本心,在現實世界做不到了,還不放棄,還要在鬼神上頭繼續較勁,這樣的心思實在令人害怕。劉徹最恨有人算計他、想控製他,他現在是不想讓阿嬌生下兒子,阿嬌這次是誰說情都沒用了。

  念在她沒有咒自己死的份上,劉徹也算開恩,收了皇後的印璽,令她罷居長門宮,一切待遇還照舊——隻是,她不再是皇後了。

  對此,韓嫣也隻能閉嘴了,再同情阿嬌,他也不能把自己跟阿嬌捆一根繩上,然後把自己也給吊死了。阿嬌嫁劉徹,是她母親和他母親做的主,兩個當事人都沒得選擇。說起來都是無辜的人,可你要明白,當我們不能改變環境的時候,就隻能改變自己去適應環境,否則——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不是一個可以討論誰更無辜的問題,無論討論的結果如果,後果,總要有人來承擔。再者,誰也沒有義務去委屈自己來完全地滿足另一個人的需求。這兩個人,公正一點說,談不上是誰負了誰,無論兩人真實感情如何,他們婚姻的開端不是因為愛情,而是因為交易——七虛歲的男孩,還是完全無民事行為能力人。隻是,阿嬌陷得太深,明白得太遲,結局,太慘。

  這慘,不是說劉徹對她太壞——詛咒皇帝,稱為“大逆無道”,按律,是可以誅三族的大罪,劉徹隻是廢了她。

  這慘,說的,卻是骨肉親情。丈夫,是沒有血緣的外人,說得不負責任一點,不合則離。而母親,血濃於水的生母,館陶的做法,讓人不齒。把女兒捧上了後座,卻沒有教她,皇後,不是隻被皇帝寵就好了的。在她失勢的時候,卻沒有扶她一把,反而養起小情人來了。真是,把她送到懸崖上,然後,撤了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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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門宮,竇太主為了她年輕的情兒董偃進獻的莊園,如今成了阿嬌的居所,實是這位母親為她的女兒做最後一件事情了。女兒被廢,腦袋上帶了好幾年的綠帽子,堂邑侯陳午,終於在次年結束了他窩囊的一生。夫妻也有同床異夢的,陳午自己也是婢妾一堆,從這個角度來說,館陶的舉動不太算讓人不能理解。令人心寒的是,竇太主居然沒事人似的與董偃雙宿雙棲,仿佛從沒生過女兒一般。反而一心為這個小情人打算,竇太後去世,東宮曆年積下來的寶物都入了館陶公主的庫房,如今卻毫不吝嗇地灑到了董偃的身上,還引董偃與劉徹相見,以抬高董偃的身價。

  劉徹不知是怎麽想的,居然要在宣室設宴召待竇太主與董偃二人,韓嫣皺眉,這樣的待遇,竇太主受得起,董偃是萬萬受不得的。恰在此時,劉徹轉臉與韓嫣一照麵,韓嫣看到了他輕揚唇角,似是心情很好,竇太主自是高興的,董偃……一麵對著劉徹奉承討好,一麵又誌得意滿。隻能歎口氣,這種場合澆冷水太不識相,他們家的事,我管它幹嘛?把話又咽了下去,這樣的宴會,真的很無聊。

  韓嫣不說話了,不代表其他人沒意見。東方朔卻是把董偃狠批了一頓:“私通公主,有傷風化,勾引皇帝沉溺於聲色犬馬,行淫辟之路,是國家大賊、社會大害!”

  四下一片寂靜,劉徹靜了一會兒:“酒宴都擺好了,下次再改吧。”

  “夫宣室者,先帝之正處也,非法度之政不得入焉。故淫亂之漸,其變為篡,是以豎貂為淫而易牙作患,慶父死而魯國全,管、蔡誅而周室安。”

  一年換一妻的“狂生”東方朔,都說宣室是先帝正處,持戟擋道,董偃欲入而不得其門。如果大家知道韓嫣“宿衛”,是與上同榻,不知會有什麽說法?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韓嫣僵在當場,搖了搖,方穩住了身形。然後記起,自己已經跟劉徹沒有瓜葛好久了。

  宴會終是改在了北宮,董偃被命從東司馬門入。

  這,就是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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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現實的,是衣食住行。國家也不能沒有錢,修河要錢、安置災民要錢、打仗也要錢,先前做這些事情可花了不少,總得找補回來。元光六年,劉徹下令“算商車”,即商人乘車,也要交錢,算賦,是專征來用作軍費——匈奴入上穀,殺略吏民。劉徹又要反擊了。

  112.思退

  吸取了上次的教訓,劉徹這回不紮口袋了,改用騎兵突襲,用的人也不多,就四萬。用的人有四個:李廣、韓嫣、衛青、公孫賀。劉徹的想法其實就是讓他們去試試,看看到底什麽樣的打法比較合適。

  名單一出來,卻是嘩然——李廣、韓嫣是出去征戰過的,也還罷了。公孫賀是太仆,領兵算是勉強可以接受,衛青又被人不知說了多少閑話。不講大道理,就說讓一個沒上過戰場的人獨領一軍、單擋一麵,你說是不是兒戲吧?哪個戰場新丁不是先當一回老將的副手,熟悉一下戰場環境的?就算他再好,該走的程序還該走吧?就算要用年輕人吧,上過戰場的李當戶是不是更有資格?說你們沒走後門,誰信?

  這樣的評論,沒人會故意漏出來,卻也沒人想要遮掩怕得罪了誰,衛青自是聽得不少。再見他的時候,他卻沒表示出任何的不滿,這人,眼中的謙和隱忍一如當初,是一點都沒有減少。不見輕狂的少年氣息,隻靜靜的坐在一旁,聽著劉徹的戰前布置。

  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韓嫣自己麻煩剛解決,不想再做救世主。衛青一生,過得隱忍,還算善終,實在沒必要為他擔心太多。同為侍中,與衛青見麵的次數也是不少,隻是找不到初見的那種感覺了。那時的少年,會靦腆會臉紅、會不好意思地問自己某字如何寫、某句是什麽意思,得了表揚會帶著點兒開心地微笑。如今的衛青,這樣的性格寫在紙上的時候,讓人心疼——隱忍、善良、溫潤、感恩、愛護家人、與人為善、不驕不躁、有什麽話都憋在心裏不願說出來,見到了真人,卻恨不得打他一巴掌,讓他哭出來,好見到一點真實的表情,讓他不再像是個木偶。又讓人有些害怕,這麽不動聲色,他在想什麽呢?他才多大?就有這樣的隱忍功夫了?其實,真要打下去,除了腫了半邊臉,怕是他也不會有更多的變化吧?

  以前的韓嫣大概也給人這種感覺吧?那時候想得多,想安份地活著,如今看開了,日子也還這麽過。人,有時候就是自己給自己挖坑,還說自己命苦地被困住了。韓嫣就是自己挖了個坑,然後把自己給填進去了。拍拍胸口,還好,我跳出來了。

  衛青卻是被人拉進坑裏的,他姐姐要留在宮裏,他就是天然的外戚。衛青忘不了從鄭家逃到平陽府的時候,並非一姓的兄姐們待他的和善,無私地接納了他,那時候,溫婉的姐姐們撫著他的傷痕難過得流淚,在小小的奴婢住所裏翻搗著僅有的一點衣物商量著給他改身合體的衣服。哥哥什麽話也沒有說,轉身出去了,回來的時候卻帶著熱飯,日後方知,廚房怎會為奴婢家留飯,不知哥哥是花了怎樣的心思才弄來的。

  衛青認定了這才是自己的家人,雖然承認了這一切、與他們生活在一起,便注定要做一輩子的奴婢,可是,又如何?是生是死,便都捆在一起了吧。自己的親人要做的事情,衛青自會盡力達成。被譏笑嘲諷,他也能坦然麵對——雖然心裏還是難過。被綁架的時候,對於未知的恐懼固然有,更多的是對姐姐的祝福——哪怕我死了,你能過上好日子,也夠了。家裏還有大哥,還有步廣,也沒什麽更值得擔心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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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室裏。劉徹正召了大家說話。

  抬眼看看四周,有些難過。韓大人是在建章的那段日子裏,或者說,是此生裏,除了家人以外,為數不多待自己好的人——在他還沒有一個生下皇長女的姐姐的時候。可惜,最近卻不理自己了,不會是因為自己的出身,他說過“英雄,莫問出處的”, 是瞧不起自己因裙帶而上麽?

  衛青抿抿唇,握緊了拳頭,那就用事實證明吧。為了證明自己還是有真本事的,為了姐姐、為了衛家,也為了不再讓人側目而視,終要大家刮目相看。

  衛青的小動作落入了劉徹的眼裏:“仲卿,在想什麽呢?倒像是在跟誰較勁。”

  衛青忙回過神來,伏身於地,並不說話。

  “是了,別在這兒勁較了,戰場上見真章吧。”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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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要北出,韓嫣拿出了準備許久的地圖,令人瞪大了眼。這樣精細的地圖,先前是見所未見的。

  李廣一巴掌拍到了韓嫣背上:“你小子行啊!有這麽好的東西不早拿出來!”

  “這也是最近才完成的,之前的太粗糙,不夠細致。便是有向導,誰知道時日久了,地形地貌有沒有變化呢。”

  有了地圖,看起來就好辦多了,其實不然,沒有GPS,有地圖,你不知道自己的具體坐標,一樣是白搭!還得要向導。還有就是,隊伍裏還得有有經驗的人,不然,一天走多少裏地你都沒個數,哪怕方向是對的,你還是搞不清楚自己現在在哪兒。皇帝出行,儀仗裏是有專門的計程車,可是騎兵突襲帶輛計程車——你在開玩笑吧?帶著裝箭的大車已經拖拖拉拉延誤時間了,那還是不怕顛的東西,製作精細的計程車,也不怕顛壞了?

  這次出征,李廣帶上了李椒自雁門出發,衛青與公孫敖一路出上穀,公孫賀出雲中,韓嫣帶著韓說等人出代地。隻記得本來應該是公孫敖、公孫賀、衛青、李廣四路出兵的,沒想到現在多了一個自己,具體戰況不詳,隻知道公孫敖領著一萬士兵隻帶回了三千,李廣全軍覆沒自己被抓最後逃跑成功,公孫賀帶著一萬人馬出去旅遊了一趟,隻有衛青打到了蘢城立了軍功。

  對於頂替了公孫敖,韓嫣倒是沒有愧疚這感——雖然自己軍事上也不算能人,不過,比起公孫敖,不是自大地說,還是自己比較合適做這一隊的將軍的。自己不是橫空出世,突然冒頭搶了公孫敖的位子,自己也算是靠本事坐上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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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戰爭,還是投機取巧了——有資源不用,就是傻子了。韓嫣比別人更多了一項可利用的資源——他來自未來。

  千叮萬囑讓李椒小心提醒李廣,李廣盛名在外,肯定是重點盯防的目標,一定要謹慎些,多散偵騎,防止被圍之後,韓嫣帶著自家人馬上路了。

  因知道衛青此戰能下蘢城,韓嫣出代之後,並沒有直線前行,而是繞了個圈子,躲過了前麵的匈奴兵,藏在草原裏,估摸著衛青攻下蘢城的消息差不多能傳開了,才領著人直撲單於庭。

  祭天的地方被人踩了,單於肯定會在第一時間帶著人馬趕去蘢城善後,同時進行盛大的祭祀,以告慰亡靈。王庭搬遷沒有行軍速度快必然有人留守,後方空虛,正是直撲過去的最好時機。

  韓嫣猜得不錯,軍臣聽到蘢城被破的消息之後,大為震驚,命太子於單守王庭,親自帶著一部人馬去了蘢城,同時召集各部去蘢城祭天,同時命人把活捉來的李廣也帶過去。陪同於單看家的,卻是大漢朝上下切齒的人物——中行說。

  中行說的性格,簡單的一句評價——誰對我好,我對誰好,誰對我不好,我也不能讓他討著好。總之,被漢朝強行作為和親的陪嫁之後,中行說便徹底倒向了匈奴一邊,幫著匈奴對付漢朝,很讓漢朝吃了不少悶虧。這個人,政治上有一手,軍事上卻不太在行。

  韓嫣衝營的時候,正是夜晚,營地裏的人都睡了。單於都走了,自然會鬆懈一些。因此衝營的時候並沒有經過太大的廝殺——匈奴無城,省了攻堅戰,又是在睡夢中。為了鎮懾住不滿於他讓蘢城被踩的部族,軍臣帶去的都是精稅,留下看家的固然也不會太差,隻是戰鬥力終是沒有原本的強了。打起來要輕鬆得多。

  大家實在是太興奮了!因先有著補給點的分布圖,沒了這方麵的擔心,進入大草原,便是看風景,一眼看下去四麵全是綠的,第一天,心曠神怡,第二天賞心悅目,第三天天地寬廣,第四天舒緩眼疲勞……到了第十天,已經反胃得想吐,眼都看花了,還是找不到終點,漸漸心生煩悶——會不會就被困死在這眼望不到邊的綠色裏?大草原看上去長滿了野草,平坦無比,走的時候才知道,兩塊地之間即使有個三尺的落差,隻要長了草,遠看著還是一樣平的,真要是放開了跑過去——摔死你!這還不算,因要隱蔽,潛在草地裏,正是夏天,蚊叮蟲咬,一個個滿身紅包。今天終於見到人了,簡直感激涕零!為了表示感謝,揮起大刀就要為這充滿生機與活力的綠色世界添點喜慶的紅色。

  韓說卻被派到不遠處通往蘢城的方向上,果然,攔到了準備逃去與軍臣會合的於單和中行說。

  韓嫣非常遺憾的是,軍臣走的時候,把他的王帳一並帶走了,隻留下一部旗鼓交給於單,作為代掌部族的信物。拿不到最大的彩頭,隻能清點戰果,撥旗回家。統共一萬人,長途奔襲,再呆在人家老窩不走,等著被人關門打狗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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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安城裏,劉徹正坐臥不寧。原本是寄予厚望的李廣,居然是全軍覆沒,讓他簡直不敢相信,上回三萬人好歹才死了一半,這回是一個都不剩。雖然心裏掛念韓嫣,但是在劉徹的意識裏,軍事上還是李廣要高明些,四路人馬,雖然想讓大家都立功,潛意識裏還是覺得李廣取勝的可能性最大,沒想到,他敗得最慘!兒子都丟了,還是最後碰到衛青回師的隊伍把李椒給撿回來的。至於出去轉了一圈的公孫賀,劉徹已經當他不存在了,也不是遇敵不戰,是他遇不到,那就罷了。於是,斬首七百級的衛青為關內侯,李廣免為庶人,公孫賀,旨意裏就沒提他的名字。

  不管是勝是敗,好歹這三路人還有個消息,韓嫣自從進了草原就沒一點音訊,生死不知。韓家一下子去了兩個成年男子,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韓則拚命動用關係打聽,也打聽不出什麽來,後來,四個女人開始往長樂宮請安了。劉徹煩得要死,擔心得要命,暗暗發狠,再也不讓他出去了!

  三路人都賞完了,還是不見人回來,直到一個月後,代地方才傳來消息。

  韓嫣拎著中行說進入長安城的時候,劉徹正親自站在城門外。斬首萬餘級、獲匈奴單於太子、閼氏、小王、都尉……以及中行說,王庭的馬群讓韓嫣給征用了,還揀了王庭的幾匹汗血馬回來,牛羊因為要快速回軍,帶得倒是不多,王庭的寶物倒是讓他搜刮了大半捆在馬背上帶了回來。

  壯觀的隊伍,一路而來,從代地至長安,消息早就傳開了。劉徹得到確切消息,才睡了個安穩覺,然後親自安排迎接的事宜,七十年的戰爭,這才算得到一個讓他能接受的戰果。

  照例是大封賞,賞功、益封,韓說一戰封侯,韓氏一門三侯榮耀非常。再看帶回來的戰利品,看到韓嫣奉上的明細表,劉徹卻笑了:“還是這麽仔細。”

  再次凱旋,卻沒有被留下 “宿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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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嫣常常想,就算曆史的慣性巨大,自己這隻蝴蝶力量微小,能保全了自己,卻也不至於對這個世界沒有一點震動吧?雖然灰了董仲舒——他沒有了曆史上的風光,求雨被自己的學生說是騙子,讓劉徹給扔回老家了;帶來了雜燴的實用主義——說仁義道德的少了,肯講實際利益的多了;還做了些科普工作——新式農具、造紙印刷;失去了大漢朝知識結構的改變——促進了自然科學的研究。

  可有一事,一直讓韓嫣大惑不解——為什麽,劉徹的長子還是讓衛子夫給生出來了?而且,還是在元光元年?這不是人類社會的慣性吧?科學地說,精子與卵子結合才能生出孩子,可具體到某一顆精子與卵子,就不是曆史的慣性了吧?

  要說自己這個穿越者與劉徹隔了十萬八千裏,影響不到,那還有情可原,問題是自己與他頗有一段朝夕相處的日子,生活的細節,有點影響不奇怪吧?

  不管韓嫣如何想不通,劉據還是生了出來,名字都沒變。隻是衛子夫卻沒有因此而被立為皇後,隻被封作了美人。

  劉徹固然是欣喜若狂,皇子出生,照例是要有賀文的,劉徹卻親自下詔命東方朔、枚皋作賦,足見其重視。衛子夫在後宮,一時風頭無兩。當下也有人蠢蠢欲動,因為有傳言,陛下詔命作賦,題目是《禖祝》《皇長子生賦》,可最初說的是“皇太子”話到嘴邊,硬生生改成了“皇長子。”

  聽到底下人的動靜,劉徹滿腔歡喜變成了憂慮,皇子剛生下來就有這麽多人在算計著如何從中謀劃二十年後的利益了,實是可恨!他的原意,年近三十得此麟兒,猛然間是有了一種終於有繼承人了的狂喜。話都說了,卻忽然想起了某人在當利公主出生前的推測,硬生生地又改了口。不想,果然引來有心人的計較。於是劉徹就在想,如果真是說了皇太子三個字,以後會如何?

  王太後更擔心了,衛氏眼看著要坐大,而自己的兄弟死的死、好酒的好酒、貪財的貪財,侄子裏也沒有能成氣候的,對娘家的擔心日甚一日。幾夜未眠之後,作出了個決定——不能讓劉據做太子。都說人是隔輩親,王太後若大年紀還沒有一個親孫子,她本是盼得眼都直了,可是這個孫子背後帶來的東西讓王太後太不放心。

  對於朝臣來說,皇帝終於有了兒子,代表著天下的穩固,當然要高興。皇子並不等於太子,這是大家都知道的,雖然現在他是唯一的皇子,但是隻要皇帝不死,以後皇子還不是大把的麽?雖然說都是皇帝的兒子,可論起身份來,還是要分個三六九等的,主要是看其生母,皇後嫡子自是尊貴無比,然後就是位份高的妃所出之子,再然後才是寵妃之子。如果劉徹在欣喜之餘立了衛氏,也算能說得過去,大家也不會太計較;他不立,也沒人會上趕著逼他——不是嫡子,也不知道會不會夭折。

  至於暗中的算計,卻是什麽時候都少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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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傳聞,韓嫣挑挑眉。暗自思量,許是自己以前的話觸動了劉徹,致使有了今日的光景。無論如何,他對衛氏母子,都有一種天然的抵觸。接觸多的人,可以說服自己,不要對此人有成見,接觸多了,說不定自己能影響到他,總要試一試再下結論。對於無法影響到其本心的曆史人物,隻能按著已知的情況來了。這母子二人,實是不能讓韓嫣提起同情之心來。如果說被劉徹看上,是衛子夫無法拒絕的聖命,那麽,留下,就是她自己的選擇了。路,是自己選的,後果隻能自己承擔。

  “太子亦遣使者撟製赦長安中都官囚徒,發武庫兵,命少傅石德及賓客張光等分將,使長安囚如侯持節發長水及宣曲胡騎,皆以裝會。侍郎莽通使長安,因追捕如侯,告胡人曰:‘節有詐,勿聽也。’遂斬如侯,引騎入長安,又發輯濯士,以予大鴻臚商丘城。”

  居然想到武裝囚徒,已經接觸政務的太子殿下不知道牢裏關的是什麽人麽?難道全是被冤枉的好人?就這樣放了出來,放就放了吧,還給他們發武器,讓囚徒做使臣去調動軍隊。這位太子殿下,真有創意。成功了,可以說是用人不拘一格,可惜,他敗了。

  他“驅四市人凡數萬眾,至長樂西闕下,逢丞相軍,合戰五日,死者數萬人,血流入溝中。”用市井小民對抗訓練有素的軍隊,劉據不知道這些市井小兵麵臨的是炮灰的命運麽?還是他根本顧不得了?血流長安,不是為了保家衛國,而為了保住他的太子位,他的仁慈,到哪裏去了?劉據,他一點都不慈愛,真的,此時想的隻有自己而已,他也隻是個謀權謀利者。

  身為太子,居然能夠讓自己的父皇被小黃門給包圍了,說什麽皇後、太子稀得見上,衛子夫人老珠黃劉徹不待見他,太子、生而作賦、七歲得立、二十為築苑令召賓客的太子,劉徹怎麽會突然不待見他了?真是劉徹被人突然下了降頭術了麽?疏遠,也是逐漸的吧?要到聽到父皇病重了,才哭紅了眼睛求見,在此之前,你在做什麽?身為太子,不該時刻關注著你的父皇麽?疏遠,不光是劉徹單方麵的吧?不說父子親情,單從利益角度來考慮,你怎麽連這點政治覺悟都沒有?**

  這位太子殿下,實在讓人提不起好感、生不出同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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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眾人眼中,這位皇長子的份量卻是越來越重了。

  同年秋,匈奴再次犯邊,這是對於去年漢軍行動的報複。自覺不用再怕匈奴的劉徹也是以硬對硬,下令反擊。

  心中不願再為韓嫣提心吊膽了,劉徹極不願再派韓嫣出征,然而身為帝王,當以國事為重。李廣戰敗貶為庶人,要先冷一會兒了,掂量了一下手中的人選,還是沒有繞過韓嫣去。命先前沒有敗績的衛青出雁門,韓嫣出代,李息出右北平。

  韓嫣這回卻沒有太大的心理負擔了,兩番打了下來,對行軍打仗也已經很熟悉了。做順了的事情,自然心裏穩。同樣的事情做得越多,越覺得自己之前實在是太魯莽了,居然敢領著一萬人抄單於庭,實在是太冒險了。軍臣固然是跑到蘢城了,萬一在半道上遇到實力不俗的其他大部落,這一萬人,怕是連渣都剩不下了——自己當時根本就沒想到會遇到其他敵人,實在是太大意了。

  此番更小心了些,而匈奴也是吃了大虧之後的報複性襲邊,心裏對漢軍不再像以前那樣蔑視了,行動同樣變得謹慎,兩軍相接,都是列陣而前,挖坑扔釘子的手段是用不上了,一力降十會,最終決定勝負的,還是綜合實力。漢軍士氣旺盛,裝備更是比匈奴要好上許多。一戰下來,三人各有斬獲,凱旋而歸。韓嫣與李息勝了,不是驚人的消息,他們以前也打過幾次勝仗,衛青的情況又有不同。第一次勝,可以說是僥幸,再勝,還是斬首以千計的勝利,就不能光用幸運來形容了。他,又是皇長子的舅舅,於是外甥加重了舅舅的份量,舅舅也加重了外甥的份量。

  匈奴似乎是專為成為大家的墊腳石而來的,敗了一陣,又進行了更大規模的報複,殺略邊民千餘人。漢廷自是不甘示弱,再反擊。這次不是向東北,而是向西。“黃河百害,為利一套”目標,正是河套平原。河套土地肥沃,水草豐美,無論做耕地還是放牧,都是極好的。衛青、韓嫣分兵出擊,合於此處。

  至此,對於衛青軍事能力的置疑便被打消了,衛青因前後積功被封為長平侯三千八百戶。韓嫣累功,益封至萬戶——這裏麵並不完全是首虜數,還包括獲軍臣旗鼓,以及獲其重臣的功勞在內,重要人物、重要物品的分值比較高,韓說得於單便被封以二千四百戶的安平侯。所以說,人和人實在是不能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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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青日漸成為天空中閃亮的一顆新星,韓嫣卻在思退——所有的兵法都隻教了將軍如何取勝,卻忘了教他們最重要的一條:勝了之後要怎麽辦?

  都說功高震主,主上生猜疑,濫殺功臣。其實,這種猜疑並沒有錯,天無二日、民無二主,一旦臣子的威信高過了皇帝,便是臣子真的忠心,這個國家也不穩了——尾大不掉。你本身沒有惡意,可你活著就是這世上最危險的存在。你的存在證明了,這個國家不是隻有一個人可以被膜拜。

  居高位者,積曆年經營,就算自己不想,身邊也會有一群依附的人:故舊、親朋、部屬、子侄……早已形成了一個利益集團,為了謀求自身更大的發展必然要有所行動。你已經到了臣子的極致,不想再升了,可你的手下沒有達到,他們還想升,但他們頭上還頂著一個你,想升,隻有拱著你向上再走一步,或者,拉下你,他們自己頂上,你,選哪一個?

  一步一步,生生把人逼到了絕境。

  陳橋兵變,是怎麽來的?宋太祖固有不臣之心,手下若不支持,他也做不了皇帝。曹臣幾欲稱帝,而為荀氏所阻,最後殺了荀氏卻也隻能幹巴巴地說一句“吾願為周文王。”

  難道要等到走到了榮華的頂端才開始想退路麽?到那時,已經來不及了。就算現在的帝王與你相知,沒有任何的猜忌,新帝呢?一朝天子一朝臣,略顯稚嫩的新帝麵對手握重權的老臣,能有什麽樣的想法?這是先帝的人,先帝信任他,他忠於先帝,可是,我並不了解他,他,能相信麽?

  就算自己能得皇帝信任,可自己終於死的那一天,後人能保持住這份信任麽?未必。到那裏,倒是三歲孩童懷抱千金而過鬧市,隻要有一人居心不良,就有天大的危險。說獅虎大,那是代表了強,說豬羊大,那是代表了好大一塊肥肉,大家都來割一刀吧!

  一直以來,韓嫣對於最實關於軍隊的設想都有些耿耿於懷,現在的軍隊,與他腦中所想,實在差得太遠。他想把兵權歸攏而非下放到將軍手中——軍閥混戰,曆來是亂世的火油。

  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劉據最後能不能做成太子,但是他知道,史上韓說為戾太子所殺——因為韓說懷疑戾太子沒有得到劉徹的命令而擅調軍隊所以拒絕執行劉據的命令!一日未登基,沒有得到授權,劉據就沒有權利調動軍隊,這是律令。不是韓說自行其事地違背了合法的命令,是劉據本身違製,他卻因為韓說遵循了法令而殺了韓說。這人,急紅了眼。

  人終有親疏遠近,如同衛青不可能放棄衛家一樣,韓嫣,要先保住自己的親人。看著長大,如同兒子般撫養的幼弟,怎麽能讓他陷入這樣危險的境地?哪怕自己家人是十惡不赦,又有幾個能夠真正狠下心來大義滅親?何況,韓寶寶太招人疼。

  韓嫣要抽了衛家對軍隊的影響力,阻止劉據上位。衛青,擊匈奴的時候,劉徹的軍隊會聽他的命令,然而因此讓軍隊偏向劉據進而成為他上位的砝碼,絕不可以。韓嫣不能保證自己能活到史上巫蠱發生的那一年,不能保證曆史的慣性到底有多大,所以,他要提前行動。

  於是,韓嫣上本請行參謀、設軍校。他要釋權,在自己處在上升態勢的時候,留下一線生機。

  113.太傅

  看到韓嫣的上書,劉徹的腦袋有了一瞬的空白。

  韓嫣明明白白地說要跟劉徹了斷,劉徹思前想後想了好久,終是沒有拿他怎麽樣。心裏還很犯-賤地惦記著他,還在想著怎麽能把事情轉回來。心裏盤算得好好的,什麽擋路就搬什麽,搬完了,不就行了麽?一這麽想,心裏就舒服多了。事實上,劉徹的日子過得卻並不舒心。

  沒了能說心裏話的人,劉徹開始是覺得寂寞難耐,打發寂寞的好辦法就是找點事情做,國事,他玩得很溜,攔路的舅舅瘋死掉了,朝中連個能倚老賣老裝長輩訓他的人都沒了。家事,王太後因田蚡之死受了打擊,還沒緩過氣來,注意力也就放在家長裏短上了,目前最大的心願就是給金俗的女兒金娥找個好婆家。兒子,他也生了。

  出去玩樂?老想著以前與韓嫣在一起的時光,他侍中封了一堆,也頗有解頤客,當時引得一樂,散了更覺悶得慌。眾人環伺,知心者無,實在是人越多、越寂寞。想逗兒子玩,想起這兒子還有了別的內涵,又失了興味。

  找來找去,生活中韓嫣沒有參與的地方,就是後宮了,隻有在才會不那麽想他。後宮佳麗得了福祉,蒙幸者眾。然而溫香軟玉抱滿懷,努力耕耘,沉浸在肉-體的快感中,五官被暈眩的感覺包圍,能夠暫時忘記一切。然而,事後卻更空虛無聊,更想把心裏的空洞給填滿。

  能填滿的那個人,卻是不願靠前。逼得緊了,搞不好適得其反,時機不到,也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繼續空虛繼續尋點樂子找補回來。空虛也會成為一種習慣,不管什麽事情,隻要習慣了,習以為常也就當成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韓嫣不在他眼前身邊,不時時與他曖昧著,劉徹漸漸不如以前那樣迫切了,於是便想,興許過些日子,便會漸漸忘了那一時的衝動了吧?韓嫣越來越顯出能幹的架式來,真要是跟他做了那一步,現在還真不好辦了。

  然後,開始用審視臣子的眼光看著韓嫣。越看心裏越難過——明明是要相知相守的人,如今卻落得要這樣打量他。翻來覆去看了一遍,也不知道自己要看些什麽,卻沒有再召幸宮人,自己跑到宣室裏悶悶地坐了一夜。再派他出征的時候,故意忽略了自己心中正堵得難受。與衛青配了一樣的人馬,領了一樣的糧草,連出征時說的勉勵的話都是一樣的,然後問自己:“其實,我已經放下了吧?我待他,與別人,也沒什麽不同吧?”

  送走了他,一轉臉,便回到了後宮,說:“其實,沒有他,我不還是照樣過得挺好麽?後宮美人如雲,真是賞心悅目、賞心悅目、賞心悅目——啊~”

  眼前一陣裙裾飛揚,卻是女子閃過,喝住了,抬起打頭人的臉,很素靜,沒有讓他討厭的脂粉氣,點點頭,就是她了。名字?後宮女人真不需要名字的,包括她們自己,讓她們在名字與名位之中選一個,絕對是寧願在姓氏後麵加上一個尊貴的位份而不是自己的名字。

  後宮的女子很可愛,不會說我隻要一心人,不會說,咱們結束了吧。不會在自己“很想”的時候一把推開,不會甩開自己的手,不會為了照顧另一個人而把自己扔在一邊,真是好極了。

  她們那點心思在自己眼裏也很單純,不過是單純地想要撈點好處罷了。這樣的人反而更好懂,真的。想要“千金買笑”便給她千金就是,至少不會想著法兒推脫,讓自己一片好意全成了燙手山芋,好心當成驢肝肺。比起什麽都不想要的韓嫣來說,與這些人相處,更輕鬆。

  醒握天下權,醉臥美人膝。這樣的日子不過,還想要什麽呢?不快樂,一點都不快樂。

  “陛下是明君。”“陛下聖明。”“陛下做得很好。”“陛下……”

  “朕真的有那麽好?”

  “當然了,您是皇帝啊。天子,怎麽會有錯呢?”

  悚然驚悟,自己真的快變成一具土偶木梗,成了一個合格的“帝王”了。在這些女人眼中,自己隻是“皇帝”。閉上了眼睛,揮揮手:“你下去吧。”

  女人不知道皇帝是怎麽了,方才還好好的說話,現在卻一副懶得搭理的樣子,欲言又止,隻得道:“喏。”

  為什麽要說“我不是朕、朕不是我”,為什麽要讓我明白皇帝與劉徹的區別?一瞬間,劉徹有些恨了。阿嫣,你太狡猾。如果不明白,會不會更快樂些?隻當這些人是在討好自己。如果不明白,會不會就不再想——換個男人在這裏她們一樣會盡力討好,隻要他的身份是皇帝。會不會不再苛求這麽多,隻要覺得舒服了就好?

  如果你不說,愛是唯一,是心中隻有一人。我會毫不吝嗇地賞賜讓自己覺得舒服了的女人,覺得那就是寵愛了。看到女人盡力侍候自己,覺得自己在她們心中很重要,她們在愛慕自己。你,為什麽,要讓我明白這些?

  用力,手中新枝捏作殘紅,任汁液染滿了手掌。

  讓我明白了這些,你卻突然抽身說要結束這一切?你打的好主意!做夢!讓我不要再惹你?是我先惹的你,可誰讓你這麽可愛?誰讓你越來越吸引我?現在,不是我惹你,是你惹了我啊。搔到癢處,觸到了心底,點了火,就想走?

  輕撫額頭,手掌遮住了雙目精光——沒門!窗戶都沒有!房頂蓋嚴了!地板砌上石頭!收回手,摸著下巴——到底,要怎麽做呢?

  卻聽得宦官來報:“主父偃求見。”

  “宣。”

  主父偃,潦倒長安的齊地人。衛青薦了他好幾次,自己都沒有理會。那是元光元年的事情了,那裏衛青還沒有立下大功,就想著薦人?衛青,你是不是太心急了?看著田蚡安排人,你也有樣學樣?主父偃,朕不是沒有打聽過,曆齊、燕、趙、中山,沒一個人能看得上他,真是神棄鬼厭狗都不待見,這樣的人,你也薦?是看他可憐想拉他一把,還是此時施恩要他報?不管是哪一種,你都不該拿朕做人情。主父偃,卻在據兒出生後就請立衛子夫為後,你們,真的很清白麽?

  主父偃上書詣闕,看了他的上書,方覺得他是有真本事的,隻是,太深刻!有用,非常有用,卻不知收斂,不過,送上門來的刀,不用,白不用。

  主父偃來了,是個個子並不高大的中年人,有些瘦,眉宇間是深深的豎紋而非這個年紀的人多有的額上橫紋,顯得堅剛狠厲。這副相貌,劉徹有些看不上眼,若非他的上書太吸引人,他的計策實在有效,劉徹並不很想用他的。請置朔方、徙豪強兼並之家於茂陵、行推恩令,實在是太得劉徹喜歡了。高興之餘,也有一絲遺憾——與衛家沒有瓜葛就好了。這樣一個頗得法家精髓的人,卻是偏向外戚的,讓劉徹覺得堵得慌——主父偃,不能長留。

  主父偃明擺著要挺衛子夫母子到底,讓劉徹很不喜歡,目前為止,劉據是劉徹唯一的兒子,支持他們母子,不是單純的在諸皇子中擇一賢者而擇式的站隊,而是在算計劉徹啊——支持據兒的人,其實,是在打著朕再無他子,然後,離死不遠了,好表忠心吧?得子固然是朕所喜,隻是,他今年連路都走不穩,你們卻把他誇成一朵花,是不是太心急了點?朕的兒子,不需要你們這樣的吹捧,朕當然想自己的兒子成器,隻是,你們誇得太離譜了。你們,能不能,把眼光放得長遠一點?

  主父偃卻是帶著另一個讓劉徹很想會心一笑的消息來的——燕王劉定國淫-亂以及其他重罪。燕王偏遠,卻是北接匈奴,收回來,正好。讓他去辦吧。

  主父偃欲言又止:“陛下……如今皇子已大,母族日顯,出身不能再說寒微。陛下春秋日盛,而椒房仍空,即便不立太子,何妨先立皇後?後宮有主,也免得再起波瀾。一兔脫走,萬人空巷……”

  劉徹眯著眼睛笑了:“朕如今聽到皇後兩個字便覺得煩,據兒麽——”有些無奈地道,“他還不會說話呢,再看看吧。卿且行燕,回來再說。”

  “喏。”

  主父偃退後,劉徹心下更怒,一個一個,就沒有省心的!又轉而想到,自己如今已是而立之年,確實隻有這一個兒子,心下不痛快了。也有些猶豫:要不要先立了據兒?以備萬一也是好的,各地藩王,從來就不是什麽善與之輩。又一想,立了他,豈不是如了一幫躲在暗處的小人的意?若是以後再有更合意的,想換太子,可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先帝廢栗太子,看著簡單,卻是有當時的竇太後、梁王、包括館陶在一旁支持,並且是打了個措手不及,讓栗太子沒有反應過來。現在的劉據,他的舅舅日漸崢嶸,姨父們出自舊門,當年的栗家與之是不能比的。一時左右為難,拿不定主意。王氏有孕,也快分娩,不知是男是女……

  就在這時,又有通報:“安陽侯求見。”

  劉徹歪了歪嘴:“宣。”

  韓嫣進來,劉徹靜靜看著他行禮問安,心下卻在暗自估量,瞧這行止,是一點都沒變,隻不知道,心,變沒變?

  韓嫣倒沒有想得太多,這幾年,劉徹對他似與眾人同,沒有那麽緊挨著,也不刻意回避,像是完全忘了以前那一段一樣。當下從袖子裏拿出了準備好的奏章。

  劉徹挑眉:“這又是什麽?”

  韓嫣不語,雙手奉上。劉徹接過,展開。

  韓嫣見劉徹麵上先是一白,隔了一會兒,五顏六色輪了一回,最後定黑色上。心下納罕:明明是對集權很有利的辦法,為什麽他會這麽生氣?

  劉徹恨得牙癢,剛想著要跟他繼續,他倒好,真把自己當“皇帝”了,想著放權,為的什麽?擔心什麽?正在大有為之時,你為什麽要退?心裏在想什麽?是以進為退想要更多,還是怕功高震主?抑或,看著衛青得重用,心裏有什麽計較?

  深吸一口氣,緩聲問道:“正值而立之年,王孫怎麽想起這一出來了?”

  “其實,十多年前,臣再次蒙先帝詔命,令臣再為陛下伴讀的時候,已經跟陛下說過了,不知道——陛下還記不記得?”

  劉徹一愣,笑道:“怎麽不記得?隻是,你現在要退的什麽位?”擺擺手,“別說已經得夠了軍功、國家也大勝了,匈奴還沒有徹底打垮,不是麽?正要指著你再努力,怎麽就要退了?” 原來,這人還記得當初誌向……

  “這是早就想好了的,不是麽?”韓嫣理了理袖子,輕聲道,“當年,先帝駕崩前,曾提點過臣,此事,不能著急。臣回去想了很久,確是需要一個契機。由一將軍上言,是最好的辦法。隻是,滿朝老將,用舊的法子太久,輕易不能接受反而容易多想,年輕的,又沒那個資曆能讓大家接受。如今由臣提出來,也算合適。”

  “我還要用到你呢,現在退了,你要把我閃在半空麽?”

  “此事,陛下不用擔心,軍事上,衛青比臣更有天份,曆次出征,軍中也磨練出了一批人,不能當帥,做將還是夠的。臣也不是就些消失,不過是想閑下來,把自己知道的都寫出來,也不枉知道了這麽些東西。”

  “聽說,各家都有自家不傳之秘,你倒大方。”

  韓嫣搖頭:“想把好東西留給兒孫後人,本是舔犢之情,卻不知,有些東西能單留給自家人,比如財帛,有些東西,還是散出來的好。學問不是天生的,都是學來的,得之於人,授之於人,方合道理。”

  “先緩緩吧,還是不妥。難道在怕什麽功高震主?”

  “陛下,此事於國有益,望陛下三思,”韓嫣想了想還是堅持,“現在,臣還算略有薄名,卻也不是國之柱石,雖有微功,還談不上什麽功高震主,臣並不擔心。臣在軍事上,很難再有更大的建樹了,最高也不過再進一步而已,但是後麵,有更年少者,”看著劉徹沉思的表情,韓嫣知道他已經能聽進去了,“這些人,陛下用的時候,是不是覺得君臣相得?知人善任?有才不用實在可惜,用了,他們便要建功,功勞大了,難免會有其他的事情發生,便是臣子真的忠心,這個國家也不穩了——尾大不掉。哪怕本身沒有惡意,可活著就是這世上最危險的存在。”

  “居高位者,積曆年經營,就算自己不想,身邊也會有一群依附的人:故舊、親朋、部屬、子侄……早已抱成了一團,為了謀求自身更大的發展必然要有所行動。哪怕他們自己都沒意識到這是在掏空國家權利,可這些人,確實已經成朝廷的蛀蟲。”

   “到時候,陛下要怎麽辦?不覺得遺憾麽?曾經那樣的君臣相得合作愉快,隻能默然收場,是怎樣的感傷?然後,君是昏君,不能容有功之臣。臣是權臣,勢傾君王。”

  “看不出這樣的後果也就罷了,看出來,卻不說、不想辦法解決,就好像看著別人一步步往深井裏挪,自己在一邊瞧著還直樂:他們是傻瓜,遲早要出事的。臣,不想做那種人。原本能好好相處的,何必要鬧到不可收拾呢?”

  如此嚴肅的話題,劉徹卻笑了出來:“於國有益?阿嫣還想著要看著這天下越來越強盛麽?”

  “當然。”

  “唔,”劉徹點頭,“朕知道了,卿且退下,一會兒自有旨意。”

  “喏。”

  捏了櫻桃放到嘴裏,唔,真甜~拍著膝蓋打拍子哼著小曲。

  既然讓我對你有了愛慕之意,我可不會再放手了,被你愛過,再看別人,總覺得缺了點什麽,讓我變成這樣,你是要負責的。想走,沒那麽容易,你不過來,我不會想法兒讓你來麽?

  春陀悄悄來報:“安陽侯家,夫妻相敬如賓。衛將軍家並無嫡妻,隻有幾個侍寢婢女。修成君家裏,正在給小姐辦嫁妝……”

  直指繡衣使者回報:“太仆大人在相看長安閨秀,聽口風似要為衛將軍選妻。弓高侯太夫人、安陽侯太夫人在為安平侯準備婚事。”

  母後快不行了,為金娥定下門親事倒在意料之中,隻是定下了淮南……唔,也好、也好。

  公孫賀又不安份了麽?衛青,有多大了?唔,十二、四、六、二,二十四了,是該娶了。阿說,也二十了,王陵家的閨女,怎麽就選了他?列侯不假,不過,這翁婿倆的封地倒是挺近啊。真是像他哥哥,盡向著外家。阿嫣……嗬嗬……你真是心儀許氏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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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嫣回家,等到的不是劉徹一切準備就緒,隻等他上表請辭的暗號,而是再次出征。

  元朔三年,匈奴再次入邊,漢匈雙方像極了兩個慪氣的孩子,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去年漢廷剛收了河套,今年匈奴就打到了代、雁門一帶。正準備反擊的時候,王太後卻死了,隻能停下辦喪事。死了親娘,劉徹心中有些空落落的,是這位母親一手把他拱上了皇位,又在初時為了他皇位的鞏固勞心勞力,本該感激的,卻因她對娘家的偏袒帶來的一串問題磨去了好感。如今人死了,母子天性又發了出來,很是難過了一陣。

  王太後的喪事辦完,恰是張騫自月氏還,帶來了西域的風土人情,以及匈奴與西域各方勢力的分布情況。

  新一輪的布置又開始了,劉徹自此確信了匈奴各部平日各自為戰的狀態。整個大漢朝的國家機器圍繞著新的戰略方針運轉。大戰當前,韓嫣自不能明著表現出退避之意,隻得暗下再向劉徹進言,卻得到劉徹一句:“再戰一場。”隻能回去準備了。最後一場吧,再戰,打是打順了手,總是心中難安,一旦有了退意,便不想再拚死拚活了,暗中告誡自己——站好最後一班崗就好。

  漢廷在緊鑼密鼓地布置,匈奴也沒有停手,元朔三年的行動漢軍並沒的立即反擊,匈奴嚐到了甜頭,不免再想南下,於是,元朔四年又到了代、定襄、上郡來打草穀了。此時王太後喪期已過,劉徹再也不想忍了。

  元朔五年的春天的大旱,沒能攔住漢軍北上的腳步。定了韓嫣與衛青為兩路主率,下各轄四將軍,分路出塞。

  送走隊伍,劉徹站在巨大的輿地圖前暗自思量,衛青、韓嫣須得分兵,否則,以兩人資格,衛青必屬韓嫣之下,待到韓嫣退位,而軍校未成之時,衛青就是韓嫣天然的接班人,底下的將校必集其門下,再要拆開來就要費事了,不如先分了一半去。韓嫣回家上表請退的時候,才不至於天下將校幾集於一門。李廣似乎不適合遠戰,守城倒是在行。公孫賀、公孫敖,跟著衛青正好,這樣韓嫣手下就能多兩個不是親衛家的名額……還有什麽?

  韓說,唔,讓他隨著阿嫣再戰這一場吧。這場回來,我不說,阿嫣怕是也要讓他借口退下吧?——兄去弟隨,阿嫣若退而阿說不退,阿嫣的軍中部屬怕會追隨阿說吧?阿嫣,再讓我看看你到底會怎麽做……

  衛青是個老實人,隻是太老實也太實在了,行軍打仗似乎占去了他所有的智慧,其他的事情竟是全由著家人擺布了,二十六了吧?沒有正妻也不覺得奇怪麽?你兒子都生了好幾個了,家裏還沒有主事的。你真不知道你姐姐們打的什麽主意?你議婚都議了幾年了?你到底想娶個什麽樣的妻子,自己心裏沒數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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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事挺順利的,韓嫣覺得自己這輩子打仗好像都在揀便宜,先是揀了李廣的便宜在人家苦戰吸引注意力的時候搗亂建功,然後是乘著衛青戰蘢城的時候繞到單於庭,現在,知道對手是右賢王的時候,又要抄右賢王的退路。真是開了作弊器= =!

  然而,這一仗就是開了作弊器,他也非贏不可,點著手下將領、校尉的名單,幾乎都是新人,或者是從未立功之人,而衛青手下用的是沙場老兵,看起來是衛青很得劉徹照顧,其實,劉徹是不想把軍中新勢力放到衛青手上。

  衛氏之盛,是因其軍功。劉徹真的那麽信任他麽?是不得不信任吧?除了霍去病,武帝朝再找不出一個能夠替代衛青的人了,不是劉徹不願,不是劉徹不敢,也不是劉徹不忍,是真的沒有這樣的人。每次出塞,劉徹都是兵分幾路,這裏麵固然有軍事戰略的必需,更多的,是希望軍中不要出現一個權力中心。數次分兵,幾路的將軍裏,劉徹不是沒想過要提拔一些能獨當一麵的,卻是比不過衛青,戰功沒他多、損失比他大、用人還老出岔子,隻能作罷。如果有了另一種方式,劉徹,當然會想用。

  看到被捆了個結實的右賢王,韓嫣終於鬆了一口氣,不管怎麽說,有這麽個大活人,這回算是能交差了。

  回城的慶典,也比以前大不了多少,衛青斬獲數比韓嫣要多,韓嫣卻抓了右賢王這個大彩頭,兩下持平,各自益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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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經,劉徹認為韓嫣軍功已盛,侯封萬戶,再多,太顯眼,便要封韓寧為侯,令他兩子皆侯省得他老是掛念。韓嫣卻說:“連阿靖,臣也希望到最後給他留下千戶足矣。生為臣之子,少而衣食無憂,讀書習武拜的可以說是最好的師傅,這樣的條件下,他們若能成材,功名富貴自己求來,設若不才,給他們再多的東西,他們也留不住。昔年蕭丞相為子孫置產,擇貧脊地,就是這個道理了。何苦令三歲孩童手持千金而過鬧市?”

  如今韓嫣要退出領兵的序列,劉徹覺得以後再難有進封的借口,不免舊話重提。韓嫣無奈:“臣說過,不喜歡說謊話的。”

  劉徹撇撇嘴。

  “陛下見過寧兒麽?要不要見見?”

   “男兒當自強。”聽到韓寧如此說法,劉徹很鬱悶,這孩子跟他娘、他哥哥一樣不討人喜歡:“這是你父親掙來的功勳,正是自強得來的。”

  “又不是臣自己掙的。”

  翻白眼了,這孩子真討厭。抬眼看看韓嫣,居然笑得很欣慰,很好,隨你罷!封他,不過是為了讓你不要因為擔心他而費神,你不覺得困擾,我也懶得理個不討人喜歡的小鬼!

  兒子不要封,便都加到韓嫣頭上好了,於是,韓嫣成了大將軍。目瞪口呆,去找劉徹理論。

  “不是要帶個好頭麽?以此銜求退,下麵的人才能更重視。”劉徹不以為意。如果韓嫣不是以軍隊的最高職銜退位,他的影響力就不能達到最大,後麵再有人立功讓劉徹不得不賞提到比韓嫣現在更高的職銜上,這個人如果不想退,那麽韓嫣再做的事情其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還有另一點,劉徹沒有說出來,大將軍,漢製不常設,設,位比太尉,亦是萬石,身份貴重。韓嫣要退位,劉徹也不想讓他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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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韓嫣要退位,韓則、韓說並沒有阻攔。

  “正該如此,”韓則想了想,“祖父當年就說過,不要鋒芒太盛,月盈則虧、水滿則溢。”

  “哥哥的意思,我明白了,”韓說把自己深思熟慮過後的想法說了出來,“咱們韓家,跟著陛下走就是了,我參軍,不過是覺得哥哥一個人在外頭太累,不想成哥哥們的負擔,如今既已封侯,也不用哥哥們為我擔心,正是退下的時候。舒服日子,誰不想過呢?”

  韓嫣一直以為像自己這樣不求上進的人很少,沒想到韓說現在二十出頭,居然也想退了,不會是自己把人教壞了吧?

  “哥哥想到哪裏去了?”韓說哭笑不得,“哥哥們一早不就教過我麽?人要有自知之明。衛青,論領兵,我真不如他,與他爭個什麽?幾次出塞益封,我已有了五千戶,還不夠麽?其他人,一個個熱炭團似的心思就想爭功,再爭下去,等著陛下收拾麽?一群傻冒!”

  “再說了,現在陛下又添了一個皇子,以後怕是會有更多……爭儲,越是位高權重的人,越是各方拉攏的對象,再不退,就得做出一個選擇,有百害而無一利。選錯了,幾輩兒孫翻不了身。選對了,又能進到何處?”韓則補充道。

  韓嫣放心了。又說了自己推掉劉徹加封韓寧的事情,韓則卻是大大支持:“這樣就好,”又有些不好意思,“一直不太好意思說,你們都看到了,我和你嫂子至今無子,以後怕更難了,不如——把阿寧過繼來吧,韓家長房,總要有個香火……”說著,自己也傷感了起來。

  列侯無嫡子稱為無後,是要除國的。弓高侯韓家,便要成為曆史,弓高由國家收回,或者再行封賞給有功之臣。再者韓則無子,祭祀的事情便不好辦,雖然不過繼韓寧韓靖一樣會孝順他,隻是侄子與嗣子畢竟不同。

  沉默了一會兒,韓嫣點頭:“我固然沒有什麽的,隻這畢竟是大事,要與全家人都說了才是。”當下把在一起聊天的女人們請了過來,眾人都覺得這樣也好,總比過繼個疏遠的更合適。

  於是韓則上書請求繼嗣,韓嫣請分封邑與次子,萬餘封邑分作兩份,這樣雖然還是不少,卻沒有那麽顯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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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韓嫣請退,還很無私地把所知的軍事知識給傳授了出來,眾將很是不解。軍校初立,人數並不多,不過二十來人,是從良家子裏優選的,出身富貴的劉徹還不要。肯無私教授的畢竟要少,大家並不理解韓嫣這麽做的理由。

  看到他退,私下也嘀咕一下他是受了猜忌,剛拜了大將軍就急轉直下到不領兵了,怎麽看,怎麽像是被奪了兵權的淮陰侯。劉徹卻允了他家過繼的請求。過繼的孩子一般是不能繼承爵位的,劉徹的允諾卻是說,韓寧可以繼承弓高侯的爵位,並且這個爵位可以一直傳下去,這絕對是份豐厚的賞賜。

  見他開了軍校,大家覺得是被搶了飯碗,這是要提拔新人來對抗自己了,難免有所抵觸。

  “我固然可以敝帚自珍,隻傳自家孩子,隻是,我不能保證自己能在把所知全都教給他們之前還活著,如果我死了,他們怎麽辦?大家都不願輕易透露自己的知識,誰來教他們?就算能順利地教給他們,數代以後,誰能保證不會出現子女尚在繈褓而父親已逝的事情?到時候又要怎麽辦?他們要到哪裏去學這些能夠讓他們顯揚的東西?如果我把自己所知傳授了出去,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他們就能很容易地從外界得到知識,如果有天份自能悟出道理,到時再有建樹也未可知,不是麽?”

  軍人都是刀頭舔血、不知何日身喪,這樣的顧慮很正常,想法也很周到。這不過是可持續發展的一種論調罷了,隻是,大家都沒想到而已。如同一個遊戲規則,隻要大家都接受了,都照此執行,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大家都藏著掖著與大家都露在外麵,那是一樣的。與其藏得費事,不如全顯出來,既大度,自己又能得利。爾虞我詐與爾不虞我不詐的世界,都能運轉得很好,你選不選一個更輕鬆的活法?當然,前提是大家都要接受這個規則。

  接受一個規矩,需要一個帶頭人,名人效應很重要,此刻,韓嫣扮演的就是這樣的一個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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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徹見到韓家兄弟一齊請退,心下鬆了一口氣——終是沒有看錯人,高興之餘給韓說加侍中、上大夫,韓靖韓寧皆補入期門。韓嫣見大家算是接受了他的說法,也是鬆了一口氣,沒成了晁錯,實乃大幸。眾將不跟他計較,一是現今他功勞最大,由他帶頭,沒人敢跟他硬扛,二來劉徹也很配合地做了善後工作,軍費獨立,立功的將士終身免役,參軍但是無功的退役也免五年役,同時在從長安開始漸漸推行募兵製,挑選精壯,年三十五無功的退役也免一定年限的徭役。同時改進了撫恤的製度等等。同時,軍隊獨立,直屬皇帝,朝臣隻有參與是否出兵的權利,沒有指手劃腳的權利。

  這時大家才醒過味來,就是有點牢騷也不敢發了,這是皇帝要改兵製。

  劉徹翻著兵書,輕笑。漸漸換成職業軍人,比以前的輪番服役製要好太多了,哪怕有連坐製,也不如現在這樣穩妥,一直呆在軍中,一呆二十年,對軍隊自然有感情,士卒之間處得時間長了,袍澤之情更厚,更不會輕易丟下戰友私逃,戰場上更是用命,凝聚力也強。雖然削減了軍隊的人數,戰鬥力卻上來了。還省了軍費,還是劃算呢。

  韓嫣見軍隊步上正軌,又作出了讓人更驚呆的決定——退役!以大將軍銜退役。學校,是培養人才的搖籃,慧能能出名全是因為他有了個好學生,學生也長老師的名聲,再呆在軍校裏,哪怕韓嫣不再上陣,還是會日漸積累起人望來。他,還得動。

  劉徹居然允許了!

  韓嫣成了大司農,掌穀貨——打仗要靠軍需,國庫經過幾次大仗漸漸有些吃不消了,這是韓嫣的理由,劉徹把這官安給韓嫣了。於是,帶著新造的算盤,韓嫣上任了。體會到了專業人員好處的大漢朝,這回沒有為難他,批準了使用專門會計人員的奏請。韓嫣趁此把全國的賬本理了一遍,每年製定國家預算等等他還記得的財政管理辦法。

  清理國庫賬目,推行新的稅製,商人不能一棍打死了,不然這個國家也就沒了活力。韓嫣用的卻是征收遺產稅的辦法,土地遺產稅較少、錢帛就多了,商人錢多……還有奴婢的管理。抑製兼並,在這個時代環境下,並沒有太好的辦法,隻能用慢抽的方式由國家慢慢來。

  財政再緊張,韓嫣也咬牙抽出一部分資金,辦學校。長安太學建元六年便設了各科博士,本是董仲舒首倡,隻因他的學說讓劉徹不喜韓嫣又從中出力,本人被廢居家中,太學卻是保留了下來。此時略作護散,十幾年來韓嫣那套實用的學說因其通俗易懂已是很有市場,各地本身便有一些條件參差不齊的學校,此時便是在此基礎上略加整理,花錢倒是不多——通過學校盡力宣傳一個新的概念,外交與擴張。

  不是稱臣了就是大漢子民了,不與大家交一樣的稅,憑什麽要受到優待?一個人說是承認你是他的主人,卻要花你的錢吃的比你的兒子好用的比你的女兒好,他給你一張紙要拿回你一塊金,這是奴婢還是祖宗?

  遼東雖苦,再往東北,卻是微子故地,盛產人參、貂皮、鹿茸……隔海向東,不是蓬萊仙島而是布滿黃金之地……

  司馬相如使西南夷,韓嫣囑他再向南打聽有沒有產量更高的稻種,目前束縛漢朝發展的不是土地兼並也不是匈奴邊患、奴婢製度,是糧食產量。糧食產量低下,一個人務家能養活的人口便少,就有更多的勞動力被束縛在土地上,同時,養活一個人需要的土地數量就多,一旦兼並,麻煩就像滾雪球。提高作物畝產量是很重要的問題。

  甚至想到派人由此向西——那裏是印度,棉花的原產地,有了這個東西,絕對是向北發展必不可少的物資——張騫回漢,便說過經蜀過西南夷取道身毒亦可通西域。

  牛羊肉其實很貴的,出塞得來的東西很可以賣給商人,讓他們再轉手,既充了軍資又活躍了資本。

  薛澤就是個橡皮圖章的功能,代替薛澤成為丞相的公孫弘很配合,他也討厭董仲舒,為此還下了絆子,他的思想更實用,為人也更靈活。從天然感情上,他是比較接近韓嫣的。他還很識時務,不會拿自己的前途過不去。韓嫣埋頭苦幹,有了成效,他也有個襄助的功勞,也樂得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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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韓嫣忙得不亦樂乎,劉徹笑了。

  韓嫣很憤怒。

  國庫剛剛輕鬆了,這個敗家子居然要修後宮?

  桂宮,名字很好聽,史上也挺有名,可要是拿自己辛辛苦苦攢來的錢修,韓嫣隻有一個感覺——肉疼!

  劉徹居然還笑得很無恥!桂宮修好,劉徹大宴群臣,作出了一個讓人目瞪口呆的決定——後宮全體遷往桂宮。未央宮,漢之議政所,一堆女人來裹什麽亂?對匈作戰連連取勝,淮南王謀反鐵腕斷了數萬人的性命,主父偃一出而滅三國,越來越逼人的帝王威嚴令人不敢反駁,誰來觸這個黴頭?又不是在宣室裏請他姑母的小情人。

  漢初蕭何營宮室,先造長樂宮,那時候整個漢廷的議政之所是在長樂宮的,後來又造了未央宮,於是長樂宮住了呂雉、未央宮住了劉邦,這才把議政之所改在了未央。議政之所尚且能變,何況隻是皇帝後宮搬家?

  未央宮麽,留下來,給皇子住。

  劉徹終於又抱上了幾個兒子——王氏生劉閎、李氏生劉胥、劉旦,連同劉據,都被劉徹拎到未央宮了。

  一直養在後宮稀見群臣的諸皇子終於與大家見麵了。論長相,這幾個人都還不錯——父母都是相貌不錯的人,孩子長得醜才是難得。

  皇長子據年齡最大,已有七歲很有些小大人的樣子,舉止文雅和善。餘下的三個皇子,劉閎比劉據小一歲,劉胥、劉旦年紀更小一個五歲一個三歲,倒也都似模似樣。

  韓嫣又鬱悶了——劉據按原計劃生了也就罷了,這三個也……而且,一個沒多一個沒少,都是什麽事啊?

  未央宮被收拾一新,各分了住所。劉據住到了他的父親、祖父曾經住過的宮殿裏,其餘三人也各有住處。詭異的是,陳掌被任命為詹事,皇後有詹事、太子有詹事,其他人麽……陳掌,他是太子的姨父。而年輕的霍去病正在去年,一戰封侯,較之衛青、韓嫣的起點更早了好幾年,他,是劉據的姨家表兄。長安城、宮牆內都彌漫著奇怪的氣息。

  馬踏匈奴的冠軍侯,不是不想去圍觀一下的,韓嫣終是沒有去拜訪。韓嫣是他長輩,沒有反過來拜訪的道理,霍去病更是個不喜交際的人,他與韓家的交集,不過是在校場偶遇帶著侄子去見長識的韓說互相較量一把。

  與霍、衛這樣的名人近在咫尺,卻礙於種種原因不能相交,應該是穿越人士一大恨了。隻是韓嫣卻沒功夫暗恨,他被安了一個自己不想接的差使。

  搬到處所裏,各位皇子的第一件事卻是拜師傅。師傅是韓嫣,名號是太子太傅。太子太傅卻沒有太子可教。

  令見太子毋以臣禮,令諸皇子執師禮以待之,以示漢家尊師重教。

  滿臉黑線地坐在原來的椒房殿,現在的未央殿裏,韓嫣很想逃,卻是逃不掉。劉徹的理由很好啊“先帝有言”,劉啟不過是誇韓嫣字寫得好,說是皇孫可以跟他學寫字罷了。會玩掃雷和會自己編程根本是天差地遠好不好?

  “哪個學生不該敬老師?皇子若以身份尊貴而不重師,不以師言為然,能學到什麽東西?”

  看著韓嫣別扭的樣子,劉徹淡笑,真是不錯呢。

  114.未央

  椒房殿,漢宮正殿,曆來皇後居所,沒有住過這裏的漢後,隻有一位——呂雉,長樂宮才是她的地盤。蕭何營宮室,先造的是長樂宮,後來才是未央宮,在規模上未央宮比長樂宮要小一些,但是因為後建,頗吸取了一些教訓,未央宮倒比長樂宮更適宜居住。亭台樓閣雙拱橋,花木掩映,很是宜人。

  椒房殿更是宜人中的宜人,隻是呆在這裏並不舒服。正殿九間,宏麗非常,正中作為讀書之所,西側皆是藏書,東側卻被指為太子太傅起居休息之處。這裏的上一任主人,此刻正在長門宮。

  韓嫣心中不樂,以外臣不得留宿內宮為由請辭。劉徹回答得幹脆:“後宮之人已遷桂宮,這裏,沒有什麽女人,隻管住!”

  答完了,看著韓嫣一臉為難的樣子,心下暗樂,口上卻淡道:“還有什麽事麽?”

  “這——原是皇後居所。”

  “哦?”

  “臣住,不相宜。”

  “有什麽不相宜的?”

  “這裏,原是皇後居所,皇宮正殿。”

  “現在,這是你的地方了。”

  “皇子學宮,怎麽會是臣的地方了呢?臣雖為太子太傅,可太子師傅非止臣一人,其他人,起居之處在哪裏?”太子太傅更像是班主任,其他的授課者像是帶課老師。

  “他們要什麽起居之處?你才是正主兒,其他人不過是捎帶,上完了課還要做別的事情,窩在宮裏做什麽?”

  那我就要窩在這裏了麽?韓嫣總覺得劉徹今天很奇怪,完全不是熟悉的樣子。

  疑惑地抬起頭,看見劉徹異樣的神情,韓嫣想要再次拒絕的話硬咽了下去。久違了的表情,有些熟悉,硬生生從塵封的記憶裏翻出一些熟悉的情緒來。

  這目光……

  吸一口氣,平複了一下心境,把麵部表情調回正常,又撞上一雙了然的眼睛。人與人之間太熟了,就這一點不好,有什麽變化都會被人發現。

  “陛下。”

  “嗯?”

  彼此心知肚明。韓嫣最大的疑惑,卻是——劉徹怎麽會突然有這樣的舉動?照他的性子,早該把與這些那些年少輕狂拋一邊才是。後宮佳麗三千,十五而選入三十而放歸,永遠不缺新鮮的麵孔,也不會斷了美人,這些年,他真沒缺過美人。現在猛然拿這樣的眼光看著自己,韓嫣的第一反應不是擔憂而是驚奇。

  “還是小時候住過幾天吧?那裏還是母後還是皇後,到我做了太子,咱們就不在這裏了,”慢條斯理地扯著閑話,一麵執起韓嫣的手,“這裏,你大概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吧?我帶你認認路。”

  韓嫣心下驚疑,默默隨他走著,一麵聽著劉徹信口報著殿閣名稱,一麵心下暗自思量。

  椒房殿,韓嫣也不是完全不記得的,站在庭院裏略停了一下,一抬手指著一排房子道:“這裏臣倒還記得,以前在這兒還住過幾天的。”

  劉徹低頭看了一下空了的手:“哦?還記得什麽?再去據兒那裏看看吧,在那兒住的時間倒長些,我倒還記得以前常常與你同榻夜談的。”

  同榻……夜談……韓嫣不語,跟著劉徹往劉據的住處去了。

  劉徹走得極慢,韓嫣跟在後麵斂了眉,也放緩了步子。劉徹講解未央宮的N種行走路線的時候,韓嫣便順口接上兩句,打定了主意,裝傻。既然劉徹能看出自己的想法來,那就讓他看到自己的拒絕好了。韓嫣漸漸有了一種哭笑不得的感覺,兩人都多大了,還在玩這種曖昧?

  劉徹挑眉,心下暗道:從早開始你就裝瘋賣傻,那時候我沒看出來,不對,是看到了卻沒往這上頭想,現在,我想明白了,你還裝?你就裝吧,咦?你還裝?好吧,我就隻好跟著裝了。

  漫長的椒房殿參觀行程終於結束了,劉徹瞄了下韓嫣,此時韓嫣正在閉在眼睛吐氣,劉徹挑眉暗笑,讓你裝!

  ————————————————————————————————————————

  皇子讀書自是缺不了伴讀的,望著高高低低八個伴讀,韓嫣心下感慨萬分。又有些慶幸自家孩子生得早,不會在還在母親懷裏撒嬌的年紀便被選進宮來,見人便要行禮磕頭。與景帝不同,劉徹給兒子選伴讀,不是自己帶著皇子去挑,而是與他們的母親商議,這些女人的提議,他還都考慮了,最終的名單,實是慘不忍睹。

  長安城裏有適齡學童的貴族人家,也有拚命削尖了腦袋想當伴讀的,尤其是做劉據的伴讀,也有鐵了心不想跟皇家攙和的明白人——在儲君未立的時候,站錯一步都是萬劫不複。於是,便有走門路的,有為了擠進去送禮的,也有為了退出來求情的,一時間熱鬧非凡。

  有演熱鬧的,便有瞧熱鬧的。劉徹就看得很開心,還笑眯眯地,韓嫣奉召而來與他一道最終確定伴讀的人選,看著劉徹的笑臉,心下發寒——又有人要倒黴了。以前,景帝是高高站在講台上的班主任,看著底下一幹小學生做小動作。現在,劉徹站在了講台上,他扔下一句“大家一起選班長吧~”然後,開始看猴戲……

  果然,不攙和進來,是明智的。韓家老祖宗的智慧,確實值得一代一代地傳下去。

  可憐一群小孩子,因為年紀小,正好趕上了這場大戲,真是倒黴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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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兒子年紀大了也不好——得娶媳婦了,韓嫣的意思,要到十八歲以後,讓他們自己選,家人在旁提點參考意見的。正在拖延間,劉徹卻扔了個雷來:“要不要結親家?”

  說話的時候劉徹正歪著頭,笑看著韓嫣。兒子尚主?還是不要了。娶個兒媳婦回家,還要公公婆婆對著她行君臣大禮?丟人!許綰的意思,也是不想要個“高貴”的兒媳婦。再說,讓自己的兒子娶劉徹的女兒?太狗血了!

  劉徹聽到韓嫣拒絕,也沒有生氣。他很想看到一個有兩人共同血脈的孩子降生,隻是——“總覺得別扭。”

  劉徹笑道:“如此,便罷。”也不是特別熱衷,韓嫣的孩子,總是與別的女人生的,而且,兩個死小鬼,特別惹人煩,天地君親師,兩個小鬼在韓嫣那裏卻是排在天地之前的,一出現就能搶走所有注意力,不要就不要,也不是很遺憾。

  “聽說,你家裏有人身子不大好?”對於許綰,劉徹是恨得牙癢,隻是場麵話該說的還是要說。

  “正是,臣正擔心著呢,這麽多年,家事全是她在撐著,實在是過意不去,臣正想著,朝上事情已經差不多了,是時候閑下來多陪陪她了,正好,也給下麵新進者讓路。陛下,臣退位如何?”

  劉徹磨牙,沒想到一句話就引來韓嫣這麽多想法,半晌方道:“你又不是大夫,裹什麽亂?朕讓禦醫去瞧瞧就是了。看著你為了她又是退位又是拘在家裏,隻怕她更要多想,反而不美。”

  韓嫣略一尋思,應了:“也好,臣便少在外頭應酬,多些時間回家也就是了。”

  劉徹傻眼了,他把人弄到未央宮,就是要留住的意思,這一圈話說下來,韓嫣還是要回家,他還找不出反對的理由,心裏憋屈得要命,也隻得點頭同意。

  韓家有人病了,比如說韓母、韓說、韓嫣,禦醫便像是家養的一般去韓家上門就診,可是許綰、韓靖、韓寧,卻沒有得到過這樣的待遇。這回,卻是劉徹點了禦醫去給許綰瞧病。

  診斷的結果卻是許綰的身體狀況不大好,韓嫣心裏堵得慌,劉徹心裏卻樂開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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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綰的身體不是得了什麽病,而是日積月累攢下的體虛。許綰生活條件自是極好的,隻是有一樣,平素鍛煉得少,做的又是管家這種勞心的工作,漸漸體虛也是正常。一時也沒有好的辦法,隻能將養著,韓嫣還得繼續回來忙碌—— 丞相公孫弘死了。

  這位生前極得劉徹歡心的丞相大人,得到了死後哀榮。然而大家關心的不是前丞相的喪事,而是新丞相的任命。劉徹心知眾人的想法,也想著如今朝上的改製正在關鍵的時刻——一個政策最後能否收效,不止在於政策本身的好壞,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條件,延續性。再好的政策,不能真正落到實處,也是白搭。於是,韓嫣成了丞相。

  劉徹對韓嫣的要求很簡單——把現在手上要做的事情按原計劃做下來。

  劉徹的任命,實在是讓韓嫣無法抗拒——少年時因為與帝王的曖昧,而壓抑的熱情卻是噴發了出來,把這個國家導上經過幾千年曆史驗證的發展方向,這誘惑,實在太大。還是侯府庶子的時候,他可以隻想著有五十頃地、奉養母親便好,成為當朝大司農,便想著要定個合理的製度,保證這個國庫不被花幹,士民不被殺雞取卵式地抽稅,成了丞相,便想讓這國家不經曆苦痛。

  一君一臣合作愉快,劉徹之前的行為仿佛是突然抽風又突然平複一樣,又變成了規規矩矩。韓嫣摸不著頭腦,隻能歸結為劉徹抽風,細看了兩天,發現劉徹確實恢複正常了,這才帶著疑惑當劉徹家的老師。

  幾個皇子頗聽得各自母親說了一些關於這位太傅的傳言,不過是得父皇青睞,自幼相熟,份量頗重,要與太傅親近一些之類。然而,想要與太傅親近一些,也不是件容易完成的任務。

  在他麵前擺譜以勢壓人讓他屈服,是不行的,太傅的身份,經劉徹金口玉言,比皇子還要尊重幾分。用心計,這些人年紀尚小,在韓嫣這個混未央宮長大的人麵前那點小心眼不夠看。隻剩兩個辦法可行,一、努力學習,功課好了,自然得到關注;二、劍走偏鋒,發表點驚人言論。論功課,幾個人都不笨,成績都在伯仲之間,那就說點驚世駭俗的吧,反正這位太傅也不是古板的人,萬一說的對了脾胃,在父皇麵前美言幾句,那就是一件美事了。

  可是,上次說錯話的劉旦可是被罰寫自己的名字好久——寫功課可以亂寫,可寫自己的名字啊,寫得歪七扭八是自找難看,隻好認真寫,寫得他見到自己的名字都覺得那兩個字不像是字而像是鬼畫符,看得想吐。然後,皇子們變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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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國庫漸盈,各地學校也初具規模文理兼重,很有點韓嫣想像中的樣子了。雖然仍是“學而優則仕”但是學的東西卻是多了,宿麥、水稻漸漸推廣,韓嫣還專過問了麥子的加工方法以期得到更大範圍的推廣,也成立了專門的研究機構,爭取讓知識轉化成為資本。棉花,最終是張騫帶回來的,隻是自願耕種的人少——又不能吃,保暖這項任務現在的衣料也能對付,隻能用國家出資雇人耕種的辦法來進行,然後製成棉衣,作為北上的物資進行發賣。

  被漫天傳言迷暈了頭的人,看到北上帶回的一支野參價值巨萬,大顆的珍珠被搶購一空,倒賣其他的物資也發了財,紛紛北上,其中的商人更是不惜血本。還要國家下令禁止,以防北上淘金太熱耽誤了農業生產,棉花也不用國家再費力了,還要加以引導才能保證糧食生產。因鹽鐵收歸國家而不滿的部分人,國家予以補貼,允其北上——為了不過度開發,北上需要準入製度的。

  一項新的政策,要推行,總要付出巨大的努力,改革不是田園詩,其中辛苦隻有自己知道。可要毀了它,實在是太容易,巨大的國家機器一旦訴諸暴力,尤其還是在小農經濟占絕對主導的現在,不出一月便能讓現有的成果消失在曆史的長河中。新策初生,漏洞自然是有,韓嫣得盡快發現它們並且補上,讓天下覺得現行政策,是利大於弊,這樣才能推行得下去。換一個人,不一定能這樣堅持。

  韓嫣想了想,同意了,他心裏還有另一個算盤,幾個皇子眼看著長大了,不久就要立太子了。到時候,借口專心教育太子,便能從丞相的位子上退下來,倒不用擔心沒有後路可走。

  115.悲喜

  別人倒不知道韓嫣已經連退位的借口都想好了,隻是覺得以韓嫣的資曆功勞做丞相也還能接受,隻是,丞相,臣子的頂峰,做了丞相的人,不是死在任上就是退位閑居,再無其他可能,不免有些人為韓嫣擔心了,現在做了丞相,以後,要怎麽辦?

  然而在另一些人的眼裏,韓嫣做了丞相,加太子太傅為丞相,顯是要加重太子的份量,這個太子太傅還是文武兩道都有功勳的人,皇帝如此做法,是為了太子鋪路,誰做了太子,那位子顯是穩得不能再穩了。

  哪怕在劉徹設了中朝、內朝,逐漸架空了外朝權利的情況下,丞相的職責權利還是不小的。尤其,韓嫣這個丞相,身上還加著侍中銜,是中朝、內朝的成員。韓嫣家裏就沒斷了上門求見的人,身為丞相,他有責任溝通聯絡百官,不可能像以前那樣不見人。

  可上門的,並不都是談公事的,還有夾雜著其他的事情,比如求官的,比如說情的,這還算是比較好應付的。難纏的,是來討論一下皇子功課的。無奈之下,韓嫣立了規矩,公事,到丞相府去談,自己家還是閉門不見客。

  太子位上現在還沒有坐上人,太子位比丞相位重要多了,各呈心機。

  幾位皇子的表現合起來看很熱鬧——劉據很穩,隻要表現得符合大家對於太子的初步要求就好,剩下的,自有他的姨父們來接手運作。劉閎的母親是寵妃,又是皇次子,自身條件也好,隻是外家太弱,王夫人為趙地倡伶出身,家中人實無能人,便隻粘緊了劉徹與韓嫣。而劉胥劉旦兄弟二人一母同胞,誰搶到了皇位都是賺的,於是抱成一團,不管怎麽樣,先把另兩個給踹下馬再說。當利公主十五許陽信長公主之子曹壽,鄂邑公主卻是胥、旦二人之姐,李氏有意將其許與韓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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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徹見了兩份請求,問了韓嫣,不答應。問了陽信,答應了。那廂,皇長女嫁萬戶侯,珠連璧合。這廂,韓靖被家裏扔到軍營鍛煉,婚事緩議,李氏隻能暗歎時運不佳了。

  處理完兩樁婚事,摒退了侍者,劉徹對著燈燭暗自思量。他不是傻子,這些人打的什麽主意,自是一清二楚,衛氏母子真是有點意思了,隻是……太子是朕的兒子!猛然想起景帝臨終時的話,劉徹麵色更沉了幾分。天下,隻能姓劉,天子,隻能姓劉!衛長公主、衛皇子,嗯?

  李氏,居然敢把主意把到阿嫣頭上了,也是個伶俐人。嗬嗬,又說錯了,在你眼裏,韓嫣不是阿嫣,而是安陽侯吧?

  王氏病了,唔,閎兒是不錯,還要留著再看一看。活蹦亂跳的時候非要爭儲位,臨要死了,卻要為閎兒擇一佳處。人,是不是都要到臨死才能明白過來?看在你明白過來的份上,哪怕不立他,朕終會給他個好地方。

  當利,你在哭什麽?嫁得曹家表兄,不是你們的希望麽?不放心母親和弟弟?你的母親是後宮位份最尊者,你的弟弟是朕的長子,你,要怎麽樣才放心?

  霍去病,看著倒好,衛青,你也該歇歇了,為什麽你不能自己請退?朕的天下朕的兵,眼裏不能隻有一個統帥,那個統帥還不是朕。該給霍去病什麽獎賞呢?這小子的性子真是好,據兒怎麽就不能有他那樣的性子呢……他,也該回來了吧?

  我的姐姐,你把自己嫁給了衛家,便要再從衛家娶一位公主回來抵平麽?衛青你多大了才娶到嫡妻?朕竟不知,朕的長平侯已經淒慘到要在而立之年才能娶到一個比自己大十幾歲的女人麽?大將軍什麽時候這麽不值錢了,連娶個年貌相當的媳婦都不行?

  很好,好極了!都是聰明人。

  都在私底下埋怨過朕吧?朕是無情人?沒有按你們想的做,朕便是無情的人了麽?皇子有四,可皇位隻有一個!朕的天下,祖宗傳下的江山,這家業,朕怎能不慎重?你們隻覺得朕風光無限,手握天下生殺大權,有誰知道朕有多難?

  朕不想殺人,真的不想。朕也不想廢了原配妻子、給曾經的老師定罪,不想用懷疑的眼睛看著每一個人,朕也很累啊。可是你們,一個個拿餓狼一樣的眼睛盯著朕,恨不得把朕吃進肚子裏好養肥了你們自己!!!怎能讓朕不心寒?朕不是你們家養的羊,肥了就殺!不但想吃肉,連骨頭你們都想拿來熬湯!

  “行矣!強飯勉之。即貴,願無相忘!”姐姐,對當時對衛子夫說了什麽?以為朕是聾子麽?好個“即貴,願無相忘!”接下來,你們,又做了什麽了?現在,你們還要做什麽?還想要什麽?知道我為什麽對修成君家如此縱容麽?不是因為母後,而是因為她不會說“即貴,願無相忘!”

  真的,不是我非想著阿嫣,隻有他在為天下盡心的時候沒想著啃我一口嚼嚼咽了。原以為汲黯是個耿直人,可堪大用,可他終是讓朕失望了,阻伐匈奴,非毀大臣,公孫弘、張湯哪裏得罪過他了?不過是昔時不如他顯貴現在位份比他高了,他嫉妒了——“陛下用群臣如積薪耳,後來者居上。”汲黯,你讓朕太失望。

  都安份一點,行、不、行?整天被人算計著,睡覺的時候都要想,現在朕睡著了,他們是不是還沒睡,是不是聚在一起又要商議些什麽了?都說朕負了你們,你們有誰為朕想過?做了皇帝便該死了麽?一做了皇帝,不對你們予取予求,便是朕對不起你們?朕是你們的主子還是你們的奴才?或者連奴才都不到,是你們養肥了的豬羊,隻想著殺來吃呢吧?

  都眼看著朕坐擁天下,有的實在太多,想著分一杯羹,誰想著給朕一點什麽了麽?沒有!!!奉承為的不過是從朕手裏握取榮華富貴,有人真心在心疼朕麽?有吧,隻是不是你們。你們知不知道,朕現在擁有的,是朕費了多少心血爭來的?卻轉眼被你們在心裏瓜分了個幹淨。

  別人對我的好,未必出自真心,手中的權勢被人覬覦,阿嫣,擁有的如此之少的我,怎麽會再放開你?便是你,現在也不是我的。爭奪,朕從不弱於人,阿嫣……

  劉徹抱著腦袋想了半夜,越想越惱火、越想越委屈,很想找個人說說話。回轉身一看,四下裏冷冷清清,懷疑的目光從周圍侍立的人身上一一掃過,不由得太陽穴上突突地跳。

  想讓他陪著的自己的那個人,正在家裏陪老婆……握緊了拳頭,眯起了眼,劉徹冷笑。

  韓嫣與許綰的夫妻相處,劉徹冷眼旁觀,相敬如賓是不假,看著也氣人。明明韓嫣對許綰並無愛慕之意,兩人分房多年,雖然不見韓嫣再納別人,這夫妻二人的親熱卻是有限。劉徹不得不有這樣的懷疑——韓嫣,是不是不行?可是他兒子都生了,顯然身體沒毛病。那麽,隻有另一個假設——他,不喜歡女人,但也沒有見他養孌寵。劉徹得出一個讓自己心情愉快的結論——他心裏隻有我。

  可這樣一個人,名義上卻是完全屬於許綰的。更何況,韓嫣曾經明白表示要與自己了斷,他在盡力維護那個家。而許綰,持家有方家中很是和睦溫馨,讓韓嫣更難割舍。

  讓韓嫣覺得心中有愧的許綰,劉徹卻是巴不得她一跤跌到地上,直接摔死了算完。無奈這女人越活越堅強,就算病得七死八活,還要把家裏收拾得妥妥當當,讓人誇她,劉徹越想越覺得惡心,直想找根繩子把她勒死了幹淨,卻又不能直接動手。自己不能動手,不代表沒有別的辦法,許綰也是心知肚明皇帝在動歪腦筋,於是在韓嫣看不到的地方,兩人鬥法鬥得熱鬧。劉徹算是摸著規律了,隻要表現得對韓嫣親近一些,韓嫣不覺得,許綰就能緊張好一陣子,然後,挖空心思想辦法。就這樣,生生把許綰累得心力交瘁。

  自韓寧降世,許綰身體便不大好,兩個孩子的降生間隔太短,給許綰的身體造成很大的壓力,兩人從那時被迫分居——“你媳婦身子不好,你別去鬧她”母親如此告誡,“你要熬不住,隻管收房便是,靖兒已經長大,想她也不會說什麽。”韓嫣落荒而逃,也不再提此事。其實被母親拉到一邊,說不要兩人再如何如何的時候,韓嫣心裏大大鬆了一口氣,簡直要放煙花慶祝的。這樣的心情說出去,怕是會給她最大的難堪吧?韓嫣一想到這裏,覺得腸子都打結了。此後外務漸多,家事照例又是主母的責任,母親一慣是不管事的,家事便都壓到許綰的身上。

  身心俱疲,說的大概就是許綰這樣的情況了。跟韓嫣直說皇帝有歪心思?她還真張不開這口,再看韓嫣,老老實實做事,天一擦黑就回家,規矩得不得了,也起不了這話頭。丈夫被個女人惦記了,還能跟親媽、婆婆訴苦,可被個男性皇帝惦記了……誰都不能說,隻能爛在心裏。

  太太死了壓斷街,老爺死了無人抬。許綰的喪禮規模浩大,劉徹非常慷慨地特贈其紫綬金印。直到劉徹宣他去說話,韓嫣才知道劉徹給得非常心甘情願。當時劉徹一麵下詔,一麵心裏暗樂:你終是承不住這樣大的福份,阿嫣終會是我的。當然,這些不能告訴韓嫣。

  劉徹大方地給了韓嫣七天假,七天一過,韓嫣又被召到宣室。

  “你——很難過?”看著韓嫣鐵青的麵色,劉徹改了話題,“你其實,對她沒有愛慕之心吧?”還是專挑人家不愛聽的講。

  青白的麵色轉成粉紅,要發怒的前兆。

  劉徹繼續下重槌:“你大可不必如此,你難過,不過是覺得自己對她不夠好,沒有把心都放到她身上,對她——沒有愛慕之意,”眼前人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瞳孔也縮了縮,“你待她已經夠了,便是讓她活轉過來,親自站在你的麵前,也會真心說,你待她已經很好了,比她想像得要好得多。你怎麽知道,她要的你沒有做到呢?”

  韓嫣猛地抬頭,看著劉徹繼續說: “便是你問她,她能跟你要的,隻是一心一意對這個家好。你做到了,不是麽?她滿意了,不是麽?”

  “她不明白,我明白。”韓嫣終於艱澀地開口。

  “她不明白,我明白。”劉徹說了一句同樣的話,“你教會我明白的。你跟她說過一樣的話麽?一生一代一雙人,你,說過麽?沒有,不是麽?”看著韓嫣呆呆的樣子,劉徹知道自己猜對了。

  “你沒有告訴她,愛慕之情,還可以更深,不是麽?可你讓我明白了。你,心裏還有我,對麽?不納妾、不續娶,其實,你心裏不喜歡女人的吧?男人,沒有能給你一心一意的,不是麽?你要家,他們也要。現在,你要的,隻有我能給。”

  “臣聽不懂,陛下要說什麽。”

  “我懂,就夠了。”

  “陛下!”

   “我有名字!你不會也忘了我叫什麽吧?”

  “劉徹,”韓嫣緩了一下情緒,輕輕開口,“我早說過,你我,不會有結果。”

  “隻是以前沒有,現在,我便要這個結果。”

  “陛下想要什麽樣的結果?”

  “陛下若想要結果,二十年前便能要了。”

  “你——”

  “嗯?”

  “我是愛不了女人,男人,大概沒人會把我那可笑的堅持當一回事吧?”韓嫣從不說謊,隻是,實話更讓人難以接受,你確定能聽得下去麽?“你懂了我,又如何?便是你懂了,我也不可能拋下家人不要。陛下不強求,那麽,你,要什麽?你覺得,我能給你什麽?”

  “我要的,自是你能給的,陪著我,不過份吧?”抓住修長有力的雙手,不讓它們跑掉,“沒錯,攔在我們中間的東西實在太多,少時總以為,有我的庇護,你能活得很快活,哪知,我卻是你大的負擔。後來終於明白,天子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曾經,我以為自己會孤獨終老。很早就明白自己不喜歡女人,可男人——這世間……”

  “當年我放手,不代表我就放棄了,”十指用力,“我不要你今生以身相許,可你總該知道我的心。我,從沒把你不當一回事。你我身在此處,連大聲說出來都做不到,那會給你招來殺身之禍。可我,總不甘心就這麽遠遠地看著。”

  “我一直在想,若是你椒房殿裏住得是你,會是怎樣一番光景?”執起手放到唇邊摩挲,“看,我還不是做到了?”

  “……”想要收回手。

  “不要躲著我好嗎?”

  “我沒……”下意識地否認,看到他了然的目光,又泄氣,“我也很想恣意活一回,可……”

  “我又沒讓你如何……我也很寂寞……”再親親,“能就這麽陪著我說說話,就好。以前,你有妻子,我不打擾你,不讓你為難,看著就好。現在,她去了,你還要這樣麽?讓我再遠遠的看著?”寡婦都能再嫁了,你還在磨蹭什麽?

  “好不好?”見韓嫣低頭不語,劉徹追問,還是握著手,卻沁出些汗來,手上也略加了些力道,“我沒那麽齷-齪,”聲音低低的,“非要與你共赴巫山才行,隻要你能在我眼前,好不好?”飯要一口一口的吃……鴨子好不容易到手,還沒煮熟,可不能先嚇飛了。等了好久,不在乎多等一會兒,到時候,算總賬也就是了。

  韓嫣聽得麵紅耳赤,猛抬起頭,本是惱怒,卻看到一雙晶亮的眼眸,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其實早有所覺。椒房殿、太子傅,不以臣禮見皇子……隻是,自己一直在裝不懂吧?比起有什麽都要表現出來的劉徹,自己太膽怯。

  劉徹很滿意,功夫終於沒有白費,他本是極不喜歡彎彎繞繞的,想做什麽,大聲說出來,然後去做,才是他的本性。無奈,情之一字最是磨人,生生把他變成了迂回前進的人。原本在他的想法裏,韓嫣對妻子隻是一份責任罷了,對自己才是真正的愛慕之意,韓嫣總歸會回到自己身邊。願意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不行動的自己眼睜睜看著韓嫣被一點一點拉到別人身邊。劉徹才醒悟,這件事情不是靠強力就能做成的,韓嫣那性子,是吃軟不吃硬的,讓他心軟覺得對你有虧欠了,事情就好辦了。

  116.桂宮

  這世上最累人的,不是實務性的工作,不論是家事還是國事,都是有章程的,按規矩辦,雖然忙點累點,也還能應付得過來。真正累人的,是人,是心。

  韓嫣最近很忙,許綰死了,可家還在,家務事還在。於是韓家的家事又都壓到了韓嫣的手上。韓家本就是個有規矩的地方,頂多忙些累些,也就罷了。問題是韓靖和韓寧,到底是親生兒子,韓靖和韓寧失了親娘,心裏的難過不是一時半會兒便能消散的,韓嫣又開始做起了青少年的心理輔導工作。還有往來應酬,雖然韓嫣以前管過家,可娶妻之後,這是妻子的職責與權利,他也許久不問了,重新揀起來,累得夠嗆。

  看著霜打了茄子一般的兩個孩子,再看著家裏堆的一堆雜事,韓嫣揉了揉額角。心裏盤算了一下,老爺太太兩套班子,韓嫣用人與許綰用人,雖然互相有商有量,到底一個人一個脾性,家裏奴婢也難免隱隱分成了兩個陣營,互別苗頭也是有的,得按下去。兩個孩子,也該學學管家了,不要求他們精通,至少得會使人。以後終是要各自成家的,不能讓下頭人哄了去,也不能對家事一竅不通——多少人都壞在後院起火上頭了,突出的例子就是霍光了,一個無知的女人就毀了滿門。

  還有韓靖和韓寧,韓寧過繼給了韓則,兩人身份便不同,各自成宗,底下的人難免會有個親疏,這一條也要注意。與韓則韓說商量了一回,決定把三家兄弟放在一塊兒教,內容從韓家傳統的厚黑科目到韓嫣補充的陰險教程再到治家都有了。

  喚過韓靖、韓寧來:“你們母親不在了,有些事情,你們也該學學了。齊家、治國、平天下,齊家在治國前,不能治一家何能治一國?從今天起,你們也學著理家吧。”

  韓說家的韓興,公然又是一個韓寶寶,人小鬼大,比韓靖、韓寧要小許多,功課自是不一樣,不過,為了拉近兄弟感情,還是放到一起,比照著當初韓則韓嫣教韓說的例子,大帶小。

  這個寶寶不簡單,聽了韓說對於皇子伴讀的描述後,生生病到了皇子開課後一個月才好。韓說的本意,是稍作恐嚇,讓韓興自己說:“我不要去。”然後,他再教寶寶裝病之類的,小孩子抵抗力差生病也很自然,就說是緊張的,別人也挑不出毛病來。沒想到韓興深刻吸取了一生病就不用去先生那裏讀書識字的教訓,直接躺倒了,倒把家裏人嚇得不行。

  韓嫣吐血:當年為什麽我就沒有立時反應過來?硬被挑進了那個可怕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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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徹也在團團轉地打主意,人啊,就在眼前,看到吃不到,他急。能管得著他的人死得骨頭都快爛沒了,礙事的許綰也死得涼透了,帝王威嚴日盛之下敢跟他唱反調的人近乎絕跡,如此形勢一片大好,再不下手,實在對不起自己。

  男人總不能憋著自己,尤其劉徹這樣的條件下,想管住自己的蠢動,實在是太難了。身邊有女人的時候,還能消消火,現在……劉徹敢拿人頭作保,他要是再跟旁人纏在一塊兒,韓嫣絕對能當他之前說的話是耳旁風,以後要想表白心跡,韓嫣一定當成笑話來聽,一邊聽一邊說: “您這是在練習著向誰表白呢?”

  不能前功盡棄!可也不能就這麽憋著自己呀~劉徹在心裏慘嚎。

  悲憤了半天,拿定主意,你要的,我給,我要的,你也得給!我不碰別人,你也不能讓我憋著吧?那就你來解決……

  可是,要怎麽開頭?

  跑過去直說:“咱們XXOO吧?”不行!太沒美感了。

  “今天晚上的太陽真好,如此良辰美景……”太酸!而且,要怎麽扯到那事上頭?

  要是自己開了頭,他不接茬怎麽辦?說不要求“共赴巫山”那是策略,可不是保證,其實那才是目標。可是話已出口,萬一他當真了,壓根就不往那上頭想,怎麽辦?劉徹撓頭,總得讓他也有這方麵的意思,至少要小醋一下,心裏,嗯,才能進行得下去,大家都是男人下麵的事情就……

  打定了主意,劉徹抬步往桂宮行去。

  當利雖嫁,仍未離長安,此時卻是回宮看母親。劉徹對這個女兒還是挺上心的,女兒不同於兒子,偏疼皇子與偏疼公主是兩個不同的概念,雖然,都是他的孩子。當利見劉徹,也沒有那麽拘謹,倒是大大方方。

  劉徹坐下才知道,當利這是報喜來的,不由暗歎外甥手腳夠快。衛子夫的處所,一片喜氣,下一任的平陽侯都有了影兒,陽信長公主,還能不站在自己一邊麽?劉徹心裏卻沒多少歡喜,人啊,都是被子女逼老的。幾個皇子年紀尚小,還不覺得,當利一提,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是……他正沉浸在戀愛的感覺裏,卻被當頭棒喝,心下很不是滋味。

  “父皇,據兒與母親分開,女兒來了也見不到他,今天把據兒叫過來好不好?咱們也好一家團聚。”

  劉徹呆了一下,旋即道:“啊,好啊。”招手,“六兒,去未央宮,宣據兒來,就說他姐姐要見他,”頓了頓,“讓閎兒也來吧,他母親近日病著,正想他呢,得了,朕親自去跟阿嫣說吧,給他們都放假了,到桂宮來見見他們的母親。”

  “父皇……”

  “啊,你別起來了,朕親自去,順便與太傅說說他們的功課,據兒一會兒就到,你們一家樂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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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了沒立太子,到哪兒去坐坐,沒刺激到韓嫣,倒先把自己給刺激到了,然後,整個後宮怕是會因為他的到來再被大大地刺激一把,後院起火雞飛狗跳。

  還沒走出桂宮,聽得春陀來報:“王美人……怕是不大好了……”原本不想去看的,一想到已經到衛子夫處坐了,一揮手:“瞧瞧去。”

   “妾不求閎兒得立太子,隻求陛下能給閎兒一處安身立命之地。否則,妾死也不瞑目啊~陛下,沒娘的孩子……”哽咽了,“昔年以齊悼王之勢,尚且險喪命於呂太後之手。趙隱王……閎兒,他可怎麽辦呢?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妾是將死之人,有何可諱?昔年也有為閎兒求太子位的念頭,如今,隻求陛下給閎兒一條活路吧。”

  呂後殺劉氏子,實是漢家心裏的一塊疤,劉徹如何聽不出王氏擔心的是什麽呢?如今諸子爭位,固然能擇一優者而立,後麵卻是難收尾的事情,如何能不再有呂後之禍呢?

  安慰病人,又添了一樁心事,心下更煩了。王氏病危,他心裏確有幾分可惜的,隻是連著先前受到的年齡上的打擊,再出了個要死的人,劉徹心裏像堵了團棉花。又聽得一貫伶俐會討巧的人親口承認算計過太子位,再一聯想,後宮哪個有兒子的不是這樣想,更堵了。

  既然到了桂宮,又坐了兩處,也就不差李姬一處了。已經到了桂宮大門口,劉徹又折了回來。那裏既沒有要生的,也沒有要死的,總該好點了吧?

  鄂邑公主尚未擇婿,韓靖喪母,讓李氏母女扼腕良久,許綰死了,若鄂邑已嫁,上頭沒了婆婆,立時便能當家,對韓家的影響也就大些,如今,三年不嫁娶……劉徹趕到的時候,母女兩個正坐在一起一人拎著一頭,拎著卷長卷軸在看——聽得劉徹駕到,李姬母女自是盼著是來看自己的,無奈他先去了衛子夫處又到了王美人處,最後竟是往未央宮去了,不免喪氣,轉回頭繼續研究鄂邑的夫婿人選了。劉徹到了宮門口早揮手不命稟告,自走了進去,正好看到了卷軸。

  適齡的侯家子,封地、年齡、官職、傾向標得很全,尋常人家擇婿也要看看門第的,這很正常,隻是每個人名字前麵被她們用或朱砂或墨點了不同顏色的小點……劉徹隻睇了一眼,朝廷站隊,還有比劉徹更熟的麽?

  堵得更厲害了,卻沒說什麽,隻道: “今天朕給胥兒、旦兒放假,一會兒他們便到。”

  起身走了。

   ————————————————————————————————————————

  哪怕是皇子,到底還是孩子,四人得了同樣的待遇,也沒有厚此薄彼,很開心地跑去各人找各人的娘去的,劉據、劉胥、劉旦滿心歡喜,劉閎的開心裏帶著擔憂。目前四人離去,再遣散了各人的伴讀,劉徹方坐了下來。

  劉徹的心情很抑鬱,連帶著臉色也不大好。韓嫣細看了他一下:“累了?”

  一句話,仿佛啪的一聲合上開關,眼前一花,劉徹已到了麵前,盯著韓嫣看一會兒,再捧起韓嫣的臉,韓嫣的背僵了:“你怎麽了?”一邊小聲說著,一邊一點一點往後靠,想擺脫劉徹的手。

  “唉~”劉徹先放下了手,垂頭喪氣的模樣,也不答話。

  “遇到什麽煩心事了?”

  “……”低低的含糊不清的聲音咕噥了一句。

  “?”

  “我是不是老了?”劉徹沒聽到韓嫣的回答,又問了一遍。

  韓嫣失笑:“孔子說,三十而立,你這才到哪裏?不過是剛剛在事業上有了成就,就敢說老?”

  “真的?”懷疑的斜視。

   “我好像和你同年……”

  “你一點都不老。”再細看一眼,越看越有些嫉妒,明明是同年的,看起來為什麽比自己年輕?不是越顯得自己年紀不小?

  “我不用日夜操勞。”

  撲上去,抱住了,臉對臉蹭:“我如今乖得很,天天晚上休息得很好。有沒有獎勵?”

  臉綠了,這是抽得哪門子的風啊?受什麽刺激了?睨他:“陛下,您現在是皇帝,不是皇子,更不是正在就學的皇子,獎勵,不歸臣管。”

  推脫的話,真是很溜。劉徹暗忖,卻不再接話,隻管抱著,一動不動。韓嫣覺得不對勁了。

  “說實話,怎麽了?”

  靜下來:“這幾個孩子,哪個合適?”

  “論學問,胥最差,”歎氣,“我是拿他沒辦法了,旦,旁學雜收,本是不錯了,卻是浮躁。閎……心事重了些……據……總覺其心不正……”

  “其母死,便是閎了。”

  韓嫣愣了一下,沉默。

  “是時候了,”劉徹拍拍手,起身,看向韓嫣,“你家裏如今也沒什麽大事了吧?夜談如何?”伸出手。

  韓嫣垂下眼,看著眼前的手掌,十指不沾陽春說,說的就是它們了,卻有筆繭和習弓馬時留下的薄繭,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定在自己的眼前不動。伸出手去,被握住。

  劉徹一用力,把韓嫣拉了起來,借著勁道把人攬了過來。

  韓嫣站穩,一邊掙紮一邊瞪著劉徹,望入眼底卻是一片幽深,垂下頭:“天色尚早,出去走走吧,散散心也好。”

  劉徹“嗯”了一聲,就勢拉著韓嫣的手,並肩往外走……

  117.春宵

  宮宴,韓嫣沒少參加過,隻是這回——“陛下準備的歌舞,說是很不錯,請大家一起看看。”

  到了偏殿,衛子夫、平陽、當利、衛青、劉據、劉閎、劉胥、劉旦、李姬、鄂邑……更像是劉徹家宴,為什麽要把自己也喊來?而且,表演的人,為什麽是他們?

  唱歌的是李延年,跳舞的,是他的妹妹,傾國傾城的李姬。

  李姬,很美,卻還沒有到傾國傾城那麽誇張,至少在韓嫣眼裏,她還沒有到讓人移不開眼的地步。解了多年困惑,李姬,她長得既不像阿嬌,也不像韓嫣,更不像衛青,她,隻是她自己。因為美貌給了她自信,顯得落落大方,倒與一般歌姬不同。

  李延年的歌聲也很動聽,帶著中性,很是清亮。配樂也不錯,柔中帶剛,不會讓人覺得這是靡靡之音。李延年被劉徹調到身邊的時候,韓嫣的心情很複雜——該來的終究會來,衛子夫沒霸了天下,傾城傾國還是如期而至。這死皇帝,果然是不能信的,他要是能老實,真是豬都能飛天。歎了口氣,那麽,曆史還是會重演麽?

  想到曆史,韓嫣一不小心,失了手,酒盞晃了一下,伸手捏過案角的帕子,擦了擦手,一旁早有機靈的侍者換上了新盞奉上了溫水。自己一番努力,讓這天下偏了方向,可劉徹這口子嗜好……算了,不管他了,別讓李廣利暗坑了李陵就是……劉據……說不得,要用其他的辦法了……

  劉徹一邊看著歌舞,一邊瞄著韓嫣,麵帶輕笑。

  最近為了立儲的事情,劉徹很犯愁,連帶的臉色一直都不那麽美妙。到了桂宮轉了一圈,又陰著臉回來的事情,整個後宮都是有數的。於是,便有人有了其他的猜測。

  聽到那句“寧不知傾城複傾國,佳人難再得。”劉徹笑了,再聽平陽一句“李延年之妹顏色姝絕。”笑意更濃。如同當年的景帝一樣,現在的劉徹對於這種事情心知肚明,隻是一直願點破罷了。當下便順著平陽公主的話頭接了下去,果然,見到佳人。撫額一笑:“果然是佳人,明日宮宴,讓他們兄妹一起來吧。”

  李氏,很美,是個讓男人動心的女人。隻是——劉徹在心裏對比了一下,一時快樂要用一生知己來換,於是,熄了念頭。一生知己,愛人,心意相通之人,劉徹歎氣,心意相通、被人理解,感情固然是好,隻是,缺憾也不是沒有,真要讓自己以後清心寡欲麽?有點難,失掉的歡愉,還是要找補回來的。

  美人當然有用,不過,要怎麽用,那是皇帝的事情。皇帝要拿來當寵妃用,可以,要拿來用作旁的用途,誰又能管得了?

  今天……刺激大了……酒灑了,劉徹心下篤定,正琢磨著要不要把人收進宮來繼續刺激著他,看一眼歌舞,再瞄一下,笑容僵在了唇邊——那是,什麽表情?自李延年來後,韓嫣便常皺眉,此時竟是舒展開了,仿佛放下了什麽重擔……過猶不及,事情好像做過頭了……劉徹心裏飛快盤算著。

  韓嫣卻是沒有想那麽多了,對於劉徹的情愛畫廊,他是沒有多餘的心思來欣賞的,以劉徹情感生活的豐富程度,韓嫣早就被刺激得麻木了,想再生氣都提不起力氣來了,就當他是個老朋友吧,隻是讓我心疼、讓我牽掛……

  宴罷,大手筆地賞了李氏兄妹千金。李氏,“竟是與當利同年麽?都說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找個好人家嫁了罷,如今李延年已是朝廷命官,身份自不成問題。”

  看著韓嫣瞪大了眼睛,有些驚疑不定,抬眼看向劉徹,劉徹說完了卻像沒事一般一仰頭,滿飲杯中酒。

  “啊,你們都各回宮吧,據兒、閎兒、旦兒、胥兒都瞧瞧你們的母親去,”劉徹一揮手,“朕與你們的太傅聊聊……”

  女人們對視一眼,又避開了,譴開皇子,與太傅聊聊……比起關心皇帝與太傅的曖昧,似乎他們有可能談到的對諸位皇子的評價,以及這個評價對於太子人選的影響,更重要。

  ——————————————————————————————————————————

  皇帝與太傅要聊聊,當然要到學宮裏去。

  未央殿,燈影搖曳,想偷聽的被以語涉機密為由,由大總管親自趕了個幹淨。

  “我是男人。”劉徹如是說,韓嫣低頭不語,當然知道他是男人,再正常不過的男人,有這方麵的需要,很正常,自己,實在是沒有立場要求他……

  “想要魚水之歡,不是什麽怪事吧?”還是不接話,你叫我過來,就是為了說這些麽?其實,你不用解釋的,韓嫣又不是你什麽人,幹嘛要跟我說這些?

  “我愛的人,他又不喜歡我跟別人搞在一起,隻好忍了。”劉徹歎氣,心下暗樂,別絞袖子了,你那力道,這衣服料子再好,也經不起,會碎掉的。

  看著韓嫣不敢相信地看著自己,苦笑道:“我是見了女人就走不動道的人麽?好吧,我是有點,食、色,性也。也不至於……李氏顏色姝麗,是讓我動心,隻是,心裏想著你,”搖搖頭,看到對麵的人麵露愧色,忙上前一步,抱在懷裏,沒被推開,悄悄再抱緊一點,在他頸窩深嗅,“我也不對你說謊,剛見到她,是有些猶豫,”雙臂用力,抬起頭望入韓嫣眼底,“可我舍不得你……”

  趁勢吻上了記憶中的唇,唔,果然與夢裏的一樣美好甘甜。擔心被推開的憂慮與沒有被推開的欣賞更加深了這種甘甜。

  韓嫣到劉徹的表白,身子微微顫抖,劉徹……閉上眼,隨他吧……

  不知是誰先挪動了腳步,臥榻出現在身下,仿佛它一直都在那裏一樣。劉徹身上的衣物也不翼而飛,好像突然蒸發掉一般。

  很熟悉的地方,卻生出一種陌生的感覺。很熟悉的人,也顯得有些不真實。可能,隻是因為即將發生的事情……

  成年人,不知道即將發生的事情,就是裝傻了,可是,知道了,反而很不安,心跳得厲害。

  韓嫣躺在榻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看著伏在身上的劉徹,緊張得全身冒汗。安撫的輕笑掩不住灼灼的目光,目光猶如實質,韓嫣心裏更緊張了。心下發慌,曲肘支起上身,看了劉徹一眼,旋即飛快地別開眼去:“那個……”還是算了吧……

  劉徹好氣又好笑,到了這個時候居然還想逃?伏下身,含住韓嫣的耳垂,用力吮了一下,換來韓嫣一聲悶哼。耳垂吃痛,韓嫣轉正脖子,劉徹真勢唇舌往下,滑過頸側,輕咬喉結,悶哼變成了喘-息,睜得很開的眼睛眨了眨,韓嫣的大腦有些反應不過來。

  喘息聲傳入劉徹耳中,不由得會心一笑,鬆開口,舌尖從喉結到鎖骨劃出一道水痕,輕輕咬了一口,感到身下的人微微顫了一下,手下不停,十指居然在兩人緊貼的情況下拉開了韓嫣的衣襟。

  衣襟敞開,韓嫣感覺到了一絲涼意,猛然回神,有些可思議地看著劉徹。劉徹覺得韓嫣這樣的表情實在是可愛,不由得手下用力,在韓嫣腰上輕捏了一下。 “唔……”腰部本是敏感的部位,韓嫣腰間一跳,又落回榻上,瞪了劉徹一眼。

  “一直看著我,就這麽想我麽?”劉徹調笑,手上也不閑著,繼續與韓嫣剩下的衣物搏鬥——這該死的褲子!為什麽穿褌不穿袴?忘了,帶著這股歪風的就是你!恨恨地一用力,嘶地一聲,分作兩半,一力降十會,誰說非要小心脫的,直接撕不就得了?

  “喂,你!呃……啊!”被不正經的話說得臉紅耳赤,韓嫣正要反駁,右邊乳珠被咬了一口,麻麻的,想抬手推開身上的人,卻是渾身發熱提不起力氣來,隻能任由炎熱的唇在胸膛上留下點點印記。

  靈活的舌頭來到肚臍,在打裏打了個圈,有些癢,韓嫣輕笑出聲,引得劉徹抬頭。

  下身要害卻被握在掌中,不敢輕動,眼巴巴地望著劉徹,臉已經紅得能滴出血來了,眼睛也蒙上了水氣。咬住下唇,隻不吭聲,實在是不知道要說什麽。

  禁忌的刺激……自己居然……憤憤地一扭臉,埋進枕頭裏,愛咋咋地吧,反正,大家都是男人,沒什麽不好意思的,正常反應嘛……

  “這麽快就有反應了,是不是一直想著,跟我,嗯?”

  韓嫣屈起腿,蹭了蹭劉徹下身:“男人都有的反應,跟你有什麽關係?你還不是一樣?難道也是想跟我……”猛然驚覺自己已經開始胡言亂語了,咬住唇不說話了。

  劉徹笑出聲來:“我是一直想著,做夢都想這樣,把你壓在身下,然後,插進去……”

  “閉嘴!”

  “你怎麽還害羞?比小時候,也沒長進多少啊。”

  “我不像某人,身經百戰!”韓嫣咬牙。

  劉徹不說話了,手上加重了力道,韓嫣悶哼一聲,不說話。劉徹垂下眼,細細地摩挲著手中的器官,很漂亮。好像還是在昨天一樣,也是這樣羞澀地躺在榻上,乖乖的,什麽都不懂,任由自己動作。

  “嗯……你,快一點……唔……”韓嫣羞惱道,對上一雙笑眼,放低了聲音,“我……嗯,快一點,我受不了了……”

  “遵命。”含笑的語調下,白色的液體沾滿了手掌。低頭看著身下羞憤欲死的人,劉徹明智地決定不再逗他。伸手撫上了韓嫣的後身,因為緊張,在劉徹的注視下,穴口一開一合地收縮,實在是無言的誘惑。劉徹承認自己是經不起誘惑的人,於是,很經不起誘惑地伸出食指,在後庭的邊緣劃圈圈。

  “很奇怪啊……”像隻被定在解剖台上的青蛙。

  “哪裏奇怪了?明明很漂亮的。”說完,還在人家大腿內側摸了一把。

  “喂!”,正待抗議,異物侵入的感覺,讓韓嫣不舒服地皺起了眉:“你——”一聲招呼不打,就……

  劉徹湊上去吻住了韓嫣的唇,一手穿過了他的後頸托起,另一隻手,微屈食指,在腸壁裏活動。懷裏的人動了動,雙手環上了他的後背,用力摟緊,四目相對,韓嫣有些尷尬,閉上了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樣子。想到這裏,劉徹早已發熱的下-體,更熱了,真想就這樣直接撲上去,把他壓在身下,直接插進去,一償夙願。

  劉徹因為愛人在懷不會跑掉而帶來的從容已是飛了,呼吸也急促了起來,好在他還剩下一點理智,還記得要做做擴張的工作。耐住性子,沾著欲液的指頭從一根加到了三根。韓嫣咬住唇,心下很是惶恐,對男人正常生理需要的體諒早忘了,破罐破摔的無賴心態也飛得不見了影,無厘頭地想起另外一外事——做不下去怎麽辦?做了,他不喜歡怎麽辦?啊?~~我為什麽要想這些啊,管他喜歡不喜歡,我很疼啊。

  居然敢分神,劉徹紅了眼,一挺腰,猛地刺入肖想已久的禁地。

  疼……韓嫣忍不住飆出淚來,與戰場上的傷痛不同,這樣的疼,仿佛深入骨髓,那麽小的地方,雖然經過擴張,可是可容納劉徹的巨大,還是個仿佛不能完成的任務。疼中帶麻的感覺從尾椎傳入大腦皮層,後-穴也在反射性地收縮顫抖,韓嫣開始痛恨起敏感的身體來。

  緊窒,濕暖。

  劉徹吐出一口氣,很美好……想不出形容詞來,隻想繼續……抬起眼,滿意地發現韓嫣淚眼迷蒙地望向自己,低下頭,吻去淚水,扶著韓嫣腰,緩慢而堅決地開始了律動。深深淺淺,漸漸加大了動作的幅度,隻想讓他鬆開唇,叫出來。

  漸漸地,疼痛中透出酥麻的感覺,韓嫣忍不住呻-吟出聲……

  許久……

  “你他媽的夠了吧?”韓嫣忍不住暴了粗口,聲音有些沙啞,怎麽這麽有耐力?

  “憋了這麽多年,一次怎麽夠?”充滿活力的回答,“放心,我會讓你很快活的……”

  配合著把韓嫣翻了個麵的動作,以證明他真的有這樣的“能力”。

  118.番外

  (缺)

  119.原因

  清晨的光線散入帷帳,皺皺眉頭,劉徹睜開了眼睛。

  睡著了的人,放緩了全身的線條,發髻已經有些散了,淩亂的發散出髻落在肩頸間,雪膚黑發,愈發顯得顏色分明。 忍不住伸出手,掬起一束,放到鼻端。最後,整個人都趴了上去,輕輕啃咬著肩頭的肌膚。

  “唔……呃……”韓嫣睡得淺,模糊覺到了劉徹的動作,在反應過來這是誰之前,已向身後揮過拳去,手臂揮動間,帶著身體跟著小幅度地動了一下。沒打著騷擾的人,自己酸痛得又落回了被子裏,腦袋也清楚了,記憶漸漸回籠。

  看著韓嫣慢慢泛出粉紅色的背,劉徹輕笑,雙手滑到韓嫣腰際,從後麵捧住盆骨,拇指在臀上摩挲著。

  “該、該起身了,還有事要忙。”掙紮著想起來。

  “今天休沐日……”所以,可以暫時“休息”一下。

  於是,反對者被消音。

  ————————————————————————————————

  韓嫣把自己關到書房,斜倚著大大的靠枕,歪坐著想事,覺得腦子裏嗡嗡亂響。

  就像在做證明題一樣,要證明A結論,就需要先證明條件B、C是成立的,要證明B、 C成立,必須找到條件D、E、F,而條件D、E、F又有各自的條件要證明……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滾到最後,條件證明出一大堆。轉了一圈,才猛然發現—— 真正要的結論還沒證明出來,自己已經跟這些外圍條件死磕了好久,久到把A結論已經忘了,不是腦袋抽筋,還想不起來自己要證明的是A……

  自從知道了自己姓韓名嫣之後,他最不願見的,就是昨晚的事情了,繞了一圈,又繞回來了。韓嫣閉上眼睛,有些泄氣,躺回靠枕裏,想著亂七八糟的事。

  沒想到會與劉徹發展到這一步,或者說,一直避免著與他發生關係,自己到底為什麽就沒有反抗地由著他了呢?細細回想,原來,這人已經鋪了一張大網,把自己給罩住了。而自己,本就是個懶人,沒有那麽明確的目標,唯一一個明確的目標就是安安穩穩活到老死,卻沒有一個清晰的計劃,還老是被他帶偏了軌道。太容易被人影響了,而劉徹是接觸最多的人,被他影響,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被他的情緒感染,也是常有的。

  明白地感受到了劉徹的心意,不感動,是騙人的,在這個世界上,劉徹大概是最懂自己的人了。韓嫣自己,看著劉徹也不同別人。稱為“餘一人”的帝王,天下的最高權力者,這個從起長大的人,參與到他的喜怒哀樂的人,讓韓嫣無法把他當成冷冰冰的帝王、高高在上的神位。

  韓嫣本是覺得兩個人明白對方的心意就可以了,現實的條件下,做到最後一步,簡直是在拿前半生的努力開玩笑。勇氣,不是表現在這個地方的,人,總要向現實低頭。

  然而,劉徹似乎在不安。

  劉徹比較重視的人的封號,舅舅是武“安”侯、外祖母是“平”原君、最欣賞的丞相封“平”津侯、最倚重的大將軍是長“平”侯、隆慮公主臨終相托之子為昭 “平”君……史上匈奴降者裏,位份最尊的於單,號為涉“安”侯,還有易地而封的“六安國”。有窮兵黷武之譏的劉徹,他的心裏比誰都想“安”、“平”,比誰都更強烈地渴望著安全感。

  想要平安的人,會努力地尋求安全感,為此會做出一些帶有強迫症傾向的事情也不必太驚奇。如果這個尋求安全感的人,目前的職業一欄填寫的是“皇帝”,那麽,他會有什麽舉動呢?想著如今的太子學宮,韓嫣額頭一抽一抽地疼。也好,讓他安心了,否則不知道會做出什麽事來。

  自嘲地笑了,在宮中朝上廝混了這麽多年,自己果然也是不單純了呢,對著喜歡的人,也要想一想得失,真是墮落了。世上真沒有單純的人呢,每個人都有著多重身份,想單純,太難。

  甩甩腦袋,召來吉利:“弓高侯,近日怎麽樣了?”

  吉利小心地看了韓嫣一眼:“弓高侯,身子仍是不太好……”

  韓嫣心一沉,他知道韓則這不是在裝病了,再小心地將養,韓則到底還是有些病根,如今,不過是熬日子罷了:“備車吧,去弓高侯府。把阿靖也叫上。”

  “喏。”

   ————————————————————————————————

  到得弓高府,韓說也在。韓則高興了:“可巧了,今兒倒是湊齊了。”

  人湊齊了,剛好開會。

  “你,好像對衛皇子,有些不太喜歡。陛下諸子,其母皆出身寒微。衛氏,算是好的了,至少,衛青、霍去病那是憑軍功起家的。皇長子,本身也還可以。你怎麽——”韓則歪在引枕上,跟兩個弟弟說話。

  “不知怎麽的,我是對皇長子不大喜歡——”看到韓則皺眉,韓說睜大了眼,忙擺手,“別這樣,就是不喜歡,我還不至於因為個人喜惡,影響大事。”

  “三十年了,”韓嫣輕道,“自從做了當年的膠東王伴讀,到今天,我與陛下相伴,已有三十年,”看了一眼不明所為的一兄一弟,“三十年相伴的臣子,對一個不到十歲的娃娃不吝美言,陛下,會怎麽想?這不是尋常人家,見到屬下對自己兒子表忠心,會覺得不欺幼主,是個忠仆,可是”向南方呶了呶嘴,“那是帝王家。”

  指指自己:“自幼相伴的人都對皇長子讚不絕口,陛下會不會覺得自己被孤立了?便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要想到這一條,先小人後君子,哪怕他們父子和睦,該想的,咱們都得想到。我們,畢竟是臣子,再親近的關係,都不能忽略這個事實。”

  響鼓不用重槌,看到韓則、韓說了然的神情,韓嫣續道:“天子,至尊,一個天空怎能有兩輪太陽?”

  “就是衛家在諸皇子舅家裏勢大,我就更不能傾向於他。對別的皇子好,可以說不是趁熱灶的勢利小人,對一個滿門軍侯的外家熱心,是想要爭著擁立之功麽?自從我做了陛下的幼年伴讀起,任何一個母族興旺的皇子,我都不可以頗向他。陛下身邊的人,可以說某皇子好話,但是,這話不能常說,我見陛下的時候比別人多,說話,就更得小心。再說,他們才多大的年紀?就沒口子的說如何如何好?這不明擺著在說假話麽?批評一下,正是太傅的本份。”

  “你是太傅,少不得要有個說法的,”韓則不以為然,這回想躲,怕是不成的,“現今來看,皇長子正得其宜,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漢家重外戚,昔年灌將軍等人評竇氏之語尚在。竇氏本微族,出一太後而三侯,魏其雖是軍功封侯,若非竇氏,豈能為大將軍而與平七國亂終而封侯?因其微,尚可轄製,令其與忠厚長者居。呂氏,與高祖俱起,得封侯者,不獨為呂太後,也是有軍功的,諸呂終橫行。一個沒有任何母族背景的皇子,反而對大家更有利。”

  “長平侯?”韓說有些疑惑,“他與冠軍侯,絕非輕狂之人。”

  “我不是說他們,”韓嫣揉了揉眉心,“好,咱們家就算今天打定主意去錦上添花,人家也要了,可是咱們要把自己擺到什麽位置上?韓家,隻站在勝利者的麵前聽候調遣,我們,隻聽皇帝的話。站隊晚點沒關係,關鍵是要站到正確的位置上。”看著韓說點頭,韓嫣又頭疼了,本來最保險的選擇,史上的韓說,卻因此丟了性命。

  心下歎氣,真是件麻煩的事情啊。無知,有時會更幸福些。劉據,在現在所有人看來,都是非常合適的太子人選,哪怕是說對劉閎很看好的劉徹,隻怕心裏還是放不下要立劉據的念頭的。

  再看看韓則,更頭疼了,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但是一旦死亡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的親人身上,就不是那麽好接受的了。失去親人的滋味,韓嫣已經嚐過,但是此時還是不能適應。韓則的死亡時間,韓嫣壓根就沒記住過,心裏沒底,現在是知道了也是痛苦,無知,也是痛苦了。

  “便是如此,也不要顯得太過了,”韓則伸手在案上輕叩,“你是太傅,公正便好,既然不想因此與人有隙,就要做到誰都不偏,關鍵,是要陛下和諸位皇子都覺得你公正。這樣,不管日後哪一個得登大位,有了更親近的人,也不會聽人讒言覺得你偏頗。”

  韓嫣一肅,忙點頭:“這是正理。”自己確實表現得有些偏向於劉閎了,都有點暗示站隊的意思了,要改正。

  “哥,”韓說抿了一下唇, “以呂氏喻衛氏,是不是過了點?皇長子與舅家,瞧著還好,多交往點,也不是壞事。”

  “皇長子長在深宮,陛下眼底下,要如何交往?與外家交?”韓嫣搖頭,“哪怕押對了寶,到時更是個麻煩。”

  “怎麽說?”

  “沒有發生的事情,誰都說不好,可是我們既然是要準備,就要做最壞的打算,”曆史上也沒有的事情,真是看不準,隻能自己琢磨了,“以史為鑒,可知興替。皇帝與外戚,雖是有血脈之親,可實在是說不好。孝惠皇帝不與母家爭,諸呂橫行,這是皇帝忍讓的。不忍讓的人,孝文皇帝可是命百官到薄昭門口哭喪的來著;便是當今,”壓低了聲,“對舅家,皇太後在日尚可,於今也不見厚待了……不管哪一種,卷進去了,都不得善果。”

  “現在看著關係好,誰知道以後呢?竇太後是先帝母,竇家一時風頭極盛,到了今朝,田、竇相爭,結果,你也看到了。孩子終要長大,有自己的媳婦自己的家,還會有自己的孩子。還是,遠著點吧。”劉氏與衛氏的關係,不是耶律氏與蕭氏的關係,也不是孛兒隻斤氏與弘吉剌氏的關係,世為婚姻。還是要有新的外家產生,何必攪進去呢?田蚡為當年的膠東王沒少奔走,當時也是甥舅一家親,後來呢?田蚡與衛青不能比,可是衛青諸子也不見有成大器之相,劉據會有自己的兒子,這兒子又有自己的舅舅,他待衛家能與劉據一樣麽?日後,還真是兩說。

  又說了一會話,韓嫣韓說見韓則有些倦了,便止住話頭,起身去看韓寧了。韓嫣一邊走一邊思量,最壞的打算,無過於劉據做太子,實在不行——別過頭看了一下韓說——若是自己早死,想盡一切辦法也要韓說遠離是非之地。或者,對劉徹進行“這世上本沒有神仙,談論的人多了,也就有了”的洗腦?都不是容易的事啊。

  120.冷暖

  劉徹確是沒有打消要立劉據的念頭的,跟韓嫣說話的時候,氣氛太放鬆,他對劉閎又頗為喜愛,加上劉閎之母病得很有美感,還沒到形容枯槁,劉徹對這個給自己生下兒子的女人憐惜之心未消。韓嫣這個太傅對劉閎的評價也不錯,劉徹順嘴給溜了出來,一說完,心裏就有些後悔了。就算是對劉閎感觀不錯,也有這方麵的考慮,也不能就說得這麽斬釘截鐵的,隻希望聽的人不要太當真才好。

  回頭再掂量了一下幾個兒子,除了劉胥有些不著調兒,其他三個,看著都還不錯,他又猶豫了。立儲不是兒戲,不能不慎。轉過頭又想,這幾個孩子都大了,若不早定名位,怕又有什麽不該有的“上進心”,一時愁上心頭。沒兒子的時候盼兒子,兒子來了,想多要幾個,兒子多了,又恨不得這些兒子裏除了出一個合格的太子,其他人全當布背板去。

  正在拿不定主意的時候,外頭小宦官一溜小跑跑了進來,在門口被春陀攔住了,趴到春陀耳朵邊兒上正嘀咕著。

  “說什麽呢?”劉徹提高了聲調。

  春陀有些為難地看了劉徹一眼,趨到麵前,小心地道:“王美人,怕是……”

  ——————————————————————————————————————————

  大朝會,剛進宮門,就得了小黃門的線報,劉閎的母親死了。

  後宮裏死了個女人,不是什麽大事,這個女人再得寵,隻要皇帝還不到為她殉情的地步,都不是什麽大事。王氏頗有些聖頗,卻還到不了這個份兒上。然而,她卻是死在大家對於太子之位躁動不安的節骨眼兒上,不免讓人重審視一下現狀。

  韓嫣略轉了轉脖子,看看四周,顯然消息靈通的人不止自己一個。王氏去世,也不是什麽需要封鎖的消息,知道的人自然不少。

  王氏去了,臨死哀求劉徹早日讓劉閎就國,劉徹猶豫了一回,還是沒有答應。臨去母親的哀求終是比不上對於一國繼承人的考量。

  劉徹現有四子,說起來不少,想到若是諸子爭位,真是多生一個都是多餘。但是在挑選繼承人的時候,卻又希望多幾個備選的來讓他挑出個合適的人來。劉徹兒子的數量並不算多,比起他的父親,就是個零頭的樣子,自不會輕易允諾。立儲之事,讓劉徹的心情擰成了個麻花,正著想,這樣好,反著想,那樣好。

  朝罷,劉徹留下韓嫣來商量事情。

  “知道了麽?”劉徹開了個頭。

  “?”說的是哪一樁?

  “閎兒母親新近去了。”劉徹畢竟有些惋惜。

  “呃?那——你打算如何待他呢?這個年紀,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

  “他哭得厲害,性子看著有些綿軟呢。”劉徹躊躇道。

  “母親故去,不哭才是奇怪。”

  “唔。”

  兩人都沒再提立儲之事。

  —————————————————————————————————————————

  這個年紀的孩子,功課本就不是很重,因著劉閎母親病逝,幹脆大家都放了假——名義上,劉閎之母也算是其餘三人的庶母——韓嫣倒是趁機偷了個閑。

  劉徹有些心煩,王氏長得不壞,人也討喜,這樣的一個女人在大好年華去了,劉徹終是高興不起來。尚念著王氏的好,他起身去了王氏的處所。

  劉閎守在母親的靈前,正呆坐著。

  劉徹原本極喜歡這個兒子的,近來被他哭得有些心煩覺得這孩子性軟弱經不得事,此時看劉閎小臉上滿是淚痕,眼睛紅腫,倒把不滿減了幾分,又勾起慈父的情懷來了。走上前,揉了揉劉閎的腦袋。

  “父皇……”劉閎的聲音低低的。

  “嗯。”抱起兒子。

  “母親是不是永遠都不回來了?”帶著哭音。

  “呃?”劉徹拍拍劉閎的背,轉移話題,“這幾天,過得怎麽樣?”

  “回父皇,還好。”仍然是沒精打采的聲音。

  “你是男子漢,不要太頹喪。過了這幾天,回去讀書吧。你乖乖的,你母親也會高興的。”安慰人這種事情,實在不是劉徹的長項,繼續轉移話題。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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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宮裏常有往學宮送東西的,往日三處送來給四個人,今日變成了兩處,還是送給了四個人。

  韓嫣暗暗點頭,衛子夫到底心細,不管是發自內心也好,還是做做樣子,至少,她都想到了劉閎。李氏,就差多了,雖然生了兩個兒子,卻不如旁人得寵,常自憤憤。鄂邑嫁進了蓋侯家,做了劉徹舅舅的孫媳婦,也是親上加親。卻不見劉徹對她們更好一些,於是,李氏更憂憤了。對於以前有寵的王氏之子劉閎,她實在是生不出好感也分不出心神來照顧。

  看來,以後可以少費一點心了,劉閎有衛子夫惦記,多少能彌補一下喪母之痛。日後兩人的關係,就看各自相處的慧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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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閎兒,近日過得如何?”

  “回父皇,還好。”

  “又是還好,”劉徹歎氣,“與以前有什麽不同?有沒有不方便的?有便與父皇說。”

  劉閎張了張嘴,又閉上了,小臉有些緊繃。得寵的母親去了,對兒子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雖然還沒有人對皇子不敬,隻是比起母子俱得皇帝青眼時的風光,難免有人懈怠了下來。這時候的小孩子最是敏感,劉閎修養算好的,沒有立時乍毛已經很不容易了。然而終是道行淺了些,被劉徹一提,忍住了沒說什麽壞話,臉上不免帶了出來。

  劉徹也是在後宮長大的,略一尋思明白過來了,於是父子倆一起黑臉。

  “衛娘娘常照兒臣的。”劉閎到底年幼,受不了壓抑的氣氛,開始沒話找話。

  劉徹頓了一頓,輕輕點頭:“李娘娘呢?”

  劉閎抿著嘴,抬眼看了一下劉徹,輕輕搖了搖頭。劉徹閉了一會兒眼,複又睜開:“你且回去吧,有什麽要用的,隻管跟身邊的人說,”招招手,“六兒。”

  “奴才在。”

  “閎兒,記住他,以後有什麽事,隻管找他。”

  劉閎應喏,六兒忙對劉徹一禮,再向劉閎一禮。

  看著劉閎退下,劉徹忽道:“你原是父皇指給阿嫣的吧?”

  六兒一驚,忙道:“正是,當時安陽侯剛進宮,年紀小,故而陛下命春大人挑人去照顧一二。”

  “隻是照顧?”劉徹笑問。

  “……”六兒伏在地上,不敢回話。

  “這麽看來,你照顧孩子倒有一套了?你親自去,到未央殿當差去,替朕看看幾個皇子。回來,朕有話要問你。”

  “喏~”六兒聲音有些抖,本就是皇家的眼線,隻是近些年沒人提,他自己都忘了這檔子事。今天劉徹忽地提及此事,不免心驚,轉念一想,這是讓自己再做回本行了,不由捏了一把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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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陛下,底下的人,倒是真沒有敢做過份的……”

  “這些東西,不過狗眼看人低罷了,”劉徹的聲音聽不出喜怒,“這宮裏,人情冷暖,朕的兒子也輪得到奴才下人品評了……你接著說。”

  “皇子閎近來不見笑影,皇子胥對皇子閎有失禮貌。皇子據,進退有度。皇子旦倒不似其母弟。”

  “就這些?”

  “衛娘娘打發人送東西的時候,常備了皇子閎的。李娘娘倒是沒有,”看了看劉徹仍然沒有什麽表情,小心續道,“安陽侯親自過問了諸皇子的起居,皇子閎因有母孝,他的起居,安陽侯親自吩咐下的,皇子閎近日過得還算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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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閎兒,近日如何?”

  “回父皇,好些了。”

  “哦?”

  “住得比桂宮舒服,”見父皇並沒有像某些私下傳言一樣開始不喜歡自己,劉閎也放開了膽子,“兒臣知道是太傅在照顧兒臣,兒臣心裏很感激。”

  “你又知道了?”

  點頭:“桂宮與未央宮都是禁宮,本該一樣才是,可是未央宮卻比桂宮舒服,可見是未央宮裏有人在關照兒臣,當是太傅。”

  “是麽?”

  “以前別人對兒臣好,兒臣不覺得什麽,也不會去深想。母親去後,兒臣才懂了一些事。”

  “你都懂什麽了?”俯下身,與兒子對視,滿臉親切。

  “他們覺得父皇會不喜歡兒臣,就不像以前那樣待兒臣了。隻有衛娘娘和太傅沒有對兒臣比往日壞。”委屈地看了一眼父皇。

  “你身邊的人呢?就沒有盡心的?”

  “他們也有老實,私底下卻說兒臣可憐、跟了兒臣以後怕沒大出息了,有些人老家在京城附近,不想隨兒臣就國,兒臣當時沒睡著,全聽見了。”

  看著劉徹鐵青麵色,劉閎怯怯地:“兒臣沒跟他們一般見識。兒臣確是、確是沒了母親。可是太傅說,敢麵對事情的人,才是真的勇者。隻能看清了路上的石頭,才不會撞上去摔跟頭。兒臣、兒臣,嗯,不要掩耳盜鈴。”

  劉徹改了顏色,有些驚詫地看著劉閎:“你倒長大了,開始會想事了。朕都知道了,你且歇息去吧,不要想太多,你是朕的兒子。”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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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日子,幾個孩子都怎麽樣?”

  “據於學業頗有進益,閎經母喪學猶不綴,旦所喜甚博,胥的性情也好了些。”

  “還記得當年栗姬麽?”

  “怎麽想起她來了?”

  “聽說,父皇曾以諸皇子相托,她倒心生憤懣、惡言相向,”劉徹目中寒光閃過,“她不願善待別人的兒子,她的兒子也就別想登上大位了……”

  “算了,不說這些讓你煩了,”劉徹搖搖頭,伸手拉過韓嫣,“一見麵就說這些,咱們好像從沒好好說過咱們自己的事。”

  韓嫣笑出聲來:“要怎麽說才是好好說過咱們的事?”

  劉徹有些無趣,嘟囔道:“好歹說點好聽的吧?算了,”斜了韓嫣一眼,“就知道你不會。”

  韓嫣歪頭看著劉徹:“唔,其實,你現在這樣子,挺好玩的……”

  劉徹的臉一下耷拉了下來,呲牙咧嘴了一下:“過獎了,閣下倒是依然貌美如花……”

  韓嫣的臉也耷拉了下來,明明自己相貌已經沒那麽女氣的。

  麵麵相覷,不由得笑出聲來。這兩人,都不是職業花花公子啊,也都過了為愛昏頭的年紀,要怎麽說甜言蜜語?

  “我還記得那年,你翻牆到了我家,”韓嫣握住了劉徹的手,“比說什麽都讓我高興。”

  劉徹用力回握住:“是我犯傻了,事到如今了,還要怎麽說?”

  “人這一輩子,總是要傻上一回的。說,也是要說的,不說,怎麽知道?咱們,不是都說過的?”

   “唔,確認一下。”靠攏了來。

  “呃?”這算什麽?愛就一個字,我隻說一次,你知道我隻會用行動表示?被吻得腦袋昏沉沉的,記憶深處翻出幾句不知何時看過的話。

  “咳、咳。”推開劉徹,韓嫣摸摸臉,再清清嗓子,理正衣襟坐好。劉徹抿著嘴,看著他的樣子暗自發笑。直看得韓嫣坐不下去,開口道:“好久沒賽一場了,今兒正得閑,跑一圈去?”

  劉徹知他是抹不開臉,也不點破,當下應允。

  121.立儲(上)

  小龍女說:“既有其生,必有其死。”

  反過來說,也差不多。

  劉閎的娘死了,劉徹的外孫降生了。曹宗,未來的平陽侯,他的祖母是大漢朝的長公主,他的母親,是當今陛下的長女。滿月宴的排場,出奇地大。

  韓嫣接到陽信公主的請柬,隻得去了。陽信公主的麵子,雖然不小,倒不至於一封書柬就讓韓嫣非去不可。韓嫣去平陽侯府,是因為陽信公主以如今的身份出麵張羅這事,本身就很耐人尋味。

  陽信長公主殿下,如今不是平陽侯家的媳婦,她在曹時死後,又改嫁了汝陰侯夏侯頗。這樣的場合,她是孩子的祖母,不出席說不過去;可她又不算是曹家人,出席又不大好安排。最終,夏侯頗沒有出現,陽信自己去看孫子了,也免了彼此見麵不知怎麽稱呼才能合適的尷尬。

  都是喜歡向自己弟弟推薦漂亮女人的長公主,陽信卻無疑比劉嫖要高明一些,不是因為她薦的人生了皇子,而是她從沒覺得單憑一項功勞就能坐吃山空受用一輩子。再者,同樣是選男人,陽信三嫁,先是萬戶侯,再是高祖功臣之後,最後一位丈夫則是軍功侯萬戶的衛青。比起自降身價在丈夫未亡前就養情夫的劉嫖,陽信哪怕嫁了三次,都顯得更莊重些。

  陽信的腦筋,比起劉嫖更清楚一點。哪怕衛氏是從她家門口走進未央宮的,兒子娶了當利公主,她也沒有打算把自己與衛氏綁在一起,更別說為衛氏籌劃賣命了。後宮產子者有三,衛子夫年紀漸長,色衰愛馳,李姬向來無寵,唯劉閎之母風頭最盛,衛青甚至給王家送了五百金賀壽。陽信心裏一琢磨,情勢不明,不能太近著衛氏了。心裏還有一點不好意思說的就是,雖然她是個重利益的女人,卻也好麵子重身份,曾經的家奴現在大翻身,再讓她硬貼上去百般扶持,實在抹不開臉。

  衛氏興,她是衛長公主的親婆婆,衛氏過得不好,她還是當今皇帝的親姐姐。所以,她人還是照樣改嫁,聽到李延年唱曲也沒有猶豫地把李延年妹子長得不錯這事給說了出來。

  然而現在,情形又變了。王氏死了!李姬就沒得過勢,最有勝算的就是衛子夫了,劉據又占了個長子的名份,這樣的情勢下,再不推衛家一把,就是傻子了。

  於是,曹宗滿月宴,陽信以自己的名義邀了不少人。須知曹襄與當利兩人畢竟年輕,說話的份量比起陽信要差一些,他們相邀,有些人未必會到場,陽信相邀,大家就得更慎重一些了。

  能被邀請的,都不是傻子,大家心照不宣。公孫家、陳家、衛家自是知情的,心下也是暗喜。劉徹的情性,這些人不是不知道,因此一向還算守規矩,老一輩自不用說,小一輩的衛伉兄弟還小,公孫敬聲雖有些紈絝習氣還沒有闖什麽大禍,霍去病更是個“寡言少泄”的。但是,這樣的情形下,太子寶座唾手可得的時候,聖人都難免有點想法。想與朝臣拉近點關係,又怕動作大了劉徹不喜,先帝時大行請立栗姬為後的教訓真是鮮血淋漓,那還是太子之母呢。於是,心裏躁動,麵上還得老老實實。可巧陽信太善解人意,曹宗生得實在是時候,給大家提供了機會。

  兩位姨母,親自跑到平陽府上幫正在月子裏的外甥女籌劃安排宴席,兩位姨父保證當日會相幫外甥女婿招呼客人,舅舅也允諾一定出席,招呼客人的事算他一份。連因為接了異母弟到長安照顧而與母家發生不快的霍去病,也答應過來。親戚之間,空前的團結。

  韓嫣到的時候,平陽侯府正是熱鬧的時候。曹襄站在門內迎客,見到韓嫣,忙趨了上來,行了個晚輩禮,寒暄幾句親自引著韓嫣到了正廳。韓嫣的座次很靠前,旁邊就是公孫賀。一般宴會,如果主人家裏人手不夠,關係好的親戚也會多擔待一點,幫著與其他客人聊聊天,顯得主人家沒有怠慢了客人。公孫賀現在充當的就是這個角色,與擔負著同樣任務的,還有衛青和陳掌。

  一個月大的嬰兒,正在嬌貴的時候,怕風怕光怕吵鬧,尋常人家也不會抱出來隨便炫耀。於是,這場名義上的滿月酒,在客人說完了祝語,送完了禮,主人舉盞答謝之後,便成了徹徹底底的成年人的舞台。

  韓嫣環視了一下場上,賓客三三兩兩聚成一小團,略交換一下意見,又散開,再與其他人又聚成一小團,再八卦一下。此時,陽信卻到跟前來了,韓嫣忙起身。

  “我倒沒想到你還肯賞臉呢,”陽信笑道,“先前還好些,這些日子,卻是連人影都不見了,你就那麽忙?整日不是宮裏就是悶在家裏,大小宴上就沒見過你。”

  “家裏亂糟糟的,哪有心思到處跑。”

  “怎麽了?”陽信皺眉,忽地明白了,“你不如續弦吧,身邊沒個人照顧是不行。”

  韓嫣連連擺手:“不是為這個。現在這把年紀,阿靖都快成人了,我還折騰什麽呢?是家兄,身子不好,正愁著呢。”

  哥哥病得七死八活,弟弟還想著續弦就有點不厚道了。

  “他身子一向不算好,說句難聽的,一向康健的人病成他現在這個樣子是嚇人,他這樣一慣不好的,現在這樣子算不得很糟糕,還有得熬,一時半會兒啊,沒什麽大事。隻管放心。你別不信,先帝和襄兒的父親,都是身子不好的,也都熬了許久。”

  韓嫣點頭應了。

  “瞧瞧,光顧著說話了。”陽信舉盞。

  韓嫣也舉起酒盞,一飲而盡。

  “好。”陽信高興了,再舉杯。一旁的侍婢忙給韓嫣滿上酒,韓嫣隻得再飲。如是者三。韓嫣暗暗叫苦,該死的性別歧視,陽信拿酒水潤潤唇,自己就得陪著喝一盞。

  聽到陽信叫好,韓嫣喝得爽快,便有人湊了上來。主人家是皇帝看重的皇親,客人自是樂意湊趣;現在喝酒的是當朝丞相,更是要多巴結一下,於是逮著機會的人開始朝韓嫣敬酒。

  位份再高,也不能與廣大群眾作對,在正廳上的人位份也是不低的,麵子也是要給的,少不得是要一起喝一盞的。於是,推杯換盞,彼此喝得不少。

  “我向來不善飲,已是醉了,不能再喝,”韓嫣見後麵還有人躍躍欲試,心道不好,站了起來,舉著酒盞,“這盞酒,僅謝諸位,此饒了我吧。今日可是平陽侯與當利公主的喜事,大家還是找正主去吧。”

  眾人看他喝得確是不少,又是身份貴重,話說得也委婉,給足了大家麵子,倒不好強灌他了,慢慢各自歸席了。

  “王孫若覺不適,不如且去更衣。”公孫賀在旁勸道。

  “更衣”真是個好詞匯,韓嫣心裏直抽搐,可以指代許多不好在明麵上說的事情。一抬眼,發現公孫賀還在看著自己,韓嫣眯了眯眼,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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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錢人家的廁所都比窮人家的臥室舒服,這絕對不是誇張而是實情。隻是,韓嫣再沒見識,也不會把這地方當成“更衣”的地方,這分明是間裝飾考究的小客廳。

  掬起一把清水拍了拍臉,韓嫣打起精神。

  果然,有人來了。

  “可醒了酒了?這麽些年,酒量也沒見長,你怎麽混的呀?”雖然是在打趣,能這麽不客氣地跟韓嫣說話的人,這世上也是屈指可數,在平陽府裏,怕是隻有這麽一個人了。

  “公主說笑了。”

  “唉,”陽信歎氣,“你還是跟小時候一樣,一板一眼的。”

  “到底,比小時候要好點好吧?”打太極,其實是生活在這個圈子裏的人的必備技能。

  “說起小時候,才想起來已經過了這麽多年了,剛見你的時候,你還是個是小不點兒,”陽信笑出聲兒,“明明漂亮得跟個小姑娘似的,偏要裝小老頭兒。”

  見韓嫣有些尷尬地轉了眼,陽信移了腳步,坐下,招呼道:“坐吧,在這兒甭拘束了。外頭吵得很,陪姐姐說說話。”

  “您這個姐姐,臣可不敢亂叫。”韓嫣到陽信的對麵坐定。

  “自打你入宮,我從來也沒把你當外人,三十多年了,還跟我裝!守規矩?守規矩能把太子打得鼻青臉腫?”

  “那不是小時候,那個,切磋武藝麽?”

  “切磋到那樣?可憐父皇母後問的時候,陛下還說是習武太用功自己不小心磕到的,倒讓程太傅背了黑鍋,被父皇訓了一頓。”

  韓嫣隻能傻笑,那時自控能力不好,開始還想著那人是太子,不能打得過份,挨了兩下之後,就紅了眼,狠狠地飽以老拳。現在想來,居然沒有因此挨罰,不隻是運氣好那麽簡單了。

  陽信似乎來了談興,開始說起當年韓嫣做伴讀的趣事來了。平常規矩的人,一旦鬧出點笑話來,倒是讓旁人記得分外清楚。

  說著說著,陽信歎道:“如今皇子們也到了你們那時的年紀了,我那些侄兒,都還好吧?”

  “陛下的兒子,自是極好的。”

  “誰最好?”陽信問得直接,東拉西扯了這麽多,她相信韓嫣應該想明白了,幹脆挑開了問。擺明了你別拿官麵兒上的那一套糊弄我,大家都是熟人。

  “您問哪一條呢?”

  “就沒有一個哪條都好的?”

  “各有千秋。”劉徹都在猶豫的事情,我下什麽定論?就算有偏心,也不能到處亂說吧?

  “不信!”

  “陛下也是這麽覺得的。”

  陽信垂下頭:“這麽說,事情還沒定?”

  “一切自有聖斷。”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要聽你說。”

  “聖心未定,不敢妄度,”看到陽信有些不滿的目光,韓嫣平伸出手,五指上豎,“不能泄禁中語,”收回手,“今日府上的客人真是不少。”差不多都是來趁熱灶的,幾乎都在等著最後定音了,劉據的呼聲很高,高到讓韓嫣開始為韓說發愁。

  “我心裏還是不寧。”

  “皇子們,哪個不得喊您姑母呢?”

  “難道?”陽信一驚。

  擺手:“我可什麽都沒說,您也別再問了。統共一個位子四個人,跟您說實話吧,我心裏,也沒底。幹脆就不猜了,我已是太傅,何必自尋煩惱,您說是吧?”

  “這麽些年,你少有看岔過眼的,實話跟你說吧,我也不為別的,你也看到了,今天是我孫子的滿月。”孫子她外婆姓衛。

  韓嫣坐正了,笑道:“您要是這麽說,那也簡單,一句話,以不變應萬變。一動不如一靜。不管是您,還是旁的什麽人。這麽些年,我是沒出過什麽岔子,不是我有什麽眼力,隻是我隻要看到一條就行了——跟著陛下走。”車軲轆的話說了一圈,韓嫣就是圍著“陛下的主意”打轉。

  陽信點頭,她當然知道最好不要跟皇帝弟弟擰著幹,不然會死得分外淒慘。

  “我當然隨著陛下走,你——陛下定下的人,你——”

  “陛下不是庸主。”

  “你是丞相,立儲大事,怎麽能沒有個主意?”

  “陛下的主意就是我的主意。公主知道,我也不是那麽拘謹的人,何必擰著來?”

  “你覺得隻要是陛下定下的人,你都能接受?”

  “反正,我是不會反對。”愛怎麽折騰都隨你們,我隻管看結果。胥和旦是沒戲了,不過閎、據二人。

  作壁上觀,陽信明白韓嫣的意思。心下明白他這算是說了實話,到了韓嫣現在的位置,實在不必在立儲的事情上頭投機一把。韓嫣也沒有觸到她們的底線——反對劉據,陽信對此還算滿意。

  話已說完,再略寒暄,韓嫣便借口酒醉告辭了。得到他的表態,陽信也不多留,命曹襄親自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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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了?沒精打采的?”

  “昨晚喝多了,陽信公主灌酒可真狠。”

  “哦,想起來了,昨天是宗兒滿月,你去了?”

  “陽信公主下了帖子。”

  “有什麽高興的事兒,讓你喝得忘了今兒還有正事兒。”

  “說了些小時候的事兒,”韓嫣湊上去,笑道, “那時候,你怎麽不說實話?反倒讓程太傅跟著被罵不小心。”

  劉徹咳嗽一聲:“什麽跟什麽呀,我早忘了!”撲,把韓嫣壓在席上,“笑什麽笑?我可替你遮掩著,你還不知道,到現在都沒謝過我。”

  “你要怎麽個謝法?”屈起手肘勉強撐著上身。

   “以身相許如何?”

  韓嫣但笑不語,看著劉徹逼近,忽地眼波一轉,屈起的手肘又放下了,整個人平躺在席上。劉徹不防,整個人都趴到了韓嫣身上,一陣天旋地轉之後,發現跟韓嫣的位置掉了個個兒。身上的人笑著靠前,兩張臉貼近,嘴唇都能感受到他呼吸出來的熱氣,有些癢。當韓嫣的唇準確地貼上自己的唇,甜代替了癢。難得韓嫣肯主動,劉徹索性由著他了。

  舌頭掃過牙齒探入口腔,遇到等候已久的同伴,糾纏共舞。放開劉徹的舌頭,舌尖繼續向上勾起,輕輕舔到了上齶,心癢難搔,劉徹呼吸加重,齶上的酥癢直傳到了心底。實在癢得不是地方,想止住這樣的癢,劉徹終於反客為主,狠狠抱住身上的人,纏住作怪的舌頭,用力吮-吸。韓嫣今天很乖,乖乖地任君采擷,劉徹不會與自己的好運作對,直到嘴巴發麻方才滿意地鬆開了。

  分開時,兩人都是氣喘籲籲,彼此看了一眼,卻發現對方眼中激蕩未退。劉徹咳嗽一聲:“朕心中正有一件大事,欲與丞相相商,怕要費些時間,丞相不如且留宮中。”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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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徹的確實有要事相商,卻不是立儲,而是匈奴。漢之國力日盛而匈奴幾經打擊,劉徹覺得最終決戰的時機已到。關於最後一擊,漢廷已謀劃了好久,軍需上的準備也早已到位,將領的名單也大致確定。劉徹現在提出來,不過是想再確認一下。

  一項一項把準備工作再細看了一遍,兩都有些吃不消。戰爭,不是兩邊各派一名大將,領著一群小弟兄互砍那麽簡單。那些隻是表麵,何時出擊、走什麽樣的路線、目標為何、計算兵力、需要的物資、各部之間的配合…… 都是需要注意的,甚至可以借用一句“功夫在詩外”來形容戰爭。

  基本的配置倒沒什麽疑議,看到最後的統帥時,劉徹有些猶疑。吱吱唔唔,還是含糊地提出讓衛青、霍去病兩路出擊。

  “他們倆,是再合適不過的人了。今天這事,很該一早召他們過來相商才是。”

  劉徹有些黯然:“是我誤你,竟成籠中鳥,可我實在不願你遠離。”

  “籠中鳥?”韓嫣失笑,“你把我關在哪裏了?我照樣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是我自己要退的,與你什麽相幹?”

  “人貴有自知之明,我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自己還是知道的。哪怕你讓我出征,我都不願意再去。衛青在這上頭的天份,實是強我太多。我若強出頭,才是誤國誤己。”

  隻是這樣,劉據的份量會更重。

  韓嫣沉默半晌:“若是他,也好。”

  “你先前對據兒,評價不算太好。”

  韓嫣承認了:“是擔心。皇子,自幼生在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能生皇子者,無不將己子視若珍寶。外家對皇子,也分外重視。據有個能幹的舅舅,是好事,總比有個無賴的舅舅給皇家長臉。但是,換了你,你這麽爭氣的舅家,能沒有一絲得意?不會更依賴舅家一點?”

  劉徹點頭,他是從皇子長到太子再成了皇帝的,對於外戚的理解,比韓嫣更深。皇帝更希望有個無賴舅舅了不起來個大義滅親,太子、皇子,隻會希望有個能幹舅舅能穩固自己的地位。

  “不是說有個爭氣的舅家不好,隻是,這樣會忽略很多其他的事情,反而於成長不利。隻有在逆境中,在沒有助力的時候,才能放寬眼界,努力尋找對自己有利的東西,磨煉自己的能力,天將降大任於斯人……”

  “太子立得早了,經得磨煉太少,立得晚了,諸王又會生異心。實在是件難為的事情。”劉徹也擔心。

  “實在為難,倒不如先立一個看看,”韓嫣想了一回,“這樣穩妥些。再等下去,真要讓所有人覺得自己都有希望、生出異心,就不好辦了。”

  “真的立據?”

  “立誰都隨你,我倒沒意見。”

  “是麽?”

  “當然,”笑了,“誰問都這麽答。”

  “除怎麽還有人問麽?”

  “陽信長公主,在她家喝酒時閑聊了幾句。”

  “還以為你更喜歡閎呢。”

  “他確是招人疼。可是不能誰招人疼就立誰。”

  “姐姐到底是女人,沉不住氣,老愛瞎打聽,”劉徹似是不以為意,揮了揮手,複又笑道,“想了一天的事,累了,咱們——歇了吧?”

  [不是我疑你,隻是,我想確認自己和你在一起的時候能夠安心。你對幾個孩子的偏向讓我擔心,你對據的改口讓我憤懣。你不知道,當我聽到你與陽信密談的時候我有多害怕,真怕連你也在立儲的事裏攪風攪雨。我很想能抱著一個人安心地睡一覺。]

  [不是不知道你在問些什麽,隻是,我從來都不認為信任這東西是從天上掉下來然後就粘在一個人的身上不會跑掉,沒有一次次的確認,怎麽會有深信不疑?我也疑過你,所以,我接受你的懷疑。但是,劉徹,別確認了太多次,多到讓我不想被確認就好。]

  122.立儲(下)

  元狩四年“將軍衛青將四將軍出定襄,將軍去病出代,各將五萬騎。步兵踵軍後數十萬人。青至幕北圍單於,斬首萬九千級,至闐顏山乃還。去病與左賢王戰,斬獲首虜七萬餘級,封狼居胥山乃還。兩軍士死者數萬人。”

  ——《漢書·武帝紀》

  這一場仗劉徹是下了大本錢了的,光是戰鬥人員便有數十萬,後勤還沒算在內,他是希望能夠在這一仗裏把匈奴徹底打趴下,就算不能滅其國,也要匈奴幾十年裏緩不過氣來。目的是達到了,可是問題也來了。攢了若幹年的家底,又空了。隨著漠北大勝而來的,還有對有功人員的封賞問題,讓朝上局勢又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

  籌措軍費的時候,經過前些年的努力,還沒顯出財政緊張,待到打完了仗,算算成本,繳獲的東西值錢得少,打仗花的軍費多,戰後封賞又是一大筆開去,劉徹開始心疼了。一心疼,便要想著法子摟錢。

  造皮幣?跟20世紀40年代末 “法幣”的唯一區別就在於這個皮幣沒有發行得太濫。卻同樣是擾亂金融秩序的白目手段。這麽多年,前世的知識,能說的都說了,不能說的,都忘得差不多了,韓嫣的政治經濟學水平公限於背誦幾條原理,自己理解都很吃力,滿頭大汗地解釋了半天,才讓劉徹打消了這主意。改以下狠手地收了鹽鐵的經營之權,並且決定認真進行算緍。

  國家財政,到了劉徹這裏,很倒黴地碰上了個爛攤子——花錢買爵的人越積越多,到了一定的爵位便可以不用納稅,問題是,有錢買爵位的人,商人占了很大一部分,商人本來要出重稅的,人頭稅是常人的兩倍,他們一不用交稅,財政收入登時少了一項長期穩定的來源,隻好從別的地方再想法子找補。劉徹暗暗下了決心,以後不能再賣爵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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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功的要封賞,有過的也要罰。各有升降,幾家歡喜幾家愁。

  李廣終是自殺了。對此,劉徹聳肩:“既是與匈奴決戰,便要用最穩妥的辦法,難道要為了李廣一人的心願,讓五萬大軍陪著他玩?不是沒給過他機會,隻是他若拒關而守,匈奴人不敢前,若出城野戰,他好像從來沒贏過。讓他出征,實在是礙於老將顏麵,再讓他打先鋒,我還沒有昏頭。”韓嫣沉默了,李廣出塞,實是少有勝績。

  說他不行吧,放到邊境從來沒讓匈奴前進過一步,守境有功,可一旦北進,不是他自己出毛病就是跟他配合的人出毛病。實在是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隻好和個稀泥,用是不用、不用是用了。

  韓嫣曾經委婉地表達了請李廣再任衛尉的意思,劉徹倒沒反對,李廣卻不願意。

  “三個兒子的運氣比我這個做父親的都好,他們都是關內侯了,我還是這麽不上不下的。敢看來是不用我管了,可是阿陵還小,他父親早逝,我這個做祖父的,在有生之年能給他掙個列侯回來,也算對得起他父親了。”看來有些熱衷於封侯的李廣,並不隻是為了自己才如此執著。

  無法阻止李廣踏上宿命的旅途,還有一件事情,韓嫣卻是能夠阻止的——李敢。李氏三兄弟,是他除劉徹外最早交到的朋友,不能坐視不管。韓嫣找到李敢的時候,他還不知道李廣的死因,隻知父親兵敗自殺。告訴他實情,總比日後從不知道誰那裏聽到誇張了不知多少倍的解釋然後腦袋發熱去找後賬要強。李敢不是不知軍規的人,固然對衛青不滿,總還沒有打上門去,讓韓嫣鬆了一口氣。

  劉徹終於確定了他的太子。

  先是劉徹下令賜已故的王美人夫人的印綬,並以夫人的規格葬了王氏。在大家驚詫的時候,又冊封了還在世的衛子夫為夫人。

  一活一死,都是夫人,無疑活著的那個,勝算更大。活人固然無法把死人搖醒了一較長短,可是陽間的一切,死人卻是再也享用不到了。死了的王夫人,正在青春年華的時候,可能是因為皇帝還念著她的美貌,活著的衛夫人已是人老珠黃,被封的原因就耐人尋味了。衛青、霍去病的凱旋,讓人更是側目相視,她,會不會再高升一步?

  確實高升了,衛子夫被劉徹正式冊封為齊王太後。在劉徹下令準備立太子大典之前,詔書下到衛子夫處,殿中諸人激動萬分,還以為是冊封皇後的詔令,冊子先冊母,給太子一個嫡子的名份,是景帝行下的先例。元狩五年,劉據被封為齊王,在大家都以為他會成為太子的時候。

  劉據沒有成為太子,真是晴天霹靂,雷翻了一群人。便是不樂見劉據上位的韓嫣,聽到劉徹說:“就是閎了吧。”的時候,也是驚愕大於驚喜。

  “噓——我隻先跟你說,不要告訴別人。”

  韓嫣呆呆地點頭,忘了問原因。

  ——————————我是倒敘的分割線 ————————————————————————

  劉徹一向少生病,有個頭疼腦熱的,不等禦醫、後宮、臣下緊張起來,他自己就先好了。這回卻不同,忙完了一場大仗,又要想著法子財政上的漏洞,先是緊張戰局後是亢奮勝利最後是擔心善後。精神一直崩得緊緊的,收拾完政事,放鬆了下來,他便覺得有些乏累,倒頭便睡,這回卻嚇壞了一群人。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覺得光線太亮,伸手擋住了眼,發現腕上一片紅色,眯起眼,見是係著條紅線,連著個漂亮的如意結,一時有些反映不過來。

  “都有誰在?”聽著自己的聲音,劉徹很不滿意,怎麽啞成這樣?聲音還挺小的。

  劈哩啪啦,一連擾攘,還傳來有人跑得太快跌倒的聲音。然後是一聲聲往外傳去的驚呼:“陛下醒了~”

  帳子被刷地一聲拉開,映進來一張焦急的臉。

  “你睡了三天四夜。”病個三天,與睡了三天不醒,絕對不是同一個概念。

  “這麽久……”劉徹沉吟道,“看來真是累著了。”

  韓嫣忙扶起劉徹,嗔道:“你也太會嚇人了,一句累著了就睡這麽久?”

  “嚇著你了?”

  韓嫣別過眼去看向門外:“禦醫看不出毛病來,可你就是不醒,都快要自裁謝罪了。快起來梳洗一下,吃點東西吧,不覺得餓麽?”

  劉徹抬眼,看著韓嫣臉色青白,眼下青痕尚在,顯是沒休息好,伸手撫了上去:“我這不是好好的?”正待說下去,撲撲的腳步聲又傳了過來,夾著“父皇”之類的呼聲,皇子們到了。

  同樣是釋然的表情,四個孩子各有不同,細微的差別與稚嫩的掩飾在劉徹眼底映得清清楚楚。最為自己能醒來高興的,大概就是劉閎了。皇子們請過了安,還沒說什麽,今天輪值的衛青與張湯也進來了,不待他們見完禮,一旁備下的飯食也端了上來:“都是好孩子,守了這麽些天,你們也該累了,都回去歇著吧。朕對太傅說了,放你們一天假,都去吧。”

  “喏。”

  “朕睡了這幾天,朝上都還好麽?”

  “回陛下,丞相具安排得妥當,您——呃,隻睡了三天……”大事還沒來得及發生呢——見韓嫣正扭臉對皇子訓道“白天別睡太多,實在太累,略眯一會兒,晚上早些睡就是了,仔細別睡得晝夜顛倒。”張湯忙接上了話。

  一旁諸皇子忙肅手立著應了,方才退去。

  “你都怎麽布置的?”這回是問韓嫣了。

  統共就三天,還沒用到有大動作。四位皇子且居未央宮,停了功課、輪流侍疾,便在宣室近側宮室安排了幾人的臨時住處,後宮諸人、在京公主亦是輪流請安。也令中尉、衛尉、郎中令各安其職,不必慌亂,朝中諸人,該幹什麽幹什麽去,禦史大夫張湯並衛青、霍去病、宗正劉棄也被他拉了過來一起守著。為了安定人心,韓嫣明白地告訴家人,該幹什麽幹什麽,什麽事也沒有。看著韓家照舊,起初驚慌的人也都安靜了下來——咱們離皇帝遠著呢,有什麽事情,也有他們先頂著不是?

  劉徹笑著點頭:“這便好。”當下,命衛青宣告武官、張湯宣告文臣,皇帝已經醒了,大家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兩人領命而去。

  “你不吃?”

  “我看著你就好。”

  劉徹嘿嘿地笑了兩聲,大大地喝了一口粥:“你熬的?”看到韓嫣點頭,“味真好,就是稀了,我可三天沒吃了,光吃稀的,你就不可憐可憐我?”

  “你也知道三天沒吃?”白了一眼,打個哈欠,“一下子脾胃哪受得了?下頓你還得吃粥,想吃好的,明天吧!”

  嘟嘟嘴:“好想吃肉啊~”

  一個暴栗子打下去:“你幾歲了?給我老實點!”連著緊張擔心了三天,韓嫣火氣不小。

  這三天,韓嫣便守在宣室,反正他在這裏有常住榻位,雖然知道漢武帝個長壽的帝王,告訴自己他一定會沒事,但是看著躺在床上連翻身都少有的人,也忍不住揪緊了領口覺得氣悶。

  自己心裏再煩,訪做的事情還是要做。其他人並不知道劉徹能活到70多,他的父祖壽命都不長,皇帝一病,不免議論紛紛。於是一麵守著劉徹,一麵安排布置。

  前後不過三天功夫,也還壓得下,沒到大家陷入“大臣弄權軟禁皇帝”的恐慌中,劉徹也就醒了,韓嫣這才鬆了一口氣。

  摸摸腦袋,劉徹道:“累著了吧?你也歇會吧?有什麽事睡醒了再說。”

  “我不累,沒什麽的。”

  “不累得狠了,累到腦筋快不清楚了,你才不會……”摸摸自己被敲的腦袋。

  韓嫣呆了呆,好像真的反映有些遲鈍了,低頭無語。眼前紅影晃動:“這是你弄的?”

  看著紅色的繩結,韓嫣漲紅了臉,伸手要搶,也搶到了。隻是,那結子劉徹並沒從腕上取下來。大力一扯,劉徹順勢壓了過來。

  “哪個都沒偏,就沒想過我要死了,你要如何自處麽?”

  “你且死不了呢。”

  “是麽?”爬起來,乖乖地繼續喝粥。

  一邊喝一邊琢磨,既然一切都井然有序,那他就再 “病”著好了,病去如抽絲嘛,再說,這次睡得有些過頭,老覺得身子發懶,正好多將養一下。於是,劉徹躺在榻上,看著大家圍在身側忙碌,裝睡偷聽一下悄悄話。很美好的日子嘛!

  韓嫣隻是限了時間不許太長,以免打擾了劉徹休息,並不禁諸人請安,諸皇子是隨身在的,沒隻許哪一個不另一個,後宮有名份的,除非劉徹單獨點名,都一塊兒拎過來,免得被說厚此薄彼,劉徹也沒單點了某一皇子、某一妃子,於是大家一起來。請安排隊,皇子裏是劉據打頭,妃妾裏是衛子夫打頭,各是一臉凝重。閎看著自己是滿眼憂慮,旦與胥有些忌妒不屑,據也是憂慮,卻在行動間無意中把弟弟們都擋在了後麵。妃子們看衛子夫的眼神就更有趣了,生子的李姬是一種眼神、未生子的尹氏與邢氏又是另一種,好一場大戲。

  劉徹看到眼裏,記在心裏,悄悄對韓嫣道:“我若立時死了,這些人,怕也就是這付樣子了。”韓嫣覺得劉據身為皇長子,也挑不出毛病來,序列靠前,比弟弟們略有些得意對個十歲孩子來說,再正常不過了。衛子夫身為皇長子之母,做太後的可能性比誰都大,卻也仍舊溫謙,還能照顧一下劉閎,不像李姬,因為不得寵,一憂憤,把兒子的前途給憂憤沒了。至於別人巴結他們,他們也攔不住不是?這麽說來,劉徹是滿意劉據了?

  劉徹卻不這麽想,母親活著,在仰望的臣子那裏是優點,到了俯視的劉徹眼中卻成了缺點。

  隻要皇帝的母親還活著,那麽像田蚡這樣極不得人待見的人,都能成為丞相。劉徹親見過大漢朝兩位皇太後的強勢,隻要她們活著,她們的家人就能橫著走。竇皇後的存在,讓剛剛剿滅了諸呂的漢臣擔心她被人販賣做奴婢的弟弟會在她成了太後以後讓自己遭遇不幸。太後,在劉徹眼裏,就是有“孝”字禮法撐腰的合法強盜,吹不得打不得,隻能供著,還得聽她的話。相比之下,大司馬大將軍勢壓君王簡直就是個笑話,再強也是臣子。

  自己的父祖年壽不高,四、五十歲便去了,劉徹偷偷估計了一下自己的壽數,也就是這個樣子了,此時他還沒有“再活五百年”的雄心壯誌,開始擔憂起身後事來了。辛辛苦苦創下的大好基業,卻讓個女人高踞於這金字塔的最頂端,劉徹很是不樂。

  衛子夫一向恭良,劉徹也看在眼裏,但是考慮到儲位的時候,他便不憚用最陰暗的想法來打量這個女人。王太後當年,何等溫良謙恭?竇太後一死,也是鬧得沸反盈天。

  劉閎失了母親,本來劉徹還要擔心他受不住打擊,沒想到他居然扛住了,還成熟了不少。

  然而,論資排輩,怎麽排,都該輪到劉據做太子的。沒有嫡子,劉據是長子,也不是蠢得天怒人怨,不立他,立誰?這是天下人的想法。

  眼看著皇子年歲漸長,不立太子實在說不過去,皇帝的這次“休息”在大家眼裏實稱得上是“病得凶險”,於是,劉徹剛剛結束了他的病休,有人開始請立太子。本是為國著想的好事,隻是在奏章的寫法上,多少都提著“先天之製,有嫡立嫡、無嫡立長,”不免讓看的人想歪。

  劉徹捏著表章,心情是震怒。他的耳報神不少,眼線雖不說遍及長安,至少對列侯、朝官的作為還是略知一二的。諸人如同偷糧老鼠般的舉動,倒有七八分落在了他的眼裏。朝臣之間不可能沒有聯係,也不可能不顯出一點立場來,人無完人,有點小動作劉徹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權當沒看見。

  但是眾口一詞,真是半刻都等不得了!這麽想著要擁立之功?急著示好?朕隻是病了一回,還沒死!朕偏不如你們的意。

  劉徹不怕不立劉據衛家就敢造反,他心裏清楚,怨氣或許有,要說反心,那是不可能的。衛氏因自己而起,勢力隻在軍中,這二十年來對軍隊的改造,讓軍隊的向心力對皇帝的忠誠達到了一個空前的高度,就是想反也反不起來。然而,卻有些擔心一打退了匈奴就決定太子不是劉據,會令臣下寒心。

  但是看到朝中若有若無的串連,隱隱地像是認定了一個新的主子,他便把最後一點顧忌給拋到了腦後。

   ————————————————再翻回來——————————————————————

  衛子夫很鬱悶,黯然神傷。十四入宮,便得帝王青睞,為他生下了第一個孩子,證明了不孕的不是皇帝;為他生下了第一個兒子,讓他覺得後繼有人;弟弟、外甥為他出生入死;單這宮裏實沒有自己給劉徹帶來得更多,現今卻得了這樣的下場。欲哭無淚。

  她很不解,不立劉據,要立誰?還有誰比劉據更有資格做太子?

  衛子夫本是小心翼翼的人,出身低微,更讓她是加倍的小心。生下劉據後,情況就有些改變,劉徹後宮,就沒有個正經人家出來的,比起別人,她還算好的。

  原本是奴婢的時候,隻想著能跟正常人一樣生活就好,待入了宮,便想著能生下一兒半女後半生也好有個依靠,生了兒子,就開始想做太後了。人的需要層次總是在不斷提升的。你不能拿一個奴婢的要求來衡量皇子之母,她的身份已經改變。

  她在心裏翻來覆去掂量了很多回,娘家人爭氣,有大功於國,平日裏也是小心謹慎,不養門客,不薦私人,劉據又是長子,自己位份不低,劉閎之母雖然有寵,可前年她死了。李姬是生了兩個兒子,可都不受待見。反觀劉據,少時長在自己身邊,盡心教養,禮儀周到,也不愚笨,不該是天生的儲君麽?

  現如今,衛青閑居家中,霍去病,自從他拜了生父又接回那個名叫霍光的弟弟開始,他的立場也已經鮮——他不會為衛氏徹底奉獻,不願攪得太深,情勢危時,他會拉衛家一把,但是不可能把自己完全等同於衛家。霍去病流著衛家的血,卻是姓霍,親近又不是那麽親密。

  軍中新人出自軍校,這些人如今是隻認劉徹了。老人,淮南一案牽進不少,還有就是資格比衛家還老的,使不動。不知不覺間,劉徹竟是把兵權攏了個嚴實。

  想想昔年衛青的部屬,霍去病勢力上升的時候,衛子夫有些暗喜,一輩挨著一輩,衛家皆有能人,衛青退了,霍去病頂上,正是自然的交接,衛青三子尚幼,由已經成年的霍去病來作為衛青的繼承者,正是相宜。衛青門下趁熱灶去投霍去病,衛家人沒有刻意去籠絡倒也有些樂觀其成。隻是霍去病的性子不喜麻煩,沒有功夫與人深交,竟致這些人離衛家漸行漸遠了。

  再看長安城中,劉徹早已命韓說為郎中令、李蔡為中尉、李敢為衛尉,期門、建章皆由新人掌管——都是與諸皇子無瓜葛立場的。韓說算是中立的,可李家,李廣是死在軍中的,這分明是把自己都當成了賊來防。

  真的寒心了。

  抱著涼透了的心,衛子夫收拾行裝隨劉據就國。正要啟程,卻被留了下來——劉徹策劉旦為燕王、劉胥為廣陵王,命劉據留下觀禮。策王之禮已畢,皆令拜完太子再行就國——君臣名份先定。太子,是劉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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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上掉下個大餡餅,砸到了劉閎腦袋上。母親早亡,令劉閎第一次嚐到了冷暖交替的世情,正在苦苦掙紮。突然之間卻讓他做了太子,人生的起伏太大,他有些難以適應。

  死前隻是美人的母親,死後卻成了夫人。這是尊重母親看重自己了吧?自己做了太子,母親會高興吧?

  “隻恨我為什麽要把你晚生了一年,衛氏子不過是生得早一年,天下便都當是未來的太子,他有什麽本事?給隻受傷的兔子包包腳就能說成是仁慈?天下人都是兔子麽?他是皇子又不是獸醫!”

  “你父皇最疼愛的是你,你比那個皇長子聰明百倍,為什麽世人隻看到了他?”

  “隻因我來得晚了一步,衛子夫早已侍駕多年,隻因你來得晚了一步,衛氏子已經降生。除此之外,我們哪點不如人?她衛子夫若是良子家我也認了,明明是出身不比我尊貴的,她一介奴婢都能想著當皇太後,為什麽,我不行?”

  “你在胡說些什麽?不想爭?封王便好?你也想封到長沙去麽?你以為母親不想你平平安安過一生麽?你不想爭,他們也未必容得下你!你隻比他差一歲,隔得太近,不光是我看著你有可能,他們難道不防備你麽?呂太後當年,是怎麽對高祖諸子的?要母親再給你說一遍麽?”

  聽得多了,劉閎心下不解,衛娘娘人不壞的,哪有傳說中呂後的凶狠?不明白還要爭什麽,父皇更喜歡自己不是麽?

  直到母親病亡,他才明白,自己不爭出頭來,別人便要踩著自己的肩膀去出頭。爭了,得了太子位,至少,沒有奴婢敢在背後“小聲”議論。皇兄在看到衛娘娘也給自己備了東西的時候,不會露出那樣的眼神,就像自己看到餓了飯的小狗時,很想扔出一根肉骨頭的眼神。看小狗的時候,覺得自己真是太善良了,等到自己被那種眼神看的時候,心裏卻忍不住泛嘔。天皇貴胄,誰願被人施舍?

  不用被人可憐,感覺,還真好。

  123.更新

  立了太子,便要給太子配齊全套的班子,做劉徹的太子,是幸福的,做太子以外的其他兒子,簡直像是遇到了後爹。於是,諸王尚未離京,便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父皇給太子配的豪華陣容壓得喘不過氣來,劉據分外難過——劉徹把衛青也列進了太子師傅的名單裏。朝臣倒覺得劉徹還算厚道,待衛家榮寵依然,也不算怠慢了功臣。

  諸王就國,也要配一套班子,比起太子來,卻差了一頭不止,同時,《左官律》、《附益法》的存在,讓有能之士不想為諸侯王效力 ——諸王的情緒都不大好。情緒再不好,規定的禮數還要做下來的,拜了宗廟拜父皇,再到太傅麵前聽一次課,這是必須的。至於朝中其他的大臣,本就與年幼的諸王相交不多,藩王結交大臣,又是犯忌諱的事情。

  臨別的課程很短,也就是說幾句要善待臣民、忠於皇帝、為國守藩的場麵話罷了。說的人照本宣科心說我說的你們到底聽沒聽啊,聽的人蔫頭耷腦想著這輩子不知還有沒有機會回長安,都巴不得早點完事。

   —————————————————————————————————————————

  太子已定,韓嫣覺得,自己能夠做的,都已經做了,再占在丞相的位置上,也難有建樹。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上半句正確,下半句不然,一代人,能夠在曆史中風光個幾年,已經很不容易了,何況是一個人呢?“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才是真實寫照。

  比如韓嫣,外頭看著風光,他自己心裏明白,自己不過因為沾了兩千多年知識的光而已,讓他開頭還能湊合,再繼續下去,怕是要黔驢技窮,自己能做到現在這個樣子,已經是老天幫忙了。背出來的知識與現實還有一大截的差距,從最早的軍事改革開始,韓嫣就已經領教到了現實環境的威力——你說軍隊要廉潔?可以啊,但是,你知不知道軍中慣例?戰利品從來就是三分自留七分上繳的。打得越好,掙得越多,所以將士用命。不然,單靠明麵上的軍餉、賞賜,收入也就比種田多那麽一丁點兒,能讓人心甘情願地賣命麽?這可是貨真價實地“賣命”啊。前麵拿命在拚,萬一死了,後麵老婆孩子餓得頭昏眼花,誰願意?

  起先的那套雜燴學說,幾經修訂,終於成形,出來的結果也讓韓嫣感歎——不能小看任何人啊。為國成神的說法是沒了,劉徹大手一揮,為國犧牲之人入了忠烈祠,成了臣民學習的榜樣。中心思想就是為國為民,講求實效。

  人的經曆很重要,當時提出來的時候,覺得自己很高明,在官場上混了二十年後回頭再看,當時的想法真是太簡單了——誰都能成神,豈不天下大亂?怨不得日本戰國了那麽久。劉徹沒因此把韓嫣給滅了,真是太給麵子了。還是實踐出真知,空想出來的東西,不經實踐檢驗,那是滿身漏洞活似蓮蓬浴頭。

  人所處的位置也很重要,劉徹坐得比韓嫣高,雖然沒了兩千年的積累,他所看到的東西,有時候還是比韓嫣要清楚許多。

  既然如此,能賣弄的都賣弄了,效果還不算好,何必再屍位素饗?真要等到被後浪推死在沙灘上麽?死得也太難看了。

  再者,穿過來三十多年了,以前的知識,自己也很難記全了。誰能把三十多年前學的、一直沒有怎麽用過的東西,在三十多年後一字不差的背下來?反正韓嫣是不行。韓嫣的記憶力一向不錯,但是,人的記憶力再好,也要建立在這類知識經常使用的基礎上。長在中國,不上學也會講漢語;可是如果畢業後不再學習,那麽就算英語過了六級的人,也很有可能很難再講除了yes、no之類的基礎詞匯、MY NAME IS ……句子以外的其他東西了。

  還不如專心當個老師,教教劉閎混混日子去。沒有知識,總還剩著一點常識,沒有可以賣弄的東西的時候,趁早收手。因此,不等到丟人現眼的時候,他便很有自知之明地請退。

  倒是劉徹,見韓嫣退得如此幹脆,倒惱了——你撇這麽幹淨做什麽?劉徹還沒想過換丞相的事兒,丞相與皇帝獨處的時間長些,才是正理不是?你不做丞相了,豈不是還要再找理由好單獨相處?

  “有點累了……”韓嫣撇撇嘴,“我又不是要跑掉。”

  “什麽?”劉徹手一緊,直接把人拉了過來,“你要跑去哪裏?”

  “有沒有聽清楚啊?”韓嫣掙紮著抬起手,敲他的頭,“我是說,我不是要跑掉,隻是想休息一會兒麽……整天忙,都沒時間做別的……都快忘了悠閑日子是個什麽樣兒了。”

  “唔,”劉徹先是盯著韓嫣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歪過頭去,沉吟了半晌,“這樣,再看兩年好不好?”這是商量的語氣了,“我也想閑下來,隻是最近事情多,”脖子對著脖子磨了幾下,“忙過這陣子好不好?”

  韓嫣頓了一頓:“你先想好了人,試著練練手,免得到時候手忙腳亂。”除非是要治丞相的罪,否則,不管皇帝願不願意丞相退位,都要表示出挽留的意思,韓嫣也沒指望一說就成,不過是先打個招呼,慢慢抽身退步的時候,不要被認為是消極怠工就好。

  劉徹應了下來,又道:“我總覺得未央宮空了些,再建一座宮室好不好?”

  反正你是跟錢死磕上了,錢少了,拚命地刮錢,等看到國庫裏有進項了,又覺得不舒服了,非得尋個由頭花光才舒服。

  “宮室少?”韓嫣詫異道,“桂宮新修才幾年?”

  “前陣子病了,朕想了很多,”劉徹正色道,“太累了,對身體不好,所以,朕決定還是不要去桂宮了,身體重要……”說完,還對韓嫣嚴肅地點點頭。

  韓嫣一愣:“你那是關心國事才……” 閉上了口,看向劉徹,劉徹這會兒倒笑開了。

  “我可真是可憐,”劉徹自歎,笑著瞥了一眼韓嫣,“孤枕難眠啊~”

  “那就加個枕頭!”韓嫣惡狠狠地道。

  看著韓嫣故作凶惡的樣子,劉徹再接再勵:“那個,多個枕頭沒人枕,不是更淒涼——”繼續笑,臉上的表情很明顯——你再當不知道啊。

  韓嫣繃不住了,什麽都做了,這會兒再裝無知,有點晚了:“你那枕頭睡久了有點硬,不舒服……”

  “唔,回頭換個新的,你再來試試?”

  韓嫣眼睛四處晃了晃,沒看劉徹,點頭。

  耳邊傳來奸計得逞的笑聲。從來不知道皇帝的枕頭居然會舊到不舒服……

  “別笑了!”推推埋下腦袋,肩頭一聳一聳的人,“有功夫笑,還是算算手上的錢夠不夠蓋房子的吧。”

  “就去、就去。”

  一看賬本,才發現問題嚴重,錢,好像沒有預期的多,要有大的花用,好像不太夠。財政一緊張,新的宮室,隻好暫停。劉徹臉色有點難看了,韓嫣也看出問題來了。商人有多富,他們倆不太清楚,但是,以鹽鐵起家而致全國聞名的前任鹽鐵商人交的財產稅,居然不如一個關內侯的年收入,這就說不過去了。

  偷稅漏稅,是個曆史性的、世界性的問題。辛辛苦苦掙來的錢,誰也不願意白交給別人,掙得越多,越舍不得,尤其是精打細算的商人。劉徹大怒,懸賞令民告緡。

  老是刮商人的錢,先是收車錢,再是收財產稅,商人的人頭稅還比常人貴,歧視性很強。但是,一個現實是——農作物的畝產量不高,一個農民能養活的人少,大家都去經商了,種田的人少了,糧食少了,國家就很難穩定。手中有糧,才能心中不慌,壓製商人,不全是因為歧視,還有穩定社會秩序的因素在內。雖然,劉徹也是很想從商人身上刮點錢來用用。

  韓嫣搖頭,再一次感歎環境的力量,重商主義在這個時候,真是行不通啊。

  124.劉閎(一)

  做了太子,搬到了他的父親、祖父曾經住過的地方,排場比以前大了,伺候的人比以前多了,底下人待自己比以前更恭敬了,劉閎沒有覺得更高興。他碰到了一個難題——他很不喜歡現在的伴讀。

  皇子伴讀與太子伴讀,差得不是一點兩點,因此,最初被選為皇子伴讀的孩子,無不被家人叮囑,侍侯好現在的主子,對其他皇子也不能忽視了——諸王就國,伴讀未必會被派著一起去,留在京裏,對著的是太子,要想有所發展,討好非常有可能成為太子的皇子,那是必須的。長大以後,入朝為官,國家很防範大臣與諸王交通,打著某王以前伴讀的烙印,很難有大發展,除非事先做兩手準備。劉閎最初也是太子之位的有力競爭者,伴讀的孩子也都上心,待到王夫人一去世,被家人一叮囑,開始有了討好劉據的傾向,小孩子遮掩的功夫不到家,劉閎看了出來,很是難過。待到被立為太子,看著玩伴又湊了上來,心境已經有些滄桑的劉閎冷笑。於是,跑過去找劉徹。

  跑到宣室的時候,發現太傅也在,劉閎想了一想,想說的事情讓太傅知道了也沒什麽不好,於是,通報一聲就跑了進去。

  行過禮,聽到劉徹一聲:“你不去玩,跑到這裏做什麽來了?”劉閎提起頭,看到父皇臉色不太好看,再扭過頭,看到太傅正襟危坐離父皇老遠,臉上故作嚴肅,太傅沒有示警就表示父皇這不算是心情不好。忙撲過去,抱住劉徹的胳膊:“父皇~哥哥弟弟們都走了,住的地方好空曠,原本坐滿了一屋子的人,現在聽課隻有三兩個人,兒臣覺得心裏不舒服,沒心情玩。”

  “唔,這樣啊,”覺得兒子很有手足情,劉徹麵色緩了下來,“他們是藩王,自然要就國,不會再回來了。你要是覺得冷清,便再選幾個伴讀就是了。”

  “謝父皇,”乖小孩行過禮,又爬了起來,仍舊抱住父親的胳膊,“那據皇兄還有旦、胥他們,到了封地會不會也覺得冷清?也給他們加幾個伴讀好不好?”

  “哦?怎麽想起這個來?”

  “嗯,上課的時候,兒臣看到自己的伴讀,想起他們以前與據皇兄交好,想來據皇兄與他們分開,也難過的,咱們把他們送給據皇兄好不好?”瞪大了無辜的眼睛,乞求地看著父親,“跟朋友分開了很難過的。兒臣還有父皇、有太傅、有少傅,可是兄弟們身邊卻沒幾個熟人……”吸吸鼻子。

  劉徹眯了下眼,睜開,低頭看看兒子:“你先去選新伴兒吧,剩下的事兒,父皇來辦。”

   “喏。”乖乖地向父親行禮告退,也沒忘了師傅。

  “現在的孩子,可真了不得!”看著劉閎退了下去,劉徹忽然暴出一句來。

  “聰明總比傻子強。”

  “也是,至少,他看出來了一些事,原本還以為他沒長大,現在看來,倒有幾分眼力,隻是,太沉不住氣了。”

  “他還小。”

  “得開始教了,這麽毛燥可不行,”劉徹歎道,“我在他這麽大的時候,父皇已經開始教我看奏章了。”

  韓嫣在心裏偷笑,你在比他大十歲的時候,也很毛燥啊。

  劉徹給劉閎選了新的伴讀,卻沒有如劉閎所願地把他不喜歡的立時換掉。劉閎居然也出乎意料地沒有再鬧,隻是沒多久,卻發生了太子言語被泄漏的事情,一查,是伴讀大嘴巴……

  韓嫣暗歎,現在的小孩子真是了不得,心機不簡單,正在擔心自己會不會被卸磨殺驢的時候,看到了劉徹滿意的笑容,這才恍然大悟。這麽大的動作,沒有皇帝默許推動,一個小孩子怎麽可能操作得起來?劉閎能跑到跟前來表現關心兄弟,在這個年紀就已經很了不得了。

  皇帝家的父子傳承,真不是別人能摸透的,自己還是做好本職工作去吧。

  ————————————————————————————————

  太子課程,與皇子的課程真的很不一樣,這是劉閎的體會。

  “以前太子年幼,學習當從基礎開始,我雖忝為太傅,不過是教幾個字罷了。如今,太子長大了,到了該講道理的時候,那便說點有用的吧。”

  “什麽學問最有用呢?”劉閎興致很高。

  “隻研一門學問,我不如老學究,但是,太子是未來的天子,國事,不是背幾頁書便能了事的。將來治理一國,雖有僚佐,也少不得自己要費心費力,就說一說這治國吧。”

  “治國也是學問?”

  “對。”

  “是要親賢臣、遠小人麽?”

  “也對,也不對。親賢臣、遠小人,道理誰都知道,桀、紂,也知道,他們都是聰明人,但是他們還是任用了奸臣,敗壞了國家,所以,為君者,賢明與否,不在乎他背下了多少大道理,而在於到底做不做得到。”

  “那要怎麽才能做得到呢?”劉閎發問。

  “嬰兒要怎麽樣才能長大成人,你就怎麽做,這世間沒有一蹴而就的事情,”韓嫣補充道,“不過是日積月累,處處用心。凡事多想一想罷了。皇子,生在深宮之中,稀與外界接觸,便會不懂世情,這樣的人背再多的道理,也隻是個書呆子罷了,多聽聽民生,多看看自己的子民,聽得多了、看得多了,懂得自己也就多了。”

  劉閎有些掃興,男孩子喜歡快意恩仇的多,做事情也喜歡幹脆利落,一聽沒有立竿見影的好辦法反而要日複一日地磨日子,腦袋耷拉了下來。說了等於沒有說嘛。

  韓嫣笑了:“不過,現今倒是有些法子,能讓你少被騙子蠢弄。”

  “真的?”劉閎坐直了小身子,“太傅快講~”

  感謝CCTV、感謝科教頻道,教會了我如何裝神弄鬼——雖然節目的製作目的是教會大家拆裝神棍的騙局,感謝物理老師,讓我知道磁鐵兩極同極相斥、異極相吸可以利用這個原理讓它們“跳舞”,感謝小學自然課,讓我知道螞蟻喜歡甜的東西可以用糖水讓它們排出字來,感謝……

  劉閎看得目瞪口呆!聞訊而來的劉徹也看得傻了。

  “這、這、這、這……”劉徹結巴了。

  “有什麽好奇怪的?陳勝吳廣揭竿而起的時候,不也是往魚肚子裏塞破布的麽?老把戲了。”

  劉徹抻了抻脖子,不說話了,神情有些低落。

  劉閎很好奇:“太傅,這些,有人再弄這些,就是裝神弄鬼?”

  “大概吧。”

  劉閎興致勃勃地跑過去逗螞蟻玩了。

  “阿嫣,”劉徹呆呆地開口,“這些都是騙人的?”

  鬼神也是一種信仰,兩千年後還有人信,何況現在?正是“萬物有靈”大行其道的時候,巫醫還沒徹底分家的年代,劉徹雖還沒有像愚夫愚婦一樣供奉個狐狸大仙,但是對神仙之事,仍是深信不疑的。此時,受到的衝擊實在太大,腦筋一時連不過彎來。

  “世上真無神明麽?”再問。

  “這——”韓嫣也猶豫了,劉徹這樣子,說得難聽一點,好像被拋棄的怨婦啊。再說,自己都能穿了,神明……還真不好說,雖然沒有遇到過一個白胡子大爺告訴自己你被選中去穿越,“沒見過,不好說。也可能有吧……”

  劉徹點點頭:“對,應該是有的。神仙豈是尋常能見得到的?神仙的能耐大著呢,怎麽會弄這些小把戲?對!”暈暈乎乎地回宣室去了。

  劉閎見劉徹走了,又偎了過來:“太傅,你懂得可真多。”

  “這算什麽?不過是些別人沒注意到的道理罷了,看著神奇,說穿了,便是一文不值。上當的人,不過是沒有見過罷了。見識了一回,便再沒有上當的了。”

  “那,咱們把這些道理都講給天下人聽吧,省得大家受騙。”

  “那要怎麽講呢?”彎下腰,平視。

  “嗯,長安不是有太學麽?各地不是也有郡學麽?讓他們講……”

  難為你能想到這個,韓嫣心裏抹了把汗,領著劉閎跑到市集,問了建築材料的價格,再跑到少府,問了建學校需要多少材料、多少人工,然後,到石渠把輿地圖和行政區劃的簿子撿了出來,拎著算盤讓劉閎計算一下普及全國性的義務教育要花的錢……

  劉閎把兩眼算成了蚊香狀,抬起頭,望向韓嫣:“要這麽多錢?”

  韓嫣點頭:“所以說,治一國,不光是親賢臣遠小人那麽簡單,還得學會算賬。”

  “所以父皇要給商人加稅、要用皮幣麽?”

  “皮幣造得再多,世上的東西也是有限,金銀珠玉饑不能食、寒不能衣。要想國富,先得民殷。”

  “有錢就能買到喜歡的東西啊,再說,各地不是還要進貢麽?”

  於是,多了一句嘴的劉閎隔天被拎到郊外去玩,覺得很開心。到了半下午,肚子餓了,想吃東西。發現帶了錢卻沒有東西可以買,陪著的人也沒有帶吃的,終於明白了“錢不是萬能的”、“價值要通過交換價值才能體現”、對“金銀珠玉饑不能食、寒不能衣”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同時明白了,特權也是有限製的,比如現在。

  125.劉閎(二)

  劉閎第一次見到韓興是在太傅家裏。

  經過立儲風波之後,劉閎覺得太傅人品挺好,沒有因為母親去世就冷落自己,也沒有用看小狗狗一樣的眼神看著自己,心下十分滿意。待看完太傅口中的“小把戲”,更愛跟太傅粘在一起了。無奈太子不止有太傅一個老師,還有其他的師傅,劉徹做什麽都是大手筆,給兒子找師傅也是一樣,從騎射到詩書林林總總一大堆,卻個個畢恭畢敬——呃,倒不是說恭敬了不好,隻是處在劉閎這樣好動的年紀,太守規矩太死板的老師實在是讓他喜歡不起來。不同的說教方式,更是激化了劉閎的喜惡之感。

  小孩子坐不住,讀了一會兒書,就有些走神兒,掏出小玩具偷偷在桌子底下玩,被別人諸如少傅石德發現了,免不了說一通玩物喪誌大道理,再哭喪著臉請罪:“臣無能,不能讓太子有所長進,沒有教好太子愧對陛下信任……”劉閎噎得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心道你怎麽不對父皇這麽說?他建了多少宮室花了多少錢?現在又惦記上汗血馬了,那他算什麽?然而這話卻不能說出來,隻能謝過少傅繼續坐好聽課,左耳朵聽右耳朵冒。

  如果這樣的事情被太傅遇到了,會下課,然後讓他玩個夠:“沒精神聽,就先玩。玩夠了,再回來聽。你這麽著,玩也玩不好,學也學不好。好了,去玩罷!”轉頭吩咐六兒再準備一些同類玩具。

  不到一刻,劉閎就自動扔下玩具了——這些玩具不過是些泥人陶俑彈弓琉璃球之類,玩的就是一個逃過老師眼睛的快意,沒有了枯燥的課堂作對比,由著你玩,這些玩具的吸引力大大降低了。物以稀為貴,再好的東西堆滿了眼,也沒有那種新奇感了。劉閎到底還是記得自己是太子,要認真學習,任他玩的時候,他又開始惦記起功課來了,於是乖乖回來繼續聽課。再說,太傅的課,講得更生動有趣,能讓劉閎走神的時候並不多。

  從此,太子的課程安排便是學三刻休息一刻了。

  劉閎明白太傅不可能整日圍在自己身邊,其他的師傅雖然不討喜,到底還是能教一些東西的,也耐下性子來聽。隻是一得了空,便想往太傅那裏湊,就算不講有趣的知識,看著太傅的臉也很賞心悅目。

  這一日,劉閎寫完功課,瞄瞄以前喜歡的小玩藝,撇撇嘴,這麽幼稚的東西,以前怎麽會喜歡玩?唔,還是對看看太傅好了。很不巧,今天是休沐日,韓嫣在家休息。

  太子身邊永遠不缺討好的人,便有出主意的:“聽說陛下今日不在宮裏,您隻要跟郎中令打聲招呼,報備一下兒,就能出去了。”

  劉閎一轉眼:“就這麽辦了。”郎中令也在休沐,就幾個當值的郎官在,誰也不敢攔著太子殿下。

  安陽侯府大門口兒,正巧碰到了同樣溜出來的劉徹。

  劉徹與韓嫣並不是整日膩在一起的,兩人都有事情要忙,劉徹除了談情說愛,正職是個要管理國家的皇帝,除了韓嫣之外,他還有其他的臣子要召見。韓嫣除了向劉徹匯報大小事務、跟他在一起聊天歪纏還要教劉閎、處理丞相該處理的政務。因此,兩人一天倒有半天是見不著麵的。逢到韓靖從南軍休假回家的時候,韓嫣也要抽出空來回家看看兒子。這天,正是韓家大少爺回家的日子,韓嫣自然是在家的。休沐日,大家都休息,皇帝也休息了,一覺睡到自然醒,摸摸身邊沒有人,才想起來自己昨晚抱了個枕頭眯了一夜。起床之後看看沒什麽事,就直奔韓家去了。

  父子倆大眼瞪小眼,都已經到了門口兒了,那就一起進去吧。

  韓府的管家們對劉徹已經很熟了,皇帝翻牆的時候都看過了,這回居然走大門進來,真是規矩得不得了了。對於皇帝領著個小男孩兒進來也沒有表現出過激的反應,一麵恭恭敬敬地把人迎了進來,一麵命人進去通報。

  “不用了,朕自己去找阿嫣,”止住了要去通報的下人,突擊檢查,看看他都在做什麽,“韓靖,別躲了,朕認得你。”正準備悄悄溜到後麵通風報信的韓靖隻得站住了腳,上前行禮,一麵行禮一麵腹誹:“知道您認得我,休沐日都不得安生。”

  一道矮矮的身影咻地一聲不見了,跑得好快。這回劉徹沒來得及喝止,父子倆對視一眼,很有默契地加快了腳步,卻在轉角的地方停了下來。

  “興小豬,你跑這麽快做什麽?”

  “臭哥哥,快放我下來!”劉閎聞聲望去,見一個與自己年紀差不多的男孩子被個青年拎在手裏。拎的手法還很特別,一手拎著腰帶,一手拎著領口。男孩兒很像被捏住殼的小烏龜,劃動著手腳,卻因為腿短手短怎麽也碰不到行凶的人。於是,扭過頭去,對著凶手“嗷~”了一聲。

  “噗~”劉閎笑出聲來,男孩子和青年都回過頭來看著自己。青年一臉無害,男孩子見自己的狼狽樣被別人看到,臉色通紅,睜得大大的眼睛透著羞惱,四肢一陣撲騰,真像是隻炸毛的小貓。

  青年輕輕地把男孩子放了下來,順手理了理男孩子的衣襟:“在自己家走路怎麽能不小心呢?看跑太快撞人了吧?”

  “謝謝哥哥,”男孩子鎮定了下來,隻是說話間還咬著牙,勉強揖了一下,“下次一定注意,”扭頭看向劉徹父子,行了個禮,對劉徹道,“您是來找伯父的麽?”

  看小孩子變臉,真是項樂趣,劉徹笑道:“是啊,你伯父在家麽?”

  韓寧卻是認得劉徹的,放下在弟弟衣襟上的手,上前行了個大禮,方道:“回陛下,因是休沐日,叔父正在小憩。”這時候還要找上門來,你可真像是叔父講過的“周扒皮”啊。

  “是麽,阿嫣是累了,別吵醒他,咱們過去瞧瞧。”

  睡著了的人有什麽好瞧的?知道人家累還要過來打擾?陛下下雨沒打傘,韓家孩子們狠狠鄙視了劉徹一通。

  韓興見哥哥行了大禮,知道這是皇帝了,也上前去行禮,一麵覺得陛下腦筋不清楚,一麵又覺得自己方才的糗樣被天子看到很尷尬,臉上的表情很糾結。劉徹笑了,摸摸他的腦袋,拉到身邊,一麵問著“多大了?”、“讀過什麽書?”之類的問題,一麵熟門熟路地摸向韓嫣的住處。

  韓嫣沒有睡在屋子裏。庭院花樹下擺了張竹榻,韓嫣就這麽躺在花樹底下。安陽侯府的花樹栽了有些年頭了,枝繁葉茂,大朵大朵淺粉色的花綴在枝葉間,微風吹過,落了滿襟,襯著白色的曲裾。

  有一兩片打著旋兒落下的花瓣偏會找地方,正落在額間唇上……

  睡姿漂亮,是件風雅事,韓家孩子對此很有些自豪——比起某日有幸參觀到李敢伯父磨牙打呼的睡相,他們更接受韓嫣的睡相。但是,某家父子呆呆的眼神就讓人很不舒服了。於是,韓興撲:“伯父~”帶著甜甜的顫音。

  韓嫣早醒了,安陽家規一向嚴謹,報信的被攔下了,可消息還是如期傳到了韓嫣耳朵裏:“侯爺,前院遮陽的傘立了起來,有貴客到了。”既然劉徹想玩突襲,韓嫣就陪他玩好了。於是,繼續裝睡。

  被人參觀睡相也不舒服,聽到韓興一聲伯父,韓嫣順勢就起來了。抖抖衣襟,抬眼:“怎麽都來了?”

  皇帝父子駕到,自然要好好招待的。當下韓嫣陪著劉徹說話,劉閎搶不過父皇,也覺得跟韓興在一起比較有共同話題,幹脆跑去找小朋友玩了——再有太子的自覺,他還是個小孩子。

  “就這麽睡在院子裏,也不怕著涼?”當著人家兒子的麵,不好撲過去,劉徹隻好不鹹不淡閑談。

  “覺得屋裏悶。倒是陛下,怎麽想起出宮?帶人了麽?”

  “我丟不了,”擺擺手,再看看一邊一個門神,“覺得悶了不如出去走走?”用詢問的語氣說出來,卻是不容拒絕的。

  劉閎被韓興領著逛了一圈,發現太傅家花園裏居然有一小塊菜地,用來種種糧食蔬菜讓小朋友熟悉農事,試著澆了澆水,覺得很有意思。轉過眼,正想問韓興這種的都是什麽,正撞上韓興“連這個都沒見過,可憐的娃”的眼神,劉閎鬱悶了,恨恨地發誓回宮也要弄一塊地。

  兩個小孩子開始有意無意地賣弄自己的學識,年紀相仿懂得也差不多,偶有一點你知道我不知道或者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互相炫耀一下,漸漸到玩在一處。劉閎覺得這個韓興懂得不少,不會刻意討好但又很有趣,很像個“朋友”了。韓興也覺得劉閎是伯父的學生,人也不笨,很能說到一起,這個害伯父整日要忙著教他而與家人相處時間變少的“太子”也不那麽討厭了。

  126.劉閎(三)

  見到韓興之後,劉閎覺得自己找到了滿意的伴讀。正待向父皇提出要求的時候,卻傳來消息——大司馬驃騎將軍病逝。

  劉閎對霍去病,有些防範。雖然不見霍去病如何為劉據鼓吹,但是他是劉據的表兄,隻要他本身做得好,就是在為劉據加分了。因此,劉閎不喜歡霍去病。

  “去吊唁一下吧。”聽到太傅這麽說的時候,劉閎撇撇嘴,父皇為他的喪禮弄了那麽大排場,也不差我一個。

  少傅石德卻附和了太傅的話:“正是,殿下當去,也是展現儲君風範。”

  既然大家都這麽說,劉閎也隻好去走了一下過場。果然贏了不少讚譽,還得了父皇表揚。

  劉閎便趁機提出了想要新伴讀,劉徹想了想,韓興也是個不錯的孩子,做太子伴讀,是許多人家巴不得的事情,點了韓興當伴讀,也是對韓家的優待了,當下應允了。

  劉家父子覺得做伴讀是項優待,韓家人卻不這麽想,韓嫣首先想到了自己當年的伴讀歲月,老師是學究、同學是上司、飯菜全由別人安排喜不喜歡都得吃、起得要比太子早睡得還得比太子遲、太子學得好伴讀就得徹夜苦讀以期跟得上太子的進度、太子學得不好伴讀也要跟著挨揍……一個哆嗦,我家興小豬哪能受這樣的苦。就算要進行點挫折教育,也不用下這樣的狠手。

  韓說、韓則以及兩人的母親對韓嫣的伴讀生活還留有印象,直搖頭:“還得像跟班兒似的伺候,咱們家到現在還用得著靠把孩子送進宮裏受苦來爭個出人頭地的機會麽?”

  大人雖然看得清楚,也不能忽略了當事自己的意見。韓嫣小心地問韓興:“興小豬,很喜歡跟太子一起玩麽?”

  韓興想了一想:“太子殿下,還算有意思,跟他一起玩,也沒什麽不好。”

  “太子伴讀可不光是陪太子玩,還要一起讀書、習武、挨罰。”

  “伯父,我沒說要當他伴讀……”

  那你為什麽說他有意思,還說跟他一起玩沒什麽不好?

  “我隻是說不反對跟他一起玩,沒說要當他的伴讀。”

  韓興當然不願意,他自己也有伴讀的小孩子,自從給皇子選伴讀開始,他就留意觀察,兩相對比,發現伴讀真不是個好玩的差使。自己家算是對下人很和善的了,宮裏的規矩更嚴,豈不是更要受苦?小腦袋搖得像波浪鼓一樣。偶爾與這個挺有意思的太子打打交道還好,要是天天這麽伺候著,韓興實在不想當這份差。

  然而,皇帝說出的話,想讓他反悔,實在是不容易。韓興隻好滿心不情願地跑去當“伴讀”。韓嫣舍不得自家侄子受苦,幹脆提議給劉閎多找幾個伴讀:“先前的伴讀不是都黜了麽?光阿興一個太子身邊的人也太少了些。”多幾個伴讀的,韓興也好輕鬆一些。

  劉徹一尋思,以劉閎的年紀,讓他處理朝政為時尚早,不如多選幾個伴讀,也好讓劉閎早日練習一下禦下之道,當即同意了。大筆一揮,霍光和衛伉都成了伴讀,再從在京列侯家裏又選了六個年紀差不多的孩子,湊了個整數。未央宮倒比諸王未就國時還熱鬧了幾分。十個孩子便有幾種不同的身份,衛伉已是列侯,霍光隻是布衣,韓興是列侯嫡長子,還有沒有列侯爵位而是九卿之子的其他同學。半大孩子倒也不算講究這些,卻也隱隱有了分野。

  孩子多了,難免會有麻煩事,尤其是頑皮的男孩子多了的時候。

  這一天,正是習武的時候,劉閎是太子,哪怕在孩子群裏,忌諱還是有的,何況這些孩子年紀也不是太小,大家都讓著他。劉閎倒沒覺出別人在讓著自己,隻覺得自己很勇武。打贏一場,還看看很投自己緣的韓興,那意思——瞧,我夠本事吧?當我伴讀不虧吧?一旁衛青看得心裏直抽搐,隻能別過頭去指導一下其他對練的人。

  劉閎練了一會兒覺得老贏沒意思,轉眼瞧著韓興練得很威風也在贏,於是挑上了韓興。與當年的韓嫣劉徹武力值對比一樣,在武事上沒有嚴苛要求的劉閎比起韓興來要差那麽一點。開始的時候韓興還能讓著點兒,後來身上著了兩下覺得疼了,劉閎居然還要“乘勝追擊”,韓興也生氣了,認真了起來。

  韓興本就不是能點到即止的高手,意氣上來,輕重拿捏得就不到位,劉閎也嚐到厲害了,兩人拋開太子、伴讀之類的身份,純粹是同齡男孩的較勁了,其他的伴讀都停下手來,驚訝地望著場中的對戰。衛青一瞧不對勁,忙上前分開兩人。靜了一下的伴讀,嗡地議論開了。

  如果是私底下兩人打架,輸了也就輸了,還能很大方地承認技不如人來顯示一下太子的肚量,但是在這麽多人麵前輸了,劉閎麵上掛不住了。

  “哼!你放肆!”劉閎斥責的詞匯有限,沒有領悟到國罵精髓,或者說他也沒想著怎麽“切責”這個放肆的家夥,隻等著韓興道個歉,然後再安撫幾句,找回點麵子,兩人便合好。於是,一麵捂著被擰疼的胳膊,一麵斜著眼睛看韓興。

  韓興呆了一下,沒想到在伯父那裏打贏了沒關係,換了他,贏了太子就要被甩臉子,也不高興了,梗著脖子兩眼望天就是不說話。

  衛青也急了,立即宣布下課,讓劉閎休息一下回去聽下麵的課,把韓興留了下來。一麵命人去報信。

  待韓嫣聽到消息趕來的時候,韓興正被罰站,劉閎已經在眾伴讀的擁簇下回宮聽今天的文化課去了。衛青正站在庭院當中陪著韓興,在他的課上出了事,他也有責任,韓興比不上太子金貴,身家也不錯,經過運動量極大的課程之後再罰站,衛青擔心他吃不消。一見韓嫣過來,衛青倒鬆了一口氣。

  “伯父不是說,當太子很不容易,大家都捧著讓著,說實話的少。要當個好伴讀,就不能在功課上做假麽?至少得讓太子有個數,別被騙了。”

   “嗚嗚~父親說,伯父見到做假賬的都是扔進廷尉府去的,為什麽我沒造假反要被罰,嗚嗚~”

  韓嫣苦笑:“行了,你還是回家去吧。”

  聽說自己兒子和韓嫣侄子打架,想過來看看結果的劉徹聽了這“童言無忌”,也默然。

  於是,敢冒犯太子殿下的韓伴讀,上工不到三天就被炒了魷魚。

  被冒犯的太子殿下卻沒覺得快活,這麽一鬧,原來隻是略讓他一下的伴讀們,縮手縮腳算是好的,一見他就開始奉承以防被他討厭被趕走的倒占了一大半——被黜回家,會被修理得很慘的。劉閎看在眼裏,氣在心裏,再想找個能把自己當正常同學看待的人,已經是晚了。

  劉閎恨恨地咬著被角,他隻是想殺殺韓興的威風,沒想趕人啊~可是韓興卻被韓嫣以回家好好教規矩為由,再也不讓他接觸了。“太子殿下繼續讀書吧,阿興太胡鬧了,可別跟他混一塊兒了,臣已經讓他父親好好教他了,教不好,絕不放出來。”

  太傅說話時的神情好嚴肅,劉閎好想哭,好容易有個能說到一起的人,就讓自己一時抹不開臉給搞沒了。

  “想要不在你麵前遮遮掩掩的人,你自己就得先有容人之量,”劉徹麵無表情地下了總結,“你現在還想要韓興做伴讀麽?”

  劉閎點頭:“兒臣當時正在氣頭上,才由著師傅罰他的。沒想著要他走……父皇~再讓他回來好不好?”

  “你說呢?”劉徹咬牙,“這天下,從來不會缺有本事的人,隻是缺了願意對你說實話,不把你當成神主牌位供奉糊弄的人。這麽一鬧,哪怕原本赤誠以待,再回來,也不見得就是原來的那個人了。”

  “兒臣知道錯了,現在伴讀都悶得好無趣。您讓他回來吧,他就是他又不會變成女孩子。”

  “天下人多得是,喜歡用誰不喜歡用誰,這個隨你,”劉徹笑道,看著劉閎發亮的雙眼,“隻是韓興你得自己想辦法。要是當他是個普通伴讀,父皇就下旨讓他再回來,他若拿喬,你也別再理他了,跟皇家拿身段的人,不值得用,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要是想拿他當朋友,你就得自己想辦法去了。”

  “伴讀和朋友不一樣麽?”

  劉徹想了想:“伴讀隻是個職位,伴讀是伴讀,朋友是朋友。”

  “什麽樣的人才能做朋友呢?”

  “他得不圖你什麽,沒想著做‘太子的朋友’,而是‘交了個朋友,隻不過這個朋友是太子’。”

  劉閎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是不是,想跟我做朋友,而不是想跟太子做朋友?”

  劉徹輕笑頷首。

  ————————————————————————————————

  劉徹過來的時候,韓嫣正在與僚屬議事。眾人上前見禮,劉徹四下瞧了瞧:“很忙?”

  “例行公事,布置一下下個月的事兒。”

  “那就散了吧。”一麵說,一麵一副想笑又忍住的神情對著韓嫣。

  這顯是有話要與丞相說了,眾人很有眼色地告退。桑弘羊走在最後,隻聽得一句:“我跟你說,閎兒他……”原來是在說太子,這倒是大事了,難怪要散了例會。不過,陛下居然自稱為“我”,丞相與陛下的關係不一般呐……

  據說,當太子殿下趁休沐日跑去安平侯府找因為說了實話而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前任伴讀的時候,韓興規規矩矩地行禮、規規矩矩地請罪、規規矩矩地對答,目光不上抬、眼睛瞅地。儼然一副學究相,太子殿下傻了,悲哀地往大門外挪動。

  待太子殿下一轉身還沒走出大門口呢,前任伴讀撲到自己親爹懷裏撒嬌: “我很乖吧?今天晚上請伯父過來吃飯好不好?伯父做的蒸雞蛋好香啊~”

  “嘭”這是貪嘴的前任伴讀被敲了腦袋:“是你請伯父吃飯還是讓伯父給你當廚子?還有,你怎麽就知道吃蒸雞蛋啊?”

  “祖母說,你小時候比我還喜歡吃呢!別再打頭啊,打笨了怎麽辦?唉~這年頭,說實話的要挨罰啊~”

  太子殿下猛地一回頭,驚喜地發現,前任伴讀正斜眼瞟著自己扮鬼臉兒,看著像是賭氣,臉上卻沒有記恨的樣子。

  隔天,曾經“犯上”的韓興居然成了侍中。劉徹過來,就是告訴韓嫣這項任命的。

  “給個十歲孩子加侍中,他能做什麽?你想什麽呢?” 韓嫣瞪著劉徹。雖然侍中是加官,表示皇帝恩寵的,但是被加侍中的人,無不是本身便有職銜、有工作的。

  劉徹憨笑:“就代朕看看學宮好了,咱們難免有想不到的地方,嗬嗬,阿興年紀小,閎兒差不多大,正好知道這個年紀的孩子想什麽,回來告訴咱們,也好有個數不是?”

  好吧,劉徹也是做父親的人,疼自己的兒子無可厚非。

  “閎兒注定要坐到我的位子上,我怎麽能讓他太孤單?”劉徹正了顏色,“天子,本就是孤家寡人,要冷靜自持,既然選了閎兒,自然要給他最好的安排。我得給他一個能說說心裏話的人。”

  “既然要給閎兒一個朋友,不如就是阿興了,”無奈地看著韓嫣,“由來先朝的臣子能興旺到新帝登基的不多,你對閎兒盡心,我不想看到閎兒以後倒疏遠了。阿興這孩子單純、性子也耿直,讓他跟閎兒好好相處,也不枉你我相識一場。”也省得你掛心。

  韓嫣輕笑。劉徹,對於他認定的人,從來是不吝給予的。選了劉閎,便要給這個接班人鋪好路,對韓家青眼相看,也要給韓家留一線生機。

  “那就看他們自己了。不過是孩子嘔氣,過幾日也就好了。”

  “但願如此。”

  到底也沒有說如果他們不和好要怎麽辦。這才是劉徹吧。

  其實,從來沒有把所有問題都丟給劉徹的念頭,既然是兩個人在一起,就不能把所有事情都扔給一個人。你做初一,我做十五。

  其實,興小豬沒那麽幼稚,敢把自家子孫教成直腸子,祖父大人會奮起於地下追殺兄弟三人的。

  “嘿嘿,既不用當伴讀又不用故意疏遠太子,既然能拉近關係又不會靠得太近,你小子行啊!”韓寧一麵咬著櫻桃,一麵拿指節檢測小弟腦袋的硬度。

  “不許打頭!”韓興抱著腦袋哇哇大叫。

  “吵什麽!反了你!”韓寧翻白眼,也敲了一下,“咱們家的家規,哥哥有權敲弟弟腦袋!不服氣去敲阿曾!”

  “什麽時候的家規,我怎麽不知道?”

  “你沒瞧父親老是敲叔父麽?”

  “啊?”

  “啊什麽啊?這麽逗太子,你給我當心點!不想理他也別勉強,想討好太子的人多著呢。你便裝老實也給我在人前裝兩年,保管他記不起你來。”

  “沒逗他,”韓興有些不高興了,“能玩到一起的人少,就他還好。隻不過要在一起玩,他不能太小瞧我。”跟奴才似的呼來喝去,人家是棟梁!男孩子喜歡做強者,都想指點江山,所謂良禽擇木而棲,現在隻有太子這根木頭可以選,隻好把木頭雕得比較不像朽木一點了。

  “少得意了,”韓靖吐糟,“跟太子打架的時候,你根本沒想那麽多!”非常肯定地語氣,“你就是練著練著驢脾氣上來了,什麽‘離得不遠不近的正好’,分明是闖完禍之後才發現結果沒那麽糟。”

  被說中心事,韓興幹脆躺在地板上假裝睡著了……“我本來就在想怎麽能不當伴讀的麽……打的時候是生氣了,打完了就清醒了,所以馬上裝可憐當老實人,我還是很睿智的……啊……我在說夢話說夢話,呼呼……”

  頂著侍中的名頭,韓興終於被再次拉進了未央宮。從板著臉旁聽,到一起討論功課,最後恢複了揮拳相向,隻是死活不願再做伴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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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則道:“過近則狎。遠點兒也不錯,靠得太近,便容易見到不足之處,容易被挑到毛病。阿興先頭,就是離得太近了,牙齒還有咬到舌頭的時候呢。”

  韓嫣笑道:“正是這個道理。我正琢磨著退位的事情……”

  “什麽?”韓則驚呼。少跟皇家摻和,是韓家的信條,到了韓嫣這裏違反得厲害,韓則早就想讓弟弟離皇宮遠點兒。許昌也是在丞相位上退下來的,但是他那時候已經年過六旬退了不久就死了,韓嫣現在的年紀,不做丞相了,要如何自處?

  “哥,你想好以後要怎麽辦了麽?”

  “老老實實地教太子啊,”韓嫣不覺得這是什麽大問題,“我退位了,正好給孩子們一個上進的機會。他們正是想建功立業的年紀,正該拚一拚。壓著他們,實在太對不起孩子了。我若不退,咱們家就太顯眼了。風頭浪尖上可不是常人呆的地方。前一陣子又是改製又是用兵雜著立儲的事兒,沒人注意到,如今大事已定,大家靜下來不免要把眼睛放到朝堂上,被人盯上了,可不好。”

  “陛下同意麽?”

  “我有法子讓他同意。”

  “?”

  “沒看出來麽?陛下設了中朝、內朝,就是想分丞相之權……”

  “你退了,正好讓他再想法子繼續削權……”韓則接口。

  “這個陛下,在他手下真不好混,”韓說感歎,“早退早好,退得早了是好人,退得晚了——”是死人……

  “就是,他們家父子都不是善茬,少惹為佳。”韓則對於天子的敬意早已經降到了最低。

  127.雜事

  “嘭!”硯台在鋪了墊子的地上砸出一聲鈍響,墨汁四濺。

  “畜牲!”劉徹喘著粗氣。韓嫣隻看著衣袖濺上的墨汁,不動聲色。一旁的宗正額頭冒汗。

  韓嫣不急,是有原因的,這事關不到別人,隻當看笑話好了。宗正冒汗也是有原因的,這事可大可小,單看皇帝心情如何,而現在皇帝的心情明顯不好。

  “母親剛薨了,他們就鬧出這種事來!”劉徹開始砸桌子,“荒唐!混帳!”

  難怪他生這麽大的氣,剛得了個寶鼎,覺得自己很得上天眷顧,還在群臣麵前炫耀了一把。沒幾日館陶大長公主去世,陳須與陳蟜卻鬧出這樣的事情來,實在是太不長臉了。尋常列侯也就罷了,這兩位卻是劉徹的親表兄加前任妻舅,陳蟜還是他姐夫,劉徹麵上無光心下惱火。

  罵了一陣砸了一陣,劉徹漸漸平靜了下來,宗正瞄了一眼韓嫣,麵露難色。韓嫣道: “陛下,堂邑侯與隆慮侯——”

  劉徹一瞪眼:“要為他們討情?”

  “他們做出這樣的事來,臣能討什麽情?隻是,兩位身份,都是大長公主之子,要怎麽處置,宗正亦不能自專,還得您拿主意。”

  劉徹正在思量的當口,外頭通報:“太子殿下求見。”

  劉閎進來,六兒跟在後麵,瞧見地上的硯台墨跡,兩人都頓了一下。再看宗正一臉求救的表情,太傅卻是眉眼如常,劉閎放下心來——是宗正遇到麻煩了,與自己沒多大關係。

  上前請過安,六兒自退到一邊立好,劉閎小心地道:“父皇,您這是——”

  “你給太子說。”劉徹直著宗正點名。

  宗正小聲解釋:“館陶大長公主薨逝,未除服,堂邑侯便與兄弟爭財,隆慮侯,呃,亦不守孝行……”其實,這兩個人還有一項大罪,孝服沒脫便亂搞男女關係,陳須倒還罷了,陳蟜的嫡妻可是劉徹的親姐姐。劉閎年紀不大,宗正不敢跟他直說通 奸之類的話,隻含糊一句帶過。

  劉徹冷哼一聲,看看兒子,也覺得有關成人話題暫時不要說得太詳細,隻對宗正道:“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國家法律,難道是擺設?你就不知道要怎麽辦?”

  宗正忙應了退下。他也是鬆了一口氣,這事本不全歸他管,本來承平日久,開國功臣之後倒是紈絝居多,常有不法受刑除國殞命的,也不在乎這兩個家夥,有什麽事廷尉也能辦了。隻因陳家與皇家的關係比較特殊,兩代尚主,犯事的又是公主之子,還牽連到一個皇帝的嫡親姐夫,皮球被踢到了他的腳下,這才不得不跑來請示。如今得了明確指示,一溜煙跑去執行了。

  劉閎小聲道:“那——姑母怎麽辦?”

  劉徹一頓,看了劉閎一眼,揉揉額角:“封了她的兒子吧,這兩天就宣詔去。春陀,你去跑一趟。春陀!春陀!死哪去了?”

  “回陛下,他病重了,告了病……”小宦官小心翼翼地湊上來回稟。

  “嗯?”劉徹眉頭皺得死緊。

  “他是伺候過先帝的老人了,年紀確實不小了,”韓嫣插了一句,“這個年歲一旦病了,怕不是件好事。”

  “是麽?”劉徹臉對著回話的小宦官,劉閎記得六兒提過,這是六兒帶的徒弟了,仿佛叫靳忠的。

  “看樣子,像是起不來了……”

  “唔,”劉徹點點頭,抬眼看了六兒一眼,“你便回來替他的職吧,”再一轉眼,指著靳忠,“你,去伺候太子吧。”兩人忙謝了恩。劉閎身邊跟著的人本就不多,自做了太子,伺候的人都是新派的,且說不上什麽心腹近人,六兒本就是宣室當值的,如今回去,倒不覺得什麽。

  韓嫣道:“春陀那裏,既病了,有照看的人麽?”

  漢時宦官有兩個來源,一類是從小召進宮的,一類就是犯法受腐刑的,後者入宮前可能已經有了妻兒老來老去還有個人照顧,前者無兒無女就晚景淒涼了。

  六兒小心道:“幾個徒弟,輪流伺候著……”言語之中有些淒涼。

  劉徹皺眉道:“有什麽大不了的?他不是還有親族麽?過繼一個照顧也就是了,難道還要朕教?”

  宣室內外宦官大喜,齊聲謝恩。過繼,民間本不是大事,在宦官看來就是大事了,少有人甘願做宦官的後嗣,如今得皇帝開口,事情也好辦些。

  議完了事,劉閎退去聽課,韓嫣留了下來。

  “看你這樣子就是有事,”劉徹把自己扔到靠墊上,“說吧。”

  “突然想起來的,”韓嫣躊躇了一下,“宮裏有多少宦者?”

  “這我哪知道?總不在少數吧。”

  “那也忒慘了點兒。”

  “宮中宦者,又不全是無辜人,還有是犯法腐刑的,也算給他們一個活命的機會。”這個劉徹倒是清楚。

  “呃?”韓嫣一頓,隨即道,“那就更糟了,亡秦的中車府令……犯了錯自然要給人機會,但是犯了罪,就是說本身有問題,給了一刀就拉到宮裏來,實在不妥。再說,腐刑……”也不仁慈啊,正常男人,下了蠶室,簡直就是生不如死好不好?

  趙高,善書法通律曆,也是人才,居然矯詔立二世、指鹿為馬……劉徹抿緊了嘴唇。

  用腐刑之人為宮中執役,皇帝小老婆一大堆,用男人當使實在讓人放心不下,但又不能沒有伺候的人,於是隻好用閹人。漢初人口凋蔽,為了皇帝一家,讓好好的良家男子做太監,那也說不過去,於是用腐刑犯便成了兩不耽誤的事情了。本來覺得很合適的事情,一提起其實的疏漏來,這才覺得是個大問題,不用多,有一個趙高就夠受的了,內宮不比外朝,隱陰私事又多……

  “讓我再想想。”劉徹頭疼了。

  “廢腐刑吧,得有個由頭,這樣,你上書,我來下詔。改腐刑為實邊,嗯,宮裏現在的人就先別動了,其他的,”敲敲書案,“你說,宮裏要是缺了人手該怎麽辦?”

  韓嫣想了想:“不如——桂宮仍用宦者,未央宮麽——用雜役吧,反正也沒有什麽女眷。便是有宮婢……”斜看了劉徹一眼。

  “看對了眼,便成全了他們也算一段佳話,”劉徹接得飛快,“宮婢亦是執役者,到了年紀也是放出宮。桂宮裏人也不多,用不著那麽多宦官。”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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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嫣,快來。”劉徹眉花眼笑地招手。

  韓嫣很是詫異。

  皇帝下詔廢了腐刑,關於陛下聖明的稱讚自是少不了,劉徹被拿來與他那位廢了肉刑的祖父一起被歌頌了好長時間,自己心裏也頗覺得意。

  然而,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高興的事來了,不高興的事也沒避開。劉徹的女婿兼外甥平陽侯曹襄,剛抱上兒子沒多久便故去了。曹襄在列侯裏算得上是爭氣的了,身為公主子仍能上進,還隨軍出征任過後將軍,加上當利的關係,平日頗得劉徹喜歡。外甥死在自己前頭,劉徹當然高興不起來。女兒成了寡婦,更是件頭疼的事情。當利公主,在幾個女兒當中年紀最長,最得劉徹喜歡,女兒不同於兒子,可以使勁兒地偏疼。劉徹開始為新女婿的人選發愁了。

  這兩年漢家公主的運氣都不太好,先是館陶,自己死了不說,兩個兒子都丟了爵位。順帶著隆慮的丈夫的爵位也沒了。然後是當利,青年守寡。接著是陽信,她倒沒死,可是她兒子死了,兒子死了,她回平陽府治喪,轉過頭回家的時候,發現現任丈夫在偷人。拈花惹草,可以說是高位者常有的現象,可是這位通的,卻是他父親生前的房裏人。陽信一看便暈了過去,待醒過來,收拾包袱就回了平陽府,這頭劉徹也得了消息,沒得說,夏侯頗自是倒了大黴。

  劉徹一邊操心這些大小姑奶奶們的麻煩事兒,一麵還要處理國事,均輸、置郡、治河……忙得不可開交。按說,他這心情應該沒那麽好才對。

  掃了一眼室內,瞧見兩個人,陪坐的那個是樂成侯,劉徹對麵的人背著光看不清楚。待走到劉徹身邊坐定,抬眼看著眼前的年輕男子,目測一下,身量頗高又不顯得笨重,麵相也好,皮膚白晳、高鼻梁、濃眉大眼,見到韓嫣,起身行禮,麵上也不見慌亂,行止喜人。

  長安列侯、才子韓嫣多見過的,這位卻是麵生,正在思量間,卻聽劉徹道:“這是欒大……”

  細聽欒大道:“臣常往來海中,見安期、羨門之屬。顧以臣為賤,不信臣。又以為康王諸侯耳,不足與方。臣數言康王,康王又不用臣。臣之師曰:‘黃金可成,而河決可塞,不死之藥可得,仙人可致也。’然臣恐效文成,則方士皆奄口,惡敢言方哉!”

  韓嫣有種絕倒的衝動,能把話說得這樣滿,還一副深信不疑的樣子,果然是“要騙倒別人得先騙倒自己”、“不在於說什麽,而在於怎麽說,關鍵不是言辭而是語氣神態”麽?若非不信這個,韓嫣都要被這種誠懇篤定的語氣給說服了。

  欒大描繪的前景也動人,劉徹正為前兩件事犯愁。神仙、不死之事,就是唯物主 義教育了幾十年的新中國,大江上飄了幾十米的廢舊農膜還會被某些人當成“白蛇娘娘”來拜一拜,何況巫醫尚沒完全分家的時代?一聽四件難事都能完成,自然感興趣。

  劉徹顯然已經心動了:“如何才能見到令師?”

  “臣師非有求人,人者求之。陛下必欲致之,則貴其使者,令有親屬,以客禮待之,勿卑,使各佩其信印,乃可使通言於神人。神人尚肯邪不邪。致尊其使,然後可致也。”

  劉徹打量了一下欒大,又看看一旁陪笑的樂成侯,點了點頭:“你們且下去休息一下,等朕宣召。”

  兩人退下。

  “怎麽樣?怎麽樣?”劉徹很興奮,拉著韓嫣直問。

  “長得還行,話麽——”

  “怎麽?”

  “還要驗過才行,”韓嫣緩道,“神仙怎麽就挑中他了?神仙既有能為,為何不先來見天子?還是神仙跟他特別投緣?嗯?”

  劉徹有些不高興了:“神仙的心思豈是凡人能解?”

  “既這麽著,你要怎麽待這個欒大?”

  “隻要他說的四樣事能成,便令其尊貴又如何?便給他信印、封為列侯也使得。唔,令有家屬,當利新寡……”

  “他說什麽你都信了麽?他有證據證明自己真有神通?你看過了?”

  “神通?是個好詞,”劉徹念了一回,“那倒沒看過,你一向不大信這個,這可不大好啊。明兒,不,今晚便設宴,讓他顯一顯,大家都來看看,如何?”

  “若是他顯不出來呢?”

  劉徹隻是冷笑。韓嫣靜了一下:“容我回去準備一下,先當他是貴客吧,不行了再說。晚宴總要鄭重些。”

  劉徹點頭:“也好,”猶豫了一下,“真的不可信?”

  “試過才知道。別忘了新垣平,沒抬舉他之前怎麽著都好辦,若是先抬舉了他,日後沒有靈驗,就不好收場了。”

  “好。”

  ————————————————————————————————

  劉閎一口排骨塞在嘴裏還沒咽下,忙用力咬住了骨頭,他怕自己大聲笑出來。扭頭看看太傅,也憋笑憋得辛苦。天啊,真有拿磁石跳舞裝 “神術”的騙子,唔,父皇臉色不大對勁,再用力咬住骨頭,造成不能笑出聲,會被遷怒。

  欒大看著劉徹表情嚴肅,還以為皇帝被自己這一手絕活震住了,正待開口。韓嫣起身道:“累不累?且飲一盞。”

  遞出個空酒盞來。欒大一看愣了一下,旋即變色:“丞相固是人間尊貴人,也不能如此戲弄與我。”單看這宴會的賓客,欒大便知道皇帝很重視自己,尤其是召了新寡的當利公主來,先讓自己與她照了一麵,公主對著皇帝無言一拜的時候欒大欣喜若狂。此時見韓嫣遞了個空盞,他開始拿喬了。

  韓嫣一笑,左手向空中一抓,左袖在持盞的右手上滑過,再看時,酒盞已滿: “請天帝瓊漿,不算怠慢了神使吧?”再一伸手,左掌出翻出一顆大桃子來:“可要佐酒物?”當年曾經用這招成功震懾住了哭鬧的韓寶寶,從此成為韓家哄孩子的壓軸法寶,其實就是個小魔術,手快就行。

  欒大目瞪口呆。

  劉徹心下惱火,還存著一絲希望:“既可招致神仙,不如請來為當利主婚罷。”

  欒大徹底傻了。

  128.過渡

  欒大如何請得來神仙?看到韓嫣那一手,他心下惶恐覺得事情要糟,隻是開弓沒有回頭箭。臉上的肌肉緊收了一下,旋即揚眉,說需要準備,後又將“陛下必欲致之,則貴其使者,令有親屬,以客禮待之,勿卑,使各佩其信印,乃可使通言於神人。神人尚肯邪不邪。致尊其使,然後可致也。”的話給重複了一遍,意思很明白,你不先兌現條件,是見不到神仙的。

  欒大臉上的變化雖快,到底沒逃過劉徹的眼,劉徹省過味兒來,火冒三丈,讓欒大先證明一下自己的“神技”,卻是看到韓嫣逗劉閎時拿的小玩藝兒,再讓他請神仙,卻又提條件,分明是沒見到貨便要人付款,付的還是漫天要價不許還價的巨款,這貨物還沒有任何保證。

  雖然一切封賞都沒明允諾,看起來隻是設一場宴會,弄了個滑稽先生來取樂,劉徹知道自己明白心裏其實已經相信他了,這個騙子到現在居然還敢大言不慚地討要封賞自己還差一點把女兒嫁給他了,越想越氣。臉也沉了下來。雖然不知道韓嫣方才空手取物用的什麽手法,不過結合他一貫作為,劉徹也知道這看起來比欒大高明許多的手段,多半也是如磁石般用了自己不知道的道理。

  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劉徹道:“你能做出丞相方才的……”形容不出來,直接伸手比劃了一下。

  “丞相之技強於臣,此技學之不易,非有緣不得窺其門徑,”欒大此時倒不敢說得太滿了,回臉看了看韓嫣,帶著希翼,“難道也是同道中人?丞相亦能見仙麽?”非常希望韓嫣能承認,欒大覺得自己也給了韓嫣天大的台階,讓他也成了神仙的使者,這樣,丞相應該不會再跟自己過不去了吧?

  韓嫣心底翻了個白眼,壓根沒理欒大,對著劉閎招招手,劉閎吐掉骨頭擦擦嘴,跑到韓嫣席邊,恭敬地道:“學生謹聽太傅教導。”

  師生二人跑到一邊嘀嘀咕咕,回來隻見劉閎滿臉興奮與得意,輕蔑地看了欒大一眼,複又向劉徹一禮。照原樣兒就把“學之不易”、“非有緣不得窺其門徑”的空手取物給他父皇表演了一遍。舉座嘩然。

  “父皇想看小把戲,兒臣雖然年幼,得師傅教導,也知彩衣娛親。小小把戲,願博父皇一笑。”劉閎笑嬉嬉的樣子,很像考試得了滿分希望父母高興的乖孩子,恰好給了劉徹一個台階下。

  於是,“神使”成了個變把戲的,賞了五匹帛……

  孝順的太子殿下被陛下拉到禦座邊摸了摸腦袋,表現父慈子孝。

  神仙之說,此時是大有市場的,欒大入長安時日也不是太短,在貴戚中小有名聲,一向得人追捧。宮宴上的事情傳到貴人耳朵裏,曾經出了許多錢財供奉他的貴人們回頭一想,不由得暴起了粗口:“他奶奶的!這個王八蛋,從來都隻是收錢玩小把戲,他沒有辦過實事啊,老子怎麽就信了他了?!”

  開國日久,開國傳至今的列侯裏有本事的不多,被騙的大有人在。這些人與劉徹是一個心思,被騙了,麵子上說不過去,表麵上沒吆喝,暗地裏恨得牙癢。不幾日,有人投了匿名信,說是在欒大住處見到了某列侯家的寶貝,據說是高祖皇帝賜的貴重物件,丟了一直找不到賊贓。廷尉去抄的時候還意外地發現了其他的貴重物品,然後,由“偷”變成了勾結遊俠兒的“盜”。陛下英明地說:“豈能因他侍過一回宴,就誤了國法?這麽多家列侯、貴戚受其害,可見其惡。從重!”廷尉府判的徙邊被皇帝硬改成了腰斬,大臣們一麵說皇帝真是英明,一麵領回了自家的“失物”。

  至於自己曾經不長眼地供奉過“神使”,以及“神使”大家曾經差點成功騙倒皇帝的事情,長安權貴們選擇了集體失憶。

  ——————————————————————————————————————————

  身上的手勒得死緊,韓嫣雙手環過劉徹的後背,輕撫著。雖然麵子上是挽回來了,劉徹心裏真是不好受。韓嫣知道,劉徹對於神鬼之事的崇信源自他未生時,王太後夢日而孕,可能是為爭寵而編的假話,可是她夢日而生的居然是兒子而不是女兒,實在是太巧了。更巧的是,景帝居然夢到一個老頭兒,說:“這孩子就叫彘吧。”

  劉徹一直以為自己是上天的寵兒,此時在神仙事上栽了個大跟頭,不但是否定了他看人的智慧,對於他出生時的各種異相也是個變相的否定,他心裏的難過可想而知了。

  這種時候,還不能直說什麽,因為表現上看來,皇帝英明無比,連安慰的話都找不到個引子。劉徹的心,已經被現實打得千瘡百孔,嘩嘩流血了。韓嫣隻好一邊由著劉徹把自己勒得呼吸困難,一邊輕撫他的後背緩解一下劉徹的緊張情緒。

  “我是不是特別傻?”劉徹終於悶悶地開口了。

  “你傻在哪裏了?”韓嫣緩聲道。

  “裝什麽?!”劉徹忿忿地加大了手勁,聽到韓嫣一聲悶哼,才鬆開了手,麵對麵站著,“我讓個騙子給糊弄了!別說你沒看出來。”

  “那傻子想把咱們當傻子哄,卻讓咱們看了場笑話不是麽?”韓嫣失笑,“咱們早就知道了那把戲是怎麽一回事兒,可也不知道真有人會跑過來丟人不是?你這氣的什麽呢?”

  “我知道,你心裏不痛快,”上前一步,撫上劉徹的肩,被孩子氣地抖掉,笑了笑,“被個神棍當成是可以糊弄的人,換了誰都不會高興。明知道他心懷惡意,為了大局還不能顯戮,怕被人笑話,隻好另找由頭,我心裏也覺得窩囊……”

  “就是,”劉徹吐了口氣,“實在是窩囊。”

  “至少,這事還有一樁好處,別瞪眼,我說真的。你想啊,以後誰再心存僥幸,都得掂量一下——天子可不是能被騙的了。”從這事裏韓嫣還學到另一樁好處,說話要注意表情語調,光憑說話內容不一定能讓人相信,加上表情就不一樣了。略歪了一下頭,揚臉,四十五度的明媚笑容,晶亮的眸子,很好地緩解了劉徹的情緒。

   “噗哧,”劉徹終於露出笑臉了,“你這是不是在說,韓大人聰明絕頂不會被騙?”瞥一眼韓嫣。

  “你才要‘絕頂’!”

  “嗯?啊?咦?呃?哦!哈哈!絕頂……”

  “少貧了,且歇了吧。明兒還要商議治河的事情。”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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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仙是指望不上了,可現實中的問題它還存在著,比如說黃河。此時這條母親河已經初顯後世黃沙滾滾而下,有事沒事就決一回口子,跑得不高興了就改改道,抬抬河床努力向上做個地上河的樣子了,這麽些年來就沒怎麽消停過。

  治水不外兩策,一是疏,一是堵。疏固然是好辦法,可是黃河沿岸無不是肥沃之地,疏就代表著要安置大量本來沒被水患波及的人口,不劃算。那就隻好堵,可堵黃河決口,也不是件小工程。同時,因為黃河泛濫還產生了不少流民,又是社會隱患。

  “就這麽堵啊?”劉閎有些喪氣,“堵完了冒,決口了再堵,什麽時候是個頭啊?黃河兩岸,都是好土,住不了人種不了田,得虧多少錢啊?”一副吝嗇鬼的模樣痛心疾首。

  “殿下,”石德一聲驚呼,“君子不言利。”

  石德比韓嫣略長幾歲,本對韓嫣很敬服,不論別的,單就舉賢薦士這事就讓他佩服了,不嫉賢妒能,不蓄私客,凡所舉薦必是坐定在丞相司衙內考較,一有所得必報天子,私邸不見生人,除了必要的禮節,不去串連。事母孝、待弟悌、與兄友,不蓄婢妾,行止有禮,很讓家風嚴謹的石德佩服。

  聽說他是太傅,而自己被點為少傅的時候,石德很是激動了一陣。待旁聽了韓嫣的課程後,覺得韓嫣確實有點墨水,教課也算生動。但是,那些教劉閎的“把戲”近乎墨家,讓石德很不痛快。

  “玩物喪誌啊!”石德常常感慨,“太傅怎麽不把太子往正道上引呢?太子是儲君,未來的天子,是要著眼天下的。這些小事,各有專人司其職,太子把眼光放在朝政上才是正理。”

  直到出了欒大的事情,石德的情緒才有所好轉。此時聽到劉閎又跟錢較上勁了,石德又頭疼了,他也不是腐儒,儒家如今隻是諸子百家中的一派,也沒有至上的地位,石德隻是覺得未來的一國之君被太傅影響得鑽進錢眼裏,實在不是個好現象。

  劉閎悲憤地看了一眼石德:“少傅,朝臣要領俸祿、國家要賑災、養兵衛國、賞有功之臣,孤還想辦學校、啟民智,讓天下人不要被騙子輕易騙了……這些都要錢啊~不言利,這些事情辦不來啊~”

  石德啞然。

  韓嫣道:“言利不言利的,關鍵是看言利是為了什麽。取之於民,用之於民才是正理。當然,也不能因為自己是好心,就一味求取無厭,要注意‘度’,事緩則圓。否則,好心辦壞事,豈不可惜?”

  劉閎受教地點頭。

  “不問錢財,做一清高之士,誰都願意。隻是這天下總要有個當家人,太子知道世情,總比不問盈虧隻管花錢要好。”韓嫣看向石德。

  石德想了想,道:“雖是這樣,也不能太重視這些了,禮儀德教詩書都不能偏廢。”

  “這是自然,以後,討論這些事的時間不超過三分之一,餘下的三分之一學詩書,三分之一習朝政。”

  “也好,”石德同意了,“聽太傅的。”反正衛青那家夥是不指望了,一問搖頭三不知的主兒,許是因為齊王的關係,一直在避嫌,還是別難為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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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嫣帶著劉閎用黃土堆起了河道的模樣,講解水土保持問題的時候,石德也勉強在一旁聽著。親見了流水衝過兩塊對照地,一種植草木,一光祼,結果後者泥沙俱下表演了一把和稀泥,另一個就要清許多。石德承認這些雜藝於國也算有益,隻是:“這些更該讓底下人去學,學了好為國效力,這教給太子算什麽呢?”

  “至少讓太子知道大概是怎麽一回事,想使喚人做事,也要先知道事情是什麽樣的,省得被蒙蔽了。”

  石德道:“這些東西固然有用,也比經學吸引人,隻望太子不要太入迷。”

  劉閎忙站好應了,石德這才踱了開去,留下韓嫣與劉閎。

  黃河是因為泥沙大才決口的麽?

  比劃著模型講解地上河、水的流速、泥沙沉積。

  便是水土保持,也有麻煩。本來這黃土高原上也是鬱鬱蔥蔥、樹木茂盛的。現在,木頭哪兒去了呢?

  答曰:做題湊了。

  皇帝用的,叫做黃腸題湊,即柏木黃心,即去皮後的柏木。棺槨周圍用木頭壘起一圈牆,上麵蓋上頂板,就像一間房子似的,外麵還有便房。天子以下的諸侯、大夫、士也可用題湊。但一般不能用柏木,而用鬆木及雜木等。但經天子特許,諸侯王和重臣死後也可用黃腸題湊。

  用的都是幾十年以至百年以上的大木。動輒幾千根上萬根的木頭用來壘一座冥宅。帝王將相有多少人?他們的妻子也是要用差不多的規格來下葬。漢之列侯,於今近兩百,帝後十餘人。

  那,草呢?開荒開掉了,人口越來越多,田地養活不了那麽多人,隻好開荒。本是好事,

  氣候又漸幹燥……

  劉閎實在難以接受展現威嚴的皇陵居然是黃河泛濫的一大禍首,神色很茫然。韓嫣道:“想什麽呢?若是高祖時砍一棵樹再補種一棵,到現在補種的也都能用了。”

  劉閎大力點頭:“對對,這與不要焚林而獵、竭澤而漁是不是一個道理?”

  “正是,做事不能殺雞取卵。”

  同樣的事情,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劉閎看到了不要竭澤而漁,劉徹聽了之後卻翻開了簿子,開始清點列侯的數目……

  129.衛長

  拉起裙裾,步入宮門。這裏是未央殿,原本被稱為椒房殿的,隻是自陳後被廢,便空了出來。直到幾年前,父皇在未央宮北起了桂宮,命宮妃盡數遷居,這裏卻被粉飾一新,換上了未央的匾額——未央宮的後宮正殿,叫未央,正相宜,如今卻是一個男人在主事。

  未央者,未盡也,取其延綿之意。這裏是太子太傅教導太子之處,原本,教導的是所有的皇子,隻因立了太子,藩王就國。這裏,就隻剩下太子了。

  一路上侍者宮人不斷地行禮,衛長止不斜視,繼續緩緩地走著。生為皇長女,父皇最疼愛的女兒,自出生起,就被人禮遇著,受禮,已經受得麻木了。能讓她行禮的人,卻是不多。父皇、母親、去世的皇太後算一個、廢死的陳後、幾位姑母,還有,如今要去見的人。那位皇太子弟弟,見了她還要叫一聲“阿姐”。

  到得殿外,卻聽侍者言道:“見過當利公主。”

  當利公主,好久沒有聽到這樣的稱呼了,會叫她乳名的母親去了齊地,大家都叫她“衛長公主”。她有一個值得驕傲的外家——衛氏,枝屬五侯,她的舅舅七出漠北、五戰五捷,她的表兄少年萬戶、意氣縱橫。整個漢宮,沒有比她更顯貴的外家了。可是,為什麽,她那身為皇長子的弟弟卻隻是做了齊王?

  想不透,也不是她該想的。母親曾說過,若非這殿裏的男人一席話,或許,據已經是太子、母親已經是皇後了。母親錯了,父皇,不是誰一句話就能改變了主意的,沒有讓他相信的理由,誰都不能改變他的主意,父皇做的事情,必定是他想做的。比如優待那個欒大。

  直到證明了那棋子跳舞,隻是磁石在作怪,而欒大並沒有求下神仙來,父皇方才憤而將其腰斬。自己,才會站在這裏,準備向他道謝。欒大,相貌壯偉,單看貌相也是佳婿,守寡的自己雖然不急再嫁,父皇命下,如果嫁的是他,自己倒不是太反對。隻是……打了個寒顫,若真嫁了個騙子……

   ————————————————————————————————

  殿內光線很好,以前這裏的牆壁塗著香料,整修過後,卻是粉白的看著清爽,牆上的水墨字畫透著舒雅。定眼看去,玄衣廣袖,當中坐定的人與這正殿很是相襯。

  拜下:“見過太傅。”也曾到過這裏請安,拜的是廢後,那時的椒房殿富麗堂皇卻透著冰冷淒涼,被拜的那個女人在她眼裏,隻剩下盛大的排場來強撐著威嚴,那威嚴在她看來蒼白如紙,無子無寵的皇後,父皇已經不願相見的皇後,有何威嚴?眼前的男子,隨意地靠在靠椅上,靜靜地看著,倒讓人無法輕視。果然,有時候位份真不是一切……

   “公主請起。”

  她抬起頭,眼睛適應了殿中的光線,看著眼前這個人,雖然掛名是所有皇子皇女的老師,他做太傅的時候,自己卻在待嫁,宗兒滿月,接待他的是曹襄,一直無緣得見。韓靖韓寧,被長安稱為玉人,舅舅卻搖頭:“那是因為大家沒有見到他的父親。”傳說他當年出行,擲果盈車,長安傾城來觀,以為神人。

  今日一見,果然,舅舅一向不虛言。老天似乎對他格外仁厚,那張臉上隻見成熟不留滄桑。修長的手指如玉一般,握著一卷發黃的竹簡——該是古物,現在都用紙了。

  頷首謝過,規矩地坐好。父皇有命,此為諸子傅,須以父禮見之。父皇是天子,他自不能得了天子的禮遇,卻成了天下不是皇家人卻被父皇以外所有人參拜的人。“示以皇家重禮,師傅不行臣禮。”

  其實,她們姐弟私下閑談,更喜歡這個男人教育他的兒子的說法——尊敬長輩,不是為了顯示他的尊貴,而是為了表現你的修養。

  不安地動了動,總覺得這人含笑的目光好像把人都看透了一樣。卻聽得他道:“公主此來,不是為了盯著臣發呆吧?”聲音清澈如流水,老天厚待他的不止是相貌。

  “是來向太傅道謝的。”

  “臣做了什麽要公主道謝的事情麽?”男人輕輕揮手,侍者上前斟茶。她接過,緩啜了一口,定了定神,話要怎麽說?——謝謝你沒讓我嫁給個神棍?

  “學生說錯了,是來道別的。”

  “回封地。”

  還有他不知道的事情麽?明明是自己在心裏的決斷,誰都沒說的。口中仍答:“是。”

  “平陽。”

  打了個寒顫:“是。”真的能知道自己在想什麽麽?

  “能出去走走,真好。”

  是麽?你不是也曾出塞北擊?是了,這人已經二十年未出長安了。曾獲匈奴太子,將兵再出大漠,那一次,舅舅大獲全勝因功封侯,幾次大戰之後,舅舅與表兄再戰漠北,他,卻再沒有走出過長安半步。有人說,他功高震主,被父皇所忌,可為什麽他還成了太子太傅?父皇先是讓他做大司農,掌了天下的的穀貨錢帛,他要改製,便讓改。凡所舉薦,無不應允。然後,他便成了丞相,怎會是不信任。可是,為什麽,不再讓他出塞了呢?是為了讓衛家立功麽?舅舅與表兄的軍功可不比他差,父皇照樣讓舅舅居於大將軍位,父皇何曾有過忌諱?而衛家,如今除了曾經顯赫的名聲、不受太子青睞的師傅與沒有實權的爵位,還有什麽?

  “宗兒已經若許大,還未到過平陽,畢竟是祖上封地,還是早點見識的好。”

  男人點頭,不再說話。

  她猶豫了一下,終是問了:“太傅……為何,據弟被封齊王?當利要走了,不願再攪入事中,隻是,不想有件事情壓在心裏……”

  男人眯一眯眼,笑了:“公主是想問,為什麽齊王是皇長子,又深得陛下寵愛,卻沒有被封作太子吧?或者,還想知道,為什麽,衛氏一門五侯,枝屬繁盛,卻比不過母親早逝、外家無人的劉閎?”

  她絞著袖子,不說話。

  “你知道,外麵怎麽稱呼你麽?衛長公主。可你本應該姓劉,”猛然抬頭,卻看見男人目光四下打量,似在懷念什麽,“公主應該還記得,這裏原是什麽地方、住過什麽人。”

  “廢後。”

  “陳皇後的母親,你知道麽?”

  “竇太主。”

  “我一直叫她館陶公主,因母姓而得稱,館陶大長公主不是第一個,以前還有一位栗太子,也是因母而稱的。先帝、陛下,卻無人敢以天子劉姓以外的稱呼來稱呼他們。”唯一的例外,便是被稱為鉤弋子的劉弗陵,可他卻是早折無子。

  她呆在當場。因其母姓而稱,不是很常見的麽?為什麽要這樣說?

  “公主看來是累了,請回吧。”公主殿下,即使再有母係遺風,這還是個男權的社會,不以父姓稱,本身就是個反常,哪家孩子不隨父姓?竇太主?尊稱?劉家的女兒,就算改姓也該改成夫姓吧?怎麽成了母姓?不從父、不從夫,在這個年代,立身就不正啊。

  “喔,”漫應了一聲,又醒過神來,“姑母如今住在平陽侯府,嚐問左右,列侯中可有賢者……”你幫我一把,我也給你提個醒。

  眉頭輕皺了一下,旋即鬆開:“陽信長公主,豈是臣下可高攀的。”

  “當利告辭了。”

  “公主慢走。”

  竟是連長公主都不在意麽?果真是傲得可以。

  慢慢地往宮外走去,心下卻難平靜,果然不像傳說的那樣溫和謙恭啊。曾經親見過他拎著金家表兄的領子拖到長樂宮的。修成子仲橫行京師不是一天兩天了,礙著皇太後,無人敢惹,卻被他像拎隻貓似的拎了進門。

  皇太後當時就變了臉色,母親看事情不對帶著自己與姑母一道退了出去,隔著門,隻聽見皇太後厲聲喝斥,以及一句:“太後當為其計長遠……”下麵的話,離得遠了,卻沒聽全。隻覺得他實在是無禮,皇太後發怒,他居然還是平聲平調,居然沒有語帶惶恐地請罪。

  據說父皇當時急著跑去長樂宮勸解,趕到的時候,卻隻聽到皇太後一句:“這孩子就教給你調-教了。”於是,金家表兄又被他拎了出去,按著脖子道歉,完了扔到建章營去操練,從此老實了。

  誰說他是好人的?金家表兄橫行多年,他都不管,這次不過是衝撞了他家兒子,他才出手的。母親說得沒錯,他也不是悲天憫人的正人君子。

  搖搖頭,長安的一切,已經與自己無關了,還想這些做什麽,好好養大宗兒便是。這人雖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這樣,就夠了。夕陽拉長了影子,向宮外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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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傅,聽說,衛長姐姐來過了?”劉閎膩在韓嫣身側,太子風儀全丟一邊,擺出歪纏的造型來。

  “太子想說什麽?”

  “……”不說話,就這麽看著。

  “她要回平陽。”

  “哦。”

  “今日沒有政事要觀摩?”

  “嘿嘿……”蹭過去,“太傅,講講稅製吧。”

  “陛下出題了?”

  “國庫……老是花錢……”撇嘴,“國家事情多麽……”

  伸手,從短桌抽屜裏抽出一卷紙:“以後會好的,現在什麽事情都隻是剛起了個頭,正是花錢的時候,現在花了錢,以後就不用了。來,都寫在這裏了,自己看去。”

  “太傅……”

  “嗯?” 抿了口茶。

  泄氣地歪頭,手裏的紙卷在地上拖了老長。往殿外挪挪挪,猛然回頭:“今天研究稅製,讓我少寫兩遍功課吧~~~~”

  “你說行不行?”

  “……”終於拖著紙卷兒走了。

  130.醋海

  吃醋

  火熱……

  韓嫣睜大了眼睛,雙腿纏上劉徹的腰,雙手環上劉徹的脖子,仰起脖子,承受著身上一波一波的衝擊。幾日未見,劉徹積攢下的熱情,灼熱得幾乎要燙傷了他。韓嫣覺得呼吸有些困難,張大了嘴,像是被撈出水麵的魚,連呻-吟都卡在喉嚨裏,隻能隨著身上的人一起搖擺……

  在韓嫣幾乎要以為自己會丟臉地暈過去的時候,埋在身體裏的器官猛地抽動了一陣,灼熱的液體灑在腸壁上。

  兩個人抱在一起,靜靜地回味著高-潮過後的眩暈。

   “說,這幾天都幹什麽去了?”劉徹一平複過來,又翻到韓嫣身上,四目相對,開始質問。

  “一早跟你說過的,母親這幾日病了,”輕聲回應,“我得照顧幾日……”

  “反正你不想見我的時候,家裏就會有人病。”

  “我……”韓嫣有些惱了,忽地想起,好像,劉徹說的情況是有發生過的,於是閉上了嘴,頓了頓,岔開話題,“母親上了年紀了,病痛也是常有的。”

  “就這樣?”劉徹哼哼, “原來我真是不懂世事的,婆婆病了不用兒媳婦照看倒要兒子照看……”

  韓說嫡妻仍在,但是韓母卻是長住韓嫣府上坐鎮的,母親病了卻扔到弟弟家裏讓弟妹照顧,怎麽也說不過去。弟妹跑到大伯家裏照顧婆婆,嫂子又早死,說出去也不好聽。

  “待母親病好了便給阿靖定親,內宅得有個主事的……”

  “內宅主事的,不一定是阿靖的媳婦吧?不能是你的新婦麽?你就沒想著要續弦麽?”

  今夜的狂野,不是想念那麽簡單呢。韓嫣翹翹唇角,無聲地笑了。隻是,這種說法是從何而起?往日也有有意與韓嫣結親的,卻都被婉拒了,韓嫣心下明白這種事情劉徹必定知道的,卻也沒有今日這般激烈的反應……

  “唔!”疼痛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劉徹伸出拇指和食指,懲罰似地捏住了韓嫣左胸上的紅櫻,撚著,微微地向外扯。

  韓嫣吸氣:“哪裏聽來的莫名其妙的話?”挺起上身以減輕痛楚。

  狐疑地打量一下,劉徹勉強相信韓嫣不知情:“陽信公主去探病了?”

  “陽信長公主久居長安,與家裏也有些往來的,我母親病了,她來探病不對麽?”對上別有深意的眼睛,猛然想起當利臨別時的話,“陽信長公主,自重身份,非列侯之賢者不肯輕降,豈是臣高攀得起的?”

  “果然知道。”

  “猜的。”

  “呃?”

  “陛下不用擔心臣肖想您的皇姐。”韓嫣正對著劉徹充滿威脅的雙眼,笑著親了親劉徹的唇角。

  劉徹憤憤地吻住了說出惱人之語的嘴,舌尖掃過每一顆牙齒,再纏住了靈巧的舌頭,細細地品嚐。直到兩人都呼吸不暢,方才放開。

  “她的事,不用你操心!”右手伸到韓嫣身前,撫上胸前的突起,一麵輕輕摩挲,一麵道:“還疼不疼?”說完,滿意地看著韓嫣的背泛上粉色,耳根一片通紅。

  “我也沒那個精力操心她啊,”韓嫣轉移話題,“整日已是忙得腳不沾地了,如今大漢的國土,較高祖時廣了一倍,事務日繁,實在不是我一個人能忙得過來的。”

  即使排了責任表,實行了逐級責任製,責任到人,他這個丞相還是要最後把關,禦史大夫、太尉、丞相同屬三公之列,卻以丞相為尊,有事還是有知會丞相一聲,九卿那裏雖然也是對皇帝負責,卻也越不過丞相去,丞相事務之多可想而知。

  “一旦有所疏漏,便要誤事,不如,再加一丞相,分為左右丞,如何?”

  劉徹一麵撫著掌下光滑的脊背,一麵沉思。

  “又想退了?”

  “是想偷懶了,”承認,“都少有功夫寫寫字、彈彈琴了。”

  “就為了這個想退位?”

  笑而不答,隻看著眼前人,直把劉徹也看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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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閎的功課更像是素質教育,老師也多,今天輪到莊青翟。韓嫣便被石德拉到一邊,有事相商。

  確是大事。

  子以母貴、母以子貴,立儲之時,這是極其重要的一條標準。劉閎被立為太子,可是他的母親,仍然是夫人。而皇長子劉據雖然被封為齊王,衛子夫也是夫人的位份。但是王夫人死了,衛夫人活著,活著就有希望。漢家換太子的事情也是有先例的,劉徹的太子位就是頂了他哥哥劉榮的。為了確保劉閎太子位的穩固,請冊其母為後似乎是必須的。

  然而,還有疑慮,畢竟當年劉榮已是太子的時候,大行請冊栗姬為後被誅,而後栗姬、劉榮俱敗。現在,石德為劉閎發愁了——請是不請,這是個問題。請冊吧,哪怕不發生當年栗姬、劉榮的悲劇,一旦被拒絕,那就等於是向天下宣告劉閎的太子位不穩了。不請,衛子夫活著、劉據活著,衛青看著仍然不倒,這也是劉閎的一大威脅,哪怕衛青現在是劉閎的師傅——學生和外甥,哪個更親?

  於是,趁著劉閎聽其他課程的當口,石德跑過去與韓嫣商量。韓嫣聽了石德的話,頓了一下,看向石德的眼神有些複雜。

  石德道:“陛下自立太子以來,稀近後宮而常居學宮,悉心教導太子,可見陛下對太子抱了很大期望的。然而,太子之母卻沒有皇後的名份,有些不太穩妥,”回廊上隻有石德與韓嫣兩人,石德還是四下看了看,“如今陛下春秋正盛,先前雖然病得有些凶險,現在看來仍然身體康健,如不趁著陛下對太子關注之時請立太子之母,若是……等到陛下返身有了新寵,立了新皇後……母以子貴,子以母貴……”劉閎的地位可能會受到挑戰。

  石德此人,萬石君的親孫子,家風嚴謹平日看來甚至有些迂腐的,但於政治卻不甚死板。作為太子少傅,他對於劉閎比對劉徹更盡心,行為更傾向於為劉閎謀劃。雖然在韓嫣看來,這並不是個好現象,在石德這個位置上,日常中通過教導來加重太子的資本,是師傅該做的,然而,明顯的謀士色彩就是“好心辦壞事”的行為了。所有太子的師傅、屬官都會遇到這樣的困擾,很容易讓人覺得這是在為後來鋪路,已經想到劉徹身後事了,也會讓劉徹有一種兒子與自己不一心的感覺。然而,出於做人師傅的良心,又不能不為學生考慮。

  請立皇後的事情,臣下固然可以做,隻是指名想要請立某人為皇後,實在不是臣子該做的事情。請立王夫人,還有一個困難——她已經死了,而且還埋了,這樣的事情沒有先例,到底該怎麽辦?

  韓嫣木了,近年來劉徹稀近後宮,他是知道的,兩人之間過得也是滋潤。他卻壓根忘了,太子,需要一個皇後母親,這個皇後母親必定是劉徹的合法妻子,不管死活,都是一樣……

  終於明白了劉徹前日的心情,韓嫣仰頭,看著遠方天際,白雲在藍天上變幻著圖案……

  “丞相?”

  “王夫人已然薨逝了,前麵,無便可循,”韓嫣酙酌著開口,鬆開了握緊的拳頭,“便是有,如今桂宮也沒有正式主事的人,且由衛夫人權攝。立了死皇後,下麵,少傅說,要不要再立個活皇後?”

  石德一愣,額上開始冒汗:“這個——”齊王的生母,如今是後宮位份最高者,雖然不如年輕人得寵,在後宮資曆和美貌同樣重要,衛青現今還是大將軍。要不是想到衛氏潛在的威脅,石德也會這麽想早日確立劉閎“嫡子”的身份。現在一想,追冊了一個皇後,就等於打破了漢宮多年無後的局麵,那麽,再立一個活著的新後,也是正理。按理,生下了皇長子的衛夫人,是極有可能的。到時候,齊王也就有了嫡子的名份,他還是長子……

  “少傅還沒與別人說過吧?”

  “還沒。”石德答道,其實是與其父石慶提過的,隻是石慶比石德更謹慎,讓他先與韓嫣通個氣,免得被誤以為是向太子邀寵。

  “那先誰都不要說,”韓嫣想了想,“且探一下陛下的口風吧。”

  “丞相與陛下素來親近,不如,再辛苦您一下……”探皇帝口風,是項風險挺大的工作,石德有些吱唔。

  “也隻好這樣了。”

   ————————————————————————————————

  “陛下去桂宮了。”到得宣室求見,隻遇到留守的小宦官。聽到這樣的回答,韓嫣站住了。小宦官見韓嫣麵色不太好看,也不敢再接話,許久方道:“夷安公主生日,衛夫人請陛下去的……”

  不知道什麽原因,劉徹身邊有過寵愛、生過孩子的女人幾乎全部早逝,失寵被廢的阿嬌倒在長門宮裏活受罪,如今活得長的隻得一個衛子夫。連李姬,在兒子就國沒多久也抑鬱而終。

  這夷安公主,便是生母早逝,劉徹便命衛子夫撫養她。夷安公主,早早地被劉徹許配給隆慮公主之子昭平君,以安撫姐姐了,她的生日,說重要還真有點重要。

  “奴才給您去桂宮通報一下?”

  “不用了。”略一頷首,轉身走了。

  “昨兒有什麽事麽?”

  “也沒什麽。”淡淡地回道。

  “夷安生辰,總要過去的。”

   “嗯。”

  劉徹歪頭看了看韓嫣:“一定有事。”

  “太子生母,”韓嫣頓了一下,“總要給太子一個嫡子的名份才能斷了底下人的疑慮。”麵無表情地看著劉徹。

  “我沒想過死後還要有個女人與我並肩。”

  “?”滿眼問號,忽地想起,劉徹,他的茂陵,沒有皇後陵園。初立茂陵的時候,阿嬌在位,卻也沒有立皇後陵園,阿嬌為後十餘年,也不見他提過立皇後陵。史上衛子夫在位三十八年,也不聞茂陵有後園。即使傳說中的衛青墓占了皇後的地,從衛青死到衛氏敗,尚有十餘年的時間,也沒見這方麵的記載,死生大事……

  “閎兒的事,你不用擔心,”劉徹握住韓嫣的手,感到韓嫣的手一顫,用力反握住了自己,“我必不會令你再為難。”

  “若我冊了王氏,她的家人位置就定了,閎兒會不好辦。王家人,無才無德,一旦被我榮養,日後便是閎兒也動他不易。不冊她,我也不用再冊別人。我倒要看看,誰敢請立太子庶母為後。”

  追冊之事最終不了了之,太子的師傅們開了個小會,互相約定提醒警告一下同僚、故交,不許再提此事,以防重蹈栗氏複轍。做了太子師傅,前程甚至上就與太子掛上了鉤,為太子考慮的時候真是比為皇帝考慮的時候還要多,對太子比對自己兒子還賣力。便是像石德這樣的正直人,也暗自祈禱——陛下不要再有新寵了。

  現在不是建元初年愁皇嗣的時候,皇帝已經有了四個兒子,雖然不多,可也不算很少了。便是沒再生兒子,也算不得什麽大事。

  朝中終於沒有泛起立後的聲音。

  這也有劉徹的威嚴日盛的緣故,同樣的事情,在初登基時,便是與國有利的事情,不買賬的人照樣一大堆,在位時間久了,便是出了昏招,大臣們也少有反對。大臣也會欺負菜鳥皇帝。

  如今的劉徹,少有人敢觸其逆鱗。他定了主意不想冊後,太子的師傅們也表了態,想在這上頭有所動作的人,終是沒敢出手。

  131.丞相

   “太傅——”劉閎拖長了調子撲了過來,十五歲的少年,已經開始抽條長個兒了,衝擊力著實不小。韓嫣隻沉腰上一緊,整個人晃了一下,雙手頓了一頓,輕輕地拍著劉閎的背。這孩子一年不見成長了不少,也承受了很大的壓力。

  —————————————我是倒敘的分割線———————————

  韓靖的婚事,早在許綰在世的時候,就已經開始準備打量兒媳婦的人選了。卻是件大事,母親是前丞相的女兒,父親是現任丞相,也要選個差不多的。尚主本是個不錯的選擇,劉徹原有此意,隻是韓嫣與許綰都不樂意。隻好自己去費事挑選,正在躊躇間,許綰去世,母喪三年雖然不是硬性規定,到底還是守一下比較好,於是韓靖的婚事暫時擱置了。

  現在眼看著韓母的身體漸漸虛弱卻查不出病來,顯是油盡燈枯,人老將死。老人家想在臨終前見到孫媳婦,隻得重新開始打量,自是一番喧鬧,好在韓則與直氏為韓寧選親的時候,照例是置下了一份長長的名單,此時拿過來正好參照一下。

  一看之下,大搖其頭,兩年前的名單已經有不少人出嫁了,隻得另行整理。列侯家的女兒適齡的已是不多,韓嫣征求了韓靖的意見,幹脆擴大範圍。最終定下了左內史兒寬家的女兒,姓雖然有點奇怪,人長得也不是天香國色,左內史的職位也不是很高,卻勝在家風淳厚、人品也不錯。

  韓靖婚後便是韓寧,因不願讓弟弟越過哥哥先成親,韓寧雖是早就定了親,到底晚了一個月才成親。婚事的排場自是不必細說,忙而不亂,統籌規劃、井井有條本是韓家的一大特色。丞相家裏娶兒媳婦,賓客是攔都攔不住,車水馬龍,應接不暇,即使沒有想趁機斂財也收了不少禮物。

  兒寬心下有些不安,過了幾日尋到機會,對韓嫣道:“下官嫁女,本不願高攀,隻因丞相家嚴謹,令郎一表人材,才厚顏允諾。隻是,前幾日,君家太盛,恐非好事。丞相昔者家門不納私人,公事悉決於衙,何其明智,為何兒女婚事卻如此盛大?”

  韓嫣知道他是好心,隻是,自家還要在這世上生活,就不能活在真空之中,就說兒女婚事吧,誰願意與一個孤僻的人家結親呢?總要做得差不多。限製禮金的數目,已是韓嫣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了。

  當下謝道:“您說的都是正理,可您也知道,韓家在長安幾十年了,多有故交,我也不能攔著不讓他們來。”

  “丞相的難處,寬豈有不知的?不過是白說一句,提個醒罷了。您一向看得明白,隻是——”猶豫了一下,往天上指了一下,“那位用過的丞相——唯願閣下如柏至侯、平津侯。”

  韓嫣一揖肅然道:“正是,謝了。”

  兒寬點點頭,回了一禮。女兒嫁得好自然是好,隻是夫家太盛,他的些擔心盛極而衰,不得不多一回嘴,見韓嫣應了,兒寬才放下心來。

  見過了孫媳婦,韓母了卻一樁心事,沒等見到曾孫便閉了眼。

  母喪雖不是法定的必須辭官守喪,三年不得為官,仍是要表示一下的,韓嫣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非賴在位子上不下的理由,於是上表請辭。劉徹非常不情願,去了丞相位,見麵的機會就少了,太子太傅也是官職,如果要退的話,自是一並退掉,這樣韓嫣回家守孝,兩人見麵的機會幾乎為零,除非劉徹再偷偷摸摸跑去翻牆。當然,還有另一種選擇——未央宮裏的地道,不知是何時修建,隻是韓嫣依稀記得前世某個電視節目上介紹過考古發掘現場裏有這麽一段,入住之後就假裝無意地“發現”了——韓嫣又不願意在母喪的時候搞這種偷情的事情。

  於是,劉徹很心煩。還有一件更心煩的事情,因為劉徹先前把太子太傅的位置抬得太高,一旦韓嫣退下來,再選個其他人上去受這樣的優待,他又不樂意。幹脆讓太子太傅的位子給空了下來。

  丞相的位置在朝堂上遠比太子太傅重要,大家可以暫時不管太子太傅,反正沒有了太傅,還有少傅,還有一大堆其他的師傅,太子的功課仍然能夠繼續。沒有丞相,朝臣開始騷動。劉徹眼看著底下的蠢動,一挑眉,點了太子少傅莊青翟為相。丞相位子定了,還是太子的老師,顯然,太子的位置很穩。

  然而,莊青翟卻並不走運,走馬上任沒一個月,就出事了。李敢家在衛尉、郎中令的位置上經營許久,消息很快,風風火火闖進門,急吼吼地在靈前拜了兩拜,不等韓嫣回禮,一把拉過人:“聽說了麽?莊青翟下獄自殺了!”

  韓嫣心下覺得蹊蹺,麵上不顯,給李敢讓了個座。聽李敢細說。

  “莊青翟新官上任,很想大幹一場,禦史大夫張湯卻是讓莊青翟沒麵子了幾回。恰在此時,丞相府三位長史合起夥來給張湯下絆子,說他受賄,張湯哪受得了這個?自已吊死了。陛下省過來,把莊青翟又給下獄了,三個長史都是他的人。莊青翟也受不了這個,他也自殺了。”

  關於張湯的事情,韓嫣記得並不多,曾經有部電視劇裏說他因為跟劉陵有染而死,結果,人家張湯主辦淮南反案的時候盡心盡力,韓嫣八卦地關注著事態也沒發現問題,於是把張湯丟到一邊。“金張籍舊業,七葉珥漢貂”,裏的張家就是起自張湯,風光了西漢一代呢,沒想到他卻自殺了。

  “張湯這小子的性子太硬,”李敢閑閑地道,張湯起自小吏,李敢對他也不甚尊敬,“他是誰的賬都不買,還能不得罪人?那三個長史,就是因為他太無禮了,這才下的手。那個朱買臣,是因為淮南案時張湯窮治莊助,莊助是朱買臣的恩人、老上司……”

  韓嫣擺了擺手:“張湯不至於泄奏請之事以謀利。”

  “你倒看得透,莊青翟卻看不透,由著三長史作弄。不對,張湯至不至於,莊青翟都不會在意,隻要能把折了他麵子的張湯給按下來,他都樂見其成。”

  “長進了麽——”韓嫣調侃李敢。

  “咱們李家,”李敢歎氣,父兄都已去世,“不長進也得長進了……”

  送走李敢,韓嫣尋思著莊青翟也算倒黴的,這做丞相才幾天啊?不知道下一個倒黴蛋是誰了,反正,劉徹的丞相就是消耗品。

  丞相之位不能久空,下一個消耗品也出來了,是太子少傅,趙周。

  這一位更倒黴,碰上酎金出問題,下獄死了。太廟大祭的時候,韓嫣尚未除服,不好參加。消息卻是韓寧帶來的,過繼之後,韓寧不用為祖母服那麽久的喪,除服之後正好趕上大祭,作為列侯嫡子相貌也不錯,被選為太廟大祭時的舞者,倒是親見了當時的情境。

  大祀日,飲酎受金,劉徹的臉色突然變了,隨即招來少府驗看,列侯助祭的酎金多半不合格。好好一場大祭,不歡而散。陛下除了一句:“仔細看看,這都是什麽。”再也沒有多餘的話了。

  國大之事,唯祀與戎。劉徹的太常就三天兩頭地換人,原因就是太廟裏供奉的犧牲瘦、酒變酸之類的雞毛蒜皮。但在當時,這就是大事,就要問罪。列侯們再沒見識再不著調兒,也不會隨便拿酎金開玩笑,就算不是認真準備,也不至於是故意拿次品來糊弄。隻是哪個列侯也不是專職的工匠,金子的成色究竟如何,差別大了他們或許能看得出來,略有不同,還真不是一眼能分辨得出的。基本上皇帝要拿這個開刀,誰都躲不了。

  大家心裏嘀咕著可能是上個月齊相卜式上書請擊南越,列侯裝聾作啞,惹火了皇帝這個好記仇的家夥。

  卜式上書請擊南越,沒有人支持,北擊匈奴,是打順手了的,搭順風船大家都會。南越的情況比匈奴要複雜得多,地理、氣候、人員、戰法,統統不熟,畏難是自然的。列侯本已富貴,實在犯不著拿身家性命冒這個險,倒是年輕軍官兵很踴躍。

  韓靖因為祖母的喪事,閑在家裏。韓寧也是躍躍欲試,怎麽說也要證明一下自己,二世祖是沒錯,可也是有誌氣的二世祖。韓家的男性長輩保持了默許的態度,韓寧如願向劉徹表達了自己作為韓家代表參戰的意向。當時劉徹心裏挺高興,臉上卻不顯,隻把韓寧升做都尉,讓他繼續操練去了。

  就在眾人以為劉徹息了此心,升了韓寧不過是不好潑他冷水、給韓家一個麵子的當口,劉徹發作了。抹去了一百多個列侯,其中就包括了韓家的幾個姻親,衛青的兩個兒子還有姐夫公孫賀。酎金出了問題,連求情都沒借口,劉徹出了一口惡氣,高興了。

  韓嫣卻知道,酎金不過是個借口,甚至列侯沒有附和主戰都不是主因。真正的原因,在於列侯對於中央財政的壓力,大大小小的列侯近兩百,封戶多的過萬,少的也有幾百,平均一下,大約總在兩、三千戶的樣子,於是便有五十萬戶的財稅不歸中央管了,此時全國的人口不過一千萬戶左右,國家二十分之一的財富沒了。這是百分比,隨著近些年社會財富的增加,這二十分之一的絕對數量越來越大,卻不用繳稅,而劉徹卻要負擔國家所有開支,早就咽不下這口氣了。至於列侯龐大的不用繳稅的家族,還沒有算在內,同時他們的奴婢按規定是要交兩倍的人頭稅的,然而有權有勢的人,偷稅漏稅實在是太方便了……

  連著兩個師傅先做丞相後都下獄而死,看來頗像是劉徹故意要削他麵子一樣,對劉閎的打擊不可謂不大。

  趁著劉徹心情還不算太壞的時候,劉閎躡手躡腳地挪到劉徹身邊,在劉徹發現之後,委屈地撲過去:“父皇,兒臣想太傅了。”

  兒子的兩個師傅都被自己幹掉了,雖然不是故意針對,劉徹也覺得不好意思:“太傅要守喪啊——”你以為你老子不想啊?

  “不是能奪情麽?太傅老悶在家裏可不好,母親去世的時候,兒臣也是悲傷莫名,整日渾渾噩噩。直到回到學宮,學習功課,有些事情做,才緩了過來。父皇便是為太傅想,也該給太傅找點事情做……”看到劉徹若有所思的表情,“咱們請太傅回來好不好?”

   “還是說,太傅一旦退了位,就不能回來了?”

  “誰說的?!”

  “那父皇您就下詔吧~”

   “你懂什麽?太子太傅,聽著尊貴,在官員的序列裏位置並不很高,還不如空頂著列侯的位份高。本身是朝官,加個太子太傅聽著好聽,如果隻是太子太傅,那地位就有些尷尬了。”

  “那就再做丞相好了,總比別人強。”劉閎對兩個倒黴的前丞相實在同情不起來,連禦史大夫被手下長史誣陷、酎金不合格,這樣事都不知道,廢物點心要他們幹嘛?偏偏講課的時候還一臉正義,顯得比誰都有知識。新的丞相,是石德的父親石慶,萬石君家看著很穩固,劉閎還是不放心,怎麽看,這石慶都沒什麽才華,不像父皇欣賞的人,真的很不保險。

  “你太傅不想做丞相怎麽辦?”

  “父皇 ——”劉閎開始哭喪臉了。

  “真想太傅了?”

  “嗯!”用力點頭。

  “那你這樣——”

  於是,劉閎親自跑到安陽侯府,行了拜師大禮。做太子太傅的時候,是劉徹下詔,韓嫣奉詔,然後受皇子拜的。這回,用的卻是尋常人家拜師的禮節,更顯出誠意來。韓嫣無法拒絕,連著兩個師傅出事,找上韓嫣就是讓他救場的,不同意,就代表放棄了太子,長安城怕是要熱鬧了。隻得翻出列侯的禮服罩在麻衣上,接了劉閎奉上的臘肉條。

  劉徹翻出了古書製度,去了“太子”二字,直接封了韓嫣為太傅。太傅,古官,高後元年初置,金印紫綬。後省,八年複置。後省。現在被劉徹又給翻了出來,位在三公上。

  太傅是個不常設的職銜,具體職責,不詳。不過,既然加了個傅字,主要職責就是教導太子了。劉徹另加了石慶為太子太傅——卻沒有先前韓嫣的那種優待了,隻是見不必行大禮,卻沒有讓劉閎再拜他——又選了幾個少傅,把太子一太傅一少傅的規矩給徹底破壞。這樣一來,太子太傅與太子少傅便沒了以前的那種尊貴,幾乎要變成太子的一種屬官了。

  劉閎高興了,親自把韓嫣扶到未央殿的正座上,又拜了一回,終於放心也開心了。趁著劉徹在宣室安撫石慶的功夫,劉閎先跑過去跟韓嫣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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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閎正把分別四個月來的新聞一一講解,直說到天擦黑,用完了晚飯,劉閎還是不肯回自己的住處,硬要“夜話”。師傅連連被父皇整治,他兩邊都不能訴苦,對身邊的人也不能多說,碰到一個能放心說話的人,心情可以理解,韓嫣同意了。

  於是,劉閎躺在太傅舒服的榻上,抱著太傅的一條胳膊,繼續倒苦水。

  正說得起勁,卻被韓嫣伸出食指封在唇上,定睛一瞧,太傅像是聽到了什麽似的。

  韓嫣悄悄起身,把劉閎拉到身後,一起往門邊走,靠得近了,忽然微笑,猛地拉開門,恰見劉徹立在門外。

  劉徹安撫石慶很花了些功夫,解釋了理由——丞相加太子太傅是為了讓丞相與儲君打好關係,並不是讓丞相主要承擔教導任務,看,前麵兩個丞相身兼兩職精力不夠,不是出了岔子了麽?所以,教導太子的任務,朕另找人了,因為太子是儲君關係到國家的未來,當然要尊崇一下他的主要老師,並沒有壓丞相一頭的意思……BALABALA……

  石慶是個老實人,很感動。劉徹索性好人做到底,留他一起吃飯,以石家家教,石慶這頓飯吃得讓劉徹看著都覺得受罪。終於吃完了,劉徹抽身跑到未央殿裏來,正想著韓嫣應該乖乖在等自己,卻看到黑燈瞎火,正在詢問的當口,門打開了,他兒子跟韓嫣都穿著睡衣……

  “你怎麽來了?!”

  “兒臣有好多話要說,是吧?太傅~”

  “別站在門口了,進來說話吧。”韓嫣讓開路,侍候的人很有眼色地進來點燈。

  “閎兒回去睡,這麽大人了,還纏著太傅?”

  “兒臣想太傅了。”

  “以後太傅不是都留在這兒了麽?還用想?太傅今天忙了大半天也該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有什麽事明天再說。”

  “父皇不是也來了麽?”覺得太傅累了,您還來打擾?

  “父皇突然不想住宣室,就到這兒來湊合一下。”

  “為什麽不去桂宮呢?您前些日子不是一直都歇在那的麽?”劉閎見到韓嫣太興奮,此時還沒恢複過來,遇到劉徹也是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這兒子是生來討債的!劉徹覷見韓嫣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心下暗恨:“去看看歌舞散散心怎麽了?”

  “呃,沒,沒怎麽……”

  “時候不早了,都睡了吧,反正,榻夠寬,睡得開。”

  兒女都是債啊!劉徹心裏流淚,還不能顯出來。

  次日清早,劉閎精神抖擻地與作業較勁去了。

  劉徹與韓嫣一邊往宣室去一邊說話。

  “小混蛋,該給他選幾個孺人、良娣,收收神了。”劉徹冷哼。

  “小——混蛋?”

  “心裏煩,才去桂宮走走的……”劉徹轉了轉眼珠子,“我可老實了……”

  “嗯。”

  “人都納進宮了,放著也是放著,”看到韓嫣輕瞟了一眼,立即保證,“就是拿來賞心悅目一下,我沒做別的。真的。”

  “白放著,似乎可惜了。”

  “呃?放出宮去,讓桂宮空了,我多沒麵子!你想啊,為什麽天子八佾?就是要顯出氣派來!”

  韓嫣默了,不管怎麽樣,劉徹都要臉上好看才行。

   ————————————————————————————————————————

  劉閎覺得,請太傅回來真是個英明的決定,不但有了個講課生動、關心自己的老師,連父皇都少去桂宮,省了對於未來某一天冒出個得寵的幼弟的擔心。這位太子殿下,喪母之後無所依托,被劉徹安置在未央宮裏教養。母家並無足以影響到他的人,太子與太傅,是天然的同盟者,與韓嫣倒是相處得很好。韓嫣再次回到未央宮,沒有了做丞相時的繁瑣事,每日不過與劉徹議幾句朝政,剩下的大把時間便是教導劉閎。

  隨著相處的增多,劉閎發現父皇與太傅,有點不對勁!太傅還好,這父皇,好像很愛往太傅身邊湊。劉閎年歲漸長,韓嫣便與劉徹商議給他開了生理衛生的課程,然後再納妃妾。因此,劉閎對這方麵先有了一些正確的知識,而不是偷偷摸摸、欲言又止的模糊認知。有了正確知識的劉閎,怎麽看,父皇的某些舉動,都像是帶著某些暗示。

  劉閎迷惑了……

  132.忽悠

  躺在榻上輾轉反側,劉閎睡不著覺。人一旦有了懷疑,許多時候對於同一樣事情就會有不同的看法。越想越覺得有問題。為什麽太傅一回來,父皇就不往桂宮跑了?為什麽經常發現父皇和太傅從同一間屋子裏出來?有那麽多政事要討論麽?還是“徹夜”討論?

  劉閎住在自己的宮室裏,韓嫣住在未央殿,劉徹在宣室,便是劉閎有心想“巧遇”,老遠地便有人通報,趕到跟前兒正看見兩人一臉平靜地等著他。不過,那表情,也太平靜了吧?根本不像是平常的樣子,他們之間,到底有什麽隱情?

  又翻了個身,靳忠在外頭道:“殿下覺得不舒服麽?”

  “孤好好的。”揚聲應了,扯過被子蒙著頭,覺得氣悶又拉開,扯著被角擰來擰去。

  心中的懷疑還不能跟別人說,畢竟,他懷疑的事情,不是能隨便拿出來講的,說出來,對誰都不好,隻能在心裏暗暗留意。

  石慶在劉閎看來太死板,這個問題還是不要問了,衛青又不太得他信任,朝臣劉閎接觸得不多,挑來挑去,選中了石德。

  石德算是個正派人,卻也不太拘板,同時,劉閎認為他的口風應該很嚴,不至於到處亂說。但是畢竟不是什麽能直白發問的事情,於是,劉閎很委婉地問了一句:“少傅,父皇為什麽與太傅如此相得?這裏頭有緣故麽?”

  石德點頭,從兩人自幼同學,一直講到韓嫣為劉徹定策、劉徹榮寵韓嫣,就是沒有說兩人有什麽曖昧。石德說的許多事情,都是劉閎不知道的,比如韓嫣救駕的事,比如兩人一塊兒頂住朝堂壓力出兵馬邑的事兒。

  歸結起來:一、從小在一起熟悉,二、韓嫣知進退不戀棧權位,三、劉徹是個明主,四、兩人算是共患難。

  石德不是信口開河的人,早年便是有一絲流言,如今早已淹沒在時間的長河裏,他又豈會到處說嘴?還是對著太子。劉閎的懷疑雖然沒錯,隻是,向朝臣打聽這樣的八卦,實在是打聽錯了方向,如果韓嫣年輕個二十歲,或許能聽到流言——誰會想到年輕時沒有鬧出過什麽事來,兩人到了現在的年紀又歪纏在一起?

  劉閎問不到什麽,忽然醒悟過來,石德既然不是個會亂講話的人,自己向他打聽顯然是找錯了人。

  “你在父皇身邊多久了?”趁著劉徹命六兒來宣詔的機會,劉閎把六兒喚到一邊。

  “回殿下,總有三十多年了吧。”

  “能在父皇身邊這麽久,該是個靈巧人了吧?”

  “回殿下,靈巧說不上,總還算守本份。”

  滴水不漏,劉閎有些泄氣,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太傅現在正在父皇那兒吧?”

  六兒搞不清劉閎到底想問什麽,心下更是謹慎:“太傅正在宣室,陛下今天召了諸位將軍議一議南越的事情。召您過去就是為了這事兒,先前是奴才沒說清楚。”

  “哦,那一起走吧。”

  一路上劉閎加快步子,領著六兒走在前頭,後麵的人見他顯是有話不想讓別人知道,都識趣地落後了一段——便是看不出來的,六兒一個眼色,靳忠收到,也都緩了下來。

  劉閎壓低了聲間:“父皇與太傅,到底是怎麽回事?”

  “殿下,能在陛下身邊當差,無不是眼瞎耳聾舌頭啞的。”六兒一怔,望向劉閎,見劉閎麵上的神色,顯是察覺到什麽了,旋即低下頭恭敬地答道。

  這便是坐實了有問題,劉閎冷了臉,旋即擺上一副無所謂的神情:“這話說得有趣。”

  六兒轉了轉眼珠子,伏下身:“殿下有什麽話要問奴才,何妨直說?”

  “孤有什麽話要問你麽?”

  六兒仍是低著頭:“是奴才多嘴了,隻是——兩位待殿下如何?”

  很好。

  就是因為這兩人待他很好,劉閎現在才為難,他對這件事的感情很複雜。皇帝有幾個男人,在漢家,不算什麽,甚至可以說是一項傳統,甚至在劉閎現在的立場看來,劉徹寵男人比寵女人對自己更有利。

  隻是,如果自己的父皇跟自己的太傅弄到一起,劉閎很難順當地接受。他把太傅當成長輩來尊敬,實在不想讓太傅與父皇有什麽事情發生。當然很想自己的父皇與自己的太傅關係好,但是不希望“好”到這樣的程度。這兩個人放到一起,潛意識裏都會覺得是父皇在“寵”太傅。學識淵博的太傅、文武皆能的太傅、讓人愛敬的太傅,怎麽能,怎麽能做男寵?思來想去,劉閎覺得如果因為對自己有利而放任父皇跟太傅發展,自己心裏也覺得愧疚難安。再者,在劉閎看來,父皇一向對自己不壞,自己年紀漸長,就算突然來個寵妃生個兒子,對自己的地位影響不會太大。於是,決定還是要拉太傅一把。

  至於怎麽拉,劉閎還沒想好。

  ————————————————————————————————

  到了宣室,人已經齊了,行過禮,劉閎到劉徹身邊坐定。劉徹到底是沒忍住,還是跟南越打了起來,前線正在打,後方這是在討論軍情。這樣的會議,讓劉閎過來不過是讓他感受一下氛圍,劉閎也明白,隻坐在一邊聽而不言,順便仔細觀察劉徹和韓嫣。

  看著又迷惑了,明明兩人相處的時候,很有些舉動的。現在卻是端正嚴肅,隻是顯得很有默契,常是你說了上句,我接了下句,偶一交換眼神,也很純粹,不見什麽“眉目傳情”。

  心不在焉地聽完,直到眾人散了,劉閎還是沒想明白。再在思量間,劉徹與韓嫣交換了一個眼神,待劉閎回過神來,發現太傅又被父皇留下來了。複雜地看了一眼父皇——你怎麽能這麽不講究?再看一眼太傅——恨鐵不成鋼啊!

  耷拉著腦袋退了下去。

  “太子這幾天——”韓嫣不知道用什麽詞來形容, “很奇怪。”

  “是有點兒,”劉徹同意,“他這個年紀是不是該納幾個孺人、良娣了?”

  韓嫣很想翻白眼:“不是已經跟他說明白了,這事,太早對身體不好。說好了到他十六再辦的,已經知道了的事情,他怎麽會再惦記?”

  “他不是快十六了麽?”

  “他是那樣的人?”

  劉徹皺起眉來:“你怎麽看?”

  “他——”遲疑了一下,“近幾日怎麽一直在周圍打轉?”

  六兒小心地插口道:“今天,太子殿下問了奴才一點兒事兒。”當下把劉閎的話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宣室一片寂靜。

  劉徹與韓嫣的事情,身邊侍候的人是知曉的。隻是被劉徹下了封口令,真是“耳聾眼瞎舌頭啞”,本以為很妥當,不想卻被劉閎察覺了,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讚他反應敏捷好呢還是罵他多操閑心好了。

  韓嫣覺得胸口發悶,曾經問過劉徹“你要怎麽對你的孩子們說我?”沒想到現在真的碰上了這件事。

  “我跟他說,”劉徹抓住韓嫣的手,覺得韓嫣掌心裏滿是汗,抿了抿唇,“你又在想什麽?!”聲音中有些憤怒。

  韓嫣抬起頭,與劉徹對視一眼,忽然笑了:“你覺得我在想什麽?”

  “你……”

  “你想跟閎兒說什麽?要我說什麽?”

  “啊?”

  “啊什麽啊?”咚,敲上劉徹的腦袋,敢在“龍頭”上下手的人不多,韓嫣算一個,“早就知道要麵對的是什麽了,不是嗎?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不可靠?以前那樣,我自身尚且難保,要怎麽才能可靠?”

   “你……現在……”

  笑而不答。

  曾經那樣的退縮,不是因為膽怯,而是明白自己無力保護自己的愛情。退縮,隻是因為重視,想對自己的負責、對你負責、對感情負責、對大家負責。是因為我不能為了感情拋棄人間其他真情,比如,親情。

  今天,我願意放手一試。說我欺軟怕硬也好,見風使舵也罷,甚至可以說我市儈得對釋放感情也論條件不配談感情。隻是我想對這段感情負責,不想讓它夭折。對待感情,就像對待孩子,如果不能保證孩子的順利成長,讓他隨著自己吃苦受累、遭人冷眼、得不到好的照顧最終夭折,便不如不生。不能不顧一切地讓孩子降生,一邊說著這是 “愛的結晶”一邊卻用痛苦夭折這樣的方式體現“愛”。

  我們的感情,與其讓它如曇花一現,用自己的血淚平添世人的談資,不如讓兩人都平淡地生活。現在我們的力量雖不足以扭轉世人的觀點,至少已經能影響很多人,為什麽不去試?在我覺得自己的感情並沒有錯的時候,在我幾乎能保證家人不受牽連的時候。

  我從不覺得愛上男人是個錯誤,以前的拒絕,是因為我不能不考慮環境。現在,我們,或許可以應對了。至少,我們應該去麵對自己的家人。即使不是大肆宣揚,也要在別人問起的時候,可以從容應對。

  這是兩個人的事,怎麽會讓你獨自一人承擔?我,也總要放肆一回。

  ————————————————————————————————

  劉徹招來劉閎,父子談心。

  “這些日子,你老在周圍打磨,有什麽事想要跟朕說?”

  “父皇……”原本很想問一下真相的,真到了眼前,劉閎又猶豫了。

  “嗯?”

  “太傅……”

  “太傅不好麽?”

  “當然不是,”連忙否認,“太傅很好。”

  “有話就說!”

  “太傅總留在宮裏,不會想家麽?家裏人不會想他麽?太傅這麽多年沒有續娶,雖然是不忘舊情可也太孤單了……”

  “不用拐彎抹角了,你太傅就留在咱們宮裏了,你不是很喜歡太傅麽?朕把他留下來不好麽?”

  “我……不知道……”劉閎的聲氣有些虛弱,本來是很好,可是您這麽不厚道地吃了窩邊草,就不好了,“父皇想過世人會怎麽看待太傅麽?父皇既然喜歡太傅,怎麽能讓太傅被人議論?”

  “有人議論?”劉徹的臉色沉了下來。

  “還沒有,可是——”你就這樣瞞著啊?“父皇,天下美人多得是,那個……”你就放過我家太傅吧。你們這樣可不是個事兒。

  “你父皇缺年輕貌美的?還是你覺得朕隻要覺得漂亮的都想納?”

  “太傅如今,風采依然,”劉閎漲紅了臉,硬著脖子堅持。你寵的都是漂亮的好吧?我可不是誤會你,“怎能不讓人誤會?”

  看到兒子不是因為討厭韓嫣才出麵阻止,甚至還很為韓嫣考慮,劉徹緩下表情:“你覺得太傅的學問怎麽樣?”

  “很好。”點頭。

  “你太傅封侯是因為戰功,不是父皇循私,對吧?”

  再點頭。

  “那還有什麽好誤會的?他亂政了?他進讒了?他害人了?”

  “沒有。”

  “你太傅是個好人吧?”

  “是。”

  “既然他什麽都好,於國不但無害,反而有功。朕既愛上了,為什麽不把他留在身邊?”

  “呃?”劉閎承認太傅很值得愛,隻是,“太傅要怎麽辦?就瞞著天下人麽?不是委屈了太傅麽?”

  沉默了一會兒,劉徹道:“怕他委屈,才要瞞著人。有喜歡的人,不能可著勁兒的寵,朕忍很久了……”

  劉閎無語,他家父皇能做到這個份上,也算難得了,而且,父皇不是隨便能勸動的:“隻是,很辛苦……”而且,很危險。還是去看看太傅吧。

  劉徹拍拍劉閎的肩:“去看看給你選的人吧,挑幾個順眼的封作良娣、孺人吧,年紀也不小了。”

   ————————————————————————————————

  劉閎哪有心情看美人?回到學宮,正撞著韓嫣在翻書,劉閎歪著頭,左看看,太傅很端莊麽,右看看,也沒有什麽“柔媚”的樣子,雖然還是很漂亮,卻從臉上看不出以色侍人的痕跡來。

  劉閎進門的時候,韓嫣便知道了,劉閎左看右看他也覺察了,把書放下,招呼劉閎:“既進來了,坐下歇著多好。”

  劉閎磨磨蹭蹭挪到韓嫣身邊:“太傅……你和父皇……”太傅的臉色變了,眉尖微顰,輕抿了唇,眼神……說不上來,隻是讓人心裏堵得慌。劉閎覺得自己好像說錯了話。

   “殿下,知道了——”尾音輕輕地,破碎在空氣裏。

  劉閎有些慌亂:“其實,也沒什麽的,隻是,太傅會很辛苦。”

  眉尖沒有鬆開,唇角卻略上翹:“殿下……”

  “呃?”

  “謝謝……”

  嗚~劉閎覺得懸在半空的心放了下來,太傅那副表情,會讓他覺得很有罪惡感呐。你們的事情,自己操心去吧,我本領有限,不敢再插手了,嗚~我什麽都不知道。

  ————————————————————————————————

  在劉徹的示意下,掖庭令給劉閎準備的人自是不會差,各種類型都有。隻是,有些詭異。苗條型的一排六七個人擺開了,豐滿型的一排六七個人擺開了,大家閨秀模樣的還是一排,清秀佳人也是一排……一排一排地下來,劉閎的眼睛轉出螺旋紋,胡亂點了幾個看得過去的便匆匆離開了。

  “這樣才不會專寵出事。”劉徹對韓嫣解釋道,“隻是皇孫的外祖家,倒不知如何安置了……”

  “外戚不任朝官,給爵榮養。”宋、明兩朝,便有這樣的規定,還真沒發生過外戚亂政的事情。

  劉徹眼睛一亮:“好主意!”

  “要與太子說一下,他外祖父還沒封呢。”

  劉閎很快地點頭同意了,被年輕的太子選中的人,自覺前途無量。都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又沒有正經婆婆,寬鬆的環境下,哪怕被叮囑了再多的守則,也難免有所放肆。便是自己不說,身邊伺候的人也會說說巧話:既然得寵,不如趁 機留住太子生下兒子,提攜娘家與竇氏、田氏平齊的話說了出來——反正太子母家沒用麽。很不巧,太子的宮殿裏是沒有牢頭,可是耳報神一點都不少,劉閎也算經過一番波折才登上太子位的,對於自己周圍的掌握很重視,劉徹對於自己的太子也很用心,便是劉閎一時發現不了,劉徹也要讓他發現身邊的女人不能寵。

  劉閎憋了一肚子火,卻還要指望女人給他生兒子,委屈得要命,實在不想太給這些人好待遇。

  “這樣既全了親戚之義,也免了呂氏之禍,何樂而不為?”外祖父被抬舉成了列侯,又不用擔任實職鬧笑話,劉閎也很滿意。一般而言,隻有皇後的娘家才能無功而封侯,這樣一來,雖然王夫人沒有被加封,卻是向世人表明太子的位置更穩。同樣的,對於自己的姬妾,劉閎也打算照此辦理了。

  劉徹卻又有了另一樣愁事,酎金拿下了百餘列侯,但是國家仍然要不斷地封下去,難道要隔幾年再檢一次酎金麽?

  劉閎做完韓嫣布置的地理作業——拿筆照著登記簿子把藩國、列侯的封地在全國地圖上描出來——臉色一片鐵青,大漢朝的好地方,被這些人分了三分之一。

  “子子孫孫,無窮盡矣。”韓嫣一句感歎,讓劉氏父子發現他們的後代很可能無地可封——地方都已經封給與他們血緣很遠的親族了,自己家的孩子怎麽辦?齊國、燕國都是劉徹先治了人家的罪收了人家的地才有地方封自己的兒子的。難道自己的後代也要這樣相殘麽?

  “怎麽辦?”

  “分封而不賜土,列爵而不臨民,”韓嫣把記憶中比較緩和地對付分封製的辦法說了出來,“賜爵而不予實地,國家按現在的標準,固定下俸祿,也就是了。”

  “都放在長安,會不會出亂子?” 劉徹動心了,社會財富不斷增加,可是俸祿卻被固定了下來……

  “放在眼皮子底下,若有事,廷尉府一小吏便能辦了。再者,也不是都圈養在長安的,有才幹的人,照樣可以外任做官不是?”

  “要是,他們不願意呢?”劉閎不覺得這事很簡單,而且,他也不想兄弟們都回到父皇的身邊來。

  “誰想就國,就請去,”韓嫣笑得很奸詐,每逢國家令列侯就國,底下都是哭聲一片,長安離皇帝近,更有發展前途,保守地點說,遠離了長安,誰在皇帝麵前說幾句壞話,自己都是無法辯解。再者,長安的生活多麽便利,豈是尋常封地能比的?

  “隻是此事不能操之過急,主父偃便是先例,逼出人命來顯得朝廷嚴苛就不美了,為穩妥計,藩國且不要動,”韓嫣看了一下劉閎,“先從列侯開始,慢慢來,這是國家大計,不間斷就好。記得溫水煮青蛙麽?”

  劉閎點頭。劉徹問了煮青蛙的典故,眯眼笑了:“就這麽辦吧。”

  韓嫣道:“不過是保全大家的意思罷了。能有個不讓大家針鋒相對、對大家都有利的辦法,何樂而不為?事緩則圓,不過是找一個不傷感情又能解決問題的辦法。”

  133.完結

  當接到劉徹回輿的消息的時候,劉閎簡直是感激涕零了。

  劉閎覺得自己恐怕是天下最操心的兒子了,人家不都是老子掙錢兒子花的麽?為什麽到了他這裏,自己整天想著如何攢錢,自己的父皇卻在一個勁兒地花錢。出兵南越,好大一筆軍費開支,不過,看在為國家擴了十幾個郡的份上,劉閎也就忍了——雖然目前新增土地收的賦稅還抵不上花掉的軍費,不過長遠來看,確實挺劃算。

  可是,前兩年,這個敗家的父皇居然想出親自領兵去匈奴的地方逛一逛的餿主意來,十二部將軍、十八萬大軍……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劉閎的心在滴血,可是這卻是宣揚國威的大好機會。

  就當是部隊拉練了,劉閎在心裏安慰自己。待到劉徹向北轉了一圈兒,圓了兒時橫刀立馬的將軍夢,劉閎心說,這回該消停了吧?轉臉劉徹又盯上朝鮮了……幸虧匈奴使者死在長安,刺激得單於寇邊,才讓父皇冷靜了下來,暫緩了四處出兵的打算。

  不四處出兵了,劉徹改四處遊玩了,把國事扔給劉閎,他自己逍遙去了。去就去吧,居然把太傅也給帶走了。父皇,您老人家難道不知道現在的丞相大人就是個擺設麽?他從來不拿主意的,您要玩,好歹把太傅留下來給我搭把手啊~

  累得半死不活,終於明白,皇帝不是件好玩的事情。劉閎在聽到衛青的訃聞的時候,很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這回,父皇肯定得回來了。

  果然,劉徹匆匆結束了行程,劉閎大喜之下,對於劉徹給劉據舅舅厚葬,起墓像廬山也沒有了那麽大的酸意,甚至向劉徹奏請給衛青立嗣。衛青三子皆非嫡出,按製,屬於無後除國。劉閎請以千戶封衛伉,以繼衛青之嗣,倒讓朝臣覺得這太子很公正仁厚。

  劉家父子對衛青的感情很複雜,既欣賞又帶著點兒防備,說怕他,倒不至於,隻是橫在心裏算是一件心事。不厚道地說,衛青掛了,這父子倆心裏固然覺得失一棟梁,然而想想他死後的影響,暗喜的想法也不是沒有的,這其中劉閎的歡喜之情,要濃烈許多。

   ————————————————————————————————

  心情大好之下,劉閎還代父去吊唁了一回。回來之後滿臉悲慟,在劉徹與韓嫣要去茂陵看看衛青埋骨之所的時候,劉閎還申請跟著一塊兒走一趟。

  劉徹對於劉閎的表現很滿意,天下父子都希望有一個埋頭做實事的兒子,看著年輕的兒子為國操勞,劉徹也知道自己最近寬鬆了的財政狀況有他一份心力在。更難得的是,這兒子還不抱團不結黨,沒拉攏自己身邊的大臣來個聚眾飲宴什麽的。(劉閎:朝上最有影響的人,不是我太傅就是我少傅,我還結交小鬼做什麽?)出巡的時候,也是問安不斷,有小事、急事先行決定也沒忘了跟自己報務,遇大事先擬了對策,奏請執行。

  看過衛青墓,劉徹覺得給了衛青死後哀榮,全了君臣之義。再看看劉閎,穩重有禮,倒把難過的心情減了幾分,開始有了心情與劉閎閑話出巡期間的政事。點評了一下劉閎處理事情的優缺點,劉徹意猶未盡,開始說到劉閎頻頻請示上頭來了。

  “你我父子,還要這麽小心做什麽?!”劉徹板著臉訓斥,心裏其實挺美,“以後有小事就別跟朕囉嗦了,煩!父子之間還有什麽可以不信任的?”

  劉閎唯唯,他這種做法,是跟韓嫣學的。韓嫣給他開的第一份小灶就是——“父皇”是“父”和“皇”兩個字。私下研究之後,劉閎認為太傅講的很有道理,去世的皇祖母看得明白,所以,她成了皇太後;栗氏那個女人是白癡,所以她跟她兒子一塊兒完蛋了。

  也是因為韓嫣對他這樣直白的教育,讓劉閎斷定自己可以信任這個太傅,而不是單純對太傅有好感。

  當然這樣的隱蔽課程,劉閎是不會透露給劉徹的。隻是現在,得有個救場的,於是,劉閎看了一眼韓嫣。

  “雖是父子天性,可人終要相處才會覺得親近。老聽有人問,你為什麽不信任我?你應該相信我。覺得別人不信自己便是受了天大的侮辱,那人便是天大的惡人。又有幾人反思過,我要做什麽,才能讓別人相信?我為了這份信任,又付出過什麽?信任,要從哪裏來?不過是平日一點一滴的相處,讓人覺得安心值得信任罷了。不知付出,隻會索取,再深的情感,也會被磨得沒了。”劉閎的眼神,韓嫣自是看到了。

   “反正你教的學生,怎麽瞧都覺得他對。”劉徹本身就不是想“追究”劉閎禮貌過頭。

  “臣說錯了麽?太子請示,不是為了別的,隻是,他看重與陛下的父子之情,不願因一些舉手之勞的小事沒有做,而使父子生隙罷了。”

  劉閎鬆了口氣,聽得韓嫣解釋,說到心坎裏去了。劉徹的眼睛也很亮,還帶了笑意:“是朕說錯了,兒子孝順,該高興才是。朕倒不該為著自己偷懶,讓孩子傷心呢。”

  拍拍劉閎:“既然來了,便四處走走吧。”

  “喏。”

  ———————————————————————————————

  劉閎在前麵探路,劉徹與韓嫣在後麵慢慢踱步,隨從們遠遠地綴著。

  韓嫣又回頭望了一眼。

  “看什麽呢?”

  “衛青……”

  “他是不錯,沒做過什麽逾距的事情。可是他姓衛,你說,他能拋開衛氏不管麽?再不同,他們還是一家人,皮連著肉、血濃於水。他又有大功於國,不能隨便處置了,朕隻能晾著他。閑置他,不是我心眼小,不過是不想讓他有被我親自問罪的那一天罷了。如今他死了,倒是全了君臣之義,不然……”劉徹擺擺手,不願多說。

  活著本身就是一種威脅,這說的,大概就是衛青的這種狀況了吧?他可以建功立業,但是必須在劉徹可掌控的範圍內,一旦勢大,栽培他的人就要先動手拔了他。韓嫣可以退,可衛青還有一整個需要他屹立不倒的家族。本人再善自隱忍,可一旦他有了一個可能角逐太子位的外甥,就不可能讓他一直發展壯大。

  年輕時,大好男兒也想著做一番事業的吧?薦士,是朝廷官員約定俗成、沒有明文規定的義務,隻是薦了一個主父偃,被用完了族誅,為郭解求情,當麵被打回。劉徹對他,是在防範吧?終讓他明白了“自魏其、武安之厚賓客,天子常切齒。彼親待士大夫,招賢黜不肖者,人主之柄也。人臣奉法遵職而已,何與招士!”

  衛青,才是辛苦的那個人。

   ————————————————————————————————

  不等感慨完,劉閎黑著臉回來了。

  盜墓賊光顧的不止是千年古墓,剛下葬的權貴也可能被他們扒光了裹屍布。漢家先帝的陵墓一字擺開,連裏陪葬墓,綿延了幾十裏地,正是個聚寶盆。雖然皇陵時時有人維護,但卻是個冷衙門,說難聽點,就是個看墳的湊合,上心的人少,麵子上糊弄過去也就行了,劉閎就是不小心看到了挖了沒堵的盜洞。

  劉徹的臉也黑了,他的陵,可比陪陵豪華多了,比他父祖的陵也壯麗。再想想前幾年,文帝陵裏陪葬的瘞錢都被盜了,高祖的陵園差點被人私吞了幾十頃的地……這都是明麵兒上的,劉徹父子不傻,自然知道這暗地裏怕是還有沒被發現的其他行徑。

  息了見神仙的心,劉徹隻希望自己死後能過得舒服些,所以,努力把自己的陵修得豪華,把奢侈品拚命往裏麵堆。可恨的盜墓賊!一定要嚴辦。

  “嚴刑酷法有什麽用?事後罰得再重,可事情已經做下了,損失已經發生了,再嚴懲?你的目的沒達到吧?”

  “你有辦法?”

  “我才不操心這個呢!他們給我備下的東西,我早就散濟出去了。”

  劉徹驚駭地看著韓嫣,沒想到他已經不在意鬼神到了這個程度了,事死如事生啊,不怕死後當乞丐麽?

  “其實,有時候也舍不得,許多東西都是用了好些年的,總擔心留在上麵,會被後人不當一回事,扔了砸了,也心疼。”

  “我給你備!別再散給別人了!”

  “人死或煙消雲散或為魂魄,自是不用人間富貴。或是再世為人,可是誰生下來不是光禿禿的?”韓嫣笑道,不是人人都是賈寶玉,還帶著塊石頭,“不過是靠自己努力。便是生在富貴人家,無力守成,也要一窮二白的。陛下生下來,難道還帶著,那些財富,可是曆代先帝努力掙下來的。”我已經證明了,人就是轉世,能帶走的,不過是前世的知識與記憶,甚至,隨著時間的流逝,這些東西也會變得模糊,所以,陪葬這東西,純粹是浪費感情。

  劉徹若有所思。

  劉徹把國事扔給劉閎,想了許久關於陪葬品的問題,覺得事後懲罰,就算滅了三族也不能挽回自己被人挖過一回的損失——刑罰再重又如何?盜皇陵原本就是死罪,不也沒止住文帝陵被盜麽?文帝陵,還是有遺詔令從儉的,都被人盜了,自己那藏品豐富的陰宅……

  隻好采納了韓嫣的建議,堂堂帝陵成了本朝功績的展覽館,前起殿,後安陵,殿內掛著功臣相,刻著本朝年表大事記的石碑,甚至本朝修訂的書籍、曆法、律令也展示在內,沒錢買書又想看標準版本的人,盡管來吧。幾代先帝的陵也被改造了,用的,都是茂陵陪葬的錢。

  仿佛看到了死後仍然為萬民朝拜的景象,劉徹心裏稍微安慰了一點兒。死皇帝,除了大祭,幾乎就是無人問津了,自己死後還能被絡繹不絕的祭拜,自己的功績能活靈活現地展現在後人麵前,劉徹心理平衡了。想著這麽多人來參拜,連同周圍遷來的人口,茂陵必定繁盛,多少能震懾住盜墓者,劉徹安心了。

  不得不說,劉徹很有錢,至少,存在茂陵裏的錢很多。肉疼地看著劉閎一筆筆地劃出去,建了學校修了路,劉徹嘴角直抽搐,好在各地歌功頌大讚皇帝英明的奏章讓劉徹好過了不少。劉閎也識趣地沒再當著劉徹的麵兒花錢,餘下的寶貝都封進了庫府,還挑了劉徹喜歡的玉杖、書匣準備奉安,這才讓劉徹覺得好過了些。

  君臣合葬,算是開了先河,劉徹命停棺未央殿,待自己死後,一起入土。據說,韓嫣在身邊,他比較安心。韓家人快要崩潰了,好吧,能得您信任,那是臣子的福份,您也一直信任咱家老爺子,可你不能死了也要把人拉著埋你坑裏吧?好吧,陪葬那是臣子的福氣,埋的地方越近越代表受到重視,我們忍了。可你停棺不葬,非等著你,你要是十年八年不死,那……

  次日,劉閎請安,卻不見回應……

  ……

  韓靖:我爹該和我娘合葬,好吧?

  劉閎:朕也想父皇和母親合葬,好吧?

  相對無言,同樣死了父親的難兄難弟拖著長長的祭文,兩人一路挪到茂陵……

  先帝的命令啊,誰敢違抗? 現在的皇帝不行,現在的侯爺就更不行了……隻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劉閎:勉強吧,父皇沒跟其他女人合葬,母親的陵墓比別人的規製都大,朕的位子更穩。父皇,既然你遺詔令朕遵母親為皇太後,令衛氏就國。朕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太傅跟你埋一個坑裏這要求太不好辦了,朕給您二位盡量靠近一點好麽?反正,你倆平常也是一個宣室一個未央的,大不了,朕給您鑿條道連著。太傅說了,距離產生美。

  韓靖:湊合吧,總算是盡快安葬了,先帝,你死的真是時候,我知道你很討厭我,我其實也很討厭你啊,不過,這回你死的真是太識趣了,讓我爹能早日下葬,我決定以後不太討厭你一點。

所有跟帖: 

thanks a lot! I was looking for this everywhere, really like thi -4everyoung- 給 4everyoung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6/11/2010 postreply 18:02:01

不用謝!我也挺喜歡這個。 -不周山- 給 不周山 發送悄悄話 不周山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6/11/2010 postreply 21:58:21

還有嗎?好像沒完。 -留意- 給 留意 發送悄悄話 留意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6/13/2010 postreply 17:36:15

完了。結局太簡略,就是韓嫣死了,第二天劉徹也死了 -不周山- 給 不周山 發送悄悄話 不周山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6/14/2010 postreply 07:59:10

其實真實的情況是韓嫣死後,漢武帝又寵愛李延年。 -留意- 給 留意 發送悄悄話 留意 的博客首頁 (58 bytes) () 06/14/2010 postreply 12:42:35

作者一開始就說了,她要給韓嫣個HE。作者姑妄寫之,我等姑妄看之,圖個樂嗬嘛:) -不周山- 給 不周山 發送悄悄話 不周山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6/14/2010 postreply 21:2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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