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四)》

本帖於 2010-06-17 19:15:16 時間, 由普通用戶 畫眉深淺 編輯
回答: 《伴君(二)+番外》不周山2010-06-09 19:46:55

88.點校

  上林苑、騎兵營,是韓嫣心血所在,也是他的大本營。這裏的士兵,可算得上是他的入門弟子,雖然數量多了點——三千。韓嫣就是被禁足在家,也是通過李家兄弟與這裏沒斷了聯係的。此時見韓嫣歸來,眾人自是高興萬分,於是,韓嫣回營的第一天,就在與大家分享別後重逢的喜悅裏渡過了。看著周圍一張張憨厚真誠的笑臉,韓嫣這才覺得心裏暖了起來,臉上也有了笑影。

  瞧著韓嫣笑了周圍靈醒的人才鬆了一口氣,韓嫣此次回來,給大家的感覺變了不少。還是一樣的平和,卻更冷,那氣勢,看著讓人喘不過氣來。雖然以前訓練的時候,韓嫣也是要求極嚴,在大家心裏挺有威嚴的,隻是如今這威嚴裏更添了點東西,讓人覺得他好像把什麽都看透了,那雙眼睛掃過你的時候,不用特意盯著,隻如一泓冷泉浸了全身,你會覺得自己三歲時搶了鄰居家小孩子零食的事他都已經知道了。

  過了一會兒,見韓嫣給人的感覺沒那麽磣人了,這些機靈的開始活躍了,一時間氣氛好得不行。直到午飯時,大家才慢慢散去。

  上午的時間是給大家夥的,下午的時間就是給一些比較親近的人的了,再說,這畢竟是營地,全堆在一塊兒也不像話,於是,士兵們很有眼色地退下操練去了。韓嫣繼續與李當戶等人交流信息。

  李廣掌未央,消息自然可靠些,李家三兄弟此時便把朝廷動態又給報了一遍。這其中最大的事件,無過於新丞相的人選了——太常許昌做了丞相。空出來的太常之位交給了南陵侯趙周,而郎中令則由老實頭石奮家的兒子石建擔任,大理、大行令、內史,也都有了新人。

  得,都是崇無為的,年紀還都不小,改變觀念費了死勁了,尤其是石家,一向以恭謹著名,想讓他們家的腦子轉過來,真是難如登天,真是有得磨了。大家歎了一會兒,又巡視了一下營地,韓嫣便自回家了——他仍住在城外,城內的宅子隻餘吉利帶著奴婢看守,住得遠了自然不能留得太晚,況且莊子上還有正在整理的文件需要繼續用功。

  次日朝會,韓嫣就正式露麵了。他到場,大家並不驚訝,韓嫣複出並不是件秘密的事情,事先得到風聲的人也不少,令大家驚訝的,卻是複出後的韓嫣給人的感覺全不一樣。大家略一尋思,也就釋然了:少年得誌,難免心高氣傲。能與竇太後硬扛,自然是有風骨的,是咱以前沒注意罷了。再者,經過前事曆練之後,人,總是要長大的。於是,得出結論——這孩子長大了,長大了跟小時候就不一樣了。這裏麵,韓則的輿論宣傳,功不可沒。

  經了去年東宮一事,韓嫣的人氣倒上升了不少,加之關於學說討論的積累之類,如今他往大家跟前一站,倒有點不怒自威的感覺了。其實,如果大家前衛一點,可以用另一句話來形容:天然的強力冷氣機,在四月初夏,為大家帶來一陣地獄般的清涼。

  朝會,尤其是現在的朝會,能有什麽大事呢?眾臣舞拜完畢,大家就開始大眼瞪小眼了。劉徹很無聊,大家也很無聊,隻是大臣與皇帝想的不一樣:多一樣不如少一事,隻要皇帝別再折騰大家也就老實地呆著吧,別再把老太太給折騰出來了,到時候朝上再洗一次牌,還不定得折騰成什麽樣兒呢?

  本著這樣的心思,大漢朝的朝會保持著安靜的品質,一直沉默了一刻鍾。

  劉徹不耐了:“誰有事要奏?”

  眾默。朝上奏事也要講究個品級資曆的,不能丞相不說話,你一個郎官在殿外哭天搶地說有冤案,這不是明顯的拆台麽?起碼,得靜一會兒,見排在你前頭的人都不出來了,你再說話。於是,大家的眼睛一級一級地從上往下看,三公沒有說話的意願,九卿也沒人願意站出來。

  韓嫣見前麵沒人有奏事的意思,這才出列:“臣韓嫣有事要奏。”

  剛一回來,就生事?半年來沒有正事做隻在朝上裝雕塑的大臣頓時來了興致,也都想知道韓嫣這回又要說些什麽,他說的這些與皇帝有多大的關係,會不會對以後的朝政產生影響。

  韓嫣奏請的事情卻是大家都知道的——點校經籍。不管真也好假也好,竇太後是發了話讓他做這個事情了,之前把他禁足,用的就是這個比較文雅的說法。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事做不得準,且不論當時韓嫣的名——忠孝之名與博學之名,那是兩碼子事,也不論他的年紀——這是個強行提前加冠的人,單說這樣工作吧,這時的書籍,沒有後世那樣“浩如煙海”卻也是“汗牛充棟”了,韓嫣又是個主張“兼容並包”的,各家學說都要理一下,並不是單治哪一家,單憑他一個人,怎麽點得完?

  如今,韓嫣回來了,他就借著這個由頭,把這事又重新提了出來。不能自己一個人在那兒幹,希望劉徹能夠組織相關專業人士參與。朝中無大事,如今有了個能拿上台麵的,大家都來了熱情。再說,點校經籍啊,得是多大的事兒?點完了,是要國家明令頒行,為後世之範的,做這樣的事情,哪怕隻是在點校組裏掛個名,都是名垂青史的買賣。

  韓嫣能得這個差使,一是因為他是最早用標點的,對標點非常熟悉,又因著獻紙的功勞才得了這個任務,二是當日竇太後打發他回家的時候用的也是這個借口,不然,他想進這個點校組,還真是沒這個可能——年紀太小、資曆又淺,新學說講得不錯,可大家點的是原來的舊書——遑論如今是他領銜主管此事。

  之前韓嫣也跟劉徹說過這事,劉徹此時也就順水推舟,同意了:“既這麽著,就著博學之士會同修訂新書吧。”

  整個朝會,也就這麽一件大事兒,確定下來了以後,也就散了。這會兒,再沒有人敢說“勿奏事東宮”了,未央宮的朝會散了,又去長樂宮報備了一下。

  老太太最近被劉徹哄得不錯,前日韓嫣又已經跟他報備過了,尋思著隻要劉徹別動了她的根本,其他的,也就隨這個孫子鬧騰了,況且,點校經籍,也不是獨尊哪一家,老太太對於韓嫣的政見,倒還算放心。

  “成了,這事兒你們看著辦吧,去尋些有真本事的,別找那些不安份的。”竇太後同意了。

  “喏。”

  韓嫣交給劉徹的名單裏,是各家都有的,當然,此時最主要的還是偏向黃老與偏向儒家的,還有一部分是法家的——法家畢竟實用,想把國家治理好,沒有法家還真不行。

  劉徹看了名單,很想把偏黃老的全給劃了去:“這麽好的事情,居然讓他們也分一杯羹。”

  “臣此番是奉命點校經籍,這些書,以前臣也讀過的,隻是要論精通,畢竟不如他們。對事不對人。況且——”指了指名單,“這些人,在長樂宮那裏頗說得上話,給他們麵子,對陛下也是有好處的。”

  “唔,”劉徹點頭,“這倒是了,”忽又想了起來,“怎麽又弄這些虛禮?這兒又不是朝上。”

  “回陛下,今時不同往日,還是謹慎些好。”

  “你今天怎麽了?不對!這兩天,你都不大對勁兒,出什麽事兒了?”劉徹很不解,伸手撫上韓嫣的臉。

  韓嫣一偏頭,躲開了:“回陛下,沒什麽。就是剛複職,事兒多了一點兒,”不讓劉徹插話,又指了另一些名字,“這些,有先前陛下命舉賢良方正時入選的,也有在京中頗有名望的,有些人被閑置有半年了,不如,就趁這個機會召回來,也算有個理由。”不用說,這些人都是劉徹一邊的。

  “還有這些,家學淵源,本人或許名聲不顯,可家教還在,說不定會有啟發,點校經籍,不但是確定了句讀、寫法,還有注解的。”這是中立派的。

  相信以劉徹的腦袋,不會想不通這其中的利害關係。

  果然,劉徹眼前一亮,要說什麽,又止住了。唇角卻壓不住的往上翹,最後終是笑開了花:“阿嫣——”

  韓嫣微點了一下頭。

  “修書是件大事,臣請陛下將修編之地放在石渠閣,那兒地方大,存的舊書本就多,想要翻查也方便。”石渠閣在未央宮,這麽多有名望的博學之士齊聚未央,估計與商山四皓出山也差不多了吧?

  劉徹這下是真的笑出聲來了:“真是太好了。”

  笑完了,劉徹嚴肅地望著韓嫣:“正事兒說完了,說說你吧。”

  原來我不是正事兒,韓嫣還是有些不舒服,也不答話,靜聽下文。

  “你到底怎麽了?這兩天都不開臉兒,”越想越覺得是這樣,“生氣了?誰氣你了?”

  “臣——”不過是自己折騰自己,“剛回來,覺得宮裏肅靜了不少,不由得讓人也跟著肅靜了。”

  劉徹陰了臉,當然肅靜了,他身邊的人都給杖斃了。

  半晌,劉徹言道:“如今你是兼著兩頭差使呢,建章、未央兩頭兒跑,你忙得過來麽?”

  “回陛下,建章騎兵已經成軍,現在不過是日常操練而已,那裏本來就是輪番帶隊的。石渠閣這裏,臣不過是領個頭,真正要臣做的,也不多,不過就是跑跑腿的功夫,還不算忙。”

  劉徹點頭:“原本怕你累著,可建章的兵我也不想交給旁人,”其實是不放心,半年前東宮朝會,多少看似忠厚的人,最後緘口不語,給劉徹造成的心理陰影是巨大的,“這些書,也得你給看一下,省得有人夾雜不清,弄些不該弄的東西出來。”

  韓嫣靜聽著,覺得情況很不好,好像劉徹如今能用的人,真的除了自己就沒什麽人了,不是這裏不合適,就是那裏不合適。

  “好啦,也就累這些日子,等那邊兒書點得差不多了,這裏頭興許就有能趁手的給你分擔一下了,你也能卸下擔子。”劉徹又道。

  韓嫣心裏打了一聲招呼:漢武帝,你好。現在就開始折騰分權了,劉徹果真是適合皇帝這個職業的。

  麵上仍不動,向前伏了一下身子:“喏。”

  “怎麽又來了?”劉徹上前,攬住韓嫣的腰,兩人額頭碰額頭,“這不是已經熬過來了麽?風浪都過得差不多了,你怎麽反倒不快活了?”

  韓嫣掙開劉徹:“陛下,淮南王還在長安。”

  劉徹抽抽嘴角,翻了個白眼: “別提他了行不行?聽著這名兒就煩!”

  “煩也得提。”

  “是我讓他住下的,如今,要怎麽趕?”

  “按製,藩王入京,停留不得超過五日,有人上書就行了。”

  劉徹看著韓嫣:“你已經把他得罪了,不要再出麵了,這些藩王一個比一個難對付,別讓他惦記上你了。我找人!”

  “喏,”韓嫣也不想就這麽跟一個藩王撕破臉,保持距離是一回事,廷辯是一回事,直接上書讓人家滾蛋,就是另一回事了,“臣先告退。”

  “哎?”劉徹看著韓嫣,“去哪?”

  “再過幾日,石渠閣就要修書了,臣得趁這功夫把這些人,”揚揚手上的名單,“給拜訪一下,彼此熟了,才好做事;建章宮的事,也要理一下。”

  “不是還有幾日麽?”劉徹纏了上來,挨緊了,“先放一放,”再接再勵把人圈住,“這麽久不見了,昨天都沒好好說話,讓我仔細瞧瞧你。”

  韓嫣又掙開了:“臣無非就是這個樣子,有什麽好瞧的?臣,告退。”

  再纏:“這樣還說沒事?以前你可不會這樣,”緊了緊手臂,腦袋也湊了上來,含住一邊耳垂,吮了一下,又輕咬著。

  韓嫣如遭電擊,猛地掙開劉徹,後退三步,捂著耳朵,心下恚怒,臉上有些發紅:“陛下!”

  劉徹被他弄得一頭霧水,喜歡的人就在眼前,想親熱一下,老是被打斷,慢慢有些生氣了:“這麽多天不見,你脾氣可變了!”

  韓嫣不語,咬著下唇,手也從耳朵上垂了下來。見了劉徹,韓嫣不想再糾纏,到底也不能跟沒事人似的,不管怎麽樣,劉徹靠得近了,他還是有點別扭的。想要雁過無痕,還要繼續磨煉。得了,當脫敏治療了吧。

  劉徹最近是強顏歡笑,被王太後告誡、威脅、提點完了,他堆著笑臉兒去哄阿嬌,心裏要多窩囊有多窩囊——哪怕原本是喜歡這個女人的,隻要一想到是為了討好老太太才被迫不得不這樣做,真是有一種賣笑的感覺啊——堂堂皇帝,做這種事,真是裏子麵子全沒了。好不容易,哄得阿嬌回轉了,連帶的跟竇太後關係改善了,竇太後開始給他麵子,慢慢開始管得他鬆了,把劉徹看好的人,選幾個老實的也慢慢召了回來——韓嫣就是在這兩人和解的情況下才被竇太後給召回的。

  劉徹本想著韓嫣回來,自己生活會變得鮮活一點,果然,韓嫣沒讓他失望,一個修書,就給了一個絕佳的召回人手的借口。高興之餘,便想親近一下——做著讓他自己覺得都沒麵子的事情,劉徹實在是難過到家了——與韓嫣也有數日不見,小別,那個勝新婚。

  沒想到,韓嫣居然推三推四的!劉徹惱了,狠狠地瞪著韓嫣:“你也跟我長脾氣啊?”

  韓嫣心說,泥人還有三分土脾氣呢,何況我是一直有,如今不是長了脾氣,隻是表現出來罷了。

  正在這時,春陀來報:“皇後娘娘那邊兒的全寧來了,說是娘娘請陛下去遊園。”

  “既如此,臣告退,陛下見娘娘要緊。”人家才是正經夫妻啊。第三者還是靠邊站比較好,哪怕是決定退出的前第三者。

  不等劉徹點頭,韓嫣便抬腳走了,沒兩步,就聽得一聲:“朕要你走了麽?”

  朕啊——

  韓嫣停住步子,低下了頭:“聽陛下吩咐。”

  劉徹卻不吩咐了,揮揮袖子,春陀退下了。

  “不過是為了哄老太太開心罷了,”劉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濕熱的氣息弄得耳朵很癢,韓嫣下意識地抖了抖耳朵,身體有些僵硬,劉徹笑了,“為這生氣了?嗯?”

  再纏上去:“別生氣了啊~我不過是應個景兒罷了。明兒晚上留在宮裏好麽?好久沒有好好說說話了……”

  韓嫣猛退幾步,冷聲道:“臣告退。”

  身後傳來劉徹的笑聲。

  89.衛青

  “大將軍衛青者,平陽人也。其父鄭季,為吏,給事平陽侯家,與侯妾衛媼通,生青。青同母兄衛長子,而姊衛子夫自平陽公主家得幸天子,故冒姓為衛氏。字仲卿。長子更字長君。長君母號為衛媼。媼長女衛孺,次女少兒,次女即子夫。後子夫男弟步、廣皆冒衛氏。

  青為侯家人,少時歸其父,其父使牧羊。先母之子皆奴畜之,不以為兄弟數。青嚐從入至甘泉居室,有一鉗徒相青曰:‘貴人也,官至封侯。’青笑曰:‘人奴之生,得毋笞罵即足矣,安得封侯事乎!’青壯,為侯家騎,從平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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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策馬飛奔,到了建章宮的時候,心情平複了不少。掛著建章監的名頭,回來好幾天了,怎麽說,也得過去報個到,於是,韓嫣出現在了建章宮裏。

  進門的時候,便四下看了看,倒也沒什麽變動,到殿裏坐下,開始詢問一下近期的人事變動和建章宮的變動情況。有一套完整的規章製度和人事製度就是好,建章宮這半年來就沒有一個名義上的主官,還是依舊運轉得很好。

  當下管賬的報賬單,管人事的報新進人員與淘汰的老人員的名單。賬這東西,在韓嫣麵前做假,不能說是沒門兒,至少,目前韓嫣對於管理財政很有心得,這方麵大家心照不宣——韓嫣會在預算裏給大家留著約定俗成的折扣,大家老老實實地做事,不然……

  更新的人員名單裏,韓嫣看到了一個讓他心跳加速的名——衛青。麵上雖然不顯,可心,已經跳到嗓子眼兒了。

  韓嫣與衛青,真是與劉徹糾纏的緋聞裏永遠避不過的兩個話題人物啊。

  有人說:“衛青畢竟不同於韓嫣,韓嫣可以是孌寵,可以養在深宮,可衛青,注定是雄鷹,他是要飛上天的。”

  有人說:“可憐韓嫣,空有一身才華,卻拿自己的生命教會了劉徹如何去愛人——帝王之愛,當讓他的愛人能夠有能力自保——為衛青鋪平了路。”

  ……

  ……

  ……

  似乎,韓嫣與衛青兩個名字一起出現的時候,這兩人,都是互相作為對立麵而存在的。雖然此韓嫣非彼韓嫣,總歸,心裏還是有一些疙瘩的。韓嫣很想見見這位未來的大將軍,傳說中劉徹一生的愛人,死後,成為皇後陵園位置那個墓葬主人的男人。

  今天,韓嫣終於見到了衛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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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眼前這個十二歲的孩子,韓嫣傻了。

  一個寶寶版的劉陵,已經很震憾了。看到一個正太版的衛青呢?所以,韓嫣的冰山臉,破功了。

  韓嫣看著衛青,不由得睜大了眼睛,半張著嘴——樣子有點傻。

  不是說他“青壯,為侯家騎,從平陽主”的麽?在劉徹遇見衛子夫之前,他不是已經“壯”了麽?為什麽會這樣?平陽公主,我知道你不是聖母,可你也不能這樣壓榨童工吧?

  眼前這個孩子,並不健壯,個子在同齡人裏算不得高,他日子過得挺糟糕的、營養顯是不足,男孩子發育得又晚,因此,他看起來更顯得小了。五官清秀,皮膚是小麥色的,眉眼間帶著淳厚。“長平烈烈,上將之元”這是班固的原話,可韓嫣如今,為什麽沒有一點這樣的感覺?他,哪裏“烈烈”了?

  這、這、這、這就是傳說中的大將軍、衛舅舅、衛帥啊~左看右看,韓嫣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要說劉徹如今就看上了衛青,然後整日膩在上林,因此忘了其他人,殺了韓嫣,他都不信!

  衛青的長相還不錯,隻是,說句難聽的,人奴之子,生活條件那麽差,在父親家受那樣的虐待,整天放羊,到了平陽府,又是當騎奴,過得全是風吹日曬的生活,吃不好穿不好的,想讓他長得好,真的是很難啊,先是皮膚和頭發這最外層的一關他都過不了,視覺係的劉徹,如今,真是看不上他的。再說,劉徹正在哄阿嬌呢,就算他心裏不樂意,可人,還是在阿嬌那兒,真沒呆在上林。

  至於年齡,衛青此時,這個年紀也不算離譜了,衛子夫能得劉徹青眼,必是青春年少,十四、五歲的年紀——劉徹不喜歡比自己大的女人,衛青的年齡自然要更小。

  韓嫣有些糾結:無論是基於史實的崇拜還是因為劉徹的原因心裏有些發酸,這些感情,在見到衛青本人之後都提不起來,真人與文字還是有差異的。

  一旁小宦官低聲道:“韓大人……”

  “呃?”

  新進人員拜見主官,衛青有些局促不安,雖然緊張禮貌倒是很周全。隻是,韓嫣震撼於這個與心目中的形容不太一樣,好吧,是差得太遠的衛青,沒有回過神來。主官不說話,衛青更緊張了,隻是向來的習慣讓他仍是乖乖地站在一邊。

  韓嫣醒過神來,衛青的形象,在韓嫣的心中,更多的是來自於後世的想像——溫潤如玉,和柔如春風,眼前這個孩子,明明是顆發育不良的泛黑豆芽菜。

  甩掉了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法,作為劉徹“前任情人”,雖然已經單方麵決定要斷了與劉徹的曖昧關係,對於衛子夫、衛青,還是有著挺複雜的感情。再說,在韓嫣與衛青的對比中,韓嫣一向是作為反麵教材出現的,而衛青則是自強不息的正麵形象,韓嫣見了衛青難免會有些不是滋味。真人站到麵前了,與看著史書上的人名,絕對是不一樣的感覺,心裏還是有些不滿,有點酸的。

  可是,看到這樣的衛青,韓嫣又覺得泄氣——真是一個讓人提不起脾氣的人啊。再說,跟個孩子置什麽氣呢?韓嫣,不過是心裏有點疙瘩罷了,看到了本尊,又不由得有些心疼這孩子了,才多大啊?

  當下,溫言問了衛青幾個問題,不過是多大了——名冊上有錄,家裏幾口人——韓嫣連他未來兒子叫什麽都知道,等等。

  衛青也慢慢放鬆了下來:“回大人,屬下今年十二了,家裏還有母親、一個哥哥、兩個姐姐、一個弟弟、一個外甥……”

  居然忘了他還有個哥哥,剛才在名冊上也見到過的,衛長君。當時光想著見衛青了,居然把他給忘了,忘了就忘了吧,以後再見。沒有衛長君在旁邊,衛青說不定能多說兩句呢。

  韓嫣承認,自己現在很八卦,招招手:“來這裏坐。”拍拍自己身邊的位子。

  衛青很猶豫:“這,大人,屬下怎麽能跟您坐一塊兒呢?”

  這話好耳熟。

  “得啦,你才多大點兒,就這樣了?不過是閑話家常罷了,你也別把我當上官,我就把你當小朋友,一塊兒聊聊天兒,整天悶著,怪難受了,跟我說說話吧。”笑眯眯的。

  估計是韓嫣笑得很有親和力,衛青動了,輕手輕腳地走到韓嫣身邊,行了一禮,方才坐下。

  真的是禮貌很周到啊。

  韓嫣看了一下衛青,複又轉過頭去,對小宦官道:“去,給他倒杯茶來。”

  小宦官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這時,衛青慌忙起身:“不用麻煩了……”

  肢體語言很明顯:不敢勞動大駕的。

  韓嫣不以為意,隻對著小宦官道: “勞煩你了。”

  小宦官一個激靈,忙俯了一下身,瞪了衛青一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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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青接過茶杯,略抿了一下,手有些抖,韓嫣隻當沒看見。衛青的禮儀,自然是沒有經過特別訓練的,但是你能感覺到他是在很認真的去做,想挑毛病都會覺得自己很苛刻。

  “你讀過書麽?”

  “隻跟兄長認了幾個字,會寫自己的名字了。”

  “騎射呢?”其實真的很想知道大將軍從無敗績的本事,是怎麽來的。他既然不識字,那就是沒讀過兵法了,後來的大捷是怎麽來的呢?

  “會騎馬,沒學過射箭。”

  韓嫣正要接著問呢,外頭有人來報,李家兄弟來了。得!一準兒是來蹭飯的。

  果不其然,今天留下李當戶、李椒坐鎮,李敢跑來了,聲稱自己吃完了還要打包帶給他兩個哥哥。

  “你就知道吃!”韓嫣笑罵。

  “怎麽說話呢?”笑鬧慣了,李敢也沒有不高興,“我就知道,你一回來,準有好吃的,怎麽著?趁陛下陪皇後去了,咱們敞開了吃一頓吧~”

  雖然跟劉徹也比較熟了,可是跟皇帝一塊兒吃飯,李家兄弟終究是有些不自在的。

  “成,”韓嫣答應得爽快,“我這兒忙完了就開飯。”

  “你做麽?要是你做,等等無所謂,咱要吃好吃的,”頓了頓,“你在忙什麽呢?他麽?怎麽這麽小?居然還是建章的……哦……”

  好吧,李家兄弟八卦於宮廷消息有著天然的好條件——他們的爹,掌著未央警衛,他們常混上林,與建章的人也熟得很,自是知道了衛氏的事情。這時拿眼睛斜著衛青,實在是一臉的不屑:“這麽點的小東西,居然也能當差了?建章的規矩都是狗-屁麽?真該攆回家去。”

  這年頭的軍人,地位崇高得不得了——非有功不得封侯,也就是說,想要封侯,除非你有個當了皇後、太後的女兒或者姐妹,不然,隻有走“有功”這一條路,當然,藩王之子封侯的,那得另算。這“有功”,幾乎是專指軍功!軍功如此重要,參軍的條件也就要高,最少,得是良家子,也就是自耕農以上。而建章無論如何也是宮室,在這裏做保衛工作的,僅次於長樂、未央二宮,放到後世都屬於中-南海警衛團一級的,要求更是苛刻。

  劉徹常來建章,在建章執事、服侍的,也得是有一定身份的。無論是守衛建章的,還是在建章做事的,身份地位都不低,哪怕是自稱“奴婢”的宦官,其地位,若論起來,實在是比平陽府奴婢出身的衛氏兄弟要高一點兒。無怪小宦官對於給衛青倒茶,有這麽大的反應了。

  李家,有李廣這個名頭極響的人物在,門第雖不算是大漢朝頂尖的,至少,在長安城裏也算得上名號,李敢自是瞧不起衛家。奴婢,等同牛馬,可以買賣,雖然奴婢也有可能有少量財產,運氣好的,可以贖身,可畢竟與常人不同。讓將門之子對著一個剛見麵,一言未交低頭不語的奴婢出身的孩子表現非同一般的崇敬,那真是隻有YY小說裏才會出現的狗血情節。

  估且不談什麽身份問題,衛青確實是靠裙帶關係進來的,十二歲的孩子,沒有受過正規教育,字都認不全,真看不出來他有哪方麵的天份,因為姐姐被劉徹占了便宜才能進來的——裙帶關係,到哪兒,都不是能理直氣壯說出來的,要是哪個地方能說出來,這地方的風氣也就壞了。換了哪個人到這裏來,瞧不起他們都太正常了,不能說人家心眼兒小,不能拿已知的曆史來衡量當時的人,然後覺得他們太膚淺,那是事後諸葛亮。

  衛氏兄弟在建章的日子,也就可想而知了。說起來,這身為騎郎的公孫敖能夠跟衛家兄弟成為朋友,真不知道是這家夥運氣太好呢,還是他眼光太詭異。

  衛青手足無措,丟了這個差使,真就沒指望了——入了宮的姐姐衛子夫,真是“一入宮門深似海”,到如今沉進海裏,連個泡沫都沒讓他們這些在外麵的親人看到。經過了衛子夫一事,衛家人對於上位者一言便可定人命運,有了最切身的體會。能從奴婢家庭裏走出來,變成漢宮的小官,這是做夢都不敢求的事情。雖說是皇帝領進來的,可自那以後,衛青就再也沒見過劉徹,姐姐衛子夫也是音訊全無,這兩人實是當不得依靠。如果直屬長官要他卷行李回家,也有非常正當的理由,衛青,就隻有繼續回平陽府做奴婢了——人奴產子,若父不贖,從母!父親家,顯然不會要他,要了,也是當奴婢看的。衛青現在是有些木了,腦子裏嗡了一聲,什麽想法都沒有了。

  韓嫣聽了李敢的話,覺得有些刺耳,哪怕說的不是衛青,對著個十二歲的孩子說這種話,也著實過份了些。當下,原本放柔了的臉,又恢複了冷態,淡道:“英雄,莫問出處。”

  衛青僵了一下,仍是沒動。

  李敢大大咧咧地:“這也是英雄?”

  “焉知來之者不如今之者。”他確實是英雄,即使他的上位,絕對是靠幸運,如果沒有一個被皇帝看上了的姐姐,以他的出身,連能不能參軍都是個問題,更遑論其他了。但是,機遇隻偏愛那些有準備的頭腦,沒有真本事,再好的機遇那也是白搭,看看李廣利就知道了,損兵折將,丟人現眼。

  “這麽點兒,能瞧出什麽來?”李敢不耐。

  “就因為小,所以啊,誰知道以後會長成什麽樣呢?莫欺少年貧。好好教不就成了?”我拜托你,別瞧不起他,雖然你瞧不起奴婢出身的人很正常,可這個人,最好還是瞧得起一點比較好。自己心裏明白,又不能對李敢明說,韓嫣有些鬱悶。

  “你教?”李敢斜眼。

  “呃……我忙……”想了想,“半天上林、半天未央,晚上抽空吧,”一拍手,回頭看看衛青,才想起來正主還沒答應呢,溫言道,“呃……你願意麽?”聲音頗似造了糖果屋的老巫婆。

  “……”衛青呆了一下,不太敢相信,“教——我——?”

  “就是你啊。”

  “嘿,你還真瞧上他了,”李敢神色古怪地打量了一下兩人,“他有什麽好啊?”

  韓嫣沒理他,轉向衛青道:“你先下去吧,筆、紙我給你準備,唔,這兩天我還有事,過幾天準備好了,我叫你。”

  “喏。”衛青一禮,小心地退了出去。

  ————————————————————————————————

  “你還真是……”

  “你真瞧不起他?”

  “那是!就他那樣……”李敢嚷嚷。

  “你不是還說過我像個娘們兒呢,要不,咱們再練練?”

  李敢心裏一抖,心說,你別頂著一張嚴肅的臉用冷冰冰的腔調說這種近似“我要揍你”的話好不好?

   “滾!”李敢壯起膽子,“老子是來吃飯的,不是來挨揍的!”

  “所以說,不要以貌取人,”韓嫣涼了他一句,“要吃飯就過來幫忙。”

  李敢不覺得衛青能有什麽大出息,其實,韓嫣這麽重視衛青,在大家眼裏才是怪事一樁,他把這歸結為韓嫣太婆婆媽媽的了,也就拋到腦後了,聽到要開飯了,忙跟了上去。

  兩人推開門,卻見門外三人正在離開的樣子。兩個成年男子,正與衛青站在一處。

  “都站這兒做什麽?真是沒規矩!”李敢皺眉,“都報上名來。”

  韓嫣見其中一個男子,眉目與衛青相仿,隻是白皙一些,成熟一些,估計這就是衛長君了。

  果然,兩人依次報了名,正是衛長君與公孫敖。

  “屬下的哥和公孫大哥(為毛我覺得像是展昭在說話?)在外麵等屬下的,還沒來得及退下。”衛青解釋。

  公孫敖。韓嫣聽到這個名字,頓了一下——這個時候兩人就已經結交了啊?同時也釋然,衛青這點年紀能入建章,是因為劉徹發話,公孫敖卻是通過正規途徑進來的,怎麽說,這兩人結交的可能性都很小,原來,是通過衛長君啊。

  韓嫣點點頭:“行了,都散了吧,有話回自己屋裏慢慢說。”

  “喏。”三人應了,躬身退到一邊,讓出路來,韓嫣與李敢自去了。

  “韓大人…… 教……識字……”漸行漸遠,耳邊傳來的聲音輕薄如霧,聽不真切。

  90.工作

  吃過了午飯,再處理了一下日常事務,韓嫣便回到了家中。

  韓則正在等著呢。

  韓嫣自從上巳日後就沒開過臉,韓則為此擔心不已——他一邊兒要擔心韓嫣的狀況,另一方麵還要想著瞞住家人,不然,嚇著了家裏兩位母親,可不是鬧著玩的。如今又是韓嫣複職回宮第一天,肯定是要見劉徹的,韓則真怕韓嫣再出什麽狀況,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啊。

  看到韓嫣回來,情緒沒有異常,甚至好了一點,韓則這才略放下心來。當下,也不再提什麽皇帝了,隻跟韓嫣說說領銜修書的事兒,一時也就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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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嫣最近很忙,挨著拜訪了名單上的人,轉達了劉徹的善意。社交,有時候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麽難,天子近臣、士林新秀、直言敢諫、廉潔守法,又是將來的同事,還是舉薦自己的人,不看僧麵看佛麵,不管看哪一條,大家待韓嫣還挺客氣——這裏頭還有一些熟人。這些人裏,韓嫣特意漏了一個董仲舒,理由也簡單——他是江都相,就這麽召回來修書,太浪費了。再說,董仲舒雖有才名,卻也隻是儒家一個流派而已,有他不多,沒他,也不少。

  當大家齊聚石渠閣的時候,都是已經與韓嫣打過了照麵,算是認識了,開始起工作來,也快捷。

  先是劉徹過來與大家閑聊兩句,鼓勵一下,跟大家拉近一點距離。劉徹的政治天份,著實不低,說話的時候既顯了了皇帝威嚴又能讓人覺得親切。單憑他能把這些人認全了,還能說出某人做過某事,就能看出,他也是做足了功課的。

  得了皇帝親問的人,自是感激不盡,甚至有紅了眼圈兒的。隻此一見,便有不少人倒向了劉徹。

  然後,就看著韓嫣分派工作。

  因為事關重大,韓嫣自是準備得很充分,先是把最需要點校的書,也就是各家的經典著作給拿了出來,在韓嫣這裏,不是按學派來分的,而是按書籍分類的。這樣也是為了避免在點校的過程中再形成壁壘分明的現象。

  各分了幾組,每組有自己的工作空間,供好了筆、墨、紙、硯,連茶水都準備了。還附加中午的工作加餐一份,每組都配了專門的服務人員和抄寫員。

  工作流程也規定好了,大家先點校,一日下來,看看情況,再定下以後每日的工作量。上半日點自己負責的,午間中場休息,大家把各自的成果張貼出來,由其他組的人提提意見。雖然別的組的人不一定精通這本書,好歹大家都是讀書人,知識層麵還是比較高的,興許有更好的見解也說不定。然後,下午是就別人提出的問題討論、定稿,定稿上要有當天日期以及韓嫣、組負責人、所有參與今日內容點校人員的簽名。然後,每日都有一個輪值的記錄員,把一日活動做個記錄總結備案,上報劉徹檢查。點好的與沒點好的,各歸類放好,又請李廣多調了些人手,一來是加強警戒,二來有什麽事也好搭把手幫個忙。

  所以有計劃安排與人員調度都寫好了,張貼了起來,以備不清楚的人查看。

  這樣的組織,基本上是挑不出什麽毛病了,劉徹首先點頭,表示讚同。其他的人,不管怎麽說韓嫣都有著舉薦之德——固然韓嫣自己是真點不了那麽多書,他需要人幫忙,可是,選誰不選誰,這裏麵就有一份情麵在了——再一尋思,讓他們去準備,也未必能做得更好,當下也是附和。

  既然大家都沒有異議,第一天的工作,也就開始了。劉徹略看了一會兒,便跑去長樂宮向竇太後請安加匯報去了。石渠閣裏參加工作的人太多,隻選了幾個打頭的,跟著一起去長樂宮,算是給老太太聽聽聲音,也好讓老太太心裏有個數。

  韓嫣自是隨著去的。到了長樂宮,各各請安完畢,劉徹便命韓嫣一一介紹。竇太後一聽,眼前的這幾個人,她都還認識,覺得人還不錯,韓嫣前日報的幾個人都在裏麵,也沒蒙她,便點頭: “這些東西,老身懂得不多,你們隻管做去就是了。隻是,凡事要三思,慎重些才好。”

  言下之意,再太活躍了。大家忙應了。劉徹看看這事兒就算是定了,對著韓嫣一笑,牙齒雪亮,眼睛粘著韓嫣。

  韓嫣垂下頭,麵色一寒:“如此,容臣等告退。”還好,這宮裏的規矩,是底下人不許抬頭,宮女宦官全得低著脖子,能抬頭見人的竇太後又是個瞎子,不然……

  “去吧。”竇太後答應了。

  眾人退下去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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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點校書籍,是件前所未有的大事兒,尤其是得了皇帝的重視而太皇太後也沒有反對,皇帝還親自來了,大家自是卯足了勁兒要大幹一場。但是,在調順了之前,還有一件事情,是注定要發生的——下馬威。

  正如剛接手莊園時,韓嫣遇到以韓祿為首的管家們的難題一樣,如今這些博學之士,自然也要試試韓嫣的水,有多深。未必是有壞心,隻是,你當了咱們的頭兒,總得有樣能壓得住場子的本事吧?不然,讓人如何信服?況且,咱們這做的,確實是件要憑真才實學才能做好的事情,你這領銜兒的,本事不能太寒酸了吧?

  大家都是有傲氣的,其中不乏成名已久的宿儒,很多人的學生都比韓嫣的年紀要大,還有一個孔安國,本人還是孔子血脈,此時也被召了過來。韓嫣雖然說過孟子“說魏齊”,倒也沒明著說孔子也是這樣,可究竟還是有人聯想到了,在這一點上韓嫣算是“始作俑者”,這事兒,確是有點兒得罪人,隻是韓嫣的觀點,實在是不好反駁。而關於對待農事的觀點,韓嫣說,要重視農民,這也是百分之百正確的,他自己也做到了關心農事,經過大家核實,那曲轅犁和筒車,確實是他做的。忠、孝他做得都還行,家門和睦,撫育幼弟,行為上,是挑不出毛病來了,大家也都還信服他。可才學上,就要考一考了。

  文人與武夫,本質上是相同的,就一條——你得有真本事讓我服了才行,而且有時候文人比武夫關於真本事的要求還要更加苛刻,武無第二文無第一,武藝上,打一場,誰贏誰輸,一目了然,文化上,就不好說了,評價標準不太好確定。雖然評價標準不確定,該考的還是得考,當然,得是與自己專長領域相關的本事,你要跟文士比打架跟將軍比跳舞,那咱就不奉陪了。

  大家都是斯文人,考較學問麽,還是有些默契的。一組一組的,輪流上陣,先出場的,是組裏資曆最淺,問不倒了,過一陣,等另一組裏的人問完了,再換資曆深一點的繼續上,問的問題自然是由淺而深。先是某句這樣點對不對?然後就上升到某字通某字,再後來,就是問一下此書有幾個不同的解讀派別,某句話各有什麽不同。

  其實呢,這修書的第一件事,是正字,也就是規範一下漢字地的使用和書寫。後世學生有一句特別悲憤的話“古人寫了,就是通假字,咱寫了,就是錯別字。這還有沒有天理了?”這些人寫字,寫得千奇百怪,特別容易讓人產生不好的聯想。比如,司馬遷說“大將軍青侍中,上踞廁而視之。”這個“廁”字,有人說,是廁所,有人說,這分明是個通假字,通“側”就是歪躺著見他。還有一些所謂通假字,可能就是抄書人抄書的時候給抄錯了,以訛傳訛,就傳了下來的。

  大家第一天便跟學問較上勁,越問越深,其實就是要考考韓嫣的。

  韓嫣心裏明白他們的意思,打起了精神應對,答是都答上來了,卻也不由得在心裏抹汗:幸虧這是點校,咱書背得還不錯; 論考據,也就是把那些通假字給規範一下,這麽些年來沒斷了看書、背書,看到與後世不同的,沒斷了不斷回憶比較一下; 論學說,就從大的層次跟他們掰。更重要的是,大家雖然存了難為的心思,也不好表現得太過明顯,沒有死纏著不放,要是單鑽研某一段文字,引證來引證去的,還真是要命。幸虧,咱會在這上頭打太極拳。

  大家也抹汗,問的東西,韓嫣居然都能說出一二來,連偏僻的墨家他都能說得出來,說得還比大家知道的深奧(韓嫣:那些思想,我可能說不好,可是,初中物理,再不知道,我可以去死了)。

  這就是硬功夫了,學說,可以硬說你是靈光一閃——忽略了人家厚積薄發的日常積累——可是,這麽些書,你哪怕是過目不忘,至少也得都看過一遍才行。韓嫣以前評諸家學說,大家也覺得他說得在理,難免不會有“他才多大?能讀幾年書?就把天下學說全評了?”的想法,今日一瞧,還真是讀了不少。於是嘴上不說,心裏不免佩服起來。看來,這伴讀,不但是伴,也確實讀了不少書的,能得皇帝青睞,不光是靠出身、資曆還有那張漂亮的臉。

  半天,韓嫣又吐了一句讓大家噴血的話:“這書,還有一個抄本的,怎麽沒拿出來?不是在東邊數第二個架子上,從上往下第三格,右邊開始第四堆麽?”

  怎麽連這個都記得?不比了,咱們幹正事去了,您也該哪兒哪兒去吧,上林,請吧,那兒兵多,您記性好,挨個兒的點名去吧。

  劉徹看著暗樂,也打圓場:“得了,都忙去吧,阿嫣,你那騎營,有些日子沒去了,再去看看吧。”

  “喏。”明明昨天剛去過的。

  劉徹再說了幾句勉勵的話,也離開了。他這時的心情,跟帶著韓嫣挑南軍,如出一轍,我固然會倚仗你們,可你們也不能太托大了,得知道點兒分寸,不能瞧不起皇帝,皇帝手底下還是有人的,不是非你們不行的,不缺哪一個,都老實著點兒,別把自己看得太高了。總之,一個宗旨,用你們,可以,但是,得服從,得乖乖地聽皇帝的話。於是,眼睜睜地看著一幫人撞牆,他就是不拉著,非得撞得疼了,才去裝好人地揉一揉:“他打小就是在這兒混的,當然比你們熟啦,你們專治一經,看問題比他深,別在背書上頭計較了。”

  說完,他也走了,去進行另一項重要工作——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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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此,劉徹每天上午都跑到石渠閣報到,慰問一番,也讓大家的幹勁鼓得足足的,順便和韓嫣評一下前一天的工作成果。他來這裏,除了拉攏親信之外,還有別的心思,一、是要看看韓嫣,二、有這麽借口,也能躲一躲阿嬌。

  劉徹的拉攏政策,越來越見出效果來了,大家說起劉徹,除了“皇上聖明”之類的官方詞語,還添了些頗有誠意的“禮賢下士”、“聰敏好學”之類。

  博學大家的嘴,那就是士林的口碑,這一點,韓嫣是早有領教的。與這些人打交道沒兩天,通過了他們的考核之後,外麵對韓嫣的評價就更上了一個層次,首倡點校經籍又能舉士,實在是個大大的好人。

  如今,劉徹也享受了一把這樣的優待,明裏暗裏向他表忠心的人,是越來越多了。

  終於,有一件讓大家徹底表明立場的事情,來了。

  “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91.茂陵

  “(建元二年)夏四月戊申,有如日夜出。”

  這不是什麽好兆頭,物反常即為妖,那麽,天呢?皇帝號稱天子,天象上出了問題,日蝕,有丞相頂著,前頭已經出了一回了,丞相也定了新人了。如今再拿丞相說事兒,就不厚道了。再說,這柏至侯自三月做了丞相,他可是什麽事兒都沒插手啊,無為而治,他做得挺好的。

  於是,一幹修書的博學之士,在劉徹憂鬱的眼神下,開始為皇帝開脫。

  先是分析:“如日夜出,非常象也。”

  “日當晝出,此出於夜,孛天理。”

  最後,扯出陰陽五行,說這是日夜顛倒,最後就扯到當正君臣之別來了。淮南王劉安,身為藩王早該就國,如今卻還在京,這不就是明擺著的不合規矩麽?天象示警,就是說他了。

  於是,一群被新君 “慈和向學”所感動的博學之士,輪番上書,請求皇帝和太皇太後讓淮南王歸國。

  讀書人的嘴,其威力,非親身領教不能體會,何況是一群 “博學宿儒”?因為對知識的敬畏,大家對於讀書人,從骨子裏帶著一種信服,識字的人說的話比不識字的人更讓人願意接納,讀書人說了,大家通常會不假思索地去宣傳。劉安再不走,他的好名聲也就算完了。

  還有一些大臣,是景帝在世時用慣了的老人,諸如張歐、周仁等,在他們看來,太皇太後與皇帝鬥氣,是他們祖孫倆的事情,外臣不好插言,但是一牽扯到藩王,他們就要有話說了,也是支持請淮南王早日歸國的。再如石奮一家子,一向謹遵法度,對此事自是不會反對。武將早被劉徹連著韓嫣通過李家父子給拉攏了過來。朝中大臣,在此時,意見竟是出奇的一致。

  於是,在劉徹帶三分陰險的微笑下,淮南王劉安,終於啟程了。

  送走了劉安,劉徹真是太高興了!這些日子,劉安就是壓在他心頭的那塊石頭。劉安在長安裏四處活動,還真沒有明目張膽地做什麽大動作——真要讓個藩王在長安城裏大肆活動了,這帝與王,差不多就是攤牌了,也隻有梁王曾經這麽幹過,最後他也沒鬥過景帝,劉安還沒這個膽子——可他小動作不斷啊。長安關於劉徹“無子”的流言,跟他,是脫不了幹係,可他又沒有明著說,皇帝沒兒子,讓我來幹吧,瞧,我家兒子都這麽大了。再者,說這話的,是皇帝的親舅舅田蚡,事要是捅出來,劉徹更是麵上無光。劉安的一雙兒女偏又得竇太後喜歡,甚至還讓劉陵“過些日子再來玩”——劉徹能高興麽?不動劉安,劉徹憋屈,動劉安,沒個正當的理由也不行,劉徹還是憋屈,一直憋得快要內傷了。

  劉安走了,如果允許的話,劉徹簡直要大宴賓客以示慶賀。

  看著劉徹一直上翹的唇角笑彎的眉眼,韓嫣抖了一下,又溜回上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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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章宮裏,氣氛還是不錯的,尤其,劉徹最近陪著阿嬌,鮮少有機會踏足此地,韓嫣能夠在這裏得到一絲安寧。

  做衛青的文化課老師,其實就是晚飯後到睡前一小會兒,旁的時候,他也抽不出時間來。再者,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無端端的,也是給衛青惹麻煩。李當戶對於這樣,已經有些不解了:“沒事兒歇歇也是好的,教他做什麽?咱們也算是兄弟了吧?怎麽不見你待咱這麽熱乎?”言下之意,你很不對勁兒。

  “你再小十歲,我也當弟弟似的教你,”韓嫣冷笑,“叫聲哥哥來聽聽。”

  李當戶一巴掌拍下:“滾蛋!老子比你大!”尋思了一下,“小說該有8歲了吧?還真是差不多的年紀。”他當成是愛屋及烏,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了,以為韓嫣這是移情作用,值班見不著自家弟弟,所以對一個年紀小的孩子便親切了一些。

  衛青也確實爭氣,凡是教的,都認真地去看,他還要當差,不比韓嫣當年,韓嫣的差使是伴讀,工作就是讀書學習,兩者不衝突,衛青還得當完了差才有時間做別的。雖然韓嫣也沒多少時間教他,每日的課程量不大,衛青卻也一直跟上了進度,這讓韓嫣真的很佩服。要想人前顯貴,必得人後受累。大將軍的似錦前程,確是自己掙來的。

  四月的一日傍晚,韓嫣正在教衛青寫字,數日不踏足此地的劉徹,來了。

  建章不是長樂未央,因此,規矩就要鬆一些,劉徹擺了擺手,不讓通報,自己悄悄地走了過來。

  “這誰啊?”劉徹聲音很低沉。

  居然忘了這是他自個兒帶進來的,韓嫣見著衛青僵硬的表情,覺得悲涼:“這是衛青……”猶豫了一下,“不是你帶來的麽?”

  劉徹想了一會兒,臉上有點掛不住:“呃,好像是,在幹嘛呢?”忙轉了話題,人家姐姐早被扔腦後了,此時見著人家弟弟他都沒認出來,劉徹不太好意思了。又有些惱,都因為他出軌,帶人回宮,這後頭才鬧出一堆的事兒,他心裏厭著阿嬌還得陪笑臉兒,如今見了衛青,這段很想遺忘的不光彩的事兒,等於又被翻了出來,他有些遷怒。

  韓嫣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現在劉徹會不待見衛青。不管後世如何評論,至少有一個論點是可以肯定的,建元三年遭到綁架以後,衛青便進入了劉徹的視野,並且一直恩寵不斷,衛青自己又爭氣,衛氏遂成五侯之勢。而在此之前,劉徹對衛青並沒有什麽特殊的照顧,基本上,整個衛家,都被他忘到了腦後,若非衛子夫“啼泣請出”大長公主綁架衛青,劉徹怕是連人家姓什麽都不記得了。

  現在是在建元二年,劉徹就算是對人家沒有青眼有加,至少,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吧?

  “怎麽在這兒了?”劉徹皺著眉頭,“這麽晚了,還有什麽事要報麽?”

  “夜長無事,跟阿青識字呢。”

  “沒事兒就早些歇了,別做無聊的事情,”劉徹不太高興,對著衛青,“你下去吧。”

  “喏。”衛青垂首,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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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怎麽過來了?”劉徹明顯的低氣壓,韓嫣便開始找話題。

  “我不能過來?”劉徹陰聲怪氣,“陛下?嗯?”歪著身子靠上來。

  韓嫣忙扶住了他:“這些日子,不是忙麽?今兒怎麽得閑了?”

  “忙了這麽久,還不許人閑一會兒了?”

  “淮南王前腳走,您這後腳就閑了,他可還沒走遠,正五裏一回頭呢,小心他再回來。”

  抱住了,在頸窩狠狠地親了一口:“他也就是個回頭看的命!”

  推開那顆不正經的大頭,韓嫣坐正了,開始收拾案子上的筆紙:“還是小心些的好,別讓太皇太後麵上太不好看。”

  “知道了,”奪下韓嫣手中的東西扔到案上,扳過韓嫣的臉,正對著自己,“倒是你,怎麽不冷不熱的?”

  韓嫣咬咬唇,不說話。劉徹還在等答案。

  歎口氣:“世情艱險,你,還是忙正事要緊。”

  “我有什麽正事好忙的現在?”劉徹漏氣,抱住韓嫣的腰,“現在,我也就是沒什麽事做,到石渠閣泡泡,再到椒房殿泡泡,一點勁也沒有,”又坐直了,“劉安滾蛋了,我倒可以省心了,有空到上林玩了,”哀歎,“我現在,也就是混混日子罷了。”

  “豈不聞《六韜》有雲‘鷙鳥將擊,卑飛斂翼’ 麽?”韓嫣嘴上這麽說著,心裏卻明白,劉徹已經這麽做了。壓抑得越深,爆發起來,就會越可怕。劉徹泡石渠、到上林,隻怕也不單是為了玩,一手文一手武,兩手抓,兩手都不軟。

  蹭蹭脖子:“你又知道了?”

  韓嫣掙開了他,起身道:“要備晚飯麽?”

  “不用了,”伸手把人拉了下來,“你陪我坐會兒是真的,這兩個月,都沒正經坐在一塊兒過,倒不如以前……”執起手來細看了一下,“瞧累得,都剩一把骨頭了,好好歇幾天吧,我給你假。”

  “事情正忙著呢,石渠那裏,諸位老先生都沒喊累,臣怎麽能先說要休息?再者,如今臣真不算是什麽大事,陛下,還是想想旁的吧。多陪陪皇後,這回的事兒鬧這麽大,還不是因為——”孩子……

  劉徹陰了臉:“我跟她,必有一個不對勁兒,能生,早就生了!”阿嬌與大長公主,畢竟有些心裏不安,求醫問藥的事兒,他也頗知道一些,愈覺得是阿嬌的問題了。虧得以前待她那麽好,關鍵的時候,卻不頂用還會扯後腿!劉徹現在的心情,好比一個辛勤耕作了一年的農夫,最後發現,精心選好的種子種在了鹽堿地裏,不但是白瞎了種子,連帶的一整年來的功夫也全費了,心中懊惱可想而知。

  平陽公主因著進美人的事情被斥,王太後又讓他安份,劉徹心下煩躁,想著阿嬌的大靠山竇太後還在,開始琢磨著怎麽樣才能做得順利些。

  韓嫣見劉徹心思轉了,心下鬆了一口氣,大家對同一件事情的概念壓根就不一樣,還是離遠些好。帝王身邊永遠不會缺乏新的鮮的人和事,就算他們自己不想要,自會有湊上去討好的。韓嫣不用做什麽,相反,隻要什麽都不做,就能脫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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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元二年四月)初置茂陵邑。”

  劉安走了不久,朝上開始議立茂陵,也就是劉徹死後的安葬之所。

  別以為要給劉徹造墳就是咒他早死,這是確認他地位的大喜事,漢製,皇帝登基一年就要準備修陵的事了,“事死如事生”,喪葬,實在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情,越隆重,越顯得承認這個人的地位。漢製,天下租稅三分之一用來修建帝王陵墓,諸侯、藩王也是這樣,用自己封地收的三分之一來營建自己的死後之所。

  漸漸偏向劉徹的大臣,瞅個機會就提了出來,大家一起附和,劉徹自然是準奏了此事。

  下了朝,劉徹很高興,到竇太後那兒應了卯,就順便請了假要去未來茂陵的地界上去看看,竇太後同意了,讓他多帶些人去以策安全。

  劉徹幹脆放了石渠閣的假,參與修書的人凡是身體還行的,都一塊兒去了。眾人雖是一門心思要把手頭的工作做好,好來個青史留名,畢竟已經做了這麽多天了,工作比較枯燥,大家精神比較緊張,此時有個機會放鬆一下,也很樂意。

  茂陵,日後最大的漢代帝陵,此時還是一片荒地,隻是劃了個大致範圍,真正的測量工作都還沒有正式展開,滿眼青草,實在是沒什麽好看的。隻是大家這些日子被拘得久了,能出來散心也是好的,興致都還不錯。

  劉徹意氣風發,指指點點,也不管真正的規劃還沒有呈上來,就決定了不少事情。其中,特意提出了陪葬墓的問題。能陪葬帝陵,每年皇室祭祀的時候,陪葬的人,也能得以分一杯羹,是極大的榮耀,再清高的人,也難免有些心動的,都豎起了耳朵聽。

  劉徹似是不經意:“忠於朕者,豈能無葬身之所?除了朕的陵寢,這些陪陵也要好好準備才是。”言下之意卻是大家都有可能,而且,還順帶提了一下因為年老而不能到場的一些大臣——隻要對皇帝忠心,哪怕是死了,劉徹也會給他們身後哀榮。

  劉徹,果然是成熟了,不是那個在自己跟著膩膩歪歪耍無賴的家夥了,兩相對比,簡直如同精神分裂一樣的兩個人。距離太近了,反而會看不清一些事情,以前跟劉徹挨得太近了,有點太不把這個人當皇帝看了,現在才猛然覺得,他真的是個合格的權術者。韓嫣背上全是冷汗,以前是太放肆了,得收斂了,這個人不是十年前那頭香香軟軟的小豬了,已經進化成口生獠牙身披重甲的野豬了。

  看著眼前一片生機盎然,韓嫣心裏卻沒有感受到這種蓬勃。

  忽又想起,茂陵,修了53年,漢王朝最鼎的 53年,武帝入葬時,裏麵財寶多得已經放不下了。進又想到天下帝陵多被盜,有些,還不止被盜了一回,茂陵陪葬豐厚若此,招來的覬覦更多。最著名的,就是東漢末年,董卓竟是派了專門的軍隊開墳掘墓,以充軍資,金縷玉衣被翻出棺外,劉徹——曝屍荒野!同時,西漢所有皇陵、陪陵之墓、後妃之葬,無一幸免。爾後,東漢末年、三國初年的軍閥們,沒少打這些古時陵墓的主意,真是慘不忍睹,一次次的盜掘。馬王堆漢墓能保存到建國後才被比較科學地發掘,雖然也是死後不得安寧,還算是祖上積德了。

  打了一個寒顫,實在不能想像眼前這些活生生的人,會有那樣的結果。自己死後呢?雖說,人死不問身後事,可就這麽讓人給挖了,怎麽也是件很沒麵子的事情啊。自己周圍熟識的人,地位都不低,卻在王侯將相之列,大家,都要在死後,還要受這樣的折辱麽?

  甩甩腦袋,不行,為了死後不這麽慘,怎麽著也得再拚一把了。這樣的大難,實在不想經受啊,自己可以說,我要火葬,死後骨灰入海,可要用什麽理由才能說服大家一起這樣呢?根本不行啊。這樣的事情又不能自我安慰“我勸過你們了,可你們不聽”然後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的安心去死。要知道,祖父、父親都已下葬,萬無開墓之理,韓則的死後之所也在營造中,還有許多自己熟悉的人……之前還在為曖昧之事煩惱,兩相一比,那點子風花雪月,實在算不得什麽了——死後曝屍啊……

  人,還是無知,會比較幸福。

  直到此時,才有了對這個時代極其鮮明的代入感,才切身感受到自己是後人眼中的“古人”。以前正視了自己周圍的人,就覺得是直麵了現實,如今才想起,我們,都生活在這個朝代,光決定認真生活是不夠的,還要明白,自己所生活的究竟是怎麽樣的一個時代。周圍的人,固然不是書本上冷硬的文字,這個時代,它也不是隻存在於書上的描述中的,也是要麵對的。

   ————————————————————————————————

  PS:韓嫣正坐在衛青背後,前胸貼著衛青的後背,右手從後麵伸出來握住衛青的右手,腦袋趴在衛青左肩上,一筆一畫地教他寫字。劉徹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哥哥教弟弟的溫馨景象。^0^

   92.酒後

  雖說想要避免日後慘禍,韓嫣卻也覺得無處下手——三百多年後的事情,人能管得身後三年就已經不錯了。倒不是想對曆史負責什麽的,而是,這件事情它關係到自己和家人的切身利益,誰想死後被鞭屍呢?雖然這件事情壓在心裏實在憋悶,韓嫣也沒有好的辦法,如今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撓撓頭,無奈地把這想法暫時壓在心底,繼續做手頭上的工作了。沒有實力,再好的想法也隻是一個想法而已。

  劉徹對他的帝位的危機感有了更深的認識,隻是如今沒有人戳在他的麵前刺激他,他也就把這份危機感壓在了心底,內心裏到底會有怎樣的變化,這誰都說不清楚。不過,承受著劉安歸國,朝中大臣對劉徹態度的慢慢好轉,劉徹至少是表麵上顯得輕鬆了不少。

  從茂陵工地回來沒多久,朝中大臣對劉徹的態度更加好了,劉徹頗為得意,也更有氣勢了,麵上不顯,可是從他的舉止上,就能看得出來了。大朝會上,以前,劉徹是坐直了的,一旦有某項提議他非常想通過,比如說,王臧、趙綰當日提議不讓竇太後管事兒的時候,他會身子前傾,兩眼睜大四下掃瞄,目光滑過底下的大臣透著期望。現在,劉徹的身子會向後仰,靠著靠椅,頗有些百無聊賴的感覺,眼睛偶爾還會眯一下,一副一切盡在掌握的模樣。這兩個狀態,給人的感覺就不一樣。可以說,經過這兩年的實習,劉徹對於皇帝這個職業已經很適應了,在韓嫣看來,他已經通過了實習考核,可以稱得上是合格員工了。

  韓嫣也在做他自己的工作,石渠閣和建章營都已經步入正軌了,石渠閣裏《道德經》等比較短或者是《詩》這樣比較容易點校的書籍,已經點校完畢並且抄錄成冊、著手進行注釋了。而建章營的新丁也已經完成最基本的訓練課程,正在用以老帶新的辦法進行提高訓練。可以說,工作上的事情還是比較順利的。

  其他方麵,就不太如人意了。

  死也想不明白為什麽劉徹不待見衛家兄弟,專門把人家安排去守最偏僻的宮室——難道是因為那裏事情少,在給衛青學習的時間麽?果然,大人物的想法不是每個人都能弄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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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是休沐日,韓嫣不當值,正巧趕上韓說生日,韓嫣自是回去與家人團聚了。

  韓則早就著人過來送信兒,說是最近一直不得閑,剛好韓嫣休息,剛好是韓說生日,就把韓說母子一起接到弓高侯府上來,全家人聚一聚。韓嫣一想,最近確實忙得厲害,許久沒有跟全家人一起吃頓飯了,而且這城裏的新宅韓嫣就一直給封了沒住,韓說老呆在城郊也不是個事兒,總得走動走動,便同意了。因此,這天晚上韓嫣就直奔弓高侯府來了。

  今年韓說的生日又是在弓高侯府辦的,雖說不是大生日,倒是比去年更熱鬧了幾分,嫂子直氏家裏也是送了賀禮來的,與韓則、韓嫣相熟的人都來了不少。京裏麵偏黃老的與偏儒的頗有些有名望的人都送了禮來,大家都曉得,這不是看著小壽星的麵子,根本就是給他兩位哥哥的麵子。韓嫣居然在硬頂了竇太後之後還能安然無恙,雖然是丟了爵位,卻是官複原職,還領了個總理點校事務的差事,這裏頭的曲折就值得大家注意了。

  宮裏仍然是送了禮物出來,竇太後還讓韓說次日去宮裏請安——也是圖個好兆頭的意思。後世有些地方還保留有這樣的習俗:新婚的時候,找兩個聰明漂亮家世好又健康的小男孩從婚床的一頭打著滾兒滾到另一頭在婚床上鬧一鬧——喻示早生貴子。

  這回生日宴,並不大,倒也熱鬧安全——這回卻是沒有微服過來混飯吃的某對皇帝夫婦了。也因此,這回大家過得都挺自在,韓嫣沒有被某位兄長把腦袋當木魚來敲,韓則也沒有因為有個不省心的弟弟而提心吊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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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嫣發現,隻要劉徹不靠在自己身邊,自己的日子永遠都是那麽安靜詳和。最近,劉徹要忙的事情很多,安撫後宮,收買大臣是最重要的兩樣。後宮,是個廣義的概念,包括太後宮,劉安走後,劉徹很有些故態複萌的意思,待阿嬌不比前些時候了,既然不哄皇後了,那就要把太皇太後給哄好了,免得老太太再給自己下絆子。

  相比之下,能粘著韓嫣的時間便少了許多,因此,這幾個月,韓嫣過得極是愜意。每日便是做自己一文一武兩項本職工作,晚上在宮裏當值的時候便抽出一點時間來教衛青寫寫字什麽的,休沐日和不當值的時候就回去教韓寶寶,日子過得很是充實。

  充實的日子,時間飛過,轉眼到了九月,這個月裏,有嫡母與韓則兩個人的生日,韓嫣提前排好了值班,把這兩天的時間給空了出來以便參加生日宴。

  這日,是韓則的生日。

  到了府裏,華燈初上,正是晚餐時間。全家六口人聚齊了,高朋滿座,弓高侯府的歌舞伎也出來表演。弓高侯家的歌舞還是有一定水平的,不但舞女漂亮,歌伎長得也不壞,的確很養眼。

  席間,自是熱鬧非常。韓嫣作為主人家的弟弟,也要陪著韓則出來巡席敬酒,順便幫他擋酒——韓則一直維持著他“病弱”的形象,有這種事情,韓嫣要是不陪著,自是裝得不像的。

  酒過三巡,韓嫣也頗喝了一些,回到座上喝茶解酒,眼睛看了看庭間歌舞,不得不承認還是很有水平的,自打到了漢代,韓嫣一直就沒什麽閑功夫看歌舞,此時心情正好,便打起幾分精神仔細看。

  韓則瞧著韓嫣對歌舞還算有興趣,與直氏對看了一眼,笑得很欣慰。兩位母親一邊逗韓說背書說話,一邊瞄兩下周圍,也在不斷地眼神交流。

  因為韓則“身體不好”,酒宴並沒有弄得很晚,客人們在互相聯絡了一下感情順便交流一下小道消息後便都散了。韓則與韓嫣一起到門口送客,送完了,一邊往正廳走一邊也點評一下某人今日透露了什麽樣的消息、某人又鬧什麽笑話了之類。說話間,便到了正廳,兩位母親並直氏、韓說都在。

  “你們兄弟倒是親熱,”直氏開口了,“要不,今兒你們倆一塊兒住吧,橫豎都要住下的,不如一塊兒到書房去秉燭夜談,反正明兒休沐都不用上朝。”

  “就怕嫂子舍不得。”韓嫣打趣韓則。

  腦袋上挨了一下:“說什麽呢?”

  一時大人都笑了,剩下韓說望著幾個成年人:“嫂子要把大哥哥送給哥哥所以舍不得麽?今天是大哥哥生日,要送,也是把哥哥送給大哥哥啊。”

  幾個成年人一愣,旋即爆笑。

  氣氛很好,大家也都喝了些酒,末了,趁著酒興,直氏一迭聲的讓哥倆住一塊兒去,聲稱自己喝得有些多,想休息一下,就不陪韓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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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親帶著韓說住到了嫡母的院子裏,直氏自回房休息了,韓嫣便與韓則到了書房。韓則如今住的是府內主屋,也是配的浴室,拿藥草浸過的溫水帶著藥香,聞著比花香更舒服,泡了一會兒藥浴,解了幾日工作的勞乏,韓嫣方才到了宿處。

  並排躺著,閑聊著剛才出糗的韓寶寶,兄弟兩個都覺得心裏溫暖。

  “還是自己家裏舒服。”韓則感慨。

  “是啊,”韓嫣同意,“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狗窩?”韓則抬高了調子,睨向韓嫣。

  “呃……不就是那麽一說麽?話是粗了一點,意思對了就行……”心虛地吐吐舌頭。

  “你那是什麽表情?我又不會揍你!”

  抽抽嘴角,你可沒少敲我的頭。

  “這書房顯得清爽多了,不會是你收拾的吧?”轉移話題。

  “是你嫂子,”韓則笑了, “別說,這個媳婦兒還真是沒娶錯。”

  於是,韓嫣便聽著韓則不停地誇直氏如何賢惠會持家,語氣之間很是驕傲,同時也表達出了對直氏很有些愛意。

  “我如今,就差個兒子了,這家也就圓滿了。”韓則感歎。

  “既如此,你還跟我打什麽混?去陪嫂子吧,正是新婚呢。”韓嫣打趣他,酒精作用,韓嫣說話也帶了幾分輕快。

  “小孩子別亂說話,我們成親也有一年多了呢,老夫老妻了。”韓則有點不好意思。

  “別表白了,沒聽說過麽?解釋就是掩飾,去吧你。”

  “呃……”對上韓嫣我很明白的眼神, “你一個人,行麽?半夜不會掉地上吧?”

  “去你的。”這人真是喝醉了,連這麽白癡的問題都問得出來。

  韓則披上衣服走了。

  韓嫣閉上眼睛,開始數羊。弓高侯府還是能讓韓嫣放心的地方,這間書房,韓嫣卻是沒住過的,一時間睡得迷迷糊糊,半睡半醒。鼻間傳來若有若無的息香的氣息,耳邊是值夜的侍女細細的呼吸。

  正在蒙朧間,覺得身邊有人附了上來,軟而香,韓嫣不大喜歡熏香,覺得再清新的香氣聞得久了,也會膩,這個久,是指一刻以上的時間。這回的香,卻是幽幽的體香,很好聞,很想再聞,於是,吸吸鼻子,香氣靠得更近了。

  後麵的事情,完美地闡述了“酒後亂X”、“幹柴烈火”,韓嫣迷迷糊糊的,隻覺得渾身發熱,身體有一種躁動,渾身的血液推著自己去做某件事情,於是順著本能,不停地動作,隻覺舒服了些。過後,韓嫣平靜了,覺得那股燥熱也退了,抱抱懷裏解了燥熱的柔軟,還蹭了蹭。然後,僵住了。剛才真是舒服了,發-泄了能不舒服麽?做過了一回,欲望得安,腦袋能不冷靜麽?

  情況簡直妙極了,屏風外頭的全是證人。

  韓嫣覺得身體不受自己的控製,似乎自己對於此事的控製力隻存在於發生之前,要麽不做,一做,似乎就不容易停下來。

  身下的女人或者說是女孩子,以前從未見過,韓則的妾室,韓嫣是見過的,見這個女子並不是熟人,心下有些寬慰——事情還沒有到最糟。

  四下一片靜寂。主人家裏發生這種事情,那是常有的,底下的人見怪不怪。女孩子畢竟臉皮薄,也不說話,韓嫣尷尬,這事要在自己家裏也就罷了,居然還在哥哥家裏……況且,自己還沒有這方麵的打算,不到十八周歲,就是未成年,OOXX有礙身心健康,就是有這方麵的打算,也要正式成年,名媒正娶過後,與妻子才能合房的,這一下,是把自己的計劃全給打亂了。

  韓嫣迷頓了一會兒,終於清清嗓子,自己是男子,出了這樣的事情,自己得有點表示:“你,是哪兒來的?”呃,果然是腦筋不清楚,讓人聽著像是質問了。

  女孩子還躺在床上,聽了這話,僵了。

  “呃,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那個……”韓嫣也語無倫次了。他也是很難堪,自打初次之後,他也有這種不由自主的狀況發生的,畢竟作為一個身體正常的男性,他已經成熟了——也都是自己偷偷摸摸自己解決或者衝個冷水什麽的——他與劉徹久不同寢,也免了這樣的尷尬,還真是沒有過這種與女人同寢時出槌子的事。

  兩人總不能這麽幹熬著吧?於是,韓嫣揚聲道:“外麵都有誰?”

  “奴婢們伺候著。”

  “去吩咐看看,還有熱水沒有?伺候沐浴吧。”

  “喏。”

  剛入九月,天也不冷,就是現燒,水也熱得很快,何況隻是洗澡又不是要喝。水,很快就準備好了。

   “呃,”韓嫣看著人都退了下去,浴桶也抬了起來,燈也點亮了,“你,先沐浴一下吧,總不好這樣……”

  燈光下,瞄了一眼,女孩子長得不錯,挺清秀的一個姑娘,看年紀不過十六七,跟自己是相仿,還好沒有一睜眼就見個小姑娘來個“娉娉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春”,那可就真是造孽了。韓嫣苦中作樂地想。

  女孩子隻是抓住被子掩住身子,不說話也不看向韓嫣。也是啊,這樣的情況下,提到沐浴,比較會讓人想偏的,雖然兩人什麽都做了,可韓嫣連人家姓什麽叫什麽都還不知道呢。

  韓嫣抓抓腦袋,隻得自己先爬了起來,披上衣服,要往外麵浴室去收拾自己。回過頭來:“你先自己收拾一下,那個,我讓人給你找衣服。”

  飛奔而去,到浴室裏洗了個戰鬥澡,又飛奔回來。

  再回來的時候,發現書房裏已經擠滿了人,除了已經睡下了的韓說,韓家成年的主子,全到了。

  韓嫣在門外深吸了一口氣,方進去了,有什麽事,自己都得擔著。他最害怕的,就是這女孩子是韓則的人,那這問題就大發了。雖然說如果沒有過過明路,這種侍妾、奴婢之類的,在貴族之家,相互轉送那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可韓嫣還是不能坦然接受。

  到了大家跟前,略掃了一眼,隻見女孩子已經穿上了衣服,低眉順眼的立在一旁。詭異的是,親娘嫡母、哥哥嫂子,全是一副眉花眼笑的神情。

  “那個……”韓嫣心裏有些發毛,很想知道大家這都是怎麽了。

  “唉呀,你怎麽把人家姑娘一個人扔這兒了?自己倒跑了,你怎麽比姑娘還害羞啊?都是大小夥子了。”嫡母大人笑問。

  “我——”

  “成啦,大半夜的還這麽折騰,你也夠廢的了,”韓則瞪著韓嫣,“有什麽事兒,值得你躲了出去?”

  “我沒躲,”韓嫣表白自己,“這不是把地方讓給……”看看一旁的女孩子,“我去浴室收拾了一下的……”

  “那也不能把人家一個人扔屋裏啊,還是……”在這種時候。母親的話並沒有說完,大家也明白她的意思。

  直氏拉著姑娘的手:“別害羞啊,來,到我那裏去。二叔就是這樣,一向實在,他可比你還不好意思。”

  一群女人立時走了個幹幹淨淨,母親臨走前,還戳了韓嫣腦門兒一下。韓嫣看看那個姑娘,姑娘任由直氏拉著手,頭也沒抬。她沒抬頭,自是看不見,周圍自得見的人,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笑了。

  93.算計

  女人們走後,韓嫣看了被她們擋住了床榻,雪白的被單上,紅痕宛然——這下,真是造孽了。然而卻也放下心來,這應該不是韓則的女人了。

  “還看!”韓則笑喝,“這下滿意了?”

  “我自己還暈呢,”人走了,事情也過了有些時候了,韓嫣的理智回來了,“這麽個大活人兒,怎麽就跑到這兒來了?還是——原本她是來找你——”

  “幹我什麽事兒?”韓則擺手,“可別冤枉好人,我可是規矩得很。”

  “那怎麽有女人半夜到你書房來?總不會是特地來找我的吧?”

  韓則看著韓嫣的冷臉,心裏有些打鼓,仍是堅持住了,清清嗓子:“我到了你嫂子那裏,被埋怨了,說是晚上大家喝高了,扔你一個人在那兒,怕不好。這不,專派人來瞧瞧你麽?”

  “嗯,”韓嫣點頭,“外頭當值的都不是人,都不會聽使喚,笨到要放到弓高侯爺的書房當差。”

  韓則開始見韓嫣點頭,鬆了一口氣,待聽了後麵的話,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嗆著——腦筋清楚了的韓嫣,不太好糊弄。

  “先別說這個,”韓則擺擺手,“你就說,剛才,滋味如何?女人,是不是比男人要好?”

  韓嫣怒了,臉上更冷:“這就是理由?你算計我?”

  韓則也有些火了:“不這樣,你就是不跟那個人糾纏,不也沒有碰女人麽?你都多大啦?再這麽下去,你會不會自己去做?我怎麽沒瞧出一點兒跡象來?”

  確實有點障礙!“可也不能這樣!”韓嫣仍是不讓步,“把我蒙在鼓裏什麽都不知道,簡直像是禽-獸一樣的……交、配……”咬牙切齒,“我連那是誰都不知道!”

  “大家子無不是這樣過來的,很奇怪麽?”韓則冷笑,“哦,人家都是知道的,那是因為早就放在房裏了,偏就你,房裏一個人也沒有,我就沒見你正眼瞧過哪個年輕女子!跟女人,總比跟男人好吧?”斜睨韓嫣,“聽說,你在上林——看上個小男孩兒了?”

  韓嫣聽得韓則的大家都這樣過來的言論正在心中冷笑,聽了後一句卻被嗆住了,瞪大眼:“你胡說些什麽啊?我怎麽會做這種沒腦子的事情?還是在宮裏!我看上誰了?”

  “你也知道在宮裏不能跟這種事情沾邊啊?誰?不就是那個姓衛的什麽人麽?”

  “!”韓嫣徹底傻了,難道自己待衛青親切些,在大家眼裏是這個樣子麽?“都在胡說什麽?他是我下屬,年紀又小,照顧些也是應該的吧?”

  “照顧下屬是你這個照顧法兒的麽?”韓則沒有接受這樣的解釋,“衛家人,你少沾邊兒,畢竟前些日子的事情扯到他們家,再說,一家子奴婢,你也不用費這樣的心思吧?還是說——是那個人讓你照顧的?”

  什麽跟什麽啊?韓嫣滿頭黑線:“不是!就是瞧他一個小孩子,怪可憐的……”

  “你有功夫可憐他,不如想想自己下一步要怎麽辦的好,”韓則瞪了韓嫣一眼,轉移話題成功,再接再勵,“要知道避諱才是,哪怕你真是瞧他可能有出息,也別做得太過了,反而會惹閑話。”

  韓嫣一愣,還真沒往這上頭想的,自己這樣,還真是給衛青惹麻煩了呢。這情形與劉徹待自己,還真是像啊。

  韓嫣開始反省,自己這麽熱切,確實有些不妥。無論如何,衛青有他自己的人生,韓嫣也一樣。如果不知道後麵的事,自己還會對一個奴婢出身的人如此關注麽?關照是有的,隻是不會這麽上心吧?想一想,自己好像是被曆史愚弄了,就像是俄底浦斯的故事一樣,預言好比一個陷阱,不知道預言,父親就不會把俄底浦斯拋棄,俄底浦斯也不會不知其生父,最後誤殺了生父,殺父娶母。既然如此,何必要被尚未發生的事情給套住了呢?

  韓嫣點點頭:“卻是我欠思量了。”

  “知道就好!”

  “外頭真是這麽傳的?建章宮裏的事情,什麽時候這麽惹人注意了?未央宮裏的事情都夠人傳的呢。”韓嫣皺了皺眉毛,眼帶疑問看向韓則。

  “呃,”韓則有點心虛,“李家兄弟有些會跟我喝酒,聊聊天兒,然後,順口提一句什麽的,沒那麽嚴重,”看看韓嫣斜眼看自己的樣子,又提高了聲音,“你那是什麽樣子?!非得到閑話傳到你耳朵裏你才想起來要改麽?到那時候就晚了!”

  “我會小心,”揉揉額角,“你也不能這樣詐我吧?敢情外麵人沒有說閑話,你先說上了。”

  “哼!那是大家沒往這上頭想,你再這麽下去,遲早要有人說難聽的!自己還不知道。”確實是先扣頂大帽子,要從氣勢上壓一壓韓嫣的,隻是,現在死也不能承認。

  許久。

  “哥。”

  “嗯?” 韓則心裏有些發毛,韓嫣幾乎從沒用過“哥”這個溫情零距離的字眼來稱呼他,一般都是用“兄長大人”的,或者比較沒大沒小一點說個“你”。一旦他說了這個字,那,問題就有些不太好解決了。

  “我不記得自己這麽沒有克製的。”

  “晚膳裏頭有點東西、息香、藥浴,合起來,讓你有些恍惚罷了,量不大,也不傷身子,”韓則心說你怎麽還沒忘這事兒啊,看著韓嫣一副不達目的不罷休的表情,也豁出去了,“你以為我想出此下策麽?得引著你自己去做,又不能硬逼著你。”不管怎麽樣,先倒打一耙占領道義的製高點再說。

  “家裏頭,姨娘不在你麵上說,可一有機會,便跟母親翻看自家姑娘的生辰,打聽品貌。我給你瞞著掖著,都不忍心當著她的麵兒說,你兒子瞅上皇帝了!”咬牙切齒,“屋裏也不願放人,說是怕家宅不寧,大家依了你。可你總不能就這麽擱置了吧?不推你一把,等你自己去碰女人,不知道我能不能活著見到這一天!我見不著也就算了,姨娘生養了你,一輩子,就得你這樣的回報麽?”

  今晚針對韓嫣的行動,是有了顯著成果,至少證明了韓嫣某些功能還是健全的——這一點韓則很滿意。隻是後來越說韓嫣越不按韓則想的來,眼看著叛逆心思起來了。韓則擔心韓嫣因為被自己人給算計了一把,反而更倒向另外一種傾向,那就糟了,開始打親情牌。

  在這件事情上,對母親,確實有愧疚的,韓嫣一時無法發作。

  “下不為例!”韓嫣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

  見韓嫣對於被算計這事不深究了,韓則開始進行一下步計劃:“這姑娘也是命苦,她親族全無,她是遺腹子,與母親相依為命,前不久,母親也去世了,她獨力葬母花光了家裏積蓄,生活沒有了依靠,瞧著她身世可憐,這才收留的。不然,她要不想餓死,就隻剩下賣身為奴或是入章台的命了。若非如此,她也不至於就答應了這麽無禮的事情。”

  韓則是煞費苦心的,沒硬逼著,還得讓韓嫣覺得是自己主動的、是對女人有興趣的,這裏頭的尺度是經過精心思考的,雖然最後還是讓韓嫣發現了其中的問題,好歹事情已經做下了。

  這姑娘也是經過細心挑選的,祖宗八代沒有一個當官的,街坊四鄰沒有一個有錢的,家裏人丁單薄,幾代單傳,父母早逝,兄弟姐妹俱無,一句話,就是被抓過來活埋了,都沒有人找後賬。萬一,與韓嫣發生點什麽或者什麽都沒發生,就算事後想殺人滅口,都不是大問題。而且,身世淒慘一點,說不定,還會有其他的效果。

  —————————————倒敘的分割線 —————————————

  “阿嫣已經十八了,如今瞧著對女人興頭不大,咱們可得引導一下,不然,外頭怕是有人說閑話。他不要房裏人,原是為了家宅安寧,又不是為了別的,這丫頭又不是個輕狂的,沒有親族也就沒有幫襯的,就算是納到房裏,也沒法興風作浪。總之,不能讓他這麽大了,還不懂人事。咱們家又不是小門小戶的,娶不起媳婦,與他一般年紀的人,就算沒娶正妻房裏也是少不了人的。阿嫣這樣,知道的,說他是潔身自好,不知道的,還不定要說出什麽來呢。”

  經韓則一說,兩位母親這才發現事情不能再等了。因為韓嫣先前用了諸如家宅不寧之類的借口,兩人又有些猶豫,於是,母親便先探探口風,無意間提了一句,韓嫣在這上頭卻並不上心,母親有些急了,便同意了韓則的意見。韓則果然找來了個女孩子,兩位母親並直氏一瞧,人長得溫和,性子也好,本是很讚成的。隻是一聽她的家世,又有些猶豫了,這樣的家世,確是不夠好。嫡母與直氏連道韓則發昏,居然給韓嫣找這麽個家世不顯的人來。

  “這好歹也是良家子,我可沒說是要做嫡妻,就是先納個屋裏人,找個知疼著熱的拴著他。總比家生的奴婢身份好吧?就是他不喜歡這個,咱再另找人,反正,不能就這麽把阿嫣給曠著。”然後,韓則很隱諱地提了一下最近某些人到他那裏傳來的關於韓嫣的奇怪舉動,對個要什麽沒什麽的小男孩那麽好——他不是——有什麽——奇怪的嗜好吧?

  三個女人沉默了,這不是同人男女遍布各地的年代,風聞有類似事情便舉雙手讚成外加推一把,同人女的娘還要想法把自己兒子給“嫁”了。這種奇怪的嗜好,在大家眼裏還是沒有正麵評價的。家中長輩更是心急子嗣的事情,不光是王太後不喜歡劉徹沒生兒子就跟男人有曖昧,是個母親,都不會樂見這樣的事情發生,韓家的母親們,也是這樣。大家開始反省對韓嫣在這方麵的狀況關心不夠,得給他弄個女人了。不過,家世不論,這身世也太淒慘了點,不會是個命硬的主吧?一個哆嗦,嫡母大人很果斷地賞了韓則一個暴栗子!——你這哥哥當的,不是惹人閑話麽?

  “這是個孝女,獨自持家,養活寡母,母親死了還是她給送的葬,”韓則忙解釋,“合過八字的,不合,我也不敢拿出來啊~”

  當下又查了一遍兩人八字,覺得不衝了,三個女人這才放過了韓則。

  三人答應這事,也有些無奈的,家中奴婢,韓嫣死也不要,再者“婢作夫人”,也算是不分尊卑的“醜聞”了,正經大戶人家納妾都要講出身的,“妾”之一字,本身就有個三六九等。韓則的意思,是要給韓嫣找一個暫時能掌一下內宅至少是照顧韓嫣起居生活的側室,這就算是“貴妾”了,與供主人取樂的“賤妾”是不同的。

  往大裏打個比方,就像是劉徹宮裏“夫人”這一等級,與織室女奴的差距相仿了。貼近生活一點,“貴妾”也算得半個主子,本人也是家中一份子,她有一個固定的丈夫就是家主,因此生下兒子可稱為庶子有一定的繼承權;“賤妾”就是比一般奴婢多了一個取樂的功能、隨時可能會被主人贈人或者賣掉,她的男伴並不固定,因此生下的孩子,隻知其母不知其父、被當成奴婢使也是常理——衛青的情況就有些類似,被生父家當成奴婢使喚也是符合習俗的,倒不完全是人家故意虐待他。

  因此,給韓嫣選這麽個人,至少也要是良家子。外麵的良家子,貪圖韓家財勢的,又不想要,餘下的,不是走投無路誰會答應沒有正式名分就先把女兒給人“試用”呢?有了對於韓嫣性向的擔心,就是次一點的條件,也能湊合了。

  韓則留了個心眼兒,沒直接把劉徹給說出來,隻把衛青當幌子。反正事情性質差不多,又要為這兩個人保密,還要讓家裏女人有危機感同意自己的計劃,用衛青當幌子,是看得起他了。至於衛青與韓嫣之間的事兒,咳咳,人家李椒隻說“要不,咱們兄弟多當幾天值,讓阿嫣有時候多陪陪小說吧,別讓他把衛家那小子當弟弟疼了,跟他走得這麽近算什麽事呢?”

  ……

  ……

  ……

  終於讓他說服了兩位母親,連著直氏,一塊兒下了個套兒。

  ——————————————倒敘完畢 ——————————————

  韓嫣不說話了。

  韓則鬆了口氣,以他對韓嫣的了解,這個戀家又顧家的人,他算是拉回來一多半兒了。真是祖宗保佑,一會兒就去給列祖列宗燒香!

  士人家與平民家、奴婢家,對於同樣的事情,價值取向是絕對不一樣的。鄧通受寵於文帝,得賜銅山,父母家人驚喜萬分為他打點一切,而昭帝寵金日磹之子,金日磹最後為了家族聲譽,竟是手刃親兒。韓則對於劉徹和韓嫣之間的破事,反對意見是明擺著的,隻是他沒有金日磹那麽狠心,身份上又是韓嫣的哥哥而不是父親,隻能用些比較委婉的方法。前些日子,忍而不發,實則一肚子的陰火,要不是一個是自己弟弟、一個是當朝皇帝,韓則都想紮小草人了。

  簡直就像是結婚的前一天,發現精心準備的喜袍上粘了塊狗皮膏藥,想扔袍子再做一件,舍不得又來不及,隻好忍著怒氣清理。這些日子,他一直憋悶著,心裏不知道罵了劉徹跟韓嫣兩個人多少回,一門心思不想讓兩個再在亂七八糟的事情上頭有糾纏,現在眼瞅著韓嫣已經一隻腳踩到正路上來了,韓則內心的歡喜實在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韓則與直氏,其實是一晚上都沒睡,事前囑咐好了書房聽差的,一有動靜馬上回報,不然,為什麽韓嫣洗個戰鬥澡的功夫,人全都聚齊了?

  “二叔那裏——”直氏還是有些遲疑, “用得著咱們這樣麽?”

  “哼,”韓則嗤笑出聲,“你不逼他,他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動一下兒。真要看著他這麽下去麽?”

  “侯爺說的,呃,二叔在外頭有,那個,的事兒,是真的麽?”直氏臉嫩,有些結巴。

  韓則眯起眼睛:“有沒有,都得防著點兒,總比出了事兒再補救要好。”雖然已經有某些事情發生了,好在還不嚴重。

  直氏也不笨,聽這話音,是沒這回事了,隻是不明白丈夫為什麽要說韓嫣與男人有曖昧。頓了一頓,方道:“那,那個丫頭要怎麽辦?”

  “先好好將養吧,”韓則沉吟了一下,“我這個弟弟,就有一樣,待人極是心軟念舊,伺候過姨娘的老人,他到如今都還惦記著有什麽難處還會接濟一下兒。何氏身世可憐,留著她,隻有好處沒有壞處,許能把他拴在家裏。”就算收了她,也比便宜了那個男人強!

  與此同時,母親哄睡了韓說,便與同樣未眠的嫡母開始閑話,結論與韓則很相似:“怎麽說,咱們家阿嫣也是有前程的人,到現在還沒成家生子,不能就這麽不務正業,更不能跟男人瞎混!就先讓他收了房吧,不能再由著他了。”——母親下了決定。一直以來,韓嫣都把家裏打點得很好,讓母親很放心,如今一看,還不能完全放手,有些事情,還要長輩多看著點兒的。母親開始反省以前自己不夠上心,決定不能再放任韓嫣了,至少,在婚事上要早下決斷。

  “實在不行,讓阿則跟李將軍家打個招呼,遠遠的把那人打發了了事,”嫡母思量了一下,決定釜底抽薪,“阿嫣自是不會亂來,隻是,有了這樣的風聲,畢竟不是好事,防著點兒總沒錯。避避嫌也是好的。”衛家的事情,這樣的八卦貴婦人們自是不會錯過,思量著衛子夫都是沒了音訊了,衛家奴婢子,實是沒什麽好忌憚的,就是殺人滅口也沒什麽。

  “這樣會不會太顯眼了?”

  “也沒說就直做了,不過是有這麽一個打算罷了。先看看,若是阿嫣就此老實了,也便不用多此一舉了,畫蛇添足沒得搞砸了事情。”

  “也是,”母親表示讚同,“就是不知道書房那裏現在怎麽樣了……”

  “放心吧,必是順利的,若阿嫣真有個什麽不好的嗜好,阿則還不早就說了?如今才說,事情定沒有那麽糟,再等等,必有消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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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大家被韓嫣犯抽的舉驚了,過了幾天,兩位母親方才想起來有關衛青的事兒,嫡母召來韓則,囑咐了一番。韓則心裏抽了一口冷氣,忙應了:“這事兒交給兒子了。母親和姨娘盡管放心,包在我身上了。”

  轉頭,陰著臉,把嫡母大人的打算告訴了韓嫣。

  “這可不行!” 韓嫣一驚,“本來就沒有的事兒,為這個……”把大將軍給滅了,可真是千古罪人了,“有傷陰德。”

  “這個我知道!”韓則有些暴躁, “還是想想你自己好不好?都什麽時候了?你不覺得這事兒,跟——”朝漢宮方向揚了揚下巴,“那位有點兒像麽?”

  “王太後……”看到韓則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韓嫣才發現自己把心裏想的說了出來。

  “是啊——”韓則點頭,“還有太皇太後和皇後……”

  這種事情,自己還無法表白,又不能直接站出來說:我已經不想跟他糾纏下去了,大家別找我的麻煩。看來,又要有得忙了。

  “……”

  “……”

  相對無言,一起挑眉,點頭。

  94.暗處

  “娘,我要娶她。”韓嫣整個休沐日都把自己給關屋裏,發生這樣的事情,對他的刺激還是很大的,他得理出個頭緒來。外頭一堆人正急得團團轉不敢叫門,見他自己走了出來,都圍上來正要發問,他就猛地來了這麽一句,把大家都嚇住了。

  雖然大家對這女孩兒的評價還算不錯的,但那是建立在這是一個陌生女子或是隻是一個供自家兒子、弟弟收房的情況下的,如果是作為韓家正妻,顯然是不合格的。哪怕是韓則這個明白底細、急著把弟弟拉回正途的哥哥,都不願意韓嫣就這麽隨便娶了一個女人了事。

  大家前幾天才聽說他與某男子有些曖昧,怎麽今天就要娶一個條件這麽不好的女人了呢?不是昨天受得刺激太大,傻了吧?三人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你又犯什麽抽?”韓則非常直白,“過了一夜就要娶她?”

  “事情既然做下了,我就得負責,”韓嫣覺得這很正常,“說來,我這兩天,光顧著自己想事兒了,她——還好吧?”

  眾人愣了一下,直氏忙道:“放心,一直在我那兒呢。”

  “謝嫂子了。”韓嫣向直氏一揖。

  “呃,這,這有什麽好謝的?都是應該的。”

   “咱們,仔細聊聊吧,”韓嫣看了眼前幾位家人,“先聽我說完,大家要是還覺得不妥,咱們再商量,好不好?”

  韓則眯一眯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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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咱們這樣的人家,哪裏還用聯姻來提高身份麽?家,本來就是個讓人休息的地方,娶個身份高的,回家來,再為著她的身份要我伺候老婆,我還不如一輩子不娶呢。”

  “這姑娘家裏人丁單薄,如今這樣,雖說也算是讓她免於更糟。可真要是沒個說法,自己良心也過不去,不是麽?”

  “今年多事,日蝕啊什麽的老鬧,不好大操大辦,身份高的進了門,會嫌委屈的,還不得跟家裏慪氣麽?”

  “如今朝上動蕩,嫂子娘家這樣不與人交惡的還好,其他人家,萬一不慎,弄個卷進事兒去的,要受牽連。”

  “咱們以前也看了不少人家,卻總是拿不定個主意,如今,她就來了,可不是天意麽?又何必要舍近而求遠呢?”

  “經了昨天,嗯,說不定,已經,那個,有孩子了……”韓嫣最後有些嗑嗑巴巴的,“總不能這樣沒名沒份的吧?既然要給名份,索性就一次辦了得了。我現在又忙,要那麽多女人,實在是浪費……”

  ……

  ……

   ……

  韓家四個比韓嫣年長的人麵麵相覷,內心掙紮了一番又互相眼神交流了一下,沒有表示出堅決反對,但是——“要不,先教教看看,若是能持家,就娶,不能,再說。”嫡母大人這個主意算是折中了。

  “若是——”

  “才一回,哪那麽巧的事兒?”母親說話了,“不過是先看兩個月,哪怕有什麽,也好遮掩。”

  韓嫣對於這個女孩子,更多的是出於責任而非感情,再者事緩則圓有現在這樣的成果也勉強能接受,剩下的慢慢磨吧,也就應了。韓嫣說了這麽多,哪條都算不得是正經的理由,不過是表明他的立場罷了,既然他一門心思要娶,大家也不好在這個時候硬提出反對的意見。

  長輩們覺得,正在興頭上的男女,都是沒有理智的,激得他真的跟大家對著幹就不好了。大家都是過來人,在最初一驚之後,旋即清醒了來,認為現在不宜硬擰,過了這段時間,說不定,他自己就先冷下來了,先拖一下,也放事情就有轉機了,何必硬掰呢?於是,雖然心裏是極不樂意的,倒也不強行反對。韓則覺得已經讓韓嫣接觸了女人,說明事情並不難辦,韓嫣吃軟不吃硬,迂回一點反而更容易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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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弓高府書房內,韓則留下韓嫣,開始了更深入的對話。

  “你到底是怎麽想的?”韓則單刀直入,“我選這麽個女人給你,看中的就是她的出身不高。這樣的家世,做妾則可,做妻,可不行,”揮揮手,“聽我說,別的不講,單就她是怎麽進得府,日後若成了嫡妻,見了兄嫂家人,她都不好麵對。若是妾,還能說她命好,若是妻,這開始就不正,”頓了頓,“你若不喜貴女,咱們到外頭平民人家再聘也就是了,何必就要她了?”

  “也不是非她不可,”韓嫣低頭道,“才那麽一會兒,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隻是不願意再麻煩罷了,”看一眼韓則,“我如今心裏累得慌,實在不想家裏頭一堆妻妾,鬧得不得安生。家有妻妾,和睦的本就不多,爭風吃醋的。各自再有了孩子,熱鬧就更大了。”

  “也是,”韓則思量了一下,“要不,留下來看兩個月,若沒有身孕,就打發她嫁人,你若覺得不好意思,多給她些陪嫁就是了,包她也嫁得風風光光的,到了夫家也不易受委屈。”

  “不是為了這個,”看看韓則,猶豫了一下,“昨兒那樣兒,還是用了藥的,我也沒覺得怎麽樣,不過是應景兒罷了。我在這上頭,不是對著喜歡的人,總是沒什麽——激情……”

  啪嗒,韓則手裏的茶杯掉在案桌上,忙扶了起來:“你……不會……還對那個人有什麽吧?”

  “又想到哪裏去了?”韓嫣有些羞惱,“也不是別的,隻是,覺得這事兒,於我,跟應付差使似的……再多一個,我……實在是……”道德上、心理上、身體上都過不了這個坎兒,總覺得自己應該對人家負責。

  “也行,”韓則倒沒覺得有什麽不好,“隻要你能把這差使應付得過去了,你想娶她我也不那麽反對。”韓嫣做事兒,隻要是任務,總會完成得挺不錯。哪怕他把這夫妻之道當成差使,隻要做了,韓則就不會計較太多——本來,這就是一份責任和義務,不是麽?就是應付差使,當這個差,也比應付皇帝同樣性質的差好太多了。

  韓則還有個小心思,不管怎麽樣,先把韓嫣給攏回了家裏,把他給掰上了正道,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說不定,韓嫣自己就要再娶其他的女人了呢?這事兒,它不急,當務之急,是鞏固現有成果。再說,應付差使是吧?如今你應付這個,過些日子咱們再換別的差使,也就是了。忽地想起先前韓嫣論及劉徹時說的“專一”問題,暗自思量,不行就把何氏給打發了,然後給韓嫣尋個正經的妻子,兩個人好好“專一”了去。嗯,就這麽著!

  “那——”

  “那姑娘姓何名蔓,蔓草的蔓,”韓則這才想起要介紹一下人家,“品性也還老實的,跟你八字也合,其他的,還要看母親們和你嫂子怎麽說,你別亂插話,內宅事兒,得靠她自己。”先分開了這兩人,內宅裏讓三個女人給何氏講清形勢,若是何氏不願意嫁,韓嫣多半也是不會強娶的。韓則心裏默默盤算著。

  韓嫣點頭:“明白了,就算我整天盯著,也有疏忽的時候,還不如一開始就讓她自己有本事立足的好,給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若是她不適合做當家主母,你也不許鬧!”韓則最後警告。

  “呃,”韓嫣頓了一下,折中一下,“反正得對人家有個交代,她如今又沒了去處。初閨媳婦,落地孩兒,都是用教的。你不是也說,她以前在家的時候也是支撐門戶的麽?”

  韓則皺眉:“還是先看看吧。”我怎麽就有了這麽個死心眼兒的弟弟了呢?看來,還得加把勁兒。韓家大哥開始開動腦筋,努力過濾一下長安城裏貴族人家適齡女子的名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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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韓嫣母子三人,便被韓則熱情地留在了弓高侯府,韓則新婚,還沒有開枝散葉,也沒什麽妾室,隻兩個通房,因此,府裏有的是住處,少不得一一安排妥當了,韓嫣母子三人便帶著行李、仆婦搬了過來。韓嫣手下,搬家已經搬成了專家,不多時便布置好了新居。

  兩位母親並直氏在管家之餘,便是調-教何氏,並不讓韓嫣見麵。按照大戶人家的規矩,婚前男女,最好是不要見麵的,既然韓嫣說要當妻來娶,正好,給了大家一個隔離兩人,柿子單揀軟的捏的借口。在韓嫣不知道的時候,何氏已經被韓家另外四個人潛移默化了。

  韓嫣這裏,騎兵的工作慢慢的少了,不過是按部就班,石渠閣的事情倒是多了起來。開始點校,不過是斷句、正字,爭吵也是有限,開始的這幾個月,過得倒也算平靜,不多時,點校的工作差不多結束了,輪到一些簡單的注釋了,這時,麻煩來了。

  同一學說,有不同流派,不同流派,對於演說經典的解釋那是不一樣的,這裏麵就有了爭吵。能參與石渠閣校書的,都是有點見識的,有的還是這一流派的領軍人物,自是不能隨便退讓。吵來吵去,就吵到韓嫣這裏來了,不管怎麽說,他都是領銜的人。

  韓嫣被吵得頭疼,這些細節奧義本就不是他的強項,最後想了個辦法:先把大家有共同意見的給整理出來,有分歧的,讓大家各自寫出來,不算入正式定稿,算作自己的見解,當成參考論文單獨成本,而不是列入定稿裏。各派看著雖然自己的沒有成為正稿,對方的也沒成,心下平衡不少。然而卻也不甘,便有心思靈活的,趁著劉徹來視察的時候進了自己一派的觀點。劉徹心中有數,也不應,隻讓他們各自寫出,卻是與韓嫣的處理辦法相同,讓他們自己內部打架去,省得統一了觀點來對付皇帝。

  石渠閣的工作在劉徹最終的意見出台後,又恢複了平靜,大家改而拚命完善自己的解釋,以期比對方寫得更好,在書後的參考論述裏排名比較靠前。對於這樣的局麵,韓嫣很滿意:這樣才對嘛,很有點後世大學裏學說討論的意思了。你可能解釋經典,但,那隻是你的個人觀點,不要把自己的觀點也摻到經典著作裏麵當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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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個九月,韓嫣被限製了與何蔓的見麵——“讓她安心學她該知道的,你這見她,讓她覺得有你作倚仗,不把長輩們的教訓當一回事兒,反而不美。”韓則如是說。

  韓嫣畢竟覺得不放心,再說,那是自己未來的妻子,不了解一下,總覺得怪怪的。於是,韓嫣短期間摸清了以往近二十年都沒有留意的弓高侯府地形,終是讓他找到了機會,與何蔓見了幾次麵。

  “你,過得怎麽樣?”見了麵,韓嫣反倒有些說不出話了,憋了半天才憋了這麽一句。

  “挺好的,老夫人和夫人待妾身都很好。”

  “她們,嚴厲麽?”

  “妾身會好好學的,”何蔓表情很平靜,“妾身本是沒有指望的人了,能有安身立命之所,已是求之不得,如今得了這個機會,必不會辜負。”

  姑娘的話不多,聽得韓嫣很心酸,她根本是孤注一擲的。一個改變自身狀況的機會,比什麽都誘人。

  “我等你,”韓嫣道,“我要娶你。”

  何蔓沒有說話。

  “你若不願,我也不會勉強你的,隻是,你,有去處麽?要不要——嗯,有什麽我能做的?”韓嫣也拿不準人家願不願意,說話有些結巴。

  “大人這可憐妾身麽?”何蔓望入韓嫣眼底,看得韓嫣有些狼狽,“大人便是可憐妾身,也沒什麽,不管是可憐還是喜歡,都讓大人沒有把妾身隨便打發了,以後,都要看自己怎麽過日子。不然,開頭喜歡,後頭厭了的也有。反正都是過日子,以後日子長著呢,把日子過好就是了。我們鄉下人,不想這麽多的,多是隻相看一麵覺得合適就成親,最後都過了一輩子,也挺好,日子都是人過出來的,人,都是處出來的。便是先頭好上了,後來過不下去的,也是有的。妾身隻想要個安身的地方。若不合意,妾身自當請去,這不至讓大人為難,也令妾身無地自容。”

  的確,不管是怎麽樣的相遇,都隻是為交往提供了一個契機而已,以後究竟會如何,還要看兩人如何經營。韓嫣開始對這個看來溫和的未婚妻子有了直觀的印象,很好,很強大,單這一點韓嫣就很滿意。

  “我,也想要個家,”定定地回望,“一起吧。”

  何蔓點了一下頭,卻沒有說話,韓嫣隻當她默許了。

  過後,韓嫣又瞅著機會向母親打聽了一下,母親對何蔓倒似有了好感:“是個實誠肯幹的孩子。”

  “話不多,卻也不木訥,這就好,不會亂口舌也不至於像個傻子。”嫡母大人的評價。

  “持家還行,”直氏想了想,“她以前沒管過這些事,能這樣已經不錯了,吩咐準備衣物飯食什麽的都行,她倒有幾分靈性的。”

  韓嫣鬆了一口氣,看來大家都不反對了。韓嫣與何蔓也得了允許,休沐日,能見一會兒麵,不過——“不許做混事兒,婚前見麵已是給你麵子了,別給我奉子成婚!”韓則警告。

  “知道了,”韓嫣沒好氣,“隻要沒人給我下絆子,哎喲!”腦門又遭了秧,斜眼,很哀怨地看了罪魁禍首一眼。

  韓則卻是一點表情都欠奉,冷哼:“小心沒有過頭的。”

  韓則剛對韓嫣展現了一下開明哥哥的形象,回過臉就開始執行另一方麵的計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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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以為事情到這樣,已經很順利了,緊接著,麻煩就來了。先是,管家的時候,發現何蔓並不識字,在她這種環境下,男子不識字都不稀奇,何況是個女孩子?這樣一來,管家就很成問題了,高門大戶不同於一般人家有多少東西都在眼前心裏,光是田莊租稅一年都得一本賬冊來記,加上奴婢、牲畜、財帛、珠寶,光靠心記是不行的,全交給管家,也不是個事兒,不識字的主母,在這種家庭裏實在不太好混。

  然後,商量婚事,又遇到了困難——何蔓隻剩自己一個了,須得找個合適的人家作為出嫁的地方。新娘子從這家裏嫁出去,便是娘家了,兩家便是姻親,說不上休戚與共,可也是互有牽連的,隨便找個人家,指不定會有什麽麻煩事兒。大戶人家卻不願意就這麽認個半路來的便宜女兒 ——爹媽都死了、親戚全沒了,終究是個忌諱的事兒——就是她嫁的丈夫再好也不行,除非是嫁給皇帝。小說裏常見的情節,到了現實裏,想仿照也很困難。

  再來,找了個新的娘家,本身就有出身不夠高,所以才要這樣做的意思,這個舉動本身就是對何蔓出身的一種不滿,隻要不是沒心沒肺的人,都不會很得意地接受這種安排。韓嫣本身就不是很支持這種舉動,何蔓本人也表示,她就隻有一個親爹一個親媽,不願管別人叫爹娘。

  “隻當妾身沒那個福氣吧。”

  漢代婚姻,不是領個證就完事的,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六個步驟是一個不能少,“聘者是妻奔是妾”,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是大紅花轎抬進門孩子生了一大堆,那也隻是妾。“婚姻”二字,其本意,一指男方父親,一指女方父親,何蔓沒有父母也沒有代替父母之責的人,這婚事,很成問題。

  韓嫣無奈。韓家四位大主子相視一笑,就算何蔓答應了,他們也不願讓韓嫣就這麽娶了。自家孩子,誰不想給他最好的呢?就算自己孩子愛吃青菜,家長也要想著法子給他補充蛋白質、維生素不是?有些事情可以寵著他,有些事情絕不能由著他的性子胡來!大不了,咱不去下聘!沒有咱們出麵,他就娶不了!就是迎回來了,也不是妻,咱們還能給他另娶!

  當然,這四人還沒有這麽笨,直接鬧翻是最後不得已的手段,如今,隻要用另一種辦法就行了。光就父母、出身這一條,足以讓有點常識的女人自動讓步了。

  韓則等人還在暗地裏篩選了一下條件合適的女子,準備給韓嫣定下個妻子。隻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尤其,大家還住在一起,而選妻又是件大事,韓嫣沒幾日便聽到了風聲。暗中皺了一下眉,心裏盤算有了計較,麵上卻不顯。臨近年節,大家要忙的事情都很多,議婚的事還沒有到迫在眉睫的程度,還有回旋的空間。

  不管是因為什麽樣的理由,韓則等人算計韓嫣與何蔓的事情,韓嫣倒還能夠接受。但是,關係到自己一生的婚姻,韓嫣卻不希望還是由別人來做主。尤其,在已經與一個女人發生了關係的情況下,納妾再娶,已經超過了韓嫣的底線,他是萬不能答應的。但是又沒有人明著說要他納妾,韓嫣也不好就這麽撕破了臉,既然大家都是暗著來,韓嫣也決定在暗處操作。

  95.更新

  石渠上林的工作已步入正軌,工作上不用像以前那麽累了,韓嫣覺得輕鬆了許多。劉徹最近在忙著收攏人心,也沒有太多的時間與韓嫣接觸,讓韓嫣自在了不少。家中還算有序,年關將至,韓家交際麵也不窄,光是處置年禮的事情就很忙了,倒是暫把給韓嫣另擇良配的事情給擱置了一下。

  建元三年的新年,就在這種情況下到來了。

  漢宮的新年大宴,與往年的程序沒有什麽差別,出席的人,與去年相比,雖有不同,然而變動也隻是比較明顯的三公、九卿等職位,朝廷的中流砥柱列侯與二千石等變化卻並不大。了無新意的大宴,繼續了無新意的走著程序。

  如果硬要說有什麽不同的話,就是大家看皇帝的眼神有些不同了,那種敬畏更有些發自內心了——石渠閣裏一群對達官貴人不甚買賬的博學宿儒、青年新秀,已經說明某些問題了。家中有幸運被欽點入石渠閣工作的人,哪怕隻是個見習,這一家對劉徹的態度都變得親熱了一些,雖然這家裏可能還有其他人是堅定地站在竇太後一邊——到了這個地位,少有把雞蛋放到一個籃子裏的——可畢竟人家分出了一部分力量來支持劉徹,這本身,就是對劉徹的一個肯定。算計你,說明你有被算計的價值。

  這時,參與石渠校書的人互相看了一眼,又跟韓嫣打了一個眼色,韓嫣點頭。大家一起站了起來,向劉徹獻了他們半年來的工作成果——點校好了的新書。自然不是所有的書都點完了,但是先進行的都是廣為人知的經典著作,在這個時候拿出來,正是長臉的好時機。

  劉徹非常高興,讓獻上來看。

  呈上來的時候,卻是每樣數百冊,同一本書,看著封麵居然是一模一樣的——是的,一樣的,印刷術這東西,終是被韓嫣搬了出來,這下,更長臉了。

  不是韓嫣不想一開始就拿出來,而是,當時連紙都沒有,拿什麽印呢?這回,校出來的新書,如果滿意的話,正要頒行天下,數量極大,不知要抄到何年何月去了。正好,印刷術可以閃亮登場。

  與紙出來時的情況一樣,大家先看到的,是書的內容,後來,才注意到所有人手裏拿的都是一模一樣的書,真是驚奇!

  劉徹把目光移向韓嫣,大家也醒悟——他不就是常弄這些讓人驚訝的東西的麽?

  韓嫣便簡要介紹了一下印刷的原理,其實也不用多說,大家都有印章,略一比劃就明白了。

  這些書,用的卻是雕版,不是不想用活字,活字印刷的質量,比起雕版卻是不如。韓嫣又搞不來蠟紙之類的東西,用的,依稀有印象的那篇《夢溪筆談》裏的印刷方法,活字字模排版固然是省錢省料,但是因為是單個字排起來的,容易凹凸不平,印出來的質量不好,還是一整塊的雕版比較好,史上流傳下來的好版本,都是整塊雕版的。木製的版由於毛細現象和本身材質的原因會發生變形,陶活字在燒製的時候也容易變形,這都是實驗失敗的血的教訓。韓嫣便催工匠去造銅活字,並且用標準尺寸來規定字模的長寬高,以期後來用活字的時候可以平整,最終達到與雕版差不多的效果。此時,卻是來不及了,隻能用比較有把握的雕版。這裏,韓嫣用了折衷的辦法,某一字刻錯了,摳出來,打個補丁上去,做得細致些,倒也不顯。

   ————————————————————————————————

  嘖嘖稱奇過後,大家便開始議論一番,又開口詢問,待確認這又是韓嫣弄出來的以後,一頂頂的高帽子又砸了過來。咳咳,陛下真有識人之明啊~

  聽得韓嫣放心自己不是焦點的同時,也覺得好笑,還真是,越到高位,這馬屁越發拍得有水平了。不管說什麽事情,最後,功勞都有皇帝的一份。

  劉徹也高興,印刷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多麽節省人力啊。而且,韓嫣把活字印刷一塊兒弄出來了,連浪費材料這樣的事情都提前想到了。有了這印刷術,推行起文本來,那是方便得多了。如果能把皇帝自己的意思印它個幾萬分散發下去給識字的看,豈不是更便捷?比讓誰去宣導都方便。

  再翻翻打頭的一本,卻是類似字典的東西,也不能說是字典,這是小篆與楷書的對照文本,收錄了幾萬字,打頭一本,是韓嫣手書的對照表,其餘,便是工具根據韓嫣的筆跡刻的印刷本了。算是把去年那簡單的兩種字體對照給徹底完成了。

  劉徹看了高興,當下便要打賞,依他的意思,最好把爵位再給韓嫣掛上。

  “臣啟陛下,這隻是個開頭,陛下若要賞,不妨等此事完結再賞臣也不遲,”韓嫣婉拒了劉徹的意思,自己的風頭夠盛了,還是低調一點比較好,“石渠諸臣,半年來嘔心瀝血,實是比臣更辛苦,陛下當先賞他們才是。”

  劉徹挑挑眉:“這倒是了。賜修書諸臣帛百匹、抄書見習者帛二十匹。”

  眾人謝恩。

  “書既出來了,也別白放著了,”劉徹又想起了什麽,“二千石以上各領回去看吧,再賜新書與諸王、列侯。”

  末了,還特別派使臣把完成的書各揀一本抱著去賜給劉安。韓嫣聽了這道“聖旨”,憋笑憋得臉都紅了,忙垂下頭去。低著頭,四下瞄了一眼,發現同樣狀況的人不在少數,不由得抽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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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過年,各處的事務都停了下來,韓嫣、劉徹俱有了年假,閑暇時間也多了起來。最近大半年的時候裏,朝中大臣,被劉徹拉攏了不少,皇帝本身就是權威的象征,因此,劉徹腰杆也變硬了一些,對竇太後雖然還是保持恭敬,可是對依舊我行我素的阿嬌與大長公主,又慢慢冷了起來了。不想陪老婆,也不能太不給老婆她外婆麵子,大半年來又與韓嫣各有事忙,兩人單獨聚在一起的時間很少,此時得了空,劉徹不免把韓嫣給留在身邊說話。

  次日,劉徹又把韓嫣給拎進了宮裏。韓嫣眼珠子轉了一下,把話題引到了匈奴方略上。他研究這方麵的資料很久了,頗下了一番苦功夫,劉徹最大的心患有三:子嗣、藩王、匈奴,因此,聽得津津有味。韓嫣見劉徹興趣被引到這上頭來,心中暗笑,劉徹卻不知道韓嫣的想法,興致勃勃地拉著韓嫣衝到石渠翻出地圖來,比劃著如何反擊。宮裏人對劉徹這種軍事狂熱早已見怪不怪了,關於匈奴的資料早就單挑出來放好,查閱時也方便,劉徹翻得順手,還很誇了負責的人。

  見韓嫣又跟劉徹常在一起,韓則卻有些著急了,隱諱地提醒了一下韓嫣要注意分寸,並且更加放寬了韓嫣與何蔓見麵的限製。韓嫣心下了然,滿口答應,過了年假,又是劉徹生日,接下來,是竇太後生日,建元三年的冬天,不是負責這方麵工作的人,都很悠閑,大家都閑了下來,韓嫣與劉徹也就常常在一起了,直把韓則逼得頭發都要白了。韓嫣這會兒倒表現得像個標準的漢代青年了,表示婚前不會不守規矩地再探望新娘子:“既是大家都不反對要娶,便按規矩來吧。”

  兩位母親麵麵相覷,韓則很想撞牆,直氏目瞪口呆。這四個人,最初都沒有明確表示出反對的意思,隻想著不知不覺把事情給拖黃了算完。見韓嫣竟是拿未婚妻子的待遇來看何蔓了,心下很是著急,既然是當成未婚妻子來看,又不見他表示得多麽親熱,真是奇怪,韓則比三個女人知道得更多,更是焦慮。

  三個女人覺得韓則即使關心韓嫣也不至於焦慮成這樣,嫡母大人不放心了,於是,審了平日跟著的人,得知韓則是在為韓嫣的事操心,接下來,就是母親詢問韓嫣身邊伺候的人了。於是,得了個驚天的內幕,韓嫣最近都沒有跟傳說中那個姓衛的小子在一起,“爺近是都是陪著陛下的。”如果韓則沒說過韓嫣與男人有曖昧,這話就引不起什麽聯想,問題是,韓則隱私表示出對韓嫣某種傾向的擔心,女人的想像力是豐富的,一時之間,三人被聯想出來的結果驚住了。

  “誰都不許說出去!”摒退了摸不著頭腦的奴婢,嫡母大人發狠了,對著直氏,“親家那裏也沒亂說,沒得讓大家擔心。”

  直氏明白,就算不擔自己,在場的三個人,兩個是韓嫣的母親,就自己算是比較遠一點的,那也是隻警告自己一個人的,知道事關重大,忙應了。

  “也不一定就是咱們想的這樣,”嫡母大人沉吟了一下,“隻是,有備無患,阿嫣的婚事,得快些定下了。”

  “他就是認了何氏了,說是定要娶了她,”母親歎氣,忽地想起幾個月前住在莊園裏聽到的風聲,韓嫣好像有個不能讓別人知道的客人,哆嗦了一下,“不管怎麽樣,得讓他趕快成家。何氏……”

  “不行!”嫡母大人堅決反對,“哪怕不看出身,光管這麽大的家,她就沒這個能耐!做不得主母!”

  “就怕阿嫣會跟咱們慪氣,”母親頗為不安,“瞧著他倒是對何氏挺上心,若是咱們不許,他怕是會鬧,不是更惹人笑話?”

  “誰也沒明說不行,”嫡母大人想了一想,“還是拖!拖到他自己覺得沒意思了,也就是了。”

  “二叔這樣,近日對何氏,好像也沒有以前那樣上心的,”直氏插嘴,見婆婆望向自己,忙道,“是媳婦愚見。”

  “說下去。”

  “自從二叔說要娶她之後,便不常見了。可見,二叔待她並沒有什麽深誼的。何氏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美人,二叔畢竟經的少,多半是因為那是他第一個女人,二叔臉皮又薄,不好意思,才要娶的。”

  韓嫣如果在場,一定會膜拜一下這位大嫂外加抽自己一巴掌。

  “這樣——”嫡母在心裏一轉,“何氏便先留著,婚事也加緊了。”

  人說知子莫若母,母親對韓嫣的事情知道的並不多,卻並不妨礙她對韓嫣某些個性的認識:“隻怕要是明著跟他說不許娶,他心裏對何氏愧疚,更要娶了。阿嫣有時候,也是倔。”

  “裏緊外鬆!”嫡母是三個女人的主心骨,她定下了意見,“不硬逼著他,反正,這些日子合適的姑娘也都相看得差不多了,這且先停下來,免得招了他的眼。何氏那裏,她自己也該明白是做不了妻的,她不願嫁,阿嫣能怎麽辦?阿嫣若再鬧,把她遠遠地打發個人嫁了,時間長了不見,也就淡了。”

  “這樣最好,”母親讚同,“如今阿嫣待她,也不見親近,可見何氏也未必攏得住阿嫣,若是阿嫣還想娶她,就打發她嫁人。哪家也沒有經了一夜就要隨便娶的道理,以往真是太慣著他了。”

  嫡母大人又添了一句:“咱們先看看婚事要準備什麽,等到阿嫣拖不下去了,便定下了哪家姑娘,也好直接把事情辦了,以免臨時再慌亂。再者,看到咱們這裏準備著,阿嫣也能安下心來,省得他再鬧什麽事。”

  接下來,就是喚來韓則,逼問證實一下自己的猜測了。韓則沒想到這些女人居然能猜個八九不離十,苦笑的表情已經表明了一切。於是,全家同仇敵愾,一起商量起對策來了。

  要是知道自己的舉動反而讓家人往反方向走得更遠,韓嫣會哭……

  血淋淋的事實又一次證明,穿越人士,再融入當時社會,在心理上與土著族群還是有差異的。想做導演,可人家偏不入你的戲。哪怕設想得再好,人家根本就沒有配合的意思,能成什麽事?

  韓嫣這次唱了一回獨角戲,還以為自己的目的達到了,事實上,離他原本的目的,差了不止十萬八千裏。

   ————————————————————————————————

  家人停止了對長安城未婚女子的考察,韓嫣也覺察到了,內心滿意同時也有些不安,大家其實也是為了自己考慮的,並沒有壞心,也不算辦壞事,在這種情境下,待人真心才會做這樣的事情的。隻是,韓嫣自己不能接受這樣的安排,畢竟他還是有自己的準則。所以,韓嫣非常冒險地走了一步險棋,讓家人因為擔心自己,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接受了何蔓。

  不得不承認,這樣做,利用了親人的關心,很卑鄙。韓嫣又不願意被親情擺布,就這麽接受稱斤論兩的婚姻,所以,他並不後悔這麽做。鴕鳥地安慰自己:娶妻以後都老老實實地過日子,不再讓大家為自己收拾爛攤子。大概,也能安慰一下家人飽受驚嚇的心髒了——吧?

  現在要考慮的就是兩件事:一、夫妻的共同語言問題;二、因為最近與劉徹又走得很近而帶來的後遺症。

  沒有共同語言的夫妻,無疑是極其痛苦的,韓嫣原本很想老天開眼地給他一個能處得來的女子來培養一下感情,然後再結婚的。隻是,老天爺最近一直在打盹,韓嫣隻好自力更生了。

  先天不足,隻好後天補全。不識字,就自己教,不懂上層社會的規則就一一講解,死記硬背總是可以的。至於其他的,隻好走一步看一步不斷磨合了。

  韓嫣在劉徹身邊,最不高興的,不是阿嬌而是王太後。阿嬌近日,為了求子,很是折騰了一陣子,生活在童話裏的公主,終於得麵對現實——公主嫁給了王子以後,不是一句“從此他們過上幸福的生活”就能總結的,結了婚,他們就是國王和王後,柴米油鹽代替了風花雪月,再也不可能一直浪漫下去了,飽受流言困擾,館陶與皇太後又常常念叨阿嬌的重心轉移到了子嗣上頭。對於別的事情,她倒不怎麽上心了。縱使讓她相信韓嫣與劉徹有什麽,想想這是個男人生不出皇子,也還能壓下火氣裝不知道,再慶幸一下這兩個人是生不出孩子來的。

  王太後就不同了,身份不同、站的位置不同,對同一件事情的觀點也就不同。對於劉徹無子,王太後的急切與劉徹也差不到哪裏,對於分散了劉徹注意力的韓嫣,她現在是沒有太好的印象的。對於她,韓嫣目前是沒有什麽好辦法的。

  另一個需要思考的人物就是劉徹了,韓嫣到現在也沒有明確地跟劉徹說一句:“咱們分手吧。”因此,劉徹對韓嫣的心事並不知道,如今,是要找個機會跟劉徹說清楚的。如今這樣不遠不近地吊著,很有一種利用別人感情的感覺,很不自在。再者,韓嫣不認為自己有那個份量讓劉徹放棄子嗣——自己已經被家人算計成這樣了,處在劉徹的位置,問題隻會更嚴重。還是早點說開了的好,隻是時機與措詞還要再斟酌。

   ————————————————————————————————

  然而,娶妻的事情,不光是家裏人不反對,就能說一句“走自己的路,讓別人去說吧。”能完結的。何蔓的身世,做正妻,確實不夠,韓家還要在上層社會裏混下去,韓嫣也不能因為自己的堅持讓全家人成為社交圈子的話題,何蔓進門,還要有一個體麵的方式。

  韓嫣打著自己的算盤,壓根沒有想到,家裏人之所以按兵不動,是為了麻痹他,並且,大家商量出了更好的對策。

  與韓則通過聲氣之後,三個女人還有其他的事情要做。嫡母大人打頭,女人們借由進宮請安的時機,與王太後達成了初步的諒解。夫人外交,在任何時候,都是不可或缺的,有些時候,甚至是整個事情的關鍵。

  王太後,原本對韓嫣的印象還可以,甚至,一度非常希望讓韓嫣暫時吸引劉徹的注意力,免得劉徹被阿嬌給拴住了。隻是後來,因為劉徹子嗣的問題,讓她著急上火,連帶的,讓她很是遷怒了不少人,最恨的,自然是她眼中的罪魁禍首阿嬌、阿嬌的母親館陶大長公主、給這母女兩個撐腰致使劉徹後宮如同虛設的太皇太後——不管怎麽說,是個母親都不願意承認是自己的兒子有某方麵的問題。而與劉徹常在一起的韓嫣,也免不了被她記恨一下了,她覺得韓嫣占用了劉徹與女人在一起的時間,這會兒她倒忘了最初對韓嫣與阿嬌爭奪劉徹注意力的希望了。

  經過與韓家三個女人的隱諱溝通,王太後才想起來,這會兒,該是全力對付皇後一係的時候,分散注意力實在不是明知的舉動。再者,韓家女人的到來,也讓她記起,韓家這樣的家族,是絕對不會希望自家男子與皇帝有緋聞的,一旦有事情發生,不用她操心,韓家自會行動。對於男子吸引皇帝注意力,而使皇帝子嗣艱難的事情,實在不用她操心——至少,韓嫣不用她管了。本就是遷怒的想法,經過這麽一轉,王太後的心思又回了大半。

  於是,兩下有了共識。

  96.選擇(上)

  到了十二月初,閑暇的時間便結束了,馬上就是正月,一年之計在於春,許多開春後的工作要在十二月就計劃好。韓嫣見家裏似乎已經認命地開始準備婚事了,便捏著一堆上年度總結與下年度工作計劃交給劉徹過目。打算把石渠、上林的人再招回來繼續工作,石渠閣的人是劉徹重點拉攏的對象,他們回來了,劉徹又得開始了例行的表示友好了,韓嫣也便得了自由。

  韓家人也鬆了一口氣,開始處理韓嫣的大事。

  “閑下來就把你這事兒給辦了,找個人家認了何氏做女兒,也好把婚事辦得風光些。”韓則與韓嫣商議。

  “這倒不用,”韓嫣搖頭,“我的妻子,自會與我一道持家,自己掙屬於自己的榮耀。我又不會因這個小瞧了她,若是計較家世,我也不會要娶她了。少有好人家願意認個半路來的女兒。認了親,不是擺明了說她出身不夠麽?”

  “說你笨,你還真是笨!好,不說身份的事。到了成親的時候,你要從哪裏迎娶?好,就從她原來住的地方迎娶,那歸寧又要到哪裏去?”韓則看韓嫣的眼光像是在看傻子。

  “那 ——再看看吧。”

  “也好,總要仔細些,別到時候惹上麻煩事。”

  把長安能看得上眼的人家翻了一遍,找到了一家 ——安陵侯於軍。此人是匈奴降王,封千五百五十戶。如同匈奴一直招降漢將一樣,漢朝也不遺餘力地招降匈奴貴族,這位,就是降漢的匈奴小王了。

  於軍降漢,自是因為在匈奴混不下去了,草原上的競爭太過殘酷,不是生就是死,尤其是在單於繼承的時候,一旦站錯了隊,那是部族全滅的下場——原來的部落主人男子多半是活不成了,女子要看運氣了,財產自是全沒收了,部落裏其他的人,不想死的全要改成勝利者的姓氏,搞不好還要被罰做奴隸。不比漢朝,追隨者很有可能隻是罷職回家,回家呆著照樣也是一方財主,雖然是窩囊了點。

  草原上權利的爭奪更加慘烈,努力壯大自己,並且在自己並不很強大的時候依附於強者而生,是他們的生存法則,因此,投降與依附,並不可恥,甚至是保存和發展自己實力的手段。投降了漢朝的匈奴人,心理負擔明顯要比投降了匈奴的漢人小得多。於軍,在漢朝的日子過得還不錯。

  於軍在草原混不下去了,跑路的時候很是狼狽,到了長安,得封為侯,漢廷卻沒有像待一般諸侯一樣讓他到封地去,把他留在了長安。他獨自在長安,雖然比在草原被人砍了頭強,可也無兒無女、孤孤單單的。韓嫣覺得,他答應的可能性會比較大一些。

  韓嫣盤算了一下,覺得這也勉強可行了,對家人說了一聲,準備到於軍府上去拜訪。這時,平地一聲雷,弓高侯府後院傳來消息——何蔓自請離去,韓家也答應附贈一筆不小的財富作為她以後的嫁妝,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韓嫣覺得很奇怪,原本不是學得好好的麽?學的人說自己會努力,教的人也對這學生很滿意。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呢?

  何蔓的理由很直白,她過不來這樣的日子。這些日子裏,她對這個府邸有了更深的認識,越接觸便越覺得與以往生活的是兩個世界。不識字、不懂規矩、不熟悉上層社會的人際關係與各家之前的曆史糾葛、出身不高、沒有管家的經驗、情趣審美與上流社會沒有共同點……單一樣兩樣能補回來,這麽多,是不可能在短時間內補全的。

  當成照顧韓嫣的妾室來教,何蔓還能應付,後來通過探韓嫣的口風,發現他還是有要娶她的意思,侯府長輩便加重了功課,她是吃不消了。然後,再“鼓勵”一下:“要加把勁兒啊,你若嫁了,這些都得你自己來……balabalba……”

  她若真是嫁了,得自己操持家業,韓嫣的母親本身就是側室,於這上麵並不熟練,幫襯都不好幫襯,若讓直氏婆媳來幫忙——讓分了家的嫂子來幫忙管家,何蔓還有臉麵麽?讓韓嫣等個幾年,等她全學會了再娶,誰能說這麽不切實際的話?讓韓嫣繼續家裏家外一把抓?——這是娶媳婦麽?出了前麵哪種情況,都是用事實扇了何蔓一記耳光——你根本不夠格!但凡還有自尊心的人,怕是都要一根繩子把自己先勒死。

  學不進去了是吧?“阿嫣可是等你學好了便要娶呢,你們年紀也不小了,可不能等長了,唉……我是巴不得你明天就全會了,辦了你們的事兒,大家也就放心了……”

  直到有一天何蔓把自己關在房裏悶了一夜,次日清晨,頂著疲憊的神情:“小女子實是沒有那個福氣,學不來,請夫人放小女子出府吧。”

  場麵事,還是要做的,於是,韓家許下了頗為豐富的謝禮。

  ……

  “大人不樂見小女子麽?”何蔓看韓嫣臉色不對,輕聲道,“那,小女子便退下了,您早些歇息吧。”矮了矮身子行了一禮。

  “委屈你了……我……本想……”

  “小女子並不覺得委屈,”何蔓倒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好,“難道還能有其他的奢望麽?做做針線還好,真要管起家來,卻是做不來的,又不識字,懂的東西比府上婢女都少。這樣的人,能做您家的主母麽?哪怕大人抬舉,最後,隻是自找難看罷了。有多大的能耐就做多大的事情,不是麽?”

  “把自己關在房裏一宿,才想明白了一些事情。本就做不到的事情,不如一開始就別妄想。這些天,府上夫人盡心教導,知道得越多,便越覺得自己差得遠。小女子所想,與大人們的想法,總是天差地遠。哪怕大人如今是個平民百姓,小女子與大人,也想不到一塊兒去。”

  出身背景差異的人,結合之後很難過得下去。沒有共同語言的夫妻,是個悲劇。韓嫣不是不知道這個道理,最早與韓則一同議婚的時候,他就明白“門當戶對”四個字背後的深層含義——生活上、思想上的共同頻率。早在知曉何蔓具體情況之時,要麵對困難的認識。隻是,他不願意就這麽認命地接受現實,總要搏個萬一。而且,何蔓的想法很實在,韓嫣覺得她很適合過日子。一男一女,發生了關係,韓嫣的固定思維就是,男人,一定要負起責任,負責最常見的方式就是結婚。

  如今,何蔓是不想嫁給他。

  “你這麽出去,想好了以後要怎麽過麽?”

  “小女子自能過得下去,本就是平常人家出身,做這些事情,自是熟識,比學規矩容易多了。”

  “你一個女孩子,自己過日子,能行麽?”不是過不下去了,才被韓則給拐進府來的麽?

  “可以的。”何蔓點點頭,卻不願多說。韓嫣見了她的樣子,也不好再追問。

  “什麽時候——走?”

  何蔓抬頭看了一眼韓嫣:“就在這兩天,收拾一下東西……”

  韓嫣呼出一口濁氣,悶悶地回到自己房裏了。

  晚間問了韓嫣才知道,侯府已經給何蔓贈了房舍與田地。她家中本有些薄產,隻因給母親送葬,變賣掉了,才衣食無著的。如今侯府給她置下產業,她自是能過得下去的。此時稅率三十稅一,也是極輕的。

  聽說何蔓有了財產傍身,韓嫣方好過了一點:“那——她一個人過,能行麽?不會受欺負麽?”

  “你魔症了麽?”韓則嗤笑,“這種事情多了去了,你不會不知道吧?還真是忘了,你光是讀書習武當差,竟沒有人教你這些麽?還真是疏忽了。招贅啊!”

  真是糊塗了,民間招贅的風氣也是有的,這樣的人家,丈夫倒是居於從屬地位的,戶主是妻子。何蔓這樣的情況,若是招贅還真不怕被人欺負了,因為家庭的財產是她的,生的孩子也是可以隨母姓的。隻是,這樣能找到一個好丈夫麽?

  “那是個肯過日子的女人,看著悶聲不響,內裏卻是極有自己的主意的,隻要她當門立戶,家裏的事,定是能收拾得妥妥帖貼的,隻可惜——”韓則歎了口氣,“這樣的性子,若是生個稍好一些的人家,哪怕隻是鄉紳人家,也夠給你做妻子了——”無限惋惜中。

  “現在還說這個做什麽?隻要她能過得好,我也就放心了。”雖然這麽說有些虛偽,內心裏其實是鬆了一口氣的——即使談婚論嫁了許久,韓嫣對於與另一個人共渡一生,是沒有把握的——仍是希望何蔓能夠生活安定,這樣,自己的欠疚感也能淡些。

  送走韓則,韓嫣揉著額頭,他一直認為女人在這個世界裏本就較男人為弱勢,需要照顧。這本沒有錯。但是,並不是說,女人就不能獨立。曆史沒有如果,人生也沒有。韓嫣不能說,如果強留她下來,她會過得很好,便隻能由著她自己做出選擇。

  何蔓次日便拎著小包袱被侯府的馬車送到了新居,地方比起以前的家來,還要整齊一些,家具也齊全,百畝的地契,是不少了,還附贈了一個伺候的小丫頭以及作為最初生活費的五十金。何蔓扯扯唇角,繼續整理自己的新居去了。

  何蔓確如韓則所說,很有自己的主意,她明白什麽樣對自己最穩妥,選擇一種可以自己掌控的生活。舒適、不費心、更簡單、做一件更容易的事情,人,需要對自己好一點,女人,更是如此。用全部精力去搏一個八成拿不到手的未來,不如就這樣老老實實地過日子。豪門妾卻是不如貧家妻,至少,人前能直得起腰來。那位韓大人,人是極好的,若是真嫁了他會怎麽樣呢?

  甩甩頭,想這些做什麽呢?日子終究是要過下去的。好好把現在的家收拾好,嫁個老實的人,生一屋的孩子,平安過一輩子,才是正經。父母相繼去世,經過了一段家無恒產、室無存糧、不知明日會有什麽樣的遭遇、惶惶不可終日的難熬時光,何蔓更傾向於過一種平靜的生活。

  97.選擇(下)

  何蔓作出了她的選擇——離開,然後開始新的生活。

  不久之後,長安的另一個地方,還有一個女人,也作出了自己的選擇——留下,然後繼續。

  “武帝擇宮人不中用者斥出之,子夫得見,涕泣請出。上憐之,複幸。及有身,尊寵。”

  步入四月,經過這些日子的運作,朝政基本穩定,雖然還要常看看老太太的眼色,劉徹卻也很有一些說話的份量。再者,換季本就是各種病症高發的時節,抵抗力差的老弱婦嬬如竇太後便不幸中招,讓大家都意識到她遲早是要去了的,太皇太後與皇帝之間,猶如夕陽之於朝日,劉徹的日子越發順了。劉徹也明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最好不要做出什麽惹怒老太太的舉動,熬過她死了—— 現在看來這一天不遠了——事情就好辦了。

  不動朝政,劉徹也閑不下來,決定親自看一看掖庭令列的“宮人不中用者”。此時的漢宮,遠沒有後期宮女萬人的盛大規模,隻是沒有萬人,也有上千。劉徹是不可能一一看下來的,這與皇帝親耕、皇後親蠶是一樣的,都是下麵的人準備好了,他來走個形式,也算是他“親自揀視”了。放歸宮人,是德政的一種。建元三年春天,黃河決口、大饑、人相食,為了積德祈福,漢宮便決定放些宮女出宮,用迷信的理由來說,宮中怨女太多,積得怨氣太重,有傷天和。

  韓嫣有幸目睹了未央神話崛起的那最初的一瞬間。

  太陽曬在身上很暖和,劉徹坐在當庭,韓嫣陪在一邊。掖庭裏有名有號的,都排著隊從麵前走過。漢宮的衣服依據各人的等級,各有不同的紋飾、質地,這放歸的宮女,級別都差不多,全是穿著統一的製服,千篇一律,看得人很想打哈欠。

  按規矩,每個人到了劉徹麵前,行禮,報名,劉徹瞄一眼,然後,揮手讓她們下去。景帝崩後,很放了一批宮人出宮,過了景帝的孝期,由阿嬌作主,選了一批宮女入宮,這個標準,不提也罷。以前漢宮,都是招機靈漂亮的放粗笨普通的,景帝崩逝後到劉徹登基,漢宮的標準整個反了過來,好的都放走了,差的倒留了下來。這回放歸沒有出色的好放,便回歸了“擇不中用者放歸”的標準,很有些不但長得沒意思,做事也粗笨的被列上了名單。

  在以健碩為美的漢代,在一個個見到皇帝直打哆嗦的時候,在被掖庭令挑挑揀揀了許久之後,可以說,絕大多數女人,是很沒看頭的。《唐伯虎點秋香》裏,喊一聲“美女”,諸多一起回頭的如花型女子,直把秋香姐襯成了天仙。這裏,也是一樣,有比較才有鑒別。

  在一堆看起來粗笨的女人當中,衛子夫就顯出來了,何況,她本身長得就不壞。衛子夫不是美豔型的女人,很有些清婉的味道,她要是長得一眼看上去就像狐狸精,那不用阿嬌趕人,王太後就先不答應了——沒有母親願意看到自己的兒子身邊有這麽個人物的。她的身形並不高,顯瘦,與周圍的人一對比,顯出幾分嫋娜的姿態來。待到衛子夫上來報名的時候,她卻突地伏在地上哭了出來:“請陛下放奴婢出宮吧。”

  劉徹往前傾了傾身體:“抬起頭來。”

  梨花一枝帶春雨。素顏朝天子。

  然後,自然是被留了下來。心想事成了。

  衛子夫這一年來,呆在宮裏,阿嬌倒沒刻意為難她,隻是,宮中的慣例,是少不了跟紅頂白的。就算上頭沒有明說要整治她,下頭見她為皇後所不喜,以阿嬌在漢宮的氣勢,平陽公主被禁足,王太後也是低調行事,劉徹再也沒有提起過這個女人,同樣是主子的這三個人也沒有一絲為她撐腰的表示,大家自是寧願待衛子夫差一點,也不願照顧她的。皇帝寵過一夜,天亮就扔到腦後的女人,實在是太多了……

  還有一些宮人,出於嫉妒,也是排擠她。因此,衛子夫的日子並不好過。這個得罪了皇後又與皇帝有過一夜曖昧的女人,掖庭令是很想借這個機會把她給打發出宮的,省得哪天皇帝想起她來,把她給召了去,說不定自己會被皇後遷怒。她又不是哪位重臣之女、皇子之母,眼見翻身無望,這個燙手山芋,扔得越早越好、越遠越好。

  如今,衛子夫這麽一哭,掖庭令的臉都綠了。忙上前要攔:“放肆!陛下跟前豈可如此失禮?!還不快退下!昨天不是才跟你說過,今年要放你出去的麽?”

  衛子夫一個哆嗦,嚇得哭都忘了,一直在抽噎。

  在漢宮的這些日子,衛子夫也在觀察周圍的人,察顏觀色是奴婢生存必備的技能之一,她多少也看出一些門道來,皇帝並不喜歡皇後,宮中也無絕色。衛子夫這時便在思量,無論如何,她都要搏這最後一下的。她不比一般宮人,放出去,還能嫁個好人家。她的出身本就低微,又有了這段經曆,不知道未來會是個什麽樣子,賭一把,贏了,能夠有一條光明的出路,哪怕賭輸了,也不過是過回原來的生活。她已經沒有什麽好輸的了。

  衛子夫賭對了。

  劉徹一揮手:“你嚷嚷什麽?她,留下吧。”

  掖庭令一臉苦相:“皇後怕會不高興……”

  他不提皇後還好,一提,皇帝先不高興了:“朕說留下就留下!先到宣室伺候吧。”

  掖庭令張了張嘴,看看劉徹的臉色,沒敢吭聲。望向劉徹周圍,希望有人能幫著他說句話,眼神裏透出的信息很明白:“你們倒是說句話呀!這可是個大活人,她留下了,皇後能不知道麽?到時候,大家一塊兒跟著倒黴。”

  春陀裝聾作啞,跟班的宦官都是春陀手下,自沒有越過他去說話的。掖庭令的眼睛又落到了韓嫣的身上,病急亂投醫。

  韓嫣也當沒看見。這種狀況下,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不錯。劉徹要留下衛子夫,你要韓嫣說呢?

  一提阿嬌,劉徹下麵連挑人的心思都沒了,領著人就回了宣室。

  到了宣室,韓嫣挑挑眉,與春陀互看一眼,兩人帶著周圍的電燈泡退下了。

  出得宣室,韓嫣仰麵望天。帝王將相,寧有種乎?衛子夫,說她一點心眼沒動,那是根本不可能的。若真想出宮,不用哭泣請求,老老實實走過場就行了,都已經列入放歸行列了,還用哭麽?但是,誰都不能說她做錯了,放到了她這種情境下,不搏,又能如何?誰也不是生來就該被犧牲踐踏的,衣食飽暖的人,是沒有資格質疑別人為了生存而苦苦掙紮的努力的。隻是,既然是自己作出的選擇,就要承擔這選擇帶來的後果。從她哭著伏在地上開始,她就已經選擇了留在宮中,從此與單純無辜絕緣了。以後的事情,無論成敗,她都已經沒有了恩怨對錯,隻有利益得失了。

  ————————————————————————————————

  兩個作出自己選擇的女人,在如今看來,似乎都選對了。

  既然何蔓選擇了離開,韓嫣也隻好偃旗息鼓,韓家人暗地裏慶祝。韓嫣有時也會抽空去遠遠地看著何蔓,人家都走了,再巴巴地粘上去,對女人的名聲是個大妨礙。隻是終究不放心她一個獨身女子,便放了一部分注意力在她那裏,什麽時候她能嫁個對她不錯的丈夫,韓嫣才覺得自己能放下心來。

  於是,韓嫣有閑暇便會去何蔓常出現的地方看一看。漢時行宵禁,市坊分離,尋常日子是沒有夜市的,想買東西隻有白天。這日,上林輪到韓嫣休息,上午在石渠應了個卯,再與一幹修書的人閑聊了一陣,下午,韓嫣便到長安市裏了——何蔓常是隔幾日便到市集買些生活用品,韓嫣摸著了規律,便會來瞧瞧。

  遠遠地綴著,看著何蔓帶著小丫頭進了一家脂粉店,韓嫣方從一邊的茶坊的二樓窗戶裏縮回了腦袋,端起手上的茶盅抿了一口。這家茶坊的生意很好,皆是因為斜對著脂粉店,很有些有幾個閑錢的無聊份子跑到樓上單要個座,喝上一壺好茶,配上糕點、小菜,然後瞄著進出對麵脂粉店的年輕女子品評一番的。

  韓嫣耳聽得旁邊有人說何蔓主仆:“前麵那個女子瞧著不錯,那臉那腰……嘿嘿……”

  韓嫣狠狠地睕了那人一眼,見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青男子,相貌還算端正,隻是表情就差了點兒。聽到何蔓被人這麽說,韓嫣心裏很不自在,再打量一下那人的衣著,評估一下這人的家境,離強搶民女的級別還差點,便撂開了不想,複又轉過頭去看何蔓了。

  因為聽到男子有些猥瑣的話語,韓嫣擔心何蔓主仆,雖說光天化日,還是起身下樓尾隨而去,一路護送,遠遠看著人進門才放心折了回來。心裏惦記著何蔓,韓嫣對周圍的人便少了幾分注意,與人擦肩而過,居然差點撞到人家。他隨口說了聲:“得罪。”便奔著前頭去了。

  緊接著幾日更是多花了些心思去關注何蔓的境況,見她田裏也趕種上了新苗,日子過得不錯,正在收拾新居、打扮自己,似乎開始準備招贅了。

  何蔓確是準備招婿的,黃河大水,有些家園被淹的人四處討生活,長安也來了一些,何蔓有意在這些人裏找一個丈夫來招贅,現在正在忙這個事情呢。隻是事情還沒定下來,她一個孤身女子,不好大肆宣揚,外人不聞。韓嫣也從她的狀態來推斷,尋思著再看一段時間,她丈夫要是待她好,自己也不用這樣遠遠盯著了,可以專心去忙自己的事情了。何蔓卻不知道周圍還有個人在關注著自己,隻管做自己心裏計劃好的事情,一切都還順利,她暗地裏相看了幾個單身男子,正準備擇一招贅,心裏覺得這離了侯府自己的日子也還過得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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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嬌為了子嗣上的事情,很是看了不少大夫。開始,很有些說“一劑就靈”的人,阿嬌用了他們的方子不管用,便有人有了另一套說詞“要靜下心來,慢慢調理”,如今,阿嬌窩在椒房殿正調理著呢,因要有個安靜的環境,也不大管事了。正好,衛子夫就在宣室當差了。劉徹雖是把她帶到了宣室,最初卻沒有升她的位份,依舊是普通的宮女,隻是這個宮女等級雖然不高,卻是常能得皇帝眷顧的。

  眷顧得多了,身份自是高了,變成了少使,正式入了皇帝後宮序列。雖然升得不高,衛子夫卻很是高興,不管怎麽說,這算是個好的開端了。不再是個隨便誰都能欺負的小宮女了,還在大漢朝的心髒位置裏有了一間屬於自己的屋室和伺候的宮婢。從伺候別人,到別人伺候自己,這是一個質的轉變,而這個轉變,都是因一個男人而起。衛子夫愈發盡心伺候劉徹。

  劉徹正是春風得意時,往日因著帶回這個女人很被折了一回麵子,如今又把人給弄到自己身邊了,劉徹心理上覺得自己終是扳回了這一局,竇太後又在養病不理政事,阿嬌窩在椒房沒給他添堵,想想心裏都覺得美。

  高興了,便想出去走走,透透氣,熱鬧一下。衛子夫盡力給劉徹解悶,少不得說一些宮外頭的見聞,雖然她也隻是平陽府養的歌女,經的見的也少,終究比劉徹這樣少往市井廝混的人懂得多些。劉徹聽她說得有趣,也來了興致,想想這樣的玩鬧事,不太好拉上正在做正事的人,便約了兩位舅家表兄——田恬、王充,一起去長安市裏逛逛。

  劉徹是笑著臉出去,冷著臉回來的。

  跟在韓嫣後麵大半天,又故意從他身邊走過,他居然沒發現,反倒追著個醜丫頭去了!

  劉徹約了兩位表兄,說是想看長安熱鬧。兩個都不是什麽正經人,三人皆是年輕男子,兩位不正經的表兄開始出歪主意了,有著田恬先前伴讀差使被撤的教訓,這回卻是不敢引著劉徹往太放肆的地方去了,兩個人帶著劉徹逛了半天,終於把他領到了長安挺熱鬧的一茶樓上。正是韓嫣坐著盯梢何蔓的那座茶樓。

  劉徹初見到韓嫣的時候,有些驚訝,他以為韓嫣是不會到這些地方的,沒想到居然碰了個正著。再聯想著王、田二人對茶樓的介紹,覺得韓嫣居然也會跑過來看女人,心下好笑,心裏拿不準是現在上去笑話他兩句呢,還是明天早朝散了再嚇他一跳——我都知道你昨天幹什麽啦~

  正猶豫間,見韓嫣抬眼瞪人了,被瞪的還不自覺,猶自談興正濃,韓嫣的眉毛都皺到一起了。劉徹忽然有了興致,想看看韓嫣看上什麽樣的女人了,他也是坐在靠窗的位子的,就便把腦袋一伸,看到何蔓,心裏有些納悶——也不是什麽了不得的美人啊。

  韓嫣怎麽就看上她了呢?會不會是自己看岔了呢?再仔細比劃了一下角度,發現韓嫣看的就是她。於是,劉徹便想湊到韓嫣跟前問個究竟。

  便在這時,韓嫣起身下樓,與劉徹擦肩而過,速度還不慢,讓劉徹伸出去拍他肩膀的手就這麽閃到了半空。田恬、王充還在後麵看呢,劉徹丟了麵子很是尷尬,忙下樓去了。到了街道上,再次證明了韓嫣就是在看何蔓的事實。

  劉徹回望王、田二人:“哎,你們說,那個女的—— ”指指何蔓,“漂亮不漂亮?”明明不是很漂亮的,怎麽就有人看上了她?而且皇帝在身邊都不顧了,偏要去追著她跑?

  兩人互看了一眼,吃不準劉徹的意思,一時沒有回答。兩人引劉徹到這裏來,也存著可能讓皇帝碰上一個能看得上眼的女人的心思,田家更是覺得能讓劉徹充實了後宮,也算是給皇後添堵,出出惡氣。他們也是認得韓嫣的,初時覺得劉徹這是在追著韓嫣跑,覺得今天是沒戲了,冷不防,劉徹問了這麽一句,頓時打起了精神,換了個眼色,準備一會兒就去打聽打聽這女人的底細。

  連著幾天,韓嫣都是有空便往宮外跑,劉徹覺得自己被冷落了。著人打聽了一下兒,把何蔓與韓嫣的關係打聽了個八九分。連著韓嫣有意娶她的事,都聞到了一絲風聲。

  怪不得這些日子不見人影!

  娶妻是必然的,這是常識,劉徹當然明白,也琢磨著給韓嫣娶個身份貴重的妻子來加重他的份量。隻是他不能接受自己被忽略了,尤其是他現在還不想被韓嫣忽略的時候。猛然發現,如果韓嫣有了自己的家庭之後,是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常伴身邊了,心裏便不痛快了。

  等韓嫣知道劉徹微服出宮還把自己不務正業跟蹤女士的行為全看在眼裏的時候,已經是十天之後的事情了。未央宮的宦官早跟他說過劉徹出宮的事情,隻是他們也不知道劉徹的具體行程,倒是田恬,覺得韓嫣待他們家還不錯,帶著點兒小心地把消息透給了韓嫣,他話裏的意思卻是在暗示著劉徹瞧上何蔓了。直把韓嫣嚇得不輕——難道這幾天突然加重的工作量,是劉徹對情敵的暗中報複?

  98.波折

  劉徹這幾天是故意加重了韓嫣的工作,就一個目的,不讓他有時候到處找女人,最主要的還是不讓他有時間找一個可能因此而忽視了皇帝的女人。

  韓嫣心裏正在打小鼓,要是劉徹瞧上了何蔓,外臣與宮妃有過什麽什麽的……況且,人家何蔓正在計劃婚事呢,正琢磨著怎麽樣找個合適的機會跟劉徹說一下,最好是把他的心思給打消了。

  劉徹卻先開口了:“說來——你的婚事到如今還沒著落呢,我怎麽聽誰說一句你家裏準備著了?前些日子似乎已經有人選了,怎麽現在又沒動靜了呢?”

  “呃?”韓嫣頓了一下,忙趁機會解釋了,“順便”提了一下,自己最近也在暗中照顧著那個女子,把何蔓的家庭住址也給報了上去,暗示——你看上的那個女人,已經跟我,那什麽了,而且,她還快嫁別人了。

  劉徹倒沒表示出負麵情緒:“既這麽著,也不用你親自去看吧?還偷偷摸摸的!”他倒是明白,韓家是不可能讓這個女人做韓嫣正妻的,多半,這女人是讓後宅裏暗地裏用有什麽法子給弄出府的。也不在婚事上打轉,隻想問問這個女人到底在韓嫣心裏是個什麽份量,順便再把她給解決了,免得老是占用韓嫣的精力,耽誤了正事。

  “這不是,怕她不好做人麽?”

  “怕她不好做你還老惦記著她?”劉徹狐疑地看了韓嫣一眼。

  “畢竟是,不放心。”

  “一個村婦,就值得你這麽掛念?”

  “……”韓嫣啞口無言,有種雞對鴨講的感覺,想了想方回道,“不是這麽說的,到底是認識的人,總想著她有個好歸宿,才能放心做別的事,要不,心裏老想著這事,有些不踏實。”

  “你就是經的女人太少了,遇到一個就放不下來,”劉徹想了想,“早晚多收幾個是正經,麵慈心軟也不是用到這個地方的。”

  韓嫣默,真是雞同鴨講了。

  大概明白了韓嫣的意思,劉徹放下心來,肚子裏轉了一回主意,便想要給韓嫣找個配得上的妻子。省得他有事沒事去惦記一個配不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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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徹想到了韓嫣的婚事,韓家的人更是想到了,把長安城的姑娘篩了幾個來回,終是圈定了幾家,接下來就是以各種名義讓韓嫣出席各種酒宴。長安城的權貴多,各種各樣目酒晏自然也多,老爺生日、夫人生日、小少爺滿月、少爺高升、小姐出嫁……四、五月份,韓嫣的業餘時間全耗在了這上頭。

  原本他還想著何蔓的事情,待端午過後,何蔓招贅了一個老實的丈夫,終於放下心來,全力應付這層出不窮的宴會了。生活在長安這種環境下,又處在這個位置上,哪怕不是為了相親,社交也是必須的。

  家裏下了決心非要他頻頻露麵,讓大家都熟悉了他,也好讓家時有好姑娘的把韓嫣也列入女婿名單。韓嫣確也像是個有為青年,官位不低,擔著極顯名聲的差使,不少人得他的推薦進了石渠閣與皇帝沾上了邊,大家心裏也覺得他會做人。單身男子,被兄長領著,突然頻頻出現在集會場合,還能有什麽事情?也都瞪大了眼睛打量韓嫣。

  韓則有意選個能說得上話的嶽家,成親後一起出力給韓嫣謀個外差,到哪個郡裏混個太守,也好離長安遠一點兒。再者這樣也算是有了些治理地方的資曆,能顯出點真本事來,幹出實績來比說什麽話都有份量,到時候,韓嫣更長得開了,麵相上也不會引人誤會了。時間和空間總能改變許多東西。這個提議得到了大家的一致通過。

  韓嫣身上卻還掛著一個總理點校事務的職務,這卻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完結的工作,猛然辭了,實是不妥,需要斟酌。上林那裏,也有著兼差。官職上的事情,家人不好硬代他作主,離開長安到地方任職,很容易讓人想到流放,便與韓嫣商量。

  韓嫣倒是答應得非常痛快:“原本就是占了個提議的便宜才得了這總領的職銜,不然,一幹老先生誰的學問不比我好呢?這樣顯眼的差使怕是一堆人搶著想要呢,就是他們互相不服,了不起,讓陛下親自任了總領,總沒人會爭了吧?大家都已是做順了手,按著原本的條理來,也就是了。上林那裏,也是一樣的。”

  大家聽他這麽說,也是鬆了一口氣,便開始與許家正式接觸了。

  柏至侯許昌,現任丞相,恰巧家中有一女兒,前番議婚時有個更合適的直氏,便做了韓則的妻子,許氏條件也是不錯,不過因是列侯家女兒,讓韓嫣娶她,大家還沒有拿定主意。這回綜合各方麵考量,終是定了她。丞相襄助皇帝處理政事,調度官員任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門當戶對的婚姻,在上流社會總有一個副產品 ——雙方權勢的勾結,隻是這樣的婚姻實在是太多了。

  隻是。

  “兩千石的處置,丞相也不能擅專,是不是還得跟陛下那兒提個醒兒?再者,好好的長安你不呆,怎麽想著往外跑?”韓嫣是皇帝近臣,平日也不張狂,前途正好。許昌也明白自己這個丞相不過是白撿來的,皇帝並不喜歡自己,提撥他的太皇太後不過是在熬日子,他也想留個後手,見韓家有了同樣的意思,心裏挺樂意的。與夫人一商量,許夫人覺得韓嫣母親是妾室,自家女兒是嫡出,這婆婆總不至於太為難自己女兒,也不表示反對。一拍即合。於是,許昌開始用跟準女婿的口氣說話了。

  “都已是理順了的事情,不比剛開始的時候千頭百緒,離了去顯得畏險不前。如今正是功成身退之時。騎營那裏自有合適的人接手,李氏兄弟也是最初一起的。石渠那裏自不用說,皆是博學之人,不差晚輩這一個,”韓嫣又解釋了一遍,“一直在長安廝混,總會讓人覺得晚輩沒有什麽真本事做不來實績,不如到外頭曆練些時日,以免顯得浮躁。”

  京中有人,謀外放,那是預備著鍍完金回來的,與被打發到邊疆看沙子式的變相流放意義自是不同。年輕人要求上進,到外麵曆練一下,紮穩了根基,也能贏些名聲,對日後發展有利,許昌想到這裏,便不再反對了。

  韓嫣這話,隻說了一半,他之所以接受了家人的意見,還是因為連日來出入長安豪門,更讓韓嫣覺得這地方真不是一般人能混得下去的,接下來的幾年正是竇太後勢力漸消,劉徹勢力漸長,權利交替之際最是難熬。以前也有過這樣的事情,不過那時年紀小,還能裝不懂給躲了,現年紀漸長,再呆在長安躲都躲不開,不如跑得遠一點。

  還有劉徹的原因,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能夠跟他說個清楚,總不能說:“咱們不合適,別來煩我。”如今正是一個處理的機會,走得遠遠得,見不著,劉徹自是不會想了。過個幾年再見,劉徹說不定就忘了韓嫣的。無論是朝政、軍事還是情事,劉徹總是不會缺了人的。在劉徹身邊沒有能人的時候,韓嫣還能呆著,待到武帝朝名臣良將美人政客謀士神棍齊出場時,韓嫣要再巴在劉徹周圍,就是自找難看了,萬一哪天被誰給暗算了,那可是死得太冤了。

  這些日子劉徹處理完正事,便常與衛子夫相處,看樣子,衛子夫是入了他的心了,保不齊孩子都有了。以她懷孕為分水嶺,漢武朝正式要掀起波瀾了,劉徹哪還有心思理韓嫣呢?

  至於以前的抱負,能說的,都已經跟劉徹說了。政事權謀,本就不是他的強項。軍事,韓嫣本身懂得就不多,不少都是後來摸索出來的,也都記錄了下。韓嫣比別人最大的優勢不過就是占了穿越二字,隻是兩千年後的知識不能全部照搬,能拿來用的東西,他幾乎都跟劉徹說過了,如今能做的,不過是些實務性的工作而已。離了他,地球也照轉。即使心裏還是有那麽一點點的不太甘願,可建 功立業比起生命安全來說,還是不重要的,就不要妄想了吧。不但知道開頭和結尾,連過程都明白,就是眼看著事態發展,自己卻處處無能為力,不能讓事情向自己希望的方向發展,還不如走得遠遠得,做點實事去。

  準親家商量好了,先由韓嫣跟劉徹透個口風說是兩家差不多要結親了,能得皇帝賜婚那是最好,便是不能,也是先打過招呼了。然後,再由許昌進言,道是為女婿發展考慮,讓他到外麵曆練一番比較好。許昌還打算借些機會表達一下自己對皇帝的忠心以及引退的意思。韓嫣則準備好了調職申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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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出門,一定是沒有看黃曆。

  未央宮裏,鬧開了鍋。

  衛子夫被確診有了身孕。

  天大的喜事!劉徹和衛子夫以及衛氏家族的大喜事。

  天大的禍事!阿嬌以及陳家的大禍事。

  阿嬌靜養了些許時日,還沒覺得調養好呢,這邊就一個雷劈下來,先是愣了一會兒,然後,很果斷地飆了。

  遇上了這樣的事情,韓嫣隻好把調職申請揣得緊一點,縮著脖子躲到了石渠閣。石渠閣也不太平,彌漫著一股不安的氣息。

  原本一個宮人懷孕,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可這是皇帝的第一個孩子,而皇後本人無所出。事情有些微妙。再加上皇後打上了門,跟皇帝對上了,真是熱鬧極了。流言滿天飛。

  便是一幹專職修書的人也是坐不住了,這已經超過皇室八卦的範疇了。先前關於“無子”的傳聞多少都是知道一些的,在未央宮也混了些日子,再不喜歡八卦,難免也會聽到一耳朵恩怨糾葛,對帝後的相處,大家是都有點數的,如今這孩子一出來,帝後二人孰是孰非,怕是要有個說法了。正經人八卦起來,毫不遜色於他人,反而因為正經,更有幾分追根究底的研究意味。

  這些日子的相處,眾人覺得韓嫣還是不錯的,人與人處得久了,自然會有點親近的意思,加上多日觀察見他也不是輕狂的人,更親近了幾分。當下,年輕些的因韓嫣素日也不端架子,便乍著膽子湊上前八卦了。

  韓嫣剛進宮門的時候,便被守候的小宦官急匆匆地告知了事由,心下倒沒有多大驚疑,很有種“這事終於發生”了的感覺。曆史的慣性始終是巨大的,不是哪一個人能夠轉瞬間就把一切都改變了的。除非韓嫣犯抽了,提前擰斷衛子夫的脖子。

  當被問到內幕的時候,韓嫣也隻說了一句:“這便是去年上巳的那個。”

  事實上,也容不得他多八卦了,宣室裏來人把韓嫣喊了過去。以前兩人吵架,救火隊員就是韓嫣。劉徹喊他,是想讓他把阿嬌勸回椒房殿,阿嬌找他,是因為他常跟在劉徹身邊,也要讓他評個理,順便問一下沒有看好劉徹的罪。真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還能再擔此重任。

  到了宣室,劉徹一臉不在乎在坐在正座上,阿嬌陰著臉,衛子夫縮在一邊不敢吱聲,餘下的人就更是連喘氣的聲音都幾乎聽不見了。四下裏一片寂靜。

  沒待韓嫣行完禮,便被叫了起來。劉徹倒穩當:“你跟她說說,別這麽鬧了。”

  阿嬌一聽,火了:“什麽叫鬧?我竟不知道,皇帝弄了個賤婢回宮,如此不守禮法,皇後說幾句公道話倒是鬧了!”接下來便是對劉徹無禮、衛子夫出身微賤、不知羞-恥、勾-引劉徹的怒斥了。說著說著,臉都氣紅了,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右手食指一會兒指向劉徹一會兒指向衛子夫。

  看著這樣的阿嬌,韓嫣覺得有些陌生,不是沒見到過她發脾氣,隻是沒見過她如此不顧形象。以往阿嬌生氣,多少帶著點小女孩的嬌憨,今日,真的很不雅觀。韓嫣對阿嬌的感官一向還可以的,今日一見,心下有些難過。她弄成今天這個樣子,所有人都有責任的,太過寵愛她的長輩,還有刺激著他的劉徹與衛子夫,呆在童話世界裏不肯長大的她自己。以前韓嫣不是沒想過要提醒她一下的,之所以沒做,實在是不具備可操作性,外臣與後宮,本就忌諱接觸過多,韓嫣是什麽身份?能就這麽沒顧忌地“提點”阿嬌麽?讓她主動與人分享劉徹?這話,韓嫣自己都說不出口。除非韓嫣能讓劉徹不做皇帝,或者阿嬌不嫁劉徹,否則,這就是個死結,隻能幹瞪眼地看著難過。未央宮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越發想躲得遠些了。

   “你說!他這麽做對得起我麽?!”韓嫣正在感慨,冷不防阿嬌把話題扔給了他,忙打起了精神。

  想了一下,不管怎麽樣,得把阿嬌弄出去,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讓她再呆這裏,隻會讓兩人的關係更僵。當下把臉轉向了在一邊惶惶不安的掖庭令:“是哪個來路不明的敢糾纏陛下?”

  掖庭令心裏早把當初沒跟著他一起勸阻劉徹的春陀與韓嫣罵了個狗血淋頭,此時也沒有好聲氣,一呶嘴:“不就是她麽?”

  衛子夫夾在帝後中間,心中的惶恐早就把懷孕的狂喜給衝了個幹淨。當初就是因為眼前的這個女人一個不高興,便把她埋到深宮一年多,衛子夫不敢認為劉徹會為了自己硬是不給皇後麵子。再聽得專門喊過來勸架的韓嫣一句“來路不明”,心都揪了起來。餘光瞄到掖庭令朝她一伸嘴,不由得渾身打顫。

  韓嫣裝作細看了她一下,回頭對著掖庭令:“這不是上個月放歸的宮人麽?既是放歸的,便是有名號的,當初是怎麽進來的?誰下令錄的她的名字?”

  是阿嬌。當初人已經帶進來了,阿嬌一句話,等於是把她打進了冷宮,既是打入冷宮,好歹也是進了宮的,也是皇後娘娘的吩咐。

  “是——皇後娘娘——”掖庭令小心地回答。

  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阿嬌噎個半死。劉徹倒高興了,衛子夫也鬆了一口氣。

  我當然知道是皇後,不然就不這麽問了,不過韓嫣“應該”不知道的。

  看向阿嬌:“皇後?”

  “錄了又如何?既入了宮,便該老老實實當差才是,居然敢不守規矩,狐-媚惑主,真是該死!”阿嬌仍是不讓步。

  “宮人有何職責?”再問。

  當然是伺候好主子,這個“伺候”的內涵可就豐富了。

  阿嬌的臉色也豐富了。

  韓嫣的立場,大家也清楚了。

  韓嫣內心其實很欣賞阿嬌的堅持,他自己也是希望能夠與一人專心過一生。隻是,欣賞不能當飯吃,欣賞一個人,也不代表著就要把自己跟她拴一根繩上。就是同情她,想幫她,韓嫣還沒到擺明車馬說“皇後說的都是對的。”的程度。

  “人你自己吩咐錄入的,也算是過了明路的,如今又鬧的什麽?” 劉徹一揮手,“皇後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

  阿嬌狠睕了幾眼,怒氣衝衝地走了。

  “啊哈!”劉徹高興了,“真有你的,我還擔心你還跟以前似的勸我讓著她。今天怎麽不這麽說了?”

  “那也要看有道理。”

  “那是,”劉徹轉向衛子夫,“成啦,你也歇著去吧,如今要當心自己的身子了。”

  “喏。”衛子夫柔順地低頭俯身,起身後退間向韓嫣投過的眼神帶著點感謝。韓嫣心裏冷笑,他並不喜歡這個女人。不是因為劉徹的關係,隻是,單純的不喜歡這個人。可能是初次見麵的時候,對衛子夫的印象便留在了“有心機”上,韓嫣看衛子夫,總覺得別扭。

  阿嬌麵前,要用什麽手段?甚至連“對付”二字都談不上。隻要在阿嬌出現的場合表現得比謙卑再謙卑一點,比可憐再可憐一點,比害怕更恐懼一點,誰都會覺得是阿嬌在欺負人了。雖然阿嬌氣勢確實很強,雖然衛子夫不可能不害怕,隻是,總覺得不對勁,尤其,在她懷了一個渴望孩子的男人的骨肉的時候,在麵對阿嬌的時候無意地護住腹部。隻能讓阿嬌更生氣更口不擇言,而劉徹更生阿嬌的氣罷了。大智若愚、大巧若拙,高明的化妝師不是把人臉用白粉刷成了牆再上胭脂,而是依五官原貌而作修整,衛子夫,頗得其中三味啊。這是個聰明的女人,光憑老實或是帝王的寵愛,就能在漢宮混了四十多年?老早就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景帝易儲,殷鑒不遠,笨女人如栗姬,下場可見。衛子夫最終雖是身死,她是敗在了劉徹手上,而不是敗在了女人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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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都退下了,劉徹便對韓嫣道:“來,這裏坐。”

  韓嫣謝了座,到劉徹下首坐下了。

  “離那麽遠做什麽?靠過來點兒。”劉徹又招手。

  “臣離陛下已經很近了呢。”

  劉徹撇撇嘴,又轉了話題:“現在大家該知道是誰不行了吧?”衛子夫有孕的事情,讓他興奮極了。

  “正是要恭喜陛下了。”

  劉徹笑得嘴巴都快合不上了,又拉著韓嫣說了許多話,不外是顛三倒四地表達快要做父親的高興與首次在與阿嬌的對峙中完勝的喜悅。

  一邊是高興即將做父親的丈夫和自得於有了身孕的第三者,另一邊是感情受到了傷害的妻子,再加上周圍一堆看熱鬧的、助拳的、想從中撈好處的,世間百態,看得著實膩味。尤其是親眼看見過劉徹與阿嬌新婚快樂時光的韓嫣,那時候,兩人好得像是一個人。如今卻如仇讎,至少,已是把對方當對手似的較勁,想著如何壓倒征服了。帝王家事,不是別人能插得進嘴的,因為涉及至高的利益,再單純的感情也被權勢弄得汙七八糟。離開,真是個好主意。

  趁著劉徹心情好,韓嫣順勢便把準備娶妻的事情說了出來:“本是高攀了的,原是不敢想能娶到許家女兒的,隻因丞相有意退引,想趁著還沒退引給女兒找個歸宿,故沒有選高門,這才輪到了臣。”

  劉徹往韓嫣身邊靠了靠:“那你怎麽想娶他家女兒的?”

  “兄長議婚的時候,連臣的婚事也是一起想過的,原本就有這個打算的。隻是後來耽擱了,柏至侯又成了丞相,實在不願讓人以為臣是攀附之人。知道了丞相常有退意,這才想起要提親的。先定下了,慢慢準備了,待到丞相退位了,再把婚事給辦了。”

  “又是臣、臣、臣的!”劉徹埋怨了一句,“許昌想退位?”

  “是的。”

  劉徹笑了:“好好的丞相不做,退什麽退?”

  “年紀也大了,自是想享享清福。陛下就成全了他吧。”

  “你啊!”劉徹笑著指了指韓嫣,“又改口了!這兒又沒旁人。”

  “可說的,卻是臣的終身大事。”

  “得了,說不過你!也不用到許昌退位再辦了,趁早準備吧,到時,朕少不得要討杯喜酒喝的。”

  “好,”韓嫣點頭,“隻婚事總是要時間準備的,不能太倉促。”

  “又沒要你現在就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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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昌找劉徹來的正是時候,阿嬌鬧到了長樂宮,出乎意料的是,竇太後並沒有給她撐腰。這讓懸著心又有些不忿的劉徹很是放鬆以下來。阿嬌傻了,沒想到幾乎稱得上是有求必應的外婆居然在這樣的大事上不幫忙。

  正是因為是大事,所以竇太後的立場才不用置疑地站在了劉徹這邊。

  林黛玉再得賈母的寵愛,也越不過賈寶玉去,不是麽?

  劉徹很高興。

  聽到許昌慢條斯理的計劃之後,劉徹沒有直接表態:“結親使結親,也犯不著把女婿往遠了送,不要有顧忌。再說阿嫣手上的差使還沒完呢。”

  “這——”許昌猶豫了一下,“其實,是兩家都有這個意思,王孫畢竟年輕,不趁現在多出點力,以後沒有能提得上台麵的政績,實在是不好。老臣身子也是不好了,想在閉眼前,看到女婿做出點踏實的事來,也算是給女兒有了個交代。”

  “他如今不是在踏實做事?”

  “王孫自是用功的。”許昌組織了一下語言,盡量簡單地解釋了一下,有過基層工作經曆的與一直呆在辦公室的,是不同的兩類人,大家更傾向於前者是憑真本事幹出來的,哪怕是鑽營上來的,這鑽營的本事也是一流的,比起後者,更有讓人佩服的地方。白手起家與繼續遺產,達到同樣的高度,評價都是不一樣的。

  “朕再想想。”

  “臣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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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召來韓嫣一談,卻發現他也早有去意,韓嫣沒有傻到直說自己不想在長安趟混水了,架不住兩人熟悉,還是讓劉徹察覺到了。

  “你就這麽想離了去?”

  “呃?”韓嫣一頓,“怎麽會?臣自幼生長在長安,故土難離,隻是既然要成家,自當要立業。總要對妻子負責的。臣如今雖領著兩樣差使,自覺做得不錯,尤其是石渠校書,也是為後世立典。隻是,就利國利民來說,畢竟是飄在了高處,與百姓衣食飽暖無關。許氏出自丞相家,又是侯門之後,不做出點與民有利的事情,讓她嫁了個沒本事隻靠別人庇佑的丈夫,實在是臣的罪過了。丞相年事已高,怎能再讓他因為女婿浮躁不務實而獲譏呢?臣自當為其分憂。”成家立業,負起責任,這理由,應該能夠過得去了吧?

  “許家自有兒子,要你分什麽憂?”

  “女婿如半子,娶了人家女兒,自要盡心。”

   “你還真會疼人。”

  “呃?”

  “看不出,你還是個情種,身邊的女人都照顧得妥妥當當的。走了的要看著她過得好了才放心,沒娶的都想好了要給她裝門麵,連外家都想到了。”

  我想的不很正常麽?有點擔當的人都會這麽做好不好?“要成家,這些事情不都得想得妥妥當當的麽?有準備都保不齊顧不周全,怎敢大意?”

  “得了,別想些有的沒有的了,去賽一場吧。”劉徹起身了。

  兩人一路策馬跑到上林,到了騎兵營。看著周圍熟悉的麵孔,韓嫣心下不舍,若真走了,此生怕是再難有這般光陰了。劉徹勾起了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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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皇帝沒問題,那就是皇後的問題了,皇帝不能老往鹽堿地裏種莊稼了,該充實後宮了。不是說衛子夫出身卑微,不足以侍奉人主麽?那就廣選吧。於是,天下,熱鬧了。

  阿嬌隻能幹瞪眼了。衛子夫?她更沒有發言權的,識相一點,乖乖呆著生下孩子,日後生活還能有個著落,要是以為自己有了身孕就有談條件的資格了,那就等著凍死吧。皇帝身體好得很,又不是除了跟她,跟了別人就生不出來了。對衛子夫來說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卻不是了不得的資本。最清楚的證明就是,她的位份並沒有得到提升。隻是待遇得到了提高,另得了兩個年長宮女、添了一個宮婢、一個宦官來伺候。

  這兩個年長的宮女,隻管著一樣事情,不光漢宮,長安城裏但凡有權勢的人家都會有類似的人存在,指導著未婚小姐或是初嫁少婦一些禁忌、養生,同時擔任著接生、產後護理之類的職責。越貴重的身份,越重視血脈傳承,怎麽會沒有專職負責的人呢?便是最初平地起家的君臣沒有這個意識,幾十年下來,因為需要,也便有了。就這一點來說,阿嬌不能生育,不大可能是有人使壞,下藥?點麝香?用手段?她身邊的陪伴是傻子麽?館陶精心挑選的人,總不至於連親娘都不想讓她生吧?

  王太後高興得很,竇太後也覺得這些年來有些冤枉了劉徹,有些尷尬,便命給劉徹充實後宮。阿嬌是不會做這種事情的,劉徹雖然很想充實後宮,卻也不好急吼吼地親自上陣,這個時候便顯出王太後的作用來了。

  最終的結果,是王太後呈給竇太後,由兩宮太後的名義下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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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劉徹看來,大漢朝沒有在地方呆過的中樞大臣多得是,就是丞相,也沒幾個是從底下曆練出來的,韓嫣的借口,實在是遷強。韓嫣也是太不識抬舉了,該敲打一下,冷著他點兒。

  於是,劉徹近日便把心思放到選妃上,王太後見兒子對這個很有興趣,也高興,帶著他來看人。不看還好,一看都是劉徹不大中意的。出身高貴些的,誰不明白如今皇後幾乎是定論了的無子了?以大家的出身,隻要生下皇子,誰都有機會問鼎若幹年後的太後寶座。皇後又怎麽樣?先帝不是也有一位被廢了的無子皇後麽?現在的皇太後王氏,還不是因為有個好兒子?便是自己不明白,家中父兄又豈會不明白?於是,懂得越多,被灌輸得越多,便越激動,眼中壓不住綠光——那是一種對於權利的渴望,劉徹對這種眼神最是熟悉,他不舒服了。

  單純一點的身份太低,沒有受過好的教育,良家子,在家幫忙做做家事繡繡花還好,問答幾句,就顯出素質不夠了。劉徹在男女之事上,是不會虧待自己,如今已經不喜歡的阿嬌是個例外,對別人,他是不會勉強自己的。

  隻是後宮空虛,沒魚蝦也好,先留著用,以後再有好的,再選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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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徹是個不願意委屈自己的人,身邊沒了韓嫣,他也要想著法子找樂子。隻是心裏存了一個“就不信沒你不行,別太過份了,看看別人也行,給我老實過來”的想法,總會不自覺地把周圍的人與韓嫣比較一下。

  劉徹是個思維很活躍的人,與韓嫣在一起聊天常是東扯葫蘆西扯瓢天馬行空,專業跨度很大。周圍的人,卻少有如此熟悉他的想法的,常常是上一句話聊得劉徹叫好,然後劉徹來了興趣發散思維到了別處,再想讓人答話,這人卡住了。文的好的武的不行,善言談的不懂實務,女的眼界淺,男的相貌不夠漂亮。幾天下來,劉徹也煩了,開始生悶氣。我真離了你不行了麽?隻是自己跟自己賭氣,拉不下臉來再宣韓嫣。韓嫣壓根就沒注意到劉徹的變化,前段時候劉徹忙著“造人”韓嫣已經習慣了獨來獨往,現在,搞出人命了,劉徹的重心移到收集人才人,也很正常啊。

  劉徹終是憋不住了,好吧,承認了,是離不開他。早忘了歸初與他如此親近的原因,多半是因為他漂亮。隻是日後的相處,讓兩人如此契合,處得久了,形成了一種習慣或者是本能,有事便想到了他,相濡以沫很難想像與他分開。非他不可又如何?他還能跑了不成?好吧,他是準備要跑了,哼!我不放手,你就能跑了麽?這世上,有什麽是皇帝得不到的呢?喜歡,就留下,很困難麽?不是難事啊。

  想讓韓嫣繼續關注自己,劉徹又開始動腦筋了。以前是自己說什麽,想什麽,要做什麽,可能需要什麽,韓嫣便都挖空了心思給辦到了,現在居然有人得了同樣的待遇,韓嫣還為這人把自己給扔一邊了。劉徹的結論就是,這人礙事了,不能讓韓嫣再跟她攪一塊兒了。

  不是為妻子著想麽?不是顧及到外家的想法麽?你也別想別人了,老婆,我給你選!劉徹的行動力是強大的,皇帝的出手是大方的,沒幾日,劉徹便列了一長串的名單出來。

  韓嫣狐疑地接過劉徹遞過來的一張大紙:“快瞧瞧,怎麽樣?”

  這是大漢朝婚齡未嫁翁主登記表吧?哪個藩國的,與藩王是父女還是兄妹,年齡,生辰八字……一應俱全,卻是劉徹直接從有司抄來的,絕對權威。

  “這是要做什麽?”

  “給你選妻子,那個許氏,我覺得不好,她爹就是個木頭,女兒能好到哪裏去?”劉徹解釋道,“我給你選一個好的。”

  “不用了……” 娶老婆像買白菜,這顆不好換另一顆,這種想法……

  “臣回家再斟酌就是了。”木頭也不錯啊,娶妻當娶賢,老實安份才能顧家。

  “大凡長安城裏差不多的我都看過一回了,沒什麽好的,呃,好的,也給宮裏留下了,不能讓你用剩下的,沒經挑過的,也就是我家的女人了,就她們了吧。”

  “這都是翁主,高攀不起。”

  “攀得起,攀得起,她們攀你才對。這些人長處藩國,嫁了你,便能住到長安,實是巴不得的事情。”

  “遠離父母,實在是不忍心的……”

  “你先前還要離了長安做郡守,那時就忍心了?她們到了長安,不是還有我這個親戚麽?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這樣也行?

  “齊大非偶。”

  “那就不娶齊國翁主,其他的總行吧?”

  有這樣理解的麽?

  “翁主,藩王之女,身份貴重,怎麽能就這麽挑挑揀揀的呢?”

  “天下多少藩國?這些人,得有多少兒女?貴重?中山王怕是連自己有多少女兒都數不清楚!”彈彈名單,“這隻是十三以上未嫁的,旁的還有一疊呢。”劉徹說起別人兒女數目,口氣有些酸。

  物以稀為貴,這麽多的翁主,在劉徹眼裏,還真不算什麽。

  “這……臣總該回家稟告高堂,不好擅專。”

  見韓嫣有些緩和,劉徹還不放心:“你答應就行,其他的,包在我身上了。你就安心當我們家半子吧。”

  “也得能讓家裏滿意才行。”不能把話說死了。

  “這麽多,總有一個合適的。別怕她們,還有我呢。”

  “連妻子都不能相處好,臣不如直接吊死算了。”

  99.番外

  好吧,我承認,這是惡搞……可是,你不覺得奇怪麽?男人,哪怕是小受,他還是要長胡子的。如何在BL文裏,尤其是古代BL文裏保持優美的形象呢?

  關於胡子

  改變了性別,除了器官結構別扭之外,還有一樣問題讓人抓狂——毛發。韓嫣體毛不重,皮膚不錯,自己對這樣的身體狀態非常滿意。可是,是男人,都得有點胡須吧?唇上剛生出細細的茸毛的時候,韓嫣震驚了!刮!是一定的。

  於是,有些誤會,必然會發生。

  韓嫣追蹤何蔓,發現人家過得不錯之後也就放心了,這時劉徹正在努力生孩子沒功夫管他。於是,他的時間就多了,常帶著韓說出去逛逛大街什麽的——男孩子養得再小心,也不能養成賈寶玉吧?賈寶玉還能出門逛逛呢,韓寶寶悶在家裏悶壞了怎麽辦?於是,常到長安街上玩。

  前麵說了,這兩兄弟長得很像。可韓嫣麵相偏柔,很像女子。

  一日,到某茶肆裏喝茶吃點心,恰碰上領著兩個表兄出門閑逛的劉徹。互相打了個招呼。

  劉徹招呼韓寶寶:“寶寶,好久不見了,你怎麽出來啦?”

  “在家裏太悶,頭上長蘑菇就不好了。”

  撲噗笑出聲來,劉徹心情大好:“來,寶寶想吃什麽?”

  歪著頭:“咱們算熟人了吧?吃他的東西沒事吧?”前一句問劉徹,後一句問韓嫣。韓嫣點頭。

  “每樣來兩份,一份現在吃一份打包。”

  劉徹黑線,話已經說出去了,隻好對著跑堂的點頭。

  東西端上來,還沒來得及吃,又讓李當戶給趕上了。他本是愛酒多過愛茶的,隻是大白天喝酒不太好,便要去找韓嫣一起打打架來打發時間。到了韓家,說是出門了,問清了方向便找了來。

  找到的時候,正要打招呼,一句話卻卡在喉嚨裏——韓嫣劉徹一人一邊夾著韓寶寶坐著,揉揉眼睛,抽了,韓嫣,你小子能不能像個爺們?長得不那麽威武也就罷了,你也不用一臉賢惠地哄孩子吃東西吧?怎麽看,怎麽像……

  “那邊一家三口可真好啊——”一句讚歎飄進耳朵裏,李當戶整個人木了,半晌回過頭,看到一對老夫妻,一邊喝茶一邊說話。

  店麵本身不算太大,一句讚歎大家都聽到了。韓嫣倒沒在意,別人一家三口也不關他的事,照顧好寶寶、應付好劉徹才是眼前要務。

  劉徹掃了一下店內,彎了彎眼睛,起了個話頭:“好久沒有好好說話了,近日事情太多,都不得閑。”

  “是啊,您要有新夫人了,忙一點很在理。”韓寶寶回答。

  劉徹尷尬了:“哪來的新夫人?別聽旁人瞎說。”

  “不是說您要做父親了?大家都說您要——唔——”

  嘴巴被捂住,韓嫣笑得有些尷尬。劉徹被鄙視了,那麽漂亮的老婆那麽可愛的孩子,還要納小,納就納吧。還生了庶子,生就生吧,開枝散葉,可你能不能別當著孩子的麵說啊~可憐小孩子都不懂又添個弟弟對他意味著什麽。

  劉徹摸摸韓寶寶的頭,順便把快要被哥哥給捂暈了的韓說給解救出來:“沒有新夫人。”

  歪頭,打量:“是麽?不是說給您生了孩子是大功一件,所以要好好封賞,現在,別人都要靠邊的麽?”

  “沒有的事情……”

  “嗯,這才像是做爹的呢。”一旁老伯一句評論,讓李當戶翻了。終於忍不住跑了過來,一拍韓嫣:“你小子能不能威武雄壯一點?”

  “李家大哥哥。”

  “寶寶乖,以後不要學你哥哥啊,記得須眉丈夫……”話沒說完便被韓寶寶截住了話頭。

  “哥哥說,看一個男人是不是合格的男人不是看他長什麽樣,而是要看他做什麽事。為什麽你要光看表麵不看本質?”一副你真悲哀的沉痛表情,“你還是多跟哥哥學學吧——唉……”配合著老聲老氣連連搖頭的動作,把李當戶噎個半死。

  “還有,”韓說上下打量了一下李當戶,“你都不講衛生的麽?哥哥明明說建章營很講衛生的。留著胡子吃飯,多髒啊?湯湯水水全灑在上麵了,不怕生黴生蟲麽?”

  李當戶待要反駁,一抬眼,看著斜對麵的老伯正好漏了一堆點心渣在胡子上,隨著胡子上下抖動,真的很惡心啊。還是嘴硬:“擦擦就好了。”

  韓嫣暗笑:“其實吧,頭發跟胡子都是毛發,你想想看,要是頭發上落了這些東西,擦就行了?擦是擦不幹淨的——”

  不用說了,被惡心得奪路而逃。

  旁聽的還有劉徹和王、田二人,於是,這番不算秘密的言論,很快就流行開了,剃須成了時尚、衛生、高雅的一個標誌……

  劉徹:“愛卿多須,不怕吃飯的時候灑在上麵麽?balabala……”

  次日,剃須的便多了起來,漸成風氣。

  100.心聲

  “快想想辦法吧,我可不想弄個活祖宗回來供著。”

  韓則聽了韓嫣的轉述,暗自思量,劉徹對韓嫣還是不錯的,他不讓韓嫣娶許氏,是不是許家哪兒得罪他了?得罪皇帝的人家,最好別結親了,正在想著到哪裏給韓嫣再定一門親事,一聽韓嫣這麽說,立時道:“什麽活祖宗?明天我就去打聽各位翁主的品性,終給你挑個好的。又不是已經知道了要娶個不懂道理的。”

  可他們家女兒,就少有老實的啊~上有館陶下有平陽,遠處還有個劉陵正在茁壯成長,齊國紀翁主與弟弟私通、她那BH的娘紀太後居然支持,燕王一家更是亂得人神共憤……在這麽一堆極品女人裏挑一個能居家過日子的,其難度不亞於披沙揀金啊。

  就算他們家女兒乖了,藩王家,也很亂啊。江都翁主算是正經的,可她哥哥不正經,她爹劉非死後她去奔喪,愣被她哥哥給那什麽了……

  這還都是史有記載的,沒記下來的呢?萬一撞上了呢?世上可沒有賣後悔藥的。

  “你的婚事不能耽擱了!”

  “那就娶許家的!”韓嫣實是不想跟這些翁主有任何牽連。

  “他們家不妥。”

  “跟藩王結親,更不妥!他們家,有老實人麽?”

  韓則呆了一陣,也對,誰知道哪個藩王突然抽風來個揭竿而起呢?劉家王爺,就沒幾個長著安份骨頭的。

  “再說,都差不多是定局的事情了,怎麽突然跟許家反悔?就是黃連,現在也得吞了,”韓嫣繼續加把勁兒,“許氏,嫂子是常見的,人是不錯。許家,咱們也打量過了,不是輕狂人家。陛下……”歎口氣,壓低了聲音,“是不願我離得遠了……”

  韓則一驚:“那更得走了。”

  “他現在不放。我仔細想了下兒,說婚事的時候,他還催著我辦喜事,一說要走,他便反悔了。”

  “那你打算怎麽辦?!”韓則陰火上躥。

  “涼拌!”韓嫣嘴角噙角,“跟他說明白了唄,說開了,隻要不再跟他糾纏些歪事,留在長安也不錯。”

  “你可別亂來!”

  “咱們,得合計合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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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徹接待了位韓姓訪客,不是他想見的韓嫣,還是最近與他一直不對付的韓則。因為韓則的理由十分正當,不是要談婚事麽?韓家現在的當家人是韓則,雖然是分了家,他畢竟還是韓嫣的大哥,婚事上頭,他是最有發言權的人了。劉徹不是要韓嫣娶翁主麽?劉家的大家長就是劉徹了,那咱們,好好嘮嘮吧。

  韓則先是對皇帝陛下如此看重自家弟弟表達了感激之情,然後,提出了一個極其現實的問題,韓、許兩家雖然沒有正式確定關係,但是幾乎已是默認了這樣的結局了,社交圈子裏也頗聽到了一點風聲的,突然反悔,大家要怎麽看韓家,怎麽看韓嫣?

  再來,與藩王結親,是那麽好結的麽?翁主,天生就比韓嫣級別高了一頭,這日子能過得順了麽?

  “臣常懊悔幼時對阿嫣關心不夠,讓他受了不少委屈,這婚事,關係後半生,可不能再讓他委屈了。”

  “有朕在,哪個翁主敢不老實?” 劉徹本就不是很喜歡韓則,聽到他又開始反對自己的決定,更是不高興了。

  “陛下是一國之君,政務繁忙,能整天看著阿嫣夫婦麽?就算您能,讓別人知道了阿嫣自己沒辦法跟妻子好好相處,還要借著您來轄製妻子,這像話麽?”

  “不會挑個合適的?”

   “許家就很合適。”

  “你!”瞪眼。

  韓則又繼續了:“虧得父親去世得早,不然,要是知道他跟您的事兒,知道了他的心思,不氣死,也得先把他給打死!”

  劉徹聽了呆了一下,想生氣,又泄了氣,韓則說的是實情,韓嫣要承受的,確實是這樣的局麵。他是知道韓嫣的為難,卻會有意無意地忘掉這些難處,隻去體會兩人在一起時輕鬆愜意的感覺。

  韓則歎了口氣:“其實,這些都是假的,” 看看劉徹,“就是一條,想讓阿嫣過得舒心一點兒。韓家如今,就剩我們兄弟三個了,阿說還小,臣一向體弱多病,都指望阿嫣一個人了,”還有更要命的一條,成婚一年多,妾也收了幾個,還是無兒無女,韓則心裏有些打鼓的,“他就是個死心眼兒。去年三月上巳,我才知道,他心裏隻能認準一個人。”

  去年上巳?有什麽事情……唔……呃……劉徹想起來了,覺得尷尬。

  “說他死心眼兒,心裏認準了一個人,也是想要別人心裏隻有他一個,這本就是在胡思亂想,男人丈夫,實是太沒出息了。擱了誰也是辦不到的,長這麽大,我第一次見他哭,就在去年,”韓則嘴角掛起一個嘲諷的弧度,“沒出息的東西!盡想些有的沒有的。家裏就尋思著給他配個女人吧,拉回了心思,他也好過些。沒想到,他居然傻到要娶那個女人,他們,也不般配。隻好把那女人打發了。如今,千挑萬選,給他定了這門親事,實在不想再出什麽差錯了。”

  “阿嫣的性子,認定了一個人,便是死心塌地,少有回轉,哪怕不是認定了,隻要是認命了,他都會對人很好。許氏正合適,換個翁主,不知道性情,萬一性情不合適,再讓阿嫣圍著她轉,實是於心不忍。”

  “哦?這是你的意思?”

  “誰的意思並不重要,臣隻知道,先前母親們懷疑阿嫣在外頭與男人有染的時候,可是咬牙切齒,把臣拎過去耳提麵命,要打死這個引得阿嫣不走正道的人。皇太後——怕是,也是這麽想的吧?”看著劉徹震驚的表情,“陛下沒想過麽?沒人提醒您麽?”

  “臣都不敢跟母親們明說,”揉揉額角,疲憊,“陛下想不到自是正常,家裏商議這些事情的時候,也是背著阿嫣的,就是他問,咱們也不能承認有這想法,是不是?”

  劉徹大口呼吸了幾下:“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請陛下三思。”什麽意思?不是傻子都懂我是什麽意思!韓則心裏冷哼,人卻恭敬地伏在了地上。他嘔得要死,對韓嫣和劉徹的事情,快要煩透了。尋常弟弟早拎過來一頓老拳打個半死,直到把腦袋打回正常。這個弟弟,又不好使勁教訓,韓家血脈單薄,逐出家門的處罰,在當前韓家是不適合的,韓嫣自己又了回轉的跡象,隻好耐著性子來周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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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則去後,劉徹把自己關在屋裏。他是真沒想到,也不認為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會是那樣的感情,他是喜歡韓嫣沒錯,也覺得韓嫣是特別的,好像很明白他的想法,與韓嫣在一起便覺得很舒服。不用刻意而為,便如三月春風拂麵而來,吹得整個人都舒暢了。

  不是不知道兩個人走近之後的後果,隻是,私心裏不願意去想它,隻想著享受這舒心的時光便好。一直以為,有自己的庇護,有韓嫣自身的努力,兩個人就可以一直這麽過下去。卻忘了皇帝也有力所不及的時候,母後,真的會對阿嫣……近日似是不見以往那般和善了。

  還有韓嫣,劉徹隻覺得太陽穴上突突亂跳,從不知道韓嫣對於自己是這樣的心思。一向覺得韓嫣做事很沉穩,認準了的事情就會做下去,性格看起來和軟,卻極有韌性。沒想到,他對於情之一事,也是如此執著。他要的,自己不可能給。男人可以要求女人專一,帝王可以要求後妃、臣下純直,可一個男人要求另一個男人,不覺得可笑了點麽?“膽敢奢望皇帝隻關心一人,沒發昏吧?”這話,他前天跟阿嬌吵架,剛說過。如今對像是韓嫣,卻說不出口了,胸口脹得難受。更難受的是,自己這個男人也希望韓嫣這個男人心裏隻有自己的,不是臣下對皇帝的那種……揉揉胸口,劉徹有些明白前些日子不見了韓嫣,為什麽心裏會不痛快了……

  明白了自己,卻更讓自己陷入了混亂與為難。他要的,給不了。他是個專一的人,有了妻子,會忘了我麽?要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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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徹的混亂狀態,在見到韓嫣的時候,表現為直接的對話,劉徹的哲學很簡單,有問題就解決它,不懂的就弄懂好了,石頭礙了路,就搬掉好了。一向有足夠的資源來解決自己遇到的一切問題,造就了他的這種行為方式。

  “為什麽從來不跟我說呢……”劉徹很壓抑,“這麽久了,我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麽。”

  “從來沒人跟我說過,是這樣的,等到我自己明白了,又……”晚了。

  從來沒有人跟劉徹說過,愛,究竟是怎麽一回事。這愛不管是對骨肉親情的疼愛,或是對戀人的熱愛。他四歲封王,七歲為儲,受到的帝王教育裏,絕沒有這一項,最多有一條“仁都愛人”的政治訓語。從沒人教過,卻奢望他去懂。劉徹在情感上,比初生嬰兒好不到哪裏去。他甚至比嬰兒還不如,嬰兒總會長大,總會感悟。可劉徹不同,他可以感悟的時間,都被花在如何學好去做一個帝王上頭了。

  與他自幼相處的自己,明明知道他的經曆的,卻還在自歎自憐“我好可憐,喜歡上漢武帝了,他不懂感情啊,我是受罪啊。他可真是個不值得傾心的人,就算不能給我唯一的地位,也該明白我的心才是。”好比一個成年人,看著個孩子做數學題,然後在一旁冷笑“1+1都不會寫?你不會自己感悟一下麽?不會?掰個手指頭也會了吧?笨蛋!” 真的是這樣麽?韓嫣,你真的沒有責任麽?

  冷眼看著他摔跤,還為自己心裏已經知道了這路上有坑而自得,為什麽不先提醒呢?

  因為他是漢武帝啊~在與劉徹接觸之前,心裏就先給他定了性:他是漢武帝,無情、冷血、合格的帝王、不合適的情人、不合格的丈夫和父親……然後呢?在與他接觸的時候,其實是帶著有色眼鏡在看的吧?與他相處,其實是帶著一種鬥爭與征服的心態的吧?說服了漢武帝,很有成就感,是吧?一邊說著“愛”,一邊其實其實沒有全心投入吧?因為害怕,是的,惜命很重要,隻是,要正視自己……

  把已知曆史裏70餘年而崩的那個漢武帝,給套到了眼前的這個劉徹的身上,他第一個孩子還沒生出來,就想到他族誅後宮了,這,公平麽?因為他是姓劉名徹,所以,為了自身的安全,虛與委蛇。不敢告訴他,你要的是什麽。卻還責怪他不懂你,他是不懂你啊,兩千多年的代溝,要怎麽懂?不懂,你可以教他,不是麽?就算教不會,至少要告訴他,不是麽?自己不敢說,卻借韓則的嘴巴說出來,其實,也是一種算計對吧?好吧,感情需要經營,算計是必須的,不能全不在意,可是,這種算計本心為何?

  說什麽掉進他的陷阱裏了,那純澈的眼神,真摯的情態,其實是感染了你吧?不然,怎麽會被不自覺的吸引?在知道自己是韓嫣而他是劉徹,草木皆兵、滿心防備的時候,隻有真情才能感動人吧??他說喜歡你的時候,是真心的,不是麽?隻是,他不明白,他的真心與你要的,是不一樣的。而你,從來沒有告訴過他,你要的是什麽。真得太多,要求得太多,卻說明得太少,“說了他也不會懂也不會做”,其實是不敢說吧?這點勇氣都沒有,還自以為委屈?不帶這樣的。

  “是我的錯呢……”見韓嫣不說話,劉徹仍在不停地說話,似乎希望借由不斷的話語來驅散心中的焦躁,“很可笑啊,一個大男人,你要什麽專一?我心裏有你,你心裏有我,不就行了?”

  韓嫣僵了一下身子。

  “我他媽的居然跟你想的一樣!可我又做不到!皇帝也不能隨心所欲!”韓嫣的微小變化,劉徹不是看不到,心疼了,“我不該惹你的……惹了你,又負了你……你為這個背著流言,受著算計,我,視而不見……”

  “一生一代一雙人,從小,我便想著能與一個人共白頭,”韓嫣猛然抬起頭,“我要的,你本就不能給。與你在一起,便是從一開始,就把自己放在一個被負的位置上。身為帝王,你不會單屬於哪一個人,任何人,隻要戀上你或是為你所戀,就注定了你是個負心人,不管你戀沒戀上她。你好好的一個人,卻是從坐上那個位子,就被放到如此不堪的境地,偏還沒人能想到這些,”聲音低低的,“不管你怎麽做,都是錯,除非你能為一人散了後宮。可這,可能麽?哪怕你願意,兩宮太後也不願意,滿朝大臣也不會同意。我明知如此,卻還是……是我對不住你。我與那些動不動就死諫,有話不好好說非逼得人大開殺戒而置君上於不義之地的大臣,真是沒什麽兩樣呢。若心疼你,怎麽會讓你如此為難,背負負心之名?還裝什麽可憐相?”

  好吧,讓我都坦白,好不好?不管結局為何。最不濟,不過是辭官歸故裏,也算是了了這一樁事。原本是打算一了百了的,隻是,被劉徹勾起了心底最深的感動。感動了,心動了,確定了這個人,對自己是真的上心了。可他有妻子、有家庭、有事業,退了位的皇帝,命都保不了,一個廢太子,都讓他的親生父親想著法兒逼著自殺了,何況是皇帝?韓嫣,你能讓他為了你拋棄一切麽?

  不能!

  所以,哪怕是在兩人都明白了心意的現在,責任,永遠是橫在兩人中間不可逾越的障礙。人,不可以自私,所以,我退讓了,不是因為害怕,不是因為自保,隻是因為明白了什麽是該做的。

  所以,不再隱瞞,說出我對你的所有情感。

  劉徹開頭聽著韓嫣要與人一生廝守,而這個人,顯然不是自己,心裏堵得厲害,卻又發作不得,忽聽得韓嫣說他處境難堪,心裏難過又熨貼——這些話,自己是想不到的,隻是每每遇到這種情況便是鬱悶,連辯駁都辯駁不出一句來。韓嫣,竟能說到自己的心坎兒裏。

  自己待阿嬌,時至今日真算是仁至義盡,還要被說是負心薄幸,韓嫣從沒得到過一句承諾,卻能想到自己的難處。再想想,朝上所遇的事情也是如此,一個個的,非得擺出一副“不聽我的,你就是錯的”的麵孔來逼自己同意,不然,就會遇到更大的麻煩。一直不明白是為什麽,原來,是因為這個原因。

  所謂喜歡的時候,挨她的打,都是可愛的野蠻女友,討厭的時候,被叮囑要注意身體,都是囉嗦的家夥,說的就是這種心態了。何況,這話說得,太貼心。沒人想到這一點,從來都是被索取、被要求的劉徹,感到了被關心的暖意。不是如今未央宮裏一堆新進女人端著宵夜親自送到宣室外頭以期得到宣召式的關心,而是,從心裏,懂劉徹。

  我不是朕,朕不是我,要放走這麽一個讓自己還能感覺得到自己是劉徹而非皇帝的人麽?

  “不管你說我有多難,終是,我對不住你。”

  韓嫣搖搖頭:“身為男子,本就要背負更多的東西,我們,怎能做此兒女態?我是男人啊,不該做獨守空房等你到來的事!我,不該那麽脆弱,因為我從來就沒有脆弱的資格……所以,”定定地看著劉徹的眼睛,“你沒有負韓嫣什麽的,從來不!負你的是我。男人就該有男人的樣子,我得做男人該事。我是男人,不是女子,不能這樣做。讓我們,換一種活法。”

  “你要與我,成路人了麽?”其實,劉徹更想說的是,是男是女,也沒什麽大不了,比起女人我更疼你。隻是,一想到那些糾結的事情,後麵的麻煩,便咽下了。

  “怎麽會呢?你會讓我們成為路人麽?”剝去漢武帝這層金光閃閃的外殼,劉徹依舊是個強勢的男人,這麽快會妥協,才怪,韓嫣笑笑,“我一直都在。”與其到後來再為這個鬧得亂七八糟節外生枝,不如留下。做其他。

  “前天還要辭了身上的差使,求為郡守的——是你吧?”聽得出劉徹現在的情緒是放鬆了的。

  “放不放?”

  “放了我就是傻子!”劉徹這會兒不悲春傷秋了,“我不強你,你也,不能離了我去!”

  “我會留下來。其實吧,先前,也知道有些難聽的話,也想著遠遠地離了去的,”見劉徹瞪大了眼睛,一副憤怒的表情,忙拍拍肩安撫一下,“隻是,一見到你……”自嘲地笑笑,“你真的很討厭。”劉徹是個存在感很強的人,他要是做了演員也是那種當配角都能搶鏡的人,能讓人強烈地感受到他的情緒,然後,被他所感染,這,難道就是所謂的“王八之氣”?

  “我不會走,”吐氣,揚起臉,大大的笑容炫花了人眼,“我還有很多事沒做,我要看著這天下越來越強盛,我想與你一起努力。我想,讓別人提起韓嫣的時候說,他是個有擔當的人。我想,把名字與你寫在一起的時候,不是被人蔑視地說,這是個佞幸,他不配。我想與你同時出現的時候,不是被人唾棄,而是說,他們很相得。一起,站在陽光下,好嗎?”

  劉徹一直在聽、在看,此時,點頭。

  “走吧,賽一場,”韓嫣道,“你好像沒怎麽贏過啊~”

  有些事情,並沒想象中的那麽難。說出來,也沒什麽不好嘛。

  “今天可不一定!”看著笑得很快活的韓嫣,劉徹應道。

  這樣就好,終是不忍逼他。明白了他的困境與麵對的險惡,也聽到了他的心聲,不再強求。愛做什麽便做什麽去吧,隻是,你可親口答應了,不會離了我去的。

  ——————————————————————————————————————————

  “怎麽樣了?”韓則問。

  “定日子吧。”韓嫣答。

  “許家?”

  “當然。”

  “謝天謝地,我先去給祖宗上香。”

  韓嫣抽抽嘴角,與劉徹說開了,卸了包袱的同時,心裏也有些沉重。不被強求,能讓劉徹讓步,雖然讓得有限,他,對自己,真的是很好的。

  心裏怎麽可能不喜歡他,隻是,愛情,不是生命的全部,活著,人,隻有活著,愛情才有所附著。這份情感隻能壓在心底,變成一種相知相守了。

  妻子,在心裏有人的情況下還娶她,是不是不負責任?秉承愛了才能結合,在現在的情況下,真是個美夢呢,要,怎麽麵對她呢?

  101.綁架

  建元三年的夏天,韓家家長們終於給韓嫣定下了婚事,忙不迭地跑到祖宗牌位前上香去了。為了這事,大家費了多少心神,好歹是有個不錯的結果了。

  “阿綰以前素常見的,”直氏想了想,“母親與姨娘也是看過的,相貌是不用說的,配二叔,嗯,”組織一下語言,長相比起韓嫣自然不是一個等級的,其實也差不多了,至少,不會出現生出孩子管她叫爹管韓嫣叫娘的烏龍,“也算大方得體的。許家家風,父親也說是不錯的。”這父親,說的就是直不疑了。

  “這是自然,”嫡母到底是常入這類社交圈的人,拍拍母親的手,“放心吧,那姑娘管家做事,都是有一套的,家教也好,定會是個孝順媳婦的。”

  母親也是鬆了一口氣:“大家說是好的,自然不會錯,我這心呐,這才算是放回原處了。”

  婚事,其實,是結兩姓之好,操辦婚事,倒是兩家長輩出力比較多,當事人,隻要收拾好自己等著到日子拜堂就成了,就是自己想插手,也會被趕到一邊,防止裹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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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事沒有插手的地方,韓嫣隻能做自己的本職工作去了。

  劉徹如今腰杆很硬,各種各樣的命令一條一條的下,雖然沒有涉及到大的方麵,但是誰都看得出來皇帝這是準備大幹一場了,不過礙於老太太還在,沒有暫時忍著罷了。他的最新一道命令就是,征募願意去西域的人。這還是因匈奴降人而起,聽說月氏與匈奴有仇,劉徹立即反應過來,這裏麵有巨大的機會,便下詔征天下願意西行的人。張騫,在這裏出現了。

  張騫,蜀人,年紀比劉徹與韓嫣大了許多,韓嫣確信以前沒有見過他,他也沒做過劉徹的伴讀>

  102.期門

  建元三年秋七月,東甌告急的上書傳到長安的時候,大漢朝廷正在為彗星和藩王的事情焦頭爛額。梁孝王劉武的兒子濟川王劉明,因殺其太傅、中傅被廢遷房陵,國除。竇太後也是奇怪,心疼小兒子,卻對這些孫子並沒有偏愛,孫子裏卻是偏疼劉徹。人之常情,常在眼前轉悠的,比離了十萬八千裏的,更容易入心——就算開始不喜歡,見得久了,也有了點感情,當年梁王,雖然是少子受寵,可也沒少了想盡辦法多留在長安一段時間來增進與父母的感情的。列侯們不願意就國而想賴在長安,多少也有同樣的意思。

  竇太後對劉明沒有了那樣的寵愛,劉徹卻要顧一下影響,隻要不是謀反,皇家的麵子還是要的,便隻廢了他的王國。正覺得這事應了彗星的出現,處理完了,應該沒事了,東甌的求援便到的。有星孛於西北,西方為金,主兵戈,顯然,這才是正餐。

  剛剛有了些話語權的劉徹正想一展身手。國之大事,唯祀與戎,又是被竇太後殺了王臧、趙綰之後遇到的一件大事,劉徹便召了大朝會,朝廷官員與在京的列侯都參加了。

  關於戰爭的討論不外兩種觀點:戰、和。對於援助也不外是兩種觀點:管、不管。朝堂上,無為的思想比較占優,原是不想管的,隻因東甌曾上表稱臣,是漢屬國,又有了道義的問題,最終廷議的雙方觀點漸漸明晰,主戰的是以莊助為先鋒的年輕人,主和的卻是以田蚡為首。鬼主意、小聰明多的田蚡終是不敵經過係統學習的莊助,被莊助說得張口結舌。田蚡有些急了,四下張望想找個幫腔助拳的,在廷議上被問倒了,可不是光彩的事情。韓嫣與田蚡對上了眼,眼珠子從左擺到右再從右擺到左,田蚡忽然明白了,心裏想抽自己——這不明擺著的麽?劉徹的性子怎麽會容忍別人如此不給麵子給打自己的屬國?當下也不言聲了。

  最終,莊助持節發郡國兵。

  不是劉徹沒兵符,也不是他不願意給莊助。東甌、閩越處南方,南北方的氣候差異極大,又不是地球已被修理得麵目全非的21世紀,士兵水土不服是個大問題,也沒有高速公路和運兵車,還有後勤的問題,打匈奴花錢行,因為威脅就在眼前,為了一個屬國下此血本,大漢朝的腦子還沒有被仁義道德燒壞掉。昔年秦帝國在南方的土地上曾經有過完敗的記錄,最後不得己開鑿運河耗費巨大,可那是為了一統天下,開疆拓土,現在劉徹連河套都沒拿到手裏呢,怎麽會為南方費力?

  於是莊助隻帶著一隊隨從去了。原本想出去見見世麵的韓嫣,他得準備婚事;傳說中為莊助副使的衛青,剛經曆了綁架事件,他姐姐又處在非常時期,再不拿外戚當回事兒,劉徹現在也還不至於讓衛青上戰場去,何況,他還隻有十三歲,做調停雙方糾紛的副使,他的資曆還不夠。

  朝中諸將,也沒請纓的,大家其實並沒有把南方的事情當大事,自然不會出現一齊搶功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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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元三年(前138年),微行始出……八九月中,與侍中、常侍、武騎及待詔隴西、北地良家子能騎射者期諸殿門,故有期門之號自此始。”《漢書·百官公卿表》:“期門掌執兵送從,武帝建元三年初置,比郎,無員,多至千人,有仆射,秩比千石。

  劉徹不是一個能閑得下來的人,夏日剛過,他壓下了阿嬌,南方莊助消息傳來一切皆安,閩越聞風不戰自退,劉徹定下神來,便要生事。先是又召了一批文士相伴,照各人本事,各封了頭銜,侍中太多,致有為皇帝捧漱盂的,外麵竟以為是美差。你們搶了宦官的差使好不好?韓嫣黑線了,居然以此為榮?韓嫣總覺得漢朝人的名字很怪,自己這個名字就不說了,劉徹原名還叫彘的來著,可丘吾壽王是個什麽名字?

  甩甩頭,不想了,跟著劉徹到了集合地點。

  被困宮中,是個無奈,劉徹好動,此時便約了侍中、常侍、武騎及待詔隴西、北地良家子能騎射者到殿門外集合,然後一起策馬出遊。皇帝說的能騎射者,實際上是善騎射者。能有閑功夫學騎射還學得很好,還能配得起全套裝備的,這些所謂的良家子,大半出身豪強,平日也是橫行一方。

  其實,劉徹很想拿上林那去騎兵出來顯擺一下的,隻是要保密,便退而求其次,也順便多結交些人,打下自己的班底。

  劉徹出行,在長安百姓眼裏,簡直就是一場災難。隨從人等,不知人間疾苦的居多,馬踏長安大街,帶翻了小販的擔子,一路飛馳而過,然後,踩了人家田裏莊稼,嚇飛了牛羊雞鴨……這些人,都不覺得有什麽不妥,真的,一路上糟蹋的東西全加起來,這些人隻要隨手扔塊金子,除了物質賠償,連精神損失都有了。不過——哪個賣青菜的敢朝他們伸手要賠償呢?他們,大概是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事情的,也不見哪個真扔了菜錢給小販。

  韓嫣皺眉,就算賠得起,大家也不要這麽擾民好吧?何況你們還沒賠呢。一路上大家興致正濃,不好說什麽,到得郊外,混鬧了一通,都坐下來休息。閑聊的時候,韓嫣假作無意地提及了方才有些不妥。

  貴族子弟還好,長安常會出現鐵血中尉、死腦筋禦史,他們還能接受收斂這種說法,豪強家的孩子先不幹了:“就算踩了點東西又怎麽了?”斜眼,“不過是圖個樂子,又不是什麽值錢的。” 這倒是真的,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不外色、氣兩種熱鬧,大白天的不好跟女人廝混怕被家中長輩責罰,那就另找發-泄的吧。馬踏大街算好的,聚眾鬥毆殺個把人也是有的。

  腐敗!

  韓嫣本就在劉徹周圍,劉徹的身邊向來是大家注意力的焦點,此時都靜下來。上層社會是知道的,這人很受皇帝重視,又頗有能耐,識趣的都不會跟他對上以免自找難看,見有人居然跟他扛上了,都瞧了過來看看是哪個不知死活的給大家提供娛樂來了。

  韓嫣挑挑眉,收了目光,淡道:“搏獅殺虎,方是勇士,欺負兔子卻不算什麽。”

  “韓王孫固可力格猛獸,可咱們眼前隻有兔子!”臉頰抽搐,沒有親見,不肯相信眼前這個小白臉有那本事,嘲諷,“畜-牲分猛獸兔子,人也分麽?”

  “自然。路邊平民,不過求個三餐一宿,就算受了委屈,也是忍氣吞聲,還不是兔子一樣的人?作弄他們,不覺得丟了身份麽?就算你不賠他東西,他也不找你的後賬,就很值得驕傲麽?”

  雖然常說國以民為本,那是因為國要靠民來養活,所以才顯然重要,並不是說民真的金貴了。這些人,生來受的便不是人人平等的教育,跟他們說“人人平等,你們不能欺負人,要友好相處。”簡直就是白搭,大家還以為你在說夢話呢。這世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話說得好,一直以來敢這麽做的都是清官、好官司,可又有多少人知道,王子與庶民,是法律明文規定的“同罪不同罰”。同樣的罪過,小民要砍頭,有官爵的卻可以用官爵來贖,沒官爵而有錢的也能用錢買命。人與人,怎麽可能一樣?還不如換個大家都能接受的說法,欺負弱小那是無能的表現,有本事,挑戰強者去。

  “這人中的猛獸,又是誰?要怎麽對付?”一臉訕笑,心裏其實知道這話說的有道理,麵子上還是掛不住,還得有個台階下。

  揚眉,鞭指正北:“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不是有熱情沒地兒渲瀉麽?我給你們找個地方,承受力夠強,夠大家未來二十年較勁的,少糟-蹋點平民百姓吧,“如何?”

  小心眼兒的人畢竟不太多,倒是開始反省。咱們沒事跟小商小販較勁,確實,挺掉身份的。最主要的是韓嫣最後的話,是把大家的熱血都給激了起來,齊聲叫好。

  劉徹的聲音尤大,看著揚眉提鞭的韓嫣,神采飛揚,劉徹心情很複雜,一時很得意,這樣的人,是自己的,一時又有些失落,這樣的人,終不能是自己的。娘的!都是什麽事兒啊!

  起身上馬:“隨朕再賽一程。”大隊人馬,呼嘯而去。

  本不是什麽值得保密的事情,也就到了晚上,有點社交的人家都知道了白天發生的事情。自是交口稱讚,就算不覺得很值得炫耀的,看在他是丞相未來女婿的份上,也要說兩句好話。這種觀點很適合用來激勵一下熱血青年,仁愛之類的高調實在沒有勸說的效果,父母們終於找到了一句很實在、很貼近生活又容易達到目的的說詞。擺事實講道理不頂用了,用激將法吧,隻要能讓小祖宗們老實聽話肯上進,怎麽著都行。

  “別到時候隻能打兔子”成了長安城富貴人家教育子女的口頭禪,倒是讓韓嫣始料未及的。由此衍生出另一句“他也就隻能打打兔子了”的嘲笑話,也讓人捧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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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錯嘛,開始教訓人了,”韓則取笑, “說得倒還行,不算太得罪人。這些人也都沒那麽愛記仇,到了朝堂上,可不要亂說話了。”

  “那是,我也是看人說話的。你瞧莊助那麽難為田蚡,我跟著幫哪邊兒的?”

  “分得清什麽人不能得罪是再好不過了,”韓則點頭,再笑,“這回你聲望大漲啊~”

  “別寒磣我了行不行?”韓嫣鄙視他,“不過是看在柏至侯的麵子上罷了。再說,我又不是壞人,偶爾說兩句能聽的話,很奇怪麽?要不是一直老實不惹事,大家也不至於這樣說好話。不過是厚積薄發罷了。我要是一邊帶頭生事,一邊教訓別人,早讓他們群毆了。”

  韓則對韓嫣激動時偶爾會爆出的生動用語已經免疫了,隻是含笑看著。韓嫣在他的注視下猛然醒悟:“你個狐狸!這本來是你想說的吧?”

  “我本來想說什麽了?”裝傻充愣。

  嘴角抽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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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期門軍不同於建章營,還不是很嚴格的戰鬥序列,儀仗隊的意味倒是極明顯的。現在的規模並不大,有錢人家的孩子,衣食飽暖生活條件好,相貌也比麵黃肌瘦的貧民孩子要好些,再者數代下來逮著美人娶,就算開始很醜後麵也有很大的機率生出漂亮孩子來——這點很重要,這樣的儀仗隊拿出來,多有麵子啊!

  這些人裏,也有欣賞韓嫣的,也有不服的。畢竟要長期相處,還是磨合一下比較好,年輕男人,沒什麽更好的解決辦法,打得服了,也就是用拳頭交了朋友。不是打架能解決問題,而是在這種武藝的切磋中體現各人的個性,酒品、賭品都能體現人品,比試也一樣,一段日子下來,倒是彼此相安了。出身環境差不多,可談的話題也就多,韓嫣倒與他們相處得不錯。倒不是說一下子就成了鐵哥們兒,韓嫣自覺沒有那麽大的親和力,不過是處了些日子,不再那麽討厭罷了,較之李家兄弟,這些人,更像是酒肉朋友。友情固然是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卻也需要去經營的,相處的時間長短很重要。

  此後便常相攜出遊,長安街上再不好飛奔了,常是乘車至郊外,再改騎馬。時人穿的是開襠褲,所以,武將不著甲胄的時候也是著的曲裾深衣——穿著開襠褲,外罩直裾的衣服很不雅,X照門隻是幾張照片,這個,是真人秀啊。也所以,不著甲胄的武將也是乘車的,也就韓嫣這樣穿著改版長褲的敢穿著什麽衣服都在馬上飛奔。

  這番折騰下來,倒讓長褲普及了起來。

  另一個意外就是,韓嫣平日基本不用的車,報廢掉了。民風還不算保守的時代,年輕男子出行,如果是相貌不錯,看著招人喜歡的,多會被女子扔花扔果子以示愛慕的。出行時正是八九月,金秋時節碩果累累,馬是經過訓練的好馬,還沒有驚到,車卻不是什麽名貴結實的車 ——基本不用,就是個擺設,又沒有減震措施,基本上,韓嫣原話就是“能看就行了,有此一物罷了。”於是,窗欞被砸壞了,車壁也有些歪斜,重換吧。

  換了車,砸的人卻少了。韓嫣平日是騎馬的,早出晚歸的上班族,出行的時候街上都沒什麽人,因此認識他的也少。初乘車,大家不認識他的車,還以為他是哪兒新搬過來的,瞧著喜歡,便砸他,砸完了想起來要打聽一下,一打聽,這人是丞相的準女婿。丞相家的女婿也沒關係,大家砸他,不過是瞧著他討喜罷了,雖然有著少女情懷,也沒非讓他有什麽回報不可,照樣砸。畢竟收獲有限,還要留著吃呢,不能全砸了。不過,看看也好啊,於是改圍觀了。

  “韓郎出行,傾城來觀。”韓嫣很是被期門的人帶著羨慕的口吻取笑了幾回,也是無法。大家願意看你,是給你麵子,別太矯情了,老實挨著吧。

  說是傾城,確是誇張了些,還不至於讓全長安城的人放下手頭的正事,跑過來就看他一個。隻要沒有下雨,他們這群人是天天招搖過市的,今天看不著還有明天呢,也沒有那麽稀罕。韓嫣不過是比這些人更受歡迎罷了。很有點後世追星族圍觀偶像的意思,嘴上喊著“XX,我愛你。”其實,根本沒有認真想過能嫁(娶)這個人。隻是表達喜愛之情罷了。

  103.婚事

  建元四年是個不錯的年份,朝上無大事,匈奴不犯邊,還頗有幾件喜事。

  第一件,便是春二月當利公主的降生。衛子夫,果然生了一個女兒。椒房殿暫時放下心來,長樂宮也沒覺得失望,劉徹欣喜於第一次做父親,樂得有些不知東西南北,翻開了地圖,給這個未滿月的嬰兒定下了封邑——當利。當利屬齊地,臨海,自有鹽官,肥得流油的地方。名字還沒有的孩子,生生把她的姑母、祖姑母給比下一頭去。平陽長公主,封地陽信還算不錯的了,為昔年淮陽侯屯兵處,還算豐饒。館陶大長公主,封地館陶也是人傑地靈頗有唐堯餘風,可與這個孩子一比,卻是差得遠了。吳王劉濞能發動叛亂,是因為他有錢有資本,他的收入,最大的一分不是租稅,而是鹽鐵——當利,正是沿海產鹽地!劉徹對他喜愛的長女,卻是毫不吝嗇。

  滿朝大臣見是個女兒,都放下心來。不為別的,大多數還是希望這個國家穩定的,帝後雖然失和,天下還是希望這對夫妻能夠過下去的。以劉徹待這孩子的熱情來看,若是個兒子,隻怕,國將不寧了。皇宮爭寵,前朝可以當沒看見,皇儲之爭,就不知道要卷進多少人的身家性命了——皇後,也是剛過二十,也有私下懷疑皇後不育的,卻沒人敢鐵口直斷,萬一生出嫡子來,可就熱鬧了。

  唯一失望的,大概是衛氏了。雖然女兒得寵,畢竟不如兒子。後宮,又有人懷孕了,衛子夫內心惶恐。沒有兒子的女人,在後宮,終是沒有倚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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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徹後院的事情,隻要與自己家沒有利益衝突,韓嫣是不想再沾邊的。阿嬌鬧得多了,有點像狼來了裏麵的小孩,大家都不當她是一回事了,韓嫣也沒有再被三不五時的宣進宮裏當調停員。

  自從衛子夫重新得幸、衛氏兄弟為侍中,與衛青見麵的時候多了,私下的接觸卻是少了。既不願牽到後宮恩怨裏,最好,連外戚也少沾邊。先前待衛青好,更多的是對未來大將軍的好奇和對那個瘦弱少年的憐惜,如今他已是千石官,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的家要顧,不用韓嫣瞎摻和了。雖然對姐弟倆的觀感不同,一向看衛子夫與衛青,都是分開來看的,可他們畢竟是血肉相連的一家人,衛青還是姓衛的。

  韓嫣,還有自己的大事要忙。

  建元四年春三月,韓嫣生日過後,便是婚期了。一切準備妥當,新房,劉徹硬讓重新搬回原來賜的那座宅邸。除了那裏,也沒有更合適的地方了,已經分家,平時小住還好,要在弓高侯府娶親,顯是不相宜的;城郊的莊子雖然也不小,終比在城裏次了些;新娘子又是丞相女兒,不能太草率了。

  正規的彩禮都是家人準備好的,隻有一樣,還是自己去辦比較有麵子——大雁。韓嫣便在一幫狐朋狗友的陪同下,到了郊外,拎起弓箭,順手折去了箭頭,射了幾隻大雁下來——這是有講究的,最好是射活的,還必須是雙數的。

  正規彩禮之外,送新娘子的禮物,韓嫣還是準備了的,不能送戒指,那個永結同心的意思在漢代不成立,“戒”指,當然有戒的意思,本意是諸侯或者以上級別人的妻妾,不方便與丈夫同房時,在手上戴一金約指,給以暗示,衛子夫手上如今就一個。要是送了這東西,新娘子臉上一定會很難看……

  早去庫房尋了幾塊水晶,找來工匠,部磨成了男子手掌大的幾塊平麵,一麵用細細的銀箔貼了,便是造價昂貴的鏡子了。不會做葡萄糖水銀鏡,隻知道這個名字,隻好根據依稀記得的步驟換了更燒錢的做法。

  鏡子,也不是“照照你自己是什麽德行”的意思,而是有著祛邪作用的好東西。名鏡值萬貫,這樣的鏡子,說是價值連城都不為過,而且,是有市無價,就靠出這幾麵來,多的,韓嫣也沒那個材料。別人,也不會造。再說,這是奢侈品,沒什麽積極意義,韓嫣倒沒想著推廣。

  他不想推廣,卻不代表別人不想要,韓嫣把鏡子當上巳日的禮物拿了出來,本是祈福祛邪的日子,送鏡子正相宜。韓家的鏡子,三兄弟各一對,把鏡子鑲進打造精美的銅殼裏,各刻上三人的名字。韓則的,圖案是石榴,韓說的是蓮花,韓嫣自己的是葫蘆。母親與嫡母自是有份,式樣差不多,都是牡丹紋。

  韓則自是分了一麵與直氏,韓嫣暗自點頭,本來,鏡子就是女人用得比較多的,隻是小叔子給嫂子送鏡子……便一式兩份直接塞給韓則了。韓說的,一麵給他戴身上了,另一麵由母親收好了。女人能炫耀的,不過是衣裳佩飾、丈夫兒女之類,三個女人大出風頭。

  想要人的多了,卻是沒有了。

  韓嫣為此被宣進宮。

   “造了四對?”劉徹淡道。

  “料子本就不多,又太貴重了,隻得了這些。”

  “都給誰了?”

  “都是自家人。”

  “你們家沒那麽多人口吧?”

  “兩位母親,還有……”兄弟三人加上各自妻子和未來的妻子,這個經過八卦,大家都知道了。長安城就那麽大,這樣稀罕的東西,哪怕在最熱鬧的時節,也是個熱鬧話題,他,不知道麽?

  “哦……”不再說話,也不讓退下。

  “……”猶豫一下下,“水精放在庫裏也沒別的用處,這樣,倒還相宜。母親們年紀漸長,眼頭越來越不好使,老是念叨著瞧不清楚自己了,真是老了。臣聽得沒辦法了,隻得弄了這麽個東西,這樣的鏡子瞧著還清楚。”

  “哦……”

  “你庫裏還有水精麽?”

  “嗯?”還是淡淡的。

  “內庫裏幾塊大的。”

  “啊!”

  敲他腦袋:“就這麽大的東西,值當的麽?”比劃了一下,“你那裏的水晶比較大,做出來的也大些。”

  “哦?”挑眉,歪歪嘴,笑問, “你有了成對兒的,還要再算計我的?”

  噎住了:“你……”

  劉徹心裏不痛快,兄弟三人各一對的鏡子,一麵還在直氏手裏,傻子都知道那是什麽意思了。偏自己連一麵也撈不到,別說一樣的花紋了,連個外殼都沒見到!好吧,人家是名正言順的,自己……也是名正言順的!朕是天子啊,有好東西,居然不給我!貴婦入宮請安,韓府兩位母親也是去的,被帶進宮玩的韓寶寶身上也佩的明鏡,都被圍觀了許久。她們散了,劉徹到長樂宮問安,這才知道的。好哇!我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這人召自己過來過來,可不是為了嗯嗯啊啊幾句的,識相的,自己搬梯子會比較好:“臣家的太小了,配不得陛下。把方子記下來,讓少府做就是了。”

  瞪眼。

  回瞪。

  “不是說了內庫裏的東西隨你拿的麽?”

  劉徹對新鮮事物有著巨大的好奇,親自定了式樣命趕工完成。

  太大的鏡麵容易壞掉,最終做出來的,最大的一對,也就是比先前做的大出一倍罷了。還有幾麵小的,由著劉徹送人了,宮裏隻有極有身份的人才得了一麵。

  最大的一對鏡子,卻是劉徹自己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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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禮當日,自有一番熱鬧。許家這裏,年紀大的比較多,韓家這裏年輕人比較多,倒也相宜。到許家親迎,被來賓圍觀,人家新婚都是圍觀新娘,韓嫣新婚是新郎被圍觀。

  許綰,韓嫣是見過的,再保守的時代,婚前見麵也是可能的,何況如今還算寬鬆,隻兩家都是大家,不可能放任兩個單獨“約會”了去。韓家千挑萬選的媳婦,倒是差不到哪裏去。許綰相貌端莊,要說讓人驚豔,那是誇張了,卻勝在有氣質——這樣出身,想要沒有氣質比較困難。打扮起來,也很可看。雖然新郎看起來比新娘還惹人注目,總的來說,還是般配的,站在一起,也是一對璧人了。

  期門的人,逮著機會拚命的要灌酒。韓嫣早有準備,先到上林拉著一隊人過來擋酒,令期門者扼腕不已。

  未嫁時,許家把韓嫣的三個條件反複說了許多次,再三叮囑,因這三個條件,他選的媳婦,大家必定是以為會持家、和睦、孝順、不爭,新媳婦的名聲很好,如果與婆家起了不和,先前的好名聲也要作廢掉變成相反的評價。哪怕是丞相家的女兒,以後的日子都要很尷尬。就算想求去再嫁,好人家也不敢娶了。搞得許綰嫁進韓家便全神戒備,生怕自己出了岔子惹人笑話。然而在韓家的日子卻並沒有最初想像的拘謹,韓嫣母親本不是個尖刻的人,更多的時候,她是閑居在自己的院子裏的,韓寶寶乖巧懂事,弓高府那裏,直氏是未嫁時的手帕交,太夫人也是以前見過的。新婦回門,與許夫人關起門來一說,倒讓兩家關係更好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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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宮請安,是自然的事情。許綰被留在長樂宮,韓嫣自是要到未央宮去報到的。

  “你們,過得,挺好?”劉徹淡淡地。

  “還行。”韓嫣無意多說。

  劉徹翹了翹嘴角:“你們原先不太熟吧?”眼裏透露出話中未盡之意——看你這樣子不像新郎官興奮啊,不是那什麽什麽的,不如意吧?

  “不熟,正好,太熟了,還不好意思下手了呢。”

  “柏至侯正想向陛下請辭呢。”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便另起了個頭。

  新婚生活,沒滋沒味,沒有臉紅心跳的感覺,隻有著尷尬與手足無措。不是一夜-情,閉著眼睛當任務,反正身體機能很健全,這是要長久生活的,想想就頭皮發麻。本以為心理已經調適好了的,一套婚禮程序下來,也做得很順,到了入洞房裏才有些著慌。次日清晨起床,才猛然發覺,一輩子都要這麽過。

  偏這時,劉徹又若有若無地暗示。韓嫣不是傻子,不知道劉徹心思就罷了,一旦知道了,如何瞧不出劉徹眼底的真實意思?心像被擰成了個麻花,什麽滋味都擰了出來。

  [牙刷和愛人不與別人共用,這是我的原則。]

  [不管有怎樣的心動,有些事情是絕對不能做的。愛,是一種本能,不由我作主,但是,我有的不隻是本能。管不住自己的心,我還能管得住自己的人。請記住,我愛你,但是,這與你無關,那是我的感情,由我來做主。知道你喜歡我,我一點也不高興,我不覺得萬人迷便是顯得自己很有價值,不能回報的感情,隻有一個,也是多餘。]

  與許綰之間,兩人算得上是門當戶對的政治聯姻。而劉徹卻讓韓嫣很為難,曾經動過心,即使礙於各方原因沒有那麽坦白地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也是動了心的,現在還留著痕跡。卻不能再放任發展,必須斬斷。一個是無愛卻要共渡一生,一個是動心卻不能繼續。韓嫣又是個心重的人,實是糾結為難。做了符合利益的正確選擇,仍然不能讓心情好多少。

  見韓嫣不太樂意分享新婚喜悅,劉徹也不為難,順著他往下說:“拐了朕的愛卿做女婿,他賺了便宜就想走?且先擔待些時日吧。”

  “隻是,柏至侯畢竟上了年紀了……”

  “無妨,總比太皇太後年輕吧。”

  “對了,來看看我的鏡子。”

  鏡子有什麽好看的?還是起身了。

  宣室內室,還是熟悉的擺設,隻在梳妝的地方換上了新鏡子,兩麵鏡子並排擺在一起,劉徹拉著韓嫣坐在鏡前。笑:“看著真是清楚了呢,長這麽大,總算是瞧清楚了自己是什麽樣子了,這麽一比,原先那鏡子真是太模糊了。”

  “就高興成這樣了?”

  “嘿嘿。”

  韓嫣無力了。別再來逗我了行不行?在你女兒滿月、我新婚的時候再表現出這樣的曖昧來,很黑色幽默啊。

  指著鼻子大罵或者是摔袖子走人的事情,以韓嫣的性情做不出來。“為了他好,所以狠下心來傷害他,讓他遠離自己,一切的傷心讓我自己承擔。”這樣狗血大灑的聖母事,更讓他惡寒。可劉徹卻仿佛聽不懂委婉含蓄的拒絕,讓韓嫣心裏的無力感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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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後的生活,許綰還算滿意,韓嫣也是無可無不可。沒有感情的婚姻,相處起來自然沒有那種激情。別人可以先結婚後戀愛,這一對,有些難。韓嫣愧疚之下,隻能在物質生活上多關心一下,卻讓許綰更覺滿意。這世上,多的是覺得雙方條件合適就結合的婚姻,少女的夢想裏,不過是要一個疼愛自己的丈夫罷了,至於情呀愛的,還沒有上升到每個人都能說出一大套的理論高度。

  侯門大家,*****了才會教女兒情情愛愛,未來主母的課程裏是沒有這些項目的。持家、交際才是重點,餘下的,是攏住丈夫,而不是得到愛情。就是母女私話,關於得到丈夫寵愛,也不會討論到“如果你媽和我同時掉到河裏,你先救誰”之類後現代的問題。

  所以,從漢代女子的角度來看,韓嫣,是個完美得不能再完美的丈夫了。沒納妾、沒通房,沒有一嫁進他家就成了某個庶出子女現成的娘,待嶽家有禮貌,自身條件又很好,沒有理由不想跟他過一輩子。

  “大人,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不在此一日,”許綰自己想了半天,又與許夫人談過,終於決定跟韓嫣說明白,“妾既嫁了,便是韓家人,要為韓家想。大人為妾花心思,妾心裏固是歡喜,隻是,妾更願大人少看妾多做事,把日子過起來,什麽也都好了。”

  漢代的女人,總能給人以驚歎。還是,自己遇到的女人太BH?新婚妻子不浪漫,教訓自己要務實。何蔓自己跑出去嫁了。一向不問事的母親,風聞自己與男性有緋聞後,居然對釜底抽薪不表示驚慌……這,究竟是個什麽世道?

  許綰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女人嫁了丈夫、有了自己的家,雖然心裏對娘家很牽掛,可對自己的丈夫更偏心些,有了兒女以後,就更是轉移了重心了。嫁得舒心,婆家人待自己很好,自然而然地就融入了這個家庭。身為家庭的一份子,自然要為家庭考慮。既然是一家人,那就認真過日子吧,怎麽實惠怎麽來,不用天天這樣表示了——很正常的已婚婦人的心態。

  都說女人本來是珍珠的,一旦嫁了人,就變成死魚眼珠子了。不是她們自己要變,而是結婚以後,要考慮得事情變多了,自然不能像少女時代一樣浪漫了。算計著襄陽城防、丈夫兒女的郭伯母,早已不是當年的俏黃蓉,雖然她還叫著丈夫“靖哥哥”。還保留著少女浪漫的人如今正在椒房殿裏發飆呢。

  許家家教,確如直氏所言,還是不錯的。不但是許綰,連同許綰帶來陪房的家人還是老實的,奴婢在主人麵前爭麵子,是免不了的,隻要不是惡性競爭就好。丞相嫁女,又是傳聞家規甚嚴的韓家,挑選陪房的時候,也是小心再小心,唯恐出了什麽不好的事情,讓女婿家裏瞧不起。不規矩的人,自是有的,不是什麽大錯,按規矩罰了一回,曉得其中利害之後,卻是老實了。

  許綰在家,也學了些管家的本事,到了嫁到韓家,規矩上略有不同,卻也沒有不適應。一時,倒也相安。韓家長輩,見到這樣的情境,額手稱慶。

  哪怕是中兩千石,韓嫣也沒有什麽婚假,更因為官職高,差使多,倒更少了幾分自在,不幾日便又照常跑完石渠跑上林,還要跟與期門眾人一道陪著劉徹四處作亂。

  除了四月的血風六月的旱情九月的彗星,建元四年,真是個無事悠閑的大好年頭。連江都王劉非入朝,韓嫣都拿準備婚事給躲了過去——普天同慶啊。

  104.兒女

  建元四年,韓家最好的消息,大概就是,許綰與直氏先後的“好消息”了。

  “你手腳倒快,沒少下功夫吧?”劉徹雖是在調侃,言語間卻帶著點若有若無的酸味。沒成親就開始為老婆考慮了,如今孩子都有了,都成妻奴了。據吉利回報,韓大人待妻子,真像眼珠子一樣了。明知這是必然的事,卻仍然不痛快。

  韓嫣默然不語。劉徹這一年朝上基本沒什麽大事,都是在暗中積蓄力量中度過的,身邊圍著一堆人,從文到武,從正到歪,無奇不有,有像東方朔這樣以奇取勝的,也有司馬相如這樣裝文雅的,還有丘吾壽王這樣嘴巧又沒有東方朔那麽狂傲的。人多了,必須會分散注意力,韓嫣能自己支配的時間自然多了起來。

  卻不像劉徹說的那樣,圍著老婆轉的,娶妻過後,才算是真正的成年了,整個社會才會真正認可了當家作主的地位,社交界才算是完全對著韓嫣開放了。韓嫣近日,卻是在被兄長、嶽家大舅哥帶著出入各式家主一級的聚會。新人拜門,要做的事情很多,要打點的關係也多,正是忙的時候,生活近況,沒必要表白了吧?

  韓嫣不說話,氣氛一時有些悶了。此時正在宣室,劉徹身邊照例是少不了靈巧人的,便有人岔開話題,講到後宮新誕生的兩位小公主身上——這卻不是當利公主了。

  劉徹的效率也挺高,後宮喜訊頻傳,生下來的卻都是女孩,讓他的熱情不免降了下來,當利公主,得到寵愛,是因為她來得太巧——長女,其他的女兒就沒那麽金貴了。

  韓嫣便細聽著東方朔與丘吾壽王論女兒相貌像父像母之類的話,心下倒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漢時,非皇後生女,其他的公主,除非本人牽進重大曆史事件,或是與夫家有關的事情需要記錄,史書是不載的。列侯人家也是這樣的,甚至連庶子都不會刻意記錄何況女兒?劉徹與衛青兩人十幾年的無子期,確是“無子期”,不是“不育期”啊。當初想起這件事情的時候還鬱悶了很久的,沒想到……白白情緒低落了那麽長時間。真相,果然,打擊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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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建元五年的新年,大多數人沉浸在一片祥和美好的環境之中。過去的一年,是令人安心的一年,沒什麽人被抄家殺頭罷官奪爵,也沒什麽人得罪皇帝太後被流放下獄服毒自盡,皇帝得了女兒,得兒子大概也不遠了,總之形勢一片大好。

  不高興的,大概是阿嬌了。仍然是盛裝打扮與劉徹一起出席了新年大典,一身皇後正裝穿在身上卻有了盔甲的味道添了悲壯的意思。韓嫣的位子離主位不遠,瞧得出阿嬌臉上厚厚的宮粉、凝重的翟衣底下,人,消瘦了不少。脂粉掩去了麵色的憔悴,高昂的頭顱、傲慢的雙眼、上撇的唇角,是最後的尊嚴。劉徹似乎一無所覺,根本是當身邊這個女人不存在了。

  悶悶地參加完典禮,回程的車上,看著許綰臉上同樣上了雪白的宮粉,心下煩躁。

  “怎麽了?”許綰挪了一下身子。

  “沒什麽,”韓嫣悶悶地,看了看許綰,皺皺眉, “上那麽厚的粉做什麽?”

  許綰頓了一下,孕婦的臉色與平常是不太一樣的,有些人會“煥發母性光輝”,更多的是麵色臘黃,再慘一點的該長斑了,這樣的外貌顯然是不適合出席新年宮宴這樣的場合的。隻小聲道:“這是上好的鉛粉……”

  妝粉至少在戰國就有了,最古老的妝粉有兩種成分,一種是以米粉研碎製成,古粉字從米從分;另一種妝粉是將白鉛化成糊狀的麵脂,俗稱“胡粉”。因為它是化鉛而成,所以又叫“鉛華”,也有稱 “鉛粉”的。前一種製作簡單,隻是北方不常見米,也有用粟代替的,來得容易,富貴人家用得卻少。後一種顯得更珍貴也更漂亮些,用得反而多。

  韓嫣倒是不說話了,鉛粉,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用金屬鉛做的,鉛中毒可不是鬧著玩的。想到這裏,韓嫣麵色嚴肅了起來。與許綰一通解釋,方才讓許綰臉色鐵青地答應不再用鉛粉了。韓嫣卻在發呆,鉛中毒易致腹痛、腹瀉、嘔吐、頭痛、頭暈、失眠、甚至煩躁、昏迷、.心悸、麵色蒼白、貧血、血管痙攣,肝腎損害……還有很小的機率不孕不育……就算生下孩子,如果寶寶與這些東西接觸得多了,也會造成智力方麵的問題,還會易怒暴躁……

  阿嬌臉上厚厚的宮粉……她打小生長宮中,與劉徹訂了婚便開始學習新娘課程……鉛粉未必就是她不孕的主因,不過,如果本身身體在這方麵就不好的話,無疑是雪上加霜的事情……

  真是個死局,不生孩子,阿嬌還能廢居長門宮,生下了,符合劉徹的心意,想留下來做儲君,陳氏隻能族滅。不合劉徹的心意,皇後之子不是太子,處境可想而知。阿嬌到這個年紀了,就算真是因為鉛粉的原因,想治好身體,也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夜風更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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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過後,照舊是結束年假,該幹什麽的幹什麽去。今年的石渠閣卻是分外熱鬧,修書已曆兩年,頗有大成,至少,經典著作是整理完了。本來書籍內容就不多,從竹簡變成紙質,原本的大大一堆化作如今一本。各家的注釋又不算正的,隻能當成參考書,這樣一來,正式的成文就更薄了些了。因刪繁就簡,整個進度倒是快了不少。

  不能讓自己的學說列入經典頒行天下,是博學者的遺憾,此時見經典已成,心思便活絡了起來。很希望另謀他途以宣傳自己的見解,於是,便有人上書請置博士。新年獻上了完整版的各派經典,劉徹見了是極高興的,此時聽了大家的建議,也很痛快:“大家都留下來吧,把各自的見解也都整理出來吧。”竟是各派都有做博士的,沒有偏幫。上書的人,本意是希望劉徹能定下個名單,這裏麵有去有留,自能顯出皇帝支持誰來,這一派的見解就占了上風,沒想到這位卻和起了稀泥。劉徹自是不會讓一家獨在,製衡,才是帝王之道。非但如此,他還從這些人的學生裏抽調了一些資質上佳的,一起參詳一下那個雜燴學說的定稿。

  韓嫣趁機請求算學等實用性的理科博士。博士,還是做教育部的工作比較好,宣傳部的事情,你們還是歇歇吧。管理國家還是要靠實幹的人,不能手裏拎著一本《論語》往堂上一坐,就指望著堂下的賬本自己算好了。劉徹猶豫再三,還是同意了韓嫣的意見。這回倒沒有太大的反對意見,有好事大家都分一杯羹,做了兩年的同事,沒有你請求設置博士別人就不能請求的道理,別人又沒攔著你,這是遊戲規則;近來那套雜燴學說也算深入人心了,不是它看起來有多高深,還是它實用明了,一眼看上去,就明白它在說什麽,便是這些人,也不能說它沒有道理,開設理科博士,正是實用性的一個體現;再說了,皇帝都同意了,大家還較什麽勁呢。

  博士不是什麽顯要的職位,朝上大臣也沒在這上頭死纏的,文明教化是好事,丞相大人正為著手下的人細務不通煩著呢,多培養點做實事的,主官也能輕鬆些不是麽?誰反對?反對的讓他薦的人來做,做不好,咱可要照規矩處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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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嫣正高興於摻了一大把沙子的時候,接到了兩張喜貼——公孫賀終是娶了衛君孺、陳掌也與衛少兒定下了婚期。衛家風頭正盛,劉徹後宮眾多,卻隻有衛子夫的兄弟被他親自垂問召為侍中,皇帝的公主也有幾個了,有正式封號的,卻隻有一個衛長公主。皇後是失寵無子,心思活絡的,不免嘀咕一下她是不是要下台了。聚會時,韓嫣也被人拉到一邊小聲問過。

  公孫賀終在春天的時候如願與劉徹拉上了親戚關係。

  衛家的喜事是一場連著一場,這邊公孫賀與衛君孺的喜事剛辦完,那邊,衛少兒給她兒子找了個父親。兩場婚事,都是請示過劉徹得到首肯的,這裏麵的枕頭風自是少不了。

  不得不佩服衛子夫的操作能力的,用網遊的話來說,就是微操過硬。在後宮翻出她家“淫-亂”話題的情況下,還能把兩個姐姐的婚事給處理得很好。誰都知道衛氏出身奴婢,身為奴婢便沒有人身自由,由主人指定婚配,要是不指定,那就隻有曠著,不然,就隻有私通來了。不是衛家人生性如何,而是處在這個環境下,不這樣,又能如何?然而,想要借題說事的人,是不會為別人考慮這麽多的,照樣亂說一氣。後宮從來就是個無風也生三尺浪的地方,爭寵,什麽手段用不出來,何況隻是有選擇性地說了一些眾所周知的事實?衛子夫的母親、姐姐確實與人私通生下父親不詳的孩子。衛子夫居然能夠頂住這樣的壓力,再次有孕,不能說不是本事了。

  公孫賀與陳掌固然是在其中動了腦筋,作為另一方的衛家若沒有動作,如何讓劉徹過問婚事呢?他還沒閑到整天盯著某個前侯爺的後人或者是做太子時不出彩的舊屬,看他們想要娶誰,或是看著一堆大姨子小姨子看她們與誰有染,然後拉纖保媒。

  衛家風頭再盛,現在還沒那個資格請到韓嫣參加婚宴,千石與兩千石,中間差的可能是一輩子都跨不過的鴻溝。公孫賀卻是韓嫣昔年同僚,他的麵子還是要看顧一二的。照常例,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地備賀禮,韓嫣去了。

  漢時沒有新娘蓋著紅蓋頭的說法。韓嫣看了看衛君孺的長相,二十五六歲的樣子,不見年輕人的活力,五官與衛子夫有些像,更淳厚些,臉上混和著高興與羞澀,行止也不失禮。她的旁邊,是衛少兒,比衛君孺、衛子夫更活潑,很搶了新娘子不少眼球。她旁邊那個一直不說話,卻睜著烏黑的大眼睛看著四周人群的男童,便是霍去病了。看著很健壯,臉上紅撲撲的,嘟起來的豔紅的小嘴配上嬰兒肥的臉頰和嚴肅的表情,看著小孩兒裝嚴肅比看著笑得春暖花開的寶寶更讓人很惡劣地想掐一把。可惜了,不能過去逗一逗。

  “看什麽?”公孫賀推推韓嫣。在他看來,韓嫣是可以結交的,劉徹與韓嫣一向親近,每逢大事都要與韓嫣商議一下,如今公孫賀與衛家結親,自是想把韓嫣拉進自己這一邊。衛家到現在,還是搞不清楚韓嫣的立場,一邊在衛子夫“請出”、阿嬌鬧聲的時候幫了一把,一邊又在衛子夫進封的時候攔了一腳,難道他也是個古板人,照著聖人之言做事,不偏不倚?他不是推崇孔孟的人,私下也都看出來了,劉徹那個實用的見解,首倡者卻是韓嫣,應該是可以說動的。

  “那孩子,挺有趣的。”

  “是想著自己要做父親了吧?”

  韓嫣臉上淡笑,心下不耐。做父親,很驚悚的未來。對於扮演父親的角色,韓嫣心裏沒底,心下正發愁呢。公孫賀是主人家,當然不能隻跟一個韓嫣閑扯,拉攏這種事情,不是一回兩回就能成事的,太急切了反而令人生厭,總要慢慢地來,讓人適應了自己的靠近才好繼續,與韓嫣閑聊幾句,又招呼其他人去了。

  陳掌的婚禮,韓嫣卻是沒興趣參加的,隻命人送了賀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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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嫣自己,也有大事——長子降生,韓嫣更多的是惶恐,抱著軟軟的嬰兒,大氣都不敢喘。這種感覺,與初見肉球一樣的韓說是不同的,心像被堵住了。小嬰兒生出來的時候,紅紅皺皺,清洗過後裹上繈褓,臉倒展開了,也不哭了,直接睡過去了。韓嫣一動也不敢動,傻站在站上,直到被提醒,方才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回搖籃裏。

  一堆欣喜若狂的大人,圍著睡著的孩子流口水,小聲討論長得像誰。更像許綰,遺傳學上說,長相在乎基因,分析下來兒子像母親的可能性比較大;民間有諺,兒生肖母、女生肖父,都是有福氣的;韓嫣說,不要臉地說一句,長得像我,是每個女人的夢想,女兒長得像我,也像我對得起她了,要是兒子長得像我……

  嬰兒用品都是備好了的,還有韓說小時候,韓嫣絞盡腦汁給他做的東西,都翻了出來重置了新的。金鎖、手鐲、腳鐲、玩具、搖籃、衣服……現在,這孩子差的就是一個正式的名字了,韓嫣吸取了自己名字的教訓,直接給孩子命名為“靖”,倒也合宜。

  丞相外孫,韓家長孫,大宴賓客也在情理之中。韓則心裏更有個小算盤,希望以後自己若無子嗣,可以過繼了來。雖然韓嫣現在隻有一個兒子,可看著健康,想必後來少不了兒子的。韓嫣的死腦筋,也不見他碰別的女人,多半這些兒子都是許氏所出,拉近與許氏的關係,以後要過繼了來,也好說話。

  在這之前,韓則的一個侍妾周氏滑胎,生生把一個成了型的男胎給弄沒了,此時,直氏正在將小產後虛弱的身體。韓則妻妾,總是孕而不成,成了韓家人心頭一塊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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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年,朝中無大事,底下沒有大八卦,一旦有,就好像專是為刺激韓嫣來的。去年是江都王來朝,今年,到了夏四月,卻是平原君薨逝。這老太太不知道是不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居然留言讓兒子們找她丟到一邊N年的外孫女,妥為安置!這樣的事情是瞞不住的,劉徹親自去把人接了回來,賞賜豐厚,王太後尷尬之餘,心下也是大慰,對著兒子連聲道謝。接下來,皇家大認親。

  這該怎麽說?是金子,終是會發光的麽?韓嫣咋舌,麵部扭曲地轉過臉抽搐。

  平原君的原意是“妥為安置”可不是“認回來好好補償”,她臨死前最後的掛念就是當年留下的這個尾巴了,如今得了個比意想中更好的結果,老太太了無遺憾地撒手西去了。金俗卻從此過上了好日子。

  105.醋意

  竇太後去世的時候,韓嫣正看著次子吐口水泡泡,旁邊是韓說在念兒歌。每一個孩子,都是上天賜給的天使,管他長子次子,一樣疼,不要因為小時候的差別對待,長大以後心理扭曲就不好了。

  韓寶寶,呃,現在已經不能稱為寶寶了,十二歲,長成了個半大少年。沉浸在當了兩個更小的寶寶的長輩的歡樂中,不管還在說著外星語的嬰幼兒聽不聽得懂,每天功課之餘的最大愛好,就是向侄子傳授知識= =!

  你才十二歲啊,小學剛畢業啊。好吧,在漢代是半大小子了,得接受以後當家作主的教育了,可你也別瞪著我兒子跟看著小雞崽兒似的好不好?還沒開始商量著給你娶媳婦呢。韓嫣扭曲了。韓說小大人的模樣,看得一幹長輩哭笑不得,卻也由著他去了。看著自己兒子受歡迎,許綰自是高興。韓嫣一向喜歡可愛的小孩子,隻是對著自己的孩子,一時還是不太能適應,日日看下來,方慢慢體會到了那種骨肉親情,聞到奶香味兒,捧著暖而軟的小肉球,不感動,很難。

  韓靖初生,韓嫣最大的擔憂就是對於日後教養的惶恐——做一個合格的父親,怎麽想怎麽覺得自己做不到。韓寶寶當日還有韓則這個長兄在,韓靖是自己的兒子斷沒有再勞動別人的道理,要怎麽教?後來卻也想通了,那是以後的事情,實在教不來也不硬撐,打包給韓則好了,免得自己教壞了孩子,教成個反封建鬥士就壞了,自己隻管疼愛就是了。

  曾經,韓則指著被包成了顆球的韓寧說:“小時候,你哥哥就是樣照顧你的。”

  韓說看著圓球形的侄子,抽搐了——還好,我長大了,不用這麽丟臉了。天啊,哥哥你不知道你力道大麽?不怕把小寧給揉成肉丸子?

  “你那時候戴的是虎頭帽子,比這個,嗯,威武……”韓則忍住笑。

  韓說把臉埋進手掌裏:“大哥哥,哥哥是男的吧?啊?為什麽比嫂子還……”

  一旁,韓嫣對著韓寧腦袋上的兔子耳朵直蹭,還是卡通造型的寶寶可愛啊,兔子裝真的很可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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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和樂的時候,宮裏來人了。

  竇太後去世,幾家歡喜幾家愁。到得宮門外,韓嫣遇到了許昌,上前便要見禮,許昌揮手:“別弄這些虛禮了,你都知道了吧?”

   “是。”

  “如今,可不太好……”

  “也沒什麽,”抬眼看了一下許昌,瞧不出喜怒來,“不是早就想好了麽?”

  “是啊……”其實,到了這樣的位置,能毫不眷戀地退下的,真沒幾個人。不全是因為至高的權利,而是處在這個位置上,必然會形成一定的關係網,自己退了,與自己的聯係的人,要怎麽辦?總不能不負責任地撂到一邊吧?

  “盡早退步抽身,比什麽都好。您全身而退了,自有人看您的麵子,對下麵的人照顧一二,若如衛太傅,得了個罪名再退……”

  許昌一驚,點頭:“這倒是了。”

  “若您退了,下一任會是誰?”

  “武安侯!”沒有猶豫,“魏其侯固然是不錯的,可惜太皇太後去了……”外戚與後宮,怎麽可能撕擄得開?沒了後宮,外戚難成氣候。尤其是,因為後宮而發家的外戚,沒有強大到以一家之力抗全朝,縱使有點能耐,也抵不住牆倒眾人推。

  “武安侯,是個實在人。”不是老實人,可是很實在。比老實人還好相處,真的,韓嫣可以用十幾年來的經驗向大家保證。

  許昌會意,口角含笑,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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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昌辭相的理由也算合理,自己年紀大了,辦理竇太後的喪事,力不從心。太皇太後的後事,怎麽可以不好好辦呢?所以,自己還是退位讓賢了吧。太皇太後剛死,丞相就請辭,朝臣卻是沒有什麽震動 ——早就知道了的事情。太皇太後為壓了皇帝才任命的許昌,如今太皇太後死了,他是不能留了。

  耐人尋味的是劉徹的反映,居然不許,把丞相大人誇成了一朵花,天知道這位丞相在任的這幾年,真沒出什麽政績,難為劉徹居然能誇得出口。你要是以為這樣是他的真心話,那就錯了,沒發現這些誇獎之詞,沒一句落到實處的麽?全是老成持國之類的虛詞。於是,再辭、再不許,如是者三。劉徹終於“為難”地同意了,同時命許昌以上大夫之祿致仕。

  許昌辭相,那麽,新的丞相是誰呢?——果然是人一走,茶就涼,這會兒,連太皇太後的喪事由誰來主持都沒人關心了。

  最終,武安侯田蚡順利成為了丞相。好吧,也不算是大跌眼鏡的事情,誰叫他是皇帝的舅舅呢?一時間,武安侯府,賓客如雲。韓嫣也命人備了厚禮送了過去,自己卻沒有親去。因一向對田家很禮貌,田蚡為數不多的為人著想的細胞冒頭了:“多陪陪你嶽父,我這裏太忙,手上的事情一團亂,有空,還要向他請教呢,你先給他說一聲,別到時候不讓我進門啊,哈哈~”

  田蚡正是春風得意時,自己做了丞相不說,連禦史大夫都換上了他推薦的韓安國,朝廷三公,太尉不設,僅有的兩個萬石官就是丞相和禦史大夫了,如此權勢,田蚡怎能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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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敬武安侯,是因應有半師之誼,更比別人厚些。如今,再如此待丞相,就顯得諂媚了。”韓嫣如是回答劉徹。

  最近常蒙征召。

  竇太後一死,劉徹也越發少了顧忌。一直以來,壓以劉徹頭頂的大石,就是竇太後,雖然這兩年,竇太後因為身體的關係,一直退居深宮拿湯藥吊命,但她畢竟還活著,誰知道她哪天突然就好了呢?哪怕隻是一時回光返照,也夠大家受的了。她一去,劉徹便覺得自己才真正是當家做了主人了。卻忘了漢宮重孝道,長樂宮裏還有一位太後在。

  任命田蚡做丞相,是劉徹自己的主意,一個方正的丞相,未必會得皇帝的喜歡,田蚡這樣的小人,一向見風使舵,秉承上意,最是好使。這樣的任命,王太後自是喜歡,當然不會再鬧騰——如果新丞相不是田蚡,你再來看。王太後,劉徹的親娘,什麽時候都不是吃素的主兒。不管是因為什麽原因,反正,目前是母子和樂。

  後宮裏,沒了竇太後,阿嬌的處境是越發難了,以前還常給衛子夫小鞋穿——按說,這幾年也有其他的公主降生,便是當利公主,劉徹對她的疼愛也隻是賜了富庶的封地而已,可阿嬌偏偏就盯上了衛子夫——總之,宮裏傳聞,關於皇後的凶狠,是神乎其神的——現在卻是安靜多了。

  衣食飽暖思淫- 欲,錯了,是物質生活滿足了,開始追求更高層次的精神享受。沒了後顧之憂,劉徹很自然地想到了韓嫣,倒不是他以前把韓嫣給忘了,現在沒事幹了,又想起來了。韓嫣被禁足,他還要翻牆去探望,就在身邊,怎麽會就輕易拋到腦後了?不過是覺得自己還要受人掣肘,不好表現得太明顯罷了,如今自覺大權在握,不免要有所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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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徹這兩年國事漸漸有了發言權,後宮也沒了能管他的牢頭,生活越來越滿意。猶如白紙上的黑點,萬綠叢中那一點紅,諸多的滿意便把不滿意的事情襯托成了十二分。

  先是韓嫣娶妻,劉徹心想,韓嫣已經承認心裏有自己了——他把韓嫣說兩個人不能再繼續的話給選擇性遺忘了——還很有“從一而終”的念頭——人家是要對妻子從一而終的——娶妻是個無奈——就這一條還靠譜。怎麽說,韓嫣都很該還像以前那樣吧?誰知道,他老婆沒娶就想著要給許綰在娘家掙麵子,硬要請示外調,最後雖然給自己掰了回來,還承認了對自己,咳咳!還要一直不離不棄的!

  結果。

  韓嫣夫婦,出雙入對,長安城裏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門當戶對,一對璧人。劉徹偶爾一次聽了傳聞,暗暗記下了,尋機會觀察。

  宮中常有各式宴會,正式宴會,男女分席,韓嫣還會扭頭看向隔了幾道牆的女席——看什麽看?不就是懷了身孕麽?宮裏有狼?會吃了她?這麽不放心!!!宮裏這麽多女人有孕,我還不是坐得穩穩得?你個沒出息的!

  劉徹有時也會開小宴,不過是親近人等帶著家眷一起出席。看著韓嫣跑到許綰席上去剝蝦仁、盛肉湯、挑魚刺、遞手帕,公然一副妻奴相,劉徹的臉抽了——動作熟練得很呐,在家沒少幹吧?

  搓了搓掌心,滿是濕汗,一回頭,旁邊衛子夫忙遞上擰好的帕子,擦過手,飛快地夾了一筷子青菜扔到衛子夫碗裏,迎來感激惶恐又羞澀的目光,再看一眼那邊的一對兒,動作如此自然。身為帝王,擁有了無上權利,卻再難被人以平常心看待了。我不是朕、朕不是我。

  一時興味寡然,心下煩躁,便道:“喂喂,不用當大家的麵這樣恩、愛、吧?”

  韓嫣抬頭,笑笑:“她不方便嘛。”蝦子不但要剝殼,還要去腸線,不然好髒的,宮女不一定會細心做到。

  “這是你該做的麽?回你的席上去!” 伺候老婆!男人丈夫,有點氣概好不好?還這麽體貼!……要體貼也該對我吧?!一起吃飯都沒見你給我剝過蝦子!

  許綰倒也大方:“這個,臣妾總做不好,便他做了。有他做不好的事情,臣妾也會拿來做。一家人,何分彼此,誰能做便誰做了,分得太清楚了,反而沒意思。”

  劉徹被噎住了。半晌,一揮手,一旁的宮女一愣,忙上前:“韓大人請自用飯,奴婢伺候韓夫人。”

  “罷了,我都下了手了……”傳來劉徹的咳嗽聲,“拿水來洗一下吧……”

  仿佛較勁一般,劉徹偏還好常開宴會,然後,把韓嫣夫婦宣來。總想在這上頭找回點場子,希望看到哪一次他們倆不表現得像恩愛夫妻了,他就高興了,下一次還是看到人家一家和樂,自虐了,又不服氣,如此惡性循環。

  韓嫣與許綰的相處,稱得上是“相敬如賓”,既如賓,便有些生疏。互相稱呼著“大人”、“夫人”,處理家事的時候,也是比照著規矩,韓嫣總覺得兩人像是同事,勝似夫妻。雖然整個大漢朝的上流社會都是這麽來的,卻與韓嫣心目中的家庭相差太遠,讓他說說自己對家庭有什麽期許,他又說不上來,總之,不是這麽公事化的,韓嫣覺得自己的家庭很像個公司。韓家許家,利益相合的合資公司。又有些像是角色扮演,各自演好自己的角色,成了習慣。這樣合作愉快的兩個人,在外人看來,卻是模範夫妻,配上兩個活潑可愛的兒子,挺好的一個家庭,出席公共場合,怎麽會有不和樂的畫麵?

  要是男人自己沒本事,靠妻子裙帶起家,那他對妻子再周到,隻能更讓人蔑視。如果男人本身事業有成,還能對妻子不錯,那就值得稱道了。韓嫣如今,是少年得誌,在長安貴族圈裏也是受歡迎的人物,很有些人得他恩惠被薦了上去的“知人薦士”自然是好人,本身官運亨通,文武皆宜。他對許綰隻要略比別人家裏丈夫對妻子好些,便能得到更高的讚譽,齊家治國平天下,說的,可不就是這樣的人麽?於是,說好話的自然就多,傳到劉徹耳朵裏的頻率也就更高了,劉徹越發生氣,鬥誌昂揚。

  ……

  一年多了,劉徹生氣到無力。身為帝王,還是眼見著頭上壓著的竇太後日漸衰敗走向死亡,而自己大權漸握,劉徹本該是傲氣更盛:你不理我,我還不樂意搭理你呢!劉徹不是那種會低三下四,吃回頭草的人,偏偏遇上了克星。疏遠的事情,他不是沒做過,卻是把自己憋得難受。就像看見人家吃雞腿,自己很想吃,卻吃不到,暗下發狠咬著草根:“我家草根味道也不錯,我吃、我吃、我吃!”可他心裏想著雞腿很香,便越吃越沒味道,越吃越想著雞腿香了。那雞腿還不會自己跑過來,瞧見你吃草根了,人家安安份份地跑到別人碗裏呆著,不礙著你吃喜歡的了。

  忍無可忍,終於把韓嫣拎到宣室來“宿衛”。

  各睡各的。

  半夜,有人摸進了別人的被子裏,動手加動腳。

  韓嫣推開被子坐起,冷眼看著被推開的被子裹住的人奮鬥了半天冒出頭來。冒出了頭,伸出了手,再撲。如是者再三,撲上來的動作越來越用力,鼻息也帶著惱意了。韓嫣伸出手,壓住劉徹的雙肩,四目相對:“睡迷了麽?夢到跟誰打架了?”

  “妖精打架!”想什麽說什麽,看我對你誠實吧?

  “你應過的。怎麽出爾反爾?”

  好,很好,非常好。劉徹知道自己是出爾反爾,很不厚道,可他就是放不下。被說破了,劉徹幹脆承認:“我是答應過,那又怎麽樣?你不也說過要與我一起努力的麽?還不是圍著女人轉?既然大家都說話不算數,那說過的就全都作廢,照我的來好了!”

  韓嫣一愣,劉徹趁機挺了一下腰,想要翻起身來,韓嫣反射性地雙手用力,又把他壓回了被褥裏,壓完了,自己倒傻了。劉徹這回抓住了機會,挺身,坐起,反壓。

  “你又要做什麽?!”韓嫣低聲斥道。

  “做什麽?你又不是沒通人事的,不知道我要做什麽?”

  大口地呼吸,喉嚨抖動了幾下: “好好的,怎麽突然……”

  “好好的?突然?嗯?”嘴上說著,手上也在忙碌。

  衣襟滑落,落出半邊上身,劉徹瞧見了,呼吸一滯,臉上呆呆地,還眨了眨眼。韓嫣倒吸一口涼氣,抓住劉徹的手:“你,非得這樣麽……”聲音輕輕地,帶著無奈。

   “哼!”鼻息更沉,“不然,你會老實麽?”

  “臣一向安守本份,不敢行差踏錯,不知,有何不足,還請陛下指正。”

  “你!”

  輕歎:“這些年來,我戰戰兢兢,不敢有絲毫懈怠,在你眼裏卻隻有如今這樣的……”頓住。

  劉徹鬆了手,接著,整個人都放鬆了起來……整個兒趴到身下肉墊子上不動了。“你總圍著那個女人轉,”指控,“還跟她合起夥兒來氣我!”

  “氣你……”韓嫣噎住了。

  “你們做出那付恩愛相給誰看呢?”

  做出恩愛相!可不是做出恩愛相麽?幸福生活,根本就是假相。一句話刺痛了韓嫣。原本劉徹不強逼的態度還讓他很感動的來著,今天一露原形,又說痛了韓嫣心事,韓嫣也怒了。一把推開了劉徹:“那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不然,難道要我當眾給她難看麽?”

  劉徹被推到榻上,正待發怒,聽了韓嫣這樣說,真火了,聲音也大了起來:“那就當眾給我難看?!”

  你哪裏難看了?韓嫣心裏想著,麵上也就表現了出來。

  劉徹冷哼一聲,黯淡的燭光把臉色映成了鍋底一般。劉徹這副樣子,倒讓韓嫣冷靜了下來,仔細回憶,自己與許綰,是模範得不能再模範的一對了。模範的另一層意思就是刻板,既沒有抱著某種樂器跑到她窗戶底下唱情歌,連送花都被她製止了,真的沒有什麽特殊的啊?

  靜了一會兒,總算想起現在的情勢——總不能兩人就這麽坐一夜吧?於是,韓嫣低聲道:“怎麽就這麽大的火氣了?”

  “哼!”劉徹別過頭去。

  韓嫣理理被子,給劉徹蓋好,自己也躺下了。

  韓嫣把聲氣低了下來,劉徹的火氣已經消了一半,等著韓嫣再乖乖過來跟自己說好話,卻被蓋了條被子,一回頭,韓嫣也躺下了,嘴巴也閉得緊緊的。劉徹又鬱悶了:“沒話說了?”

  不說話。

  劉徹憤憤地翻個身,又壓了過來,韓嫣無奈地睜開眼:“一說話你就生氣,還不如不說。”

  “你……”劉徹簡直要翻白眼了,“你不會說不讓我生氣的啊?”

  撲哧一聲,韓嫣沒忍住,笑了。劉徹老羞成怒:“笑什麽笑?”

  “沒,睡吧,明兒還要早起呢。”

  “唔。”不老實的手,仍是摸了過來。然後,整個人趴了上來。抱住了啃,從唇到頸再到鎖骨……

  “又要做什麽?!”推開,“快睡。”

  “好啊,你睡吧,不用管我了。”

  這回輪到韓嫣黑臉了,這人今天是怎麽了?不像是因為欲-火難耐,後宮裏有得是願意為他消火的人,天下又不是隻剩下一個韓嫣——倒像是後麵有人拿著鞭子趕著他,讓他非做不可似的。

  劉徹是心慌。他不在乎韓嫣有多少女人,在他的觀念裏,男人有女人很正常,甚至在韓嫣說了一心一意的想法之前,他連對韓嫣的感情都很朦朧,隻是單純地希望韓嫣眼裏隻有他,至於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他自己也搞不明白。後來,弄清楚自己是喜歡韓嫣的,韓嫣又要娶妻了,即使是皇帝,他也不能攔著人家的大事,況且,他自己也是大小老婆一大堆。韓則類似詛咒地擔心,也讓劉徹有所警覺怕給韓嫣惹禍,所以,他忍了。娶就娶吧,反正沒感情,世上這樣的夫妻多了。沒想到,韓嫣有了老婆之後居然成了顧家的好男人,兒子都生了,越發地離自己遠了。

  漂亮的人,很多,雖然他是最漂亮的一個,卻不代表非他不可。不說天下,單就朝中,有才華的比比皆是,文的武的都有還有能文也能武的,雖然他是拔尖的,卻也不缺他這一個。

  大概是他讓人覺得心安吧。與他的父親景帝一樣,坐到了最高的位子上,俯視群臣與後宮。登上帝位,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對所處環境進行鑒別判斷,周圍的人被劉徹帶著懷疑的目光一一掃過,覺得這些人就沒幾個不想從自己身上撈好處的。討好盡力,一旦與得到回報掛了鉤,什麽感動都沒有了。

  翻來覆去地研究,也沒發現韓嫣要謀什麽好處,隻是單純地針對自己這個人。

  劉徹不喜與女人同寢,常是召幸完後便自回宣室,一方麵是宮規——規矩在劉徹眼裏真有這麽重要?更重要的是,他不喜歡睡覺的時候,枕頭邊兒上還躺著一個想著經此一夜恩寵能多幾分,能從他這裏得到多少賞賜、升一級位份、給娘家謀個肥差的人。劉徹自我感覺再良好,也不會以為這女人沒見過麵就已經愛上了他,她們愛的是“皇帝”吧?我不是朕、朕不是我。

  ——[有些誤會了,韓嫣如此作為,還有一個原因:他覺得自己本身的產業已經足夠了,有房有地有車有奴婢,數量還不小,已經沒有必要再要些什麽了。就算是被竇太後禁足,他也覺得哪怕什麽官職都沒了,自己還能衣食無憂,活這麽大,他就沒為生計發過愁。不是不知人間疾苦式的無慮,而是明白現狀後的無憂。]

  [劉徹跟韓嫣表白,說喜歡他,韓嫣說不定還會偶爾沾他點小便宜。劉徹說了,韓嫣倒覺得再算計劉徹什麽,反而不好意思了。]

  隻是這樣麽?純真之人、耿直之臣雖然少,也不是沒有,怎麽就沒有其他人能給他那種感覺呢?——看不著覺得心慌,看見了心就像被填滿了一樣。靠得遠了,想抓得近些。靠近了,像是心裏裝了小老鼠,百爪撓心,偏又抓不了癢。很想握著他的手,做都不做也行,就這麽看著也好啊。如果能枕在他腿上,一邊讓他摸著自己的頭發,一邊跟自己說話就更好了。或者反過來也行。

  把優點一條一條的列出來,都是討喜的原因,卻不能解釋為什麽偏就對他上了心。到底是為什麽呢?實在想不明白,劉徹幹脆不想了。管它是什麽原因呢!先把人攬到身邊再說,對著他,總有想明白的一天。不然,自己抱著腦袋在一邊想,等到想明白了,人卻不見了,哭都沒地方哭去,反正不能讓他跑了,於是,劉徹行動了。

  越離越遠的感覺,讓劉徹不是滋味。雖然韓嫣還是照常上朝、照常做他的工作,劉徹總覺得韓嫣越來越讓他抓不著了,便急於想證明一下,他,還在。證明的辦法,自然,越直接越好。於是,病急亂投醫,人急用錯招。

  一次次被韓嫣推開,劉徹的腦袋漸漸發熱了,居然說了昏話:“好阿嫣,別推開我,隻要……你要什麽我都能給,要什麽跟我說好不好?整個天下都我的……”說完,自己先傻了。恨不得把自己埋到榻底下——我怎麽就說這些了?!

  乖乖地坐到一邊,等著韓嫣發飆。韓嫣卻出奇地冷靜,躺著平複了一下呼吸——既不傷著劉徹又要推開他,不是普通的費力,怪不得俘虜比斬首功勞要大!

  坐起,理了理衣襟。看了一眼劉徹,見他居然瑟縮了一下,歎了口氣。

  劉徹聽得韓嫣發聲了,有些慌:“阿嫣……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知道的,我是昏了頭了。”確實慌了,那話說的,根本就是對人家人品的懷疑嘛。學成文武藝貨賣帝王家,那是等價交換,是賣力、賣命,他剛才那個話說得像要韓嫣賣-身啊。

  還不說話。

  “別生氣好不好?”心一橫,撲上來。這回沒敢再動手動腳,隻是把人抱得死緊。

  韓嫣想掙開,劉徹抱得更用力了。韓嫣拍拍他的背:“先放開好不好?”

  “不放,放了你就跑了。”

  “大半夜,我能跑哪兒去。”

  埋在頸側的大頭搖了搖,還是不肯鬆手。

  無奈,雖然姿勢有點怪,該說的話還是要說的:“人表達喜愛,常會給對方力所能及的東西,帝王擁有江山權勢、榮華富貴,能給的太多,而大家想不到帝王也會需要什麽,所以,想得到喜愛的人太多,而想到給帝王東西的人,太少。漸漸的,變成了隻知索取、爭寵而忘了本心。後來的人便有樣學樣,把對帝王的關心當成了交易,盡心伺候為的隻是得到賞賜。”

  “你,要我也變成那樣麽?”

  “你是有整個天下,到時候,也就隻有這個天下了。”

  趴在身上的人全身僵硬了。

  “我有多大的能耐就擔多大的擔子,得多大的恩賞,這樣,不論是官爵還是別的什麽,我拿得心安理得。真要是把權勢與你我之間的事情相聯,結果,會很糟糕。”

  “打小結來的情份,之所以珍貴,是因為那時候的人最單純,看人隻看著這個人如何,還沒有學會去看他背後的權勢。計較利益得失會讓純真的感情變了質,把一個人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麵目可憎,連認不出自己來了。”

  “我說過,隻說實話。與你相知,本非我所願,”覺得劉徹環在身上的手臂更緊了,拍拍他的背,“隻是事情既然發生了,便不能掩耳盜鈴裝不知道。不如跟你說開了,心裏也就沒有惦記的事了。我從沒想過因此從你那裏得到什麽好處,真有想得到的,大概,就是相知相守吧,可是我們,又做不到……”

  “做得到的!”劉徹飛快地插話,爾後有些怨念,“我可是一直都在,隻要你別走!”

  我哪裏敢提走?你一懷疑,就跟今天似的抽風,要是真說要走了……

  “我一直都在。”

  “在與女人恩愛,”劉徹接口,“兒子很可愛吧?”

  “那是我的家,我是男人,得承擔責任,不是說過了麽?”

  “開始是負責,負著負著,就有心了吧?”劉徹不依不饒,很想讓韓嫣說出他愛聽的話來。與自己海誓山盟以他的性格是說不出來的,至少,要說出一句對許綰沒什麽吧?

  “是啊,唔,”脖子被咬了一口,苦笑,實話實說了,“是有心,有愧疚之心……娶妻非我所願……卻……怎能不對她好些……”剖開了模範丈夫的光鮮外殼,內裏,卻是如此讓人難堪。愛不了女人,再還要把兩人綁在一起,隻能用另一種方式來補償。

  劉徹算是接受了這樣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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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徹暫時安心了。

  不過……

  不逼你非要跟我什麽什麽的,太皇太後死了,正是大展拳腳的時候,來議事行吧?不是說要一展抱負的麽?那來辦正事吧!

  於是,韓嫣出現在宣室的次數明顯多了。至於“宿衛”,是死也不從的。劉徹的過激舉動,韓嫣是怕了。劉徹雖然沒有實質性地“做”了什麽,到底是沒有自己硬憋回去的道理,還是歪纏了許久。再跟他住在一起,可不是每次都有這樣的好結局的。

  “後宮沒有皇子降生,終不是個事兒,”你最大的任務還沒完成呢,“你……”

  仿佛是達成了某種協議,兩人絕口不再提當日的事情。劉徹更頻繁地召韓嫣入宮,韓嫣乖乖地奉詔而來。日子似乎回到了以前,一起用餐,一起商議國事,一起賽馬練兵。

  106.暗鬥

  君無戲言,也是要看事情的。反悔對於政客來說,真是比吃飯還簡單,劉徹是政治家與政客的綜合體,大政方針固然是英明果斷,陰謀詭計他也玩得轉。在對待韓嫣的問題上,劉徹充分表現了他的這種混和特質,說了不把韓嫣視同孌寵,他也能說到做到,隻是受到了刺激的時候要反悔也是反悔得痛快,耍賴地揩點油,他是不會覺得自己違約的。

  兩個人的合約條款,大部分相同,具體細節就慘不忍睹了。

  對此,韓嫣也是無法。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劉徹擺出閻王臉孔要對他硬上弓的時候,他還能對付,暴力手段他打不過自己,陰謀詭計他還沒那個精力用到身上。當劉徹化身小鬼的時候,真是難纏。心裏一點感覺也沒有的人,很能從容應對,對上還要留三分情麵的人,就渾身不得勁兒。推開了太矯情了,由著他,簡直是給個竿子豬也能上樹。

  手指轉轉拂過手背,力道拿捏得剛剛好,隻讓人覺得癢,一直癢到了心裏。胳膊一抖,怒視,換來憨笑。不一會兒,手指又爬到了脊背上,觸電股的感覺從尾椎直頭頂。韓嫣的臉黑了。四下無人,兩人正在看著朝中大臣名單,商量著如何替換——本該與丞相商議的,鑒於現在的丞相是田蚡,還是不勞動他老人家了——韓嫣也不客氣了,直接拎起劉徹的領子,臉對著臉:“別玩了好不好?”

  劉徹奸笑。心裏得意得緊。他倒是回過味兒來了,韓嫣這樣子分明是對自己有心,否則不會這樣激動,怎麽就沒見著他對別人這樣?他可是一向從容得緊,那個女人可不能讓他這樣。

  下一回,召來一堆人議事,告一段落了,名符其實的鹹豬手又伸了過來,寬大的袍袖真是作案必備,不好直接甩開了,韓嫣隻能回握住那隻作怪的手,握得緊一點,讓它不能再作怪。劉徹這回倒是老實了,見好就收,反握住……

  能到皇帝身邊當差的,不是關係太硬,就是腦袋十分靈光,這其中,後者又占了絕大多數。劉徹表現得明顯,時間久了,大家便發現其中有些不對勁兒。開始沒人往這上頭想,韓嫣之前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主流的評價是正麵的,也就沒人往這上頭想。現在一看,劉徹一見韓嫣就笑——笑得很不正常——雖然一直是韓嫣坐劉徹旁邊的位置,現在兩個座位靠得更近了,劉徹還會不自覺地往韓嫣這邊挪。

  再看韓嫣,開始是一臉平靜,然後,瞬間五顏六色變一下,最後定格在黑色或者青色上,議完事,落荒而逃。劉徹居然還斜靠在靠椅上,看著韓嫣狼狽的背影眯著眼睛笑了。

  混在皇帝身邊,都不是黑白分明的書呆子,自是看出了些苗頭,但是這兩人又沒有特別明顯的表現出有不正當關係,韓嫣一向與人為善,也沒表現出讓大家討厭的潛質來,隻有心下犯疑,卻不好說出來。

  另一件讓熟悉的人亂猜的事兒又發生了——韓嫣請辭回家照顧母親。竇太後的喪事在五月,正是夏天,外命婦跟著哭喪也是有的,很有幾位上了年紀的老夫人累倒了,韓嫣母親也有份進宮哭靈,累病了並不奇怪,問題是,她前天還進宮跟王太後說話的來著,今天,怎麽就病了?

  看著劉徹鐵青的臉,大家似乎找到真相了。不覺高看了韓嫣一眼——還夠有風骨的,為了杜絕騷擾,視榮華富貴如糞土啊。韓嫣確是因為不堪劉徹若有若無的騷擾,周圍人的眼神都變了,他還不知道收斂,韓嫣羞憤萬分。再這麽由著他,自己怕是要被定型了。

  當天下午,禦醫被派到了韓宅,韓嫣被召進了宣室。據守在外麵的小宦官回憶,裏麵先是吵,然後是打,打完了,兩人沒事人似的出來了,一邊走一邊互相整理衣服,陛下也沒說韓大人犯上要拉下去打板子——前輩們說,他們倆打架的時候別去拉,那是在切磋呢。

  再然後,大家發現劉徹規矩了許多,大家看韓嫣的眼神變成了崇拜——不僅是皇帝老實了,更重要的是,皇帝待他一如既往地榮寵並沒有因為他鬧騰而減了半分。真乃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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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徹之所以如此露骨,也是因為高興得意。看著韓嫣敢怒不敢言的樣子,他心裏就暗樂,趁著機會多揩點油水——用強?咳咳,小時候劉徹長得是比韓嫣壯,習武之後,劉徹在這方麵用功不多,韓嫣卻是被嚴格要求的,武力上劉徹是想都不要想了,為此,劉徹暗恨了好久。

  等到韓嫣乍毛了,劉徹自然是見好就收,“乖乖”地答應以後不公然調戲了。

  回到家,韓嫣摸著脖子咬牙,自己縮到書房,對著鏡子一照,果然留印了,脖子上一個草莓、鎖骨上兩個牙印!!!

  好在富貴人家的慣例,是夫妻各睡各的,要是一家子住個三室一廳,非得鬧個家變不可。

  不過,眯了眯眼,那個混蛋也沒撈到好就是了,皇帝身上帶傷,一旦追究起來定是滿城風雨。所以,已是資深打架者的韓嫣下手極有分寸,專挑不易發覺的地方,力道也拿捏得很好,讓他覺得疼又看不出外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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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暗地裏被吃了多少豆腐,這事情總算是告一段落了。

  就算韓嫣不乍毛,劉徹也會很快因為朝政吸引去注意力而減少對他的騷擾。

  朝上發生了不少事情,還都不小。

  “秋八月,有星孛於東方,長竟天。閩越王郢攻南越。遣大行王恢將兵出豫章、大司農韓安國出會稽擊之,未至,越人殺郢降,兵還。元光元年冬十一月,初令郡國舉孝廉各一人。衛尉李廣為驍騎將軍屯雲中,中尉程不識為車騎將軍屯雁門,六月罷。夏四月,赦天下,賜民長子爵一級。複七國宗室前絕屬者。”

  這些都是能說得出口的煩心事,除此之外,還有一樁——丞相。

  田蚡實是貪財好色的最佳代言人——“當是時,丞相入奏事,坐語移日,所言皆聽。薦人或起家至二千石,權移主上。上乃曰:‘君除吏已盡未?吾亦欲除吏。”嚐請考工地益宅,上怒曰:“君何不遂取武庫!’是後乃退。嚐召客飲,坐其兄蓋侯南鄉,自坐東鄉,以為漢相尊,不可以兄故私橈。武安由此滋驕,治宅甲諸第。田園極膏腴,而市買郡縣器物相屬於道。前堂羅鍾鼓,立曲旃;後房婦女以百數。諸侯奉金玉狗馬玩好,不可勝數。”真是把朝廷當成是他家開的了。

  田蚡奏事,韓嫣是在一旁的,聽得他如此請求,不免吸了一口涼氣。礙於情麵,也曾勸過田蚡略做收斂。田蚡的回答卻是:“你畢竟年輕,有些事情看不透。能勸我,是你有心,我承你的情。今天不妨告訴你。如今陛下在位,我是他舅舅,自然要多要些,難道等著跟竇嬰那樣的時候再來討人嫌麽?都說恃寵而驕,其實吧,有寵的時候不恃,難道要沒了寵再自欺欺人自討沒趣不成?”他居然連劉徹死得比他早都算到了,真是人要找死,誰都攔不住,那還理他做什麽?

  田蚡這番做派,劉徹自是不喜的,礙於王太後又不能跟他動真格的,怎麽辦呢?老辦法,帝王心術,不過是製衡。於是,便宜姐夫公孫賀在建元六年成了太仆,滿朝側目。田蚡在劉徹麵前討了個沒趣,原本不太在意朝政的他,被這樣的任命驚了心,轉臉跑到王太後那裏訴苦。王太後這時卻是袒護起娘家人了。主要矛盾竇太後被消滅了,母子,倒生起嫌隙來了。王太後先是訴說了之前受的委屈,憶苦思甜了一會兒,開始點正題了:給舅舅沒臉,倒抬舉一個小老婆的姐夫,你過分了。

  劉徹規矩地坐著聽了,隻管點頭,當時沒說什麽,過後倒是給田蚡賞了些東西算是抹開了麵子。公孫賀也沒再罷職,說來也是出身侯門的,不過前人犯罪丟了爵位,公孫賀也算是出身不錯的。太仆位列九卿,管馬政等事務,不是顯官卻也不是那麽容易忽略的。有心人便拿年紀差不多、出身差不多的一比,對比的對象裏自有一個韓嫣,比劃來比劃去,韓嫣還真是不錯,至少,韓嫣幹出了政績來,一樁樁數來,讓他做九卿還差不多。公孫賀還有個致命傷——裙帶關係。

  雖然還沒有到一聽說他是外戚就認為他是壞人的年代,畢竟這樣的一個關係在,多少會讓人帶上有色眼鏡看他一下。

  王太後不免再念叨幾句,讓劉徹公平一點,怎麽著也不能讓公孫賀先出頭啊,還有阿嫣呢,做了那麽多事,為你還受了不少委屈,又是個正直人,不攀附……

  皇太後說話,皇帝出是要乖乖聽完的。劉徹聽完了,笑道:“阿嫣,朕自有用處,母後不必掛心。公孫賀,也算名門之後,再者朝令昔改總是大忌。朕省得了,母後請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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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辭官的事情是瞞不住的,韓嫣便給家人先打了個預防針,原因雖然說得含糊,知道內情的都心領神會。許綰屬於不知道內情的,辭官、生病是官場上常有的事情,雖然不知道丈夫為什麽要在形勢一片大好的時候隱退,許綰倒沒反對什麽,不清楚的,隻是,婆婆們和兄嫂臉上一閃而過的憤怒與最終的釋然、高興又是什麽意思?許綰確定自己沒有眼花,開始犯嘀咕了。

  人不犯疑,什麽都好,一旦起了疑心,便覺得什麽都不對勁兒了。許綰最近就覺得有些不對勁,於是,便四處留心。

  家務,按部就班,賬目也很清楚。家人麽?婆婆也很好,身體不錯、心情不錯;兒子,韓靖已經識了上百字了,開始背兒歌,韓寧也很健康;夫家,小叔韓說上進得很,課業不用她管,大伯韓則也很好,兄弟之間也和睦;妯娌是手帕交。奴婢下人,使滑的都被整治得老實了。家業,很興旺。娘家,也是一切正常。

  思來想去,就是韓嫣了。

  丈夫不納妾,對自己又很好,妻子自是高興。也被自己母親、姐妹、嫂子念叨了幾回,不要忌妒心強,要見好就收,看看陳皇後的例子之類。許綰心下動搖,雖然不甘,卻也不是沒有送人到韓嫣房裏,韓嫣卻是碰都沒碰就給退了回來。

  女人的直覺很可怕,女人的聯想很可怕,有時候,她們可以根據已知條件經過荒謬的推理過程和完全沒有邏輯的推論得出正確的結論。這要是道幾何證明題,頂多能給個辛苦分,可它不是,於是,何綰得了滿分。

  劉徹待韓嫣的態度,許綰不是沒有察覺的。丈夫得皇帝青眼,開始是很與有榮焉的。此時,不知為什麽,許綰突然覺得不自在了起來,再想想韓嫣,也有些不對勁。畢竟是侯門出身的丞相女,跑到婆婆那裏旁敲側擊一下,再分析一下……

  許綰狠狠地吸了口氣,眯了眯眼:“這是我的丈夫我的家!我是主母,誰也不能拆散了它!”

  婆婆的冬衣,兒子的飲食,給韓說準備的產業,預備贈送給直氏滋補的藥材……林林總總的家務事,娓娓道來,竟讓人聽得不覺得煩。入宮請安,把家中趣事一提,惹來眾人稱羨……

  韓嫣當值,許綰便加倍用心準備要用的東西,韓嫣過意不去:“我一慣就這麽用了,你別太費心了,家裏家外那麽多事情全要你來做,多照顧好自己才是。”

  許綰給韓嫣理了理領子,見他沒躲,挑挑眉:“也沒多少事情的。”悄悄打了個哈欠。

  “還說沒有,”韓嫣揉了揉她頭發,“不說管家的事兒,光兩隻小猴子就夠你忙的了。”

  “說來也是,聽阿娘說,你小時候挺乖的啊,怎麽這孩子就猴成這樣了?”許綰笑了,再理理腰帶, “不過啊,看著他們,我心裏就暖和,這才像個家啊。看著兒子,就想著得把日子過好了才算對得起他們,不枉投生到咱們家裏來。”

  “是啊……”韓嫣若有所思。

  “看著他們啊,我就想,還得照顧好他們的爹啊,咱們是一家人,大家都好,才是真的好,不是麽?”調了調佩飾的位置。

  “合著我是托了靖兒、寧兒的福了。”

  “那是,”許綰左右端詳了一下,覺得滿意了,一拍手:“成了,快去吧。明兒早些回來,靖兒吵著要背書給你聽。”

  “我去看看他再走,不急在這一時。”

  “哎,你走慢點兒,剛理好的衣服……”許綰絞著帕子,唇角彎了個好看的弧度。

  [家裏人都說,是他纏著你,你不願。我看,他是纏著你了,你也不願了。隻是,這不願的原因,不是厭惡他吧?你在外頭有女人我還能忍,跟皇帝……你要置家人於何地?哼……不管怎麽樣,你還是心裏有這個家,那麽,咱們就把日子過下去吧。你狠不下心,我來幫你好了。陳皇後,是個蠢人,我不會像她。我不逼你,我讓你自己走回來。]

  107.廷辯

  悄悄地逗著韓嫣逗著很開心的劉徹,最後有些不開心——正在關注的人離得遠了,他能不發現麽?

  劉徹唇邊掛笑,你就是再顧家,也不能不工作吧?男人當立業。回來工作吧,韓嫣的工作量猛然加大了。

  許綰很理解:“正是用人之際,大人有事做,咱們也長臉呢,隻是別太累了。家裏有我呢,隻管放心做正事去。”熟知韓嫣生活習慣,早早地備下了早飯,中午的時候韓嫣若不得空回家,還備好了午飯送去。早晚天涼,細心地準備好套外套。休浴日早把幾天來的家務、兒子的功課更得清爽遞給韓嫣審閱,完了,一家人開開心心過休假……

  這個女人簡直像幽靈一樣地繞在韓嫣身邊,哪怕她在家裏、韓嫣在宣室,劉徹還能看出她對韓嫣的影響,不由得咬牙切齒。再加大工作量,他又舍不得韓嫣太累,目前他能絆住韓嫣的,就是政事。可就是議事的空檔,這個人還撫著腰間歪歪扭扭的如意結在那兒傻笑!那醜了巴嘰的東西是韓靖的手工課作業!劉徹臉色鐵青,發誓要討厭這個小鬼到永遠。

  “阿嫣,以後在宮裏用飯吧,家裏老是送飯也太勞師動眾了。以前不也是在宮裏吃的麽?”

  “大人在宮中用飯?”許綰想了一下,“口味合麽?以前聽父親說過,宮裏的飯菜勝在貴重,卻不一定合脾胃的,要不要,家裏另備一點墊著?”

  “宮中飯食都是吃慣了的,卻也沒什麽,廚子還是我教的呢,隻管放心。”

  “這樣就好。”許綰低下頭,擰著帕子不說話了。

  “陛下正是想要做事的年紀,難免忙了些,過了這陣子,我大概也就能得閑了,到時候便有時間與你們一起過幾天安閑日子了。”

  許綰笑著往外推韓嫣:“你且忙去吧,說什麽安閑不安閑?便是政事不忙,兩個孩子也夠頭疼的了,我是不作安閑想了。”

  韓嫣也笑了:“兒女都是債,偏這被追債的還得心甘情願,”伸手摸出兩個漂亮的竹哨來,“陪陛下散步的時候,瞧著竹子長得好,討了一節來做的,給他們玩罷。”

   ————————————————————————————————

  劉徹給韓嫣加任務也不是無中生有折騰他,確是有正事要做的。

  被動地防禦,總不如積極地進攻。朝上保守的人換得差不多了,劉徹開始琢磨著反攻了,隻是苦於不知道如何起這個頭。

  元光二年春正月,王恢為劉徹帶來了出兵的理由。

  朝會過後,劉徹正和韓嫣在一塊兒吃飯,王恢求見。劉徹和韓嫣對視一眼,韓嫣放下手中碗筷,站到劉徹的身後。

  “王恢,有什麽事不能在朝上說,非得在朕吃飯的時候來打擾?”劉徹開口。

  “回陛下,臣說的事,不能在朝上說。”

  “哦?你倒說說看,有什麽是不能在朝上說的。”

  “這……”王恢有些為難地看了看左右。

  劉徹一揮手,春陀、阿明帶著人退了下去,韓嫣也向劉徹一躬身,轉身離開。卻被劉徹抓住了手:“阿嫣一起來聽聽。王恢,你說。”

  王恢看了一眼韓嫣,再看看劉徹:“喏。日前,有個馬邑的商人,來找臣……”

  韓嫣聽了眉毛一跳,這就是所謂的武帝朝對匈奴第一仗,馬邑之圍的開端了。隻可惜,漢軍紮了個大口袋,還是讓匈奴單於毫發無傷地給溜了。三十萬漢軍無功而返,成個笑話。

  劉徹對王恢所說的事情很感興趣:“卿說的,朕都知道了。你且回去與商人保持聯係,朕這裏再籌劃一下。”

  “喏。”

  “先別急著走,陪朕吃完飯也不遲。”劉徹顯得很高興。

  “謝陛下。”

  韓嫣拍拍手,六兒打頭一溜煙跑了進來。“陛下留王大人吃飯,你招呼底下的趕緊再上一桌。”

  “喏。”

  “阿嫣,你在嘀咕什麽呢?還不快坐下來,飯都要涼了。”

  “喏。”

  一頓飯吃得劉徹心情很是舒暢。席間,他還不停地問王恢一些有些馬邑方麵的問題,並且敲定了紮口袋誘擊匈奴的計劃。韓嫣卻在拚命回憶腦子裏關於馬邑之圍的記載,結果令人喪氣,他光記得最後無功而返了,中間過程忘得差不多了,隻知道漢軍的包圍計劃被單於識破、懸崖勒馬,單於跑了。

  王恢走後,劉徹領著韓嫣跑到光祿閣,查看地圖。半晌,發現韓嫣有些心不在焉。

  “你怎麽了?”

  “沒什麽。”

  “阿嫣,你說咱們還能容忍匈奴嗎?”

  “聖明無過陛下,您心裏不是已經早有決斷了嗎?”

  “我是在問你!別取笑我!”

  “且息怒,聽我慢慢說。”韓嫣低下頭,尋思了一會兒,“匈奴是必須回擊的,連年關塞不穩,常有甘泉烽火之警,甘泉宮距長安有多近不用我說,你也知道,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何況匈奴已經到了家門口了。匈奴,隻有打得他們知道疼了,知道大漢不好惹,他們才能老實。仁義道理,是不能對豺狼講的。即使講,大漢七十年來的和親,對他們也是仁至義盡了。”

  “就是!”

   “與匈奴決戰是一定的,隻是你想好了要怎麽打麽?”

  劉徹有些奇怪:“剛才你不是聽到了麽?在馬邑設圍,誘匈奴單於親來,圍而殲之。這次如果成功,能殺了單於,便能解決朕心頭之患,即使不能殺了單於,也能重創匈奴主力,於大漢實在是太有利了。”

  “如果單於上當了,領兵而來,他會帶多少人呢?單於出行,還是出兵,所帶的人馬必定不少,兵法有雲:十而圍之,五而攻之,倍而分之。要圍單於的兵馬,哪怕不是他們的十倍,至少也得是三倍以上,方能妥當。這是自高祖以來第一次大規模的與匈奴作戰,意義實在重大,隻能成功、不許失敗,否則軍民就會失去信心。這樣,又得調動多少人馬呢?”韓嫣慢慢地分析。

  “這……”劉徹愣了一下,旋即道,“匈奴人少,單於能調動的人馬也是有限,況且,這次他們是來撿便宜的,不會太多,我看他頂多也就能抽個十萬。大漢有的是人,朕出四十萬紮這個口袋,一定要捂死他!”

  “陛下恕臣直言,有生者不諱死,有國者不諱亡。諱死者不可以得生,諱亡者不可以得存。臣請為陛下拾遺補闕,盡力使這次計劃不出紕漏。”

  “你要說什麽?”聽見韓嫣改了稱呼,劉徹冷靜了下來。

  “陛下要調動這麽多的人馬,如此大的行動,怎麽能保證不走漏消息呢?”韓嫣就事論事,一直以來他就對奇襲的人非常佩服,這樣的保密功夫真不是蓋的。他在建章營訓練騎兵,對行軍打仗也有了不少直觀的認識。漢代的糧草供應可不像後世那樣方便,一輛載重汽車就能裝個N噸的東西,一天能跑個幾百公裏。漢代全靠人力畜力,一天能走個上百裏就算快的了,運夫、牲畜也得吃東西,光後勤運輸方麵消耗的糧草就是前線作戰序列的十倍以上,路越遠、消耗越大,需要的後勤隊伍也就越大,直如滾雪球一般,這麽大的響動,能不讓人知道,實在是太難了。

  劉徹聽了,也無語了半天。“這些我倒是沒想到。”忽然提高了聲調,“軍隊密調,行軍路線不許外傳,就是有人知道了有軍隊在調動也猜不到是在打埋伏,馬邑是邊城,積糧不少,糧食可以就近解決!無論如何,這一仗一定要打!”說完,看向韓嫣。

  果然是個不聽人勸的。

  “打是一定要打的,隻是看要怎麽打而已。”

  劉徹挑眉,示意韓嫣說下去。

  “如果真要采用王大人的計策打伏擊也不是不可以,隻是要注意幾點,”韓嫣想了想,慢慢說了出來,“首先,不能想著畢其功於一役,”看到劉徹直起身要發作,忙按下他的肩膀,“要知道即使這次把單於給抓住了,也不代表把匈奴給徹底打垮了。匈奴的風俗和中原不同,匈奴是由若幹部族組成的,單於隻是其中實力最強部族的首領而已,他對整個草原的控製力與中原君主對自己國家的控製力是不能同日而語的。各個部族,有利則合,無利則散,並不是一個整體,他們各有自己的地盤,散居草原各處。可以逐個擊破,也隻能各個擊破。這次,即使設伏成功,也隻是滅其一部而已。

  匈奴縱橫草原近百年,人口雖然較大漢少很多,但上馬為軍、下馬為民,可戰之人卻是不少,匈奴騎兵的數量和質量恐怕比大漢還要強上幾分,是不可能一次全解決的,要多費幾次功夫才行。這一點一定要清楚。大漢勝在國力強而人口總數比較多,匈奴的最大弱點就是人口的數量。所以,戰爭的首要目的是消滅匈奴的有生力量,把匈奴的氣焰給打下來。沒有了士兵,再英明的君主也不可能打勝仗。”

  見劉徹點頭,韓嫣接著道:“還有,前麵已經說了,這麽大的行動,一定要保密,這是重中之重。無論這次戰爭的目的是什麽,我們都是要先打贏了,才能達到這個目的,保密就尤為重要,如果稍有不慎,讓匈奴人知道了我們的計劃,什麽目標都實現不了。”

  “你考慮得周到。”劉徹點頭,“你接著說。”

  “這裏頭,其實就已經有了第三條,大漢雖然養了很多馬,但真正的騎兵卻不多。騎兵,不是讓士兵騎上馬就算是騎兵了,那隻是騎馬的步兵。騎兵的戰法與步兵是完全不同的,騎兵不僅僅是讓士兵騎上馬從一地轉到另一地的速度變快,而是在戰場上來去如風,穿插分割,讓敵人防不勝防,騎兵的力量在其機動性,這一點,大漢還沒有真正認識到。從這一點來說,大漢缺少真正的騎兵,對於騎兵的運用,我們遠不如匈奴。而且,大漢騎兵在騎射方麵確實差匈奴很多,要打埋伏,就得防備匈奴利用騎兵優勢逃脫。”

  “這也是問題,我這就召將軍們商議。”劉徹是個行動派。

  李廣、程不識、韓安國、李息、王恢……一長串的將軍被宣進了未央宮,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要有行動了。

  都是軍人,程不識是老熟人、韓安國是走了田蚡的門路複出的人、李廣對瞧韓嫣比程不識還親熱,劉徹讓韓嫣把之前的顧慮說給將軍們,皆認為韓嫣說的有道理,最後敲定了作戰計劃,使護軍將軍韓安國、輕車將軍公孫賀、材官將軍李息,率精兵30萬埋伏於馬邑山穀之中;派將屯將軍王恢、驍騎將軍李廣各率精兵3萬襲擊匈奴背後,截奪輜重。一切部署妥當,讓聶壹出塞以做買賣為名,誘見匈奴軍臣單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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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詔問公卿曰:“朕飾子女以配單於,金幣文繡賂之甚厚,單於待命加嫚,侵盜亡已。邊境被害,朕甚閔之。今欲舉兵攻之,何如?”大行王恢建議宜擊。

  與匈奴和親,已經被視為漢朝的基本國策了,現在說要跟匈奴作戰,哪怕知道皇帝是主戰的,反對的人仍然不在少數。漢朝皇帝,初登基的時候,沒有不熱血的,還有親披甲骨,最後被太後勸回來的。這次的事情,大家並沒有很支持皇帝的決定,或者說,根本就沒拿劉徹的決心當回事。

  討論進行得很艱難,從二月一直吵到了四月,還是沒有吵出個結果來。將軍們自是要戰的,無論保家衛國也好、立功封侯也罷,戰鬥是軍人的天性,尤其是在邊關跟匈奴慪了好些年氣的將領,見到有機會可以跟匈奴動真格的,吵起架來格外賣力,最賣力的無過於李廣了。無奈掄拳頭自然是他們的硬,可朝堂上爭辯,尤其還不能在皇帝麵前太沒禮貌,武將實在不是文臣的對手,被文臣譏為隻知道殺人爭功,不知道為國家大計著想。好在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武將死咬著文臣不敢擊匈奴還要和親送禮,是不愛國,你愛國為什麽給敵人送東西?也頂住了壓力。加上劉徹的態度非常明顯,連連召武將進宮,情勢漸漸向主戰的一方偏移。

  這日,朝堂上又是一陣爭吵不休。劉徹看向韓嫣,韓嫣出列:“陛下,臣韓嫣,有話要說。”

  “講。”

  “漢興至今七十年,百業俱興,百姓安樂,國力富強,號稱天朝。卻仍惶惶不安,隻因匈奴猶在,匈奴,豺狼也。昔者無故圍高祖於白登,幸賴陳平之計以脫,自此元氣大傷,高祖死猶恨之,於陛下為家仇。自此以後,漢飾子女以配單於,金幣文繡賂之甚厚,單於卻待命加嫚,侵盜亡已,累年犯邊,掠傷百姓,斫將軍頭以為酒器,擄良民子以為奴婢,取禦苑馬、焚甘泉宮,於大漢為國恨。國恨家仇,豈能不報?是匈奴有負於漢,非漢有負於匈奴。匈奴今日劫擄而還,明日複來,煌煌天朝,竟成豬羊,任人宰割,竟然還讓這些蠻夷宰割了幾十年,誠漢之國難也。臣以為,當擊匈奴!”

  武將們跟著一陣讚同。有讚同自然就會有反對,唱反調的出來了。

  “昔者高祖被圍白登,是因為韓王信於馬邑降匈奴,高祖氣不過才領兵出擊被圍的,今天他的曾孫居然在朝堂上揚言當與匈奴作戰,不知居心何在,真是好笑。”

  韓王信,他投降匈奴是真的,劉邦氣不過找匈奴麻煩被冒頓圍起來也是真的。現在被翻了出來,還真是讓人無語。

  韓嫣也沒想到,會有人在大庭廣眾之下拿這件事情說事,畢竟韓家後來又歸漢封侯,七國之亂平定的過程中還立了功。再者,這種打人專打臉的話,幾乎是沒人會提出來的——除非故意找碴,便是當年李廣,也沒有在禦前說得如此明白過。韓嫣知道,一個人,不可能讓所有的人都滿意,卻沒想到,會有人對自己如此不滿,話說得如此刻薄,當下臉慢慢漲紅了。

  “說的倒是實話。”劉徹陰惻惻地開口,沒等大家反應過來又說了下一句,“都這樣了,韓嫣還知道匈奴非打不可,怎麽你們這些忠貞之士倒要朕做縮頭烏龜了?!嗯?”最後一個字調子拉得好長,再沒腦子的人都能聽出其中的不悅。

  韓嫣醒過神來,深吸一口氣:“陛下,臣不雖不才,然幼習弓馬,亦知胡兵,臣請出戰,以雪前恥。”逼上梁山了。老實說,韓嫣對這次出征並不看好,這樣的包圍戰術與他所知的主動出擊打擊匈奴王庭的戰法實在相差太遠,所以也沒想過要摻和進來。隻是現在,不摻和不行了。被人欺負到家了,再不反擊,自己都瞧不起自己了。

  “陛下,難道沒有聽說過趙氏孤兒的故事麽?公孫杵臼忠烈固然值得尊敬,然程嬰忍辱含垢撫育遺孤,終於報仇雪恨更是值得景仰。豈能為爭一時意氣,而置大局於不顧。文皇帝與先帝也是這麽過來的,請陛下三思。”

  懂得還真多!韓嫣後來想,自己當時真的是被氣瘋了,深吸了一口氣,做出了一個時辰後讓自己想抽自己嘴巴的決定。

  “難為大人竟然知道趙氏孤兒的典故,程嬰忍辱負重也不過十五年,漢自白登至今已經忍了七十年了,您還要大家忍多久?!忍到所有人都認命,都覺得侍奉匈奴是理所當然的麽?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忍無可忍,便無須再忍。您做程嬰便好,陛下,臣願為杵臼!”麵向禦座,脫冠,叩首。我忍你很久了,再忍下去我會憋不住在這裏先滅了你的!

  李廣跟著跪下:“陛下臣李廣亦願為杵臼!”

  有了梯子大家一起爬。餘下的武將,跪倒一大片。

  劉徹高興了:“阿嫣說的是,朕不能再忍了,大漢朝也不能再忍了,朕決定北擊匈奴。諸將隨朕過來議事。散朝!阿嫣,來。”

  殿門外,李廣先上來狠拍了韓嫣的肩膀:“看不出來你小子平時磨磨嘰嘰的,今天勁頭倒足,好好幹!進去吧。”磨磨嘰嘰,不就是斯文了點麽?你家兒子我沒少揍啊!韓嫣抽了抽嘴角,其實李廣是個挺好相處的人。

  108.初戰

  未央宮裏,劉徹當中坐著,眾人在下麵分列兩邊,都是一臉激動。除了韓嫣,他現在正後悔,沒事兒出什麽頭啊,衝動是魔鬼。武帝初年的人,就沒有在大規模戰爭中打勝過的,現在,自己被塞進了這個序列,真是前途堪憂、性命堪憂。而且,這場仗,在布署上,韓嫣就覺得很有問題——它根本就沒有一個前線總指揮,隻分了幾路將領而已,這回要打的可是相互緊密配合的埋伏仗。欲待提議設一總帥,掃視了一下諸將,沒一個人能壓得下其他人,隻好閉嘴了。要在這個時候提出什麽異議來,這仗就打不下去了。頂多,無功而返吧……

   “好啦,已經決定要打了,現在咱們看看究竟該怎麽打吧。”劉徹起了個頭,無論在朝會上爭得多麽艱難,終究是爭贏了,劉徹很高興。

   “陛下,臣以為之前的布置已經很好了,隻是……”李廣在此時的對匈作戰方麵是極有發言權的。

  “老將軍有話就直說,爽快些。”

  “臣以為當帶上韓嫣,不然,又要有人說閑話了。”

  剛才韓嫣在朝會上請纓,劉徹也算是答應了。在那樣的辯論中最後壓軸,要是真的到了打仗的時候卻沒有上場,怎麽也說不過去。劉徹知道韓嫣一直向往戰場,他卻猶豫,畢竟刀箭無眼。

  近日韓嫣心心念念想著胖乎乎的可愛兒子,關於韓家和樂的傳聞又在耳朵邊繞著,劉徹心下大為光火。正琢磨著如何暗地裏給這兩人摻點沙子,再敲打一下韓嫣。上戰場,是韓嫣夙願,劉徹也不是沒想過派他去,隻是考慮再三,還是沒舍得把韓嫣放進去。如今情勢不同,韓嫣把自己給繞了進去,劉徹不答應也得答應了。於是,韓嫣就進了出征將領的名單,掛著屯騎校尉的銜,領著三千建章騎兵。

  “本來是韓安國等設伏王恢、李廣兩路騎兵截匈奴後路錙重,紮口袋的。騎兵用來突襲截道是最好的,李廣那裏慣用的騎兵,王恢馬戰不如李廣熟,你就帶著騎兵幫王恢去吧。”

  韓嫣跟王恢不熟,李廣又是個老迷路的主兒,選哪個都不太好。劉徹話都說了,韓嫣隻能聽了。劉徹在心裏算了一回,李廣的領兵風格與韓嫣完全不同,這樣的兩支隊伍放到一起難保不會出什麽配合上的問題來。王恢是個穩重的人,還是讓韓嫣跟著王恢走比較合適。

  “喏。”韓嫣應了,再向王恢道:“請將軍不吝賜教。”

  “好說,好說。”

  出征的事兒,就這麽定下來了。

  庭辯雖然結束了,出征也成定局,辯輸了的人還不肯消停,試圖讓劉徹改變主意。主戰的被主和的攻擊,擊中被打擊的最慘的就是韓嫣。不拿出身做文章,還有其他的可以講,比如年齡、比如長相、比如……

  韓家許家直家壓下了許多流言,就這樣,還是有不少亂七八糟的話傳了出來。就算是自己想裝死,也不能讓家裏人跟著被人閑話。無奈之下,韓嫣隻得做一點宣傳攻勢,煽情了一把,並且動用了一向不屑的剽竊的手段,在劉徹為他們餞行的時候,盜用了曹植的白馬篇,稍作修改,拿了出來。

  “白馬飾金羈,連翩向北馳。借問誰家子, 幽並遊俠兒。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參差。控弦破左的, 右發摧月支。仰手接飛猱,俯身散馬蹄。狡捷過猴猿,勇剽若豹螭。邊城多警急, 胡虜數遷移。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長驅蹈匈奴,左顧陵胡卑。棄身鋒刃端, 性命安可懷?父母且不顧,何言子與妻? 名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吟完之後,引得眾人一片叫好,劉徹親自捧了一盞酒,遞給韓嫣,道:“我要你好好活著回來!”韓嫣忙應了,接過酒盞一口喝光了餞行酒,借酒遮住了羞紅的臉,真是靠作弊得了滿分,然後被老師當眾表揚。

  然後,拿著一個準備多時的猙獰的青銅麵具,扣在了臉上,心說,看誰再拿我的長相做文章,我就半夜帶這個嚇死他!

  ——真正的原因是:北地風沙大氣候幹燥,就算沒有恐怖的沙塵暴那風也不是蓋的,吹到臉上皮膚吹黑了倒沒什麽,要是吹得破了皮裂了口子,疼的可是自己。

   ————————————————————————————————

  六月,一切準備就緒,大軍開拔。

  真正上路了,卻是韓嫣跟著李廣走在了前麵,王恢帶著人馬走在了後麵。騎兵的本事在這時便顯現了出來,臨時抽調的騎兵與李廣手下用熟了的老兵以及韓嫣手下專職訓練了多年的職業軍人自是不能比。王恢憋了一肚子火沒處發,李廣見他行得慢,直接邀了韓嫣走在前麵——都是要到馬邑再分道的,走得快的先到了可以修整一下,免得被走得慢得拖得沒了勁頭。

  韓嫣領著三千騎兵,跟在李廣的後麵,心想,我就記得李廣老是迷路,現在他在前麵帶著走,該不會把我給帶岔道吧?

  摸摸馬頸旁的袋子,裏麵裝著司南和地圖,看看後隊,是成箱子的箭支。這是吸取了李廣迷路、李陵缺箭的曆史教訓,希望自己不會有他們那樣的遭遇。

  一路走過來,兩支部隊的差別就顯現出來了,李廣還是一貫的風格,而韓嫣師承程不識。總的來說,一零散一整齊。因互不統屬,倒也沒有什麽矛盾,互相看著對方的營盤都覺得新鮮又不好照搬。

  跟在李廣身邊,聽他講述周圍的地理形勢,韓嫣很是驚訝:李廣認識路呀!李廣見韓嫣聽得認真,也非常得意,有意讓韓嫣看看自己的本事,講解得更賣力。

  馬邑是個邊城,因為靠近匈奴,邊貿比較發達。邊貿城市總是有著大量的財富,用馬邑來引誘匈奴,不能說完全沒有道理。韓嫣雖然知道這次遇不到匈奴性命無憂,心裏還是打鼓——他不記得馬邑之圍到底是為什麽使得漢軍和匈奴未戰一場便讓單於給跑了。

  根據事先的安排,在這裏,兩支騎兵要兵分兩路,包抄匈奴後路的。

  分道的時候,李廣揚鞭大喊:“戰場上見。”一溜煙走了,非要提前趕在王恢前麵到達指定地點不可。

  留著韓嫣領著騎兵等著行動不快的王恢。

  不是韓嫣非得跟著李廣,實在是王恢的臉色不太好看。韓嫣的風評固然是不錯的,為人也好,朝中人緣極佳——人緣再好,也有瞧他不順眼的,王恢就是一個。王恢起自布衣,打拚得辛苦,在滿朝黃老無為的時候,能夠鮮明地反對和親,是個性格剛強的人,對於韓嫣這樣的紈絝子弟,是有些瞧不上眼的。年紀比自己小,官位卻不見低多少,這也就罷了。明明是自己的提議,到最後一個廷議、一首破詩,讓韓嫣把風頭全占了。討厭,可能就是一種感覺吧,反正,從自己秘密進言設伏,而韓嫣卻被劉徹留下來吃飯,王恢對韓嫣的感觀就更差了。

   ――――――――――――――――――――――――――――――――

  與王恢同行,就不如與李廣一起那麽痛快了。王恢先是批評了建章營跑得太快,不聽調度。然後命令建章營綴在他的後麵。李當戶在旁邊罵道:“他現在倒有本事了,方才父親在的時候怎麽不見他說?”

  在李廣這樣的將軍麵前,王恢當然不好擺譜。韓嫣隻能搖頭:“本來就分得我們跟著他,原是我們做差了事。別說了,看緊隊伍,打個勝仗別丟臉是正經。”

  很快,韓嫣就知道為什麽馬邑之戰不交一兵而退了——跟著王恢抄出代郡,聽說匈奴已經退了,王恢估摸了一下,對方人太多,自己這點兵馬,還不夠人家塞牙縫的,於是,也不追擊便命人下令撤退。

  韓嫣縱馬來到王恢身邊:“將軍,有了匈奴的消息,不打,能行麽?”

  王恢冷哼:“就咱們手頭這些人,能打得過麽?”

  “男兒征戰,當馬上封侯,怎能畏畏縮縮?”李當戶本就不忿,此時更生氣了——李廣可是在另一路,這一路不進,讓他父親單挑十萬匈奴啊?

  “哼!就知道爭功!”王恢說得露骨,眼睛卻是斜著韓嫣的。

  韓嫣深吸一口氣,現在不是意氣之爭的好時候:“將軍,嫣也知道這仗不好打,可如果不打,就這麽放匈奴人過去,以嫣對陛下的了解,他是不會答應的。再者李將軍已此時說不定已經與敵軍遭遇上了,請將軍早下決斷,再遲,匈奴人可就要走光了。到時候就真不好交代了。”以劉徹的個性,怎麽能夠容忍不戰而逃?不考慮帝王的心思,單說打仗,設好了口袋埋伏人家,卻遇敵先逃,還是軍人麽?早知道我就要求守在馬邑跟大部隊在一起了,怎麽就讓我遇到這事兒了?

  “人說韓王孫老成謀國,今日一見,不過爾爾,”王恢有些猶豫,終於還是作出了決定,“現在這路大軍是聽我的,哦~建章營是陛下親軍,我使不動,不過,現在,我,王恢,下令,撤!你,聽不聽?”臨行,劉徹單獨囑咐了王恢,建章是天子親軍,要他照顧好,雲雲。讓王恢更像吃了隻死蒼蠅——我是去打仗的,不是替你看孩子的。這孩子還是要來搶功勞的。搶功勞也就罷了,還是個冒失鬼!這樣懸殊的力量對比,單於已經先退了,沒有三十萬大軍的配合,當靠自己和李廣去攔人?不把士兵的命當命麽?王恢憤怒了。

  不能聽!聽了,全家死光光!拋去感情因素,王恢說得很在理,這些人馬,對上匈奴人,很懸!兩軍戰力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的,他們這一路騎兵極少有人上過戰場,經驗也欠缺。可是,有些事情,是明知道不好做還是得做的。

  “既如此,將軍也說,建章營是陛下親軍,不能丟了陛下的臉,咱們走!”喝不著羊湯,也要撈兩根羊毛吧?

  建章營見王恢不給自己主官的臉,早就不忿了,還好紀律一向比較嚴,才沒有炸。此時韓嫣打了個呼哨,建章營興奮地集合而去。

  韓嫣趕到的時候,李廣正在苦戰。匈奴後隊足有四萬之眾,就算兩路合圍,漢軍才有六萬人,對比漢匈之間的戰鬥力,六萬打四萬已經有些勉強了,現在隻有一路三萬人,情況已經不是吃力二字能夠形容的了。李廣雖然好戰,在軍事上並不無知,知道此仗難打。尋思了一下,遇敵怯戰,絕不是件好事。不管怎麽說,都得打上一場。於是,兩邊血拚。

  幾萬人的場景很大,喊殺聲震天,整個建章營自成軍以來,就沒有真正經曆過戰鬥,這時上至韓嫣下至每一個士卒都有些心驚膽戰,好在平時訓練還算到位,沒有人丟了武器直接往回跑。

  李當戶當時就要衝下去,卻被韓嫣拉住了。李家三兄弟,在這裏的隻有他一個,李敢跟著李廣,李椒留在長安。父親弟弟都在險境,李當戶急了,催道:“還看什麽?打吧!”

  韓嫣定了定神,道:“跟我來。”卻沒有直接衝陣,而是帶人繞到了匈奴後方,打算來個圍魏救趙。

  等韓嫣衝到另一側的時候,才發現問題有些大條:後續的部隊居然有一千多人沒跟上!又等了一刻,這些家夥才趕到,等到韓嫣想砍兩個立威的時候,自己先傻了——這些後到的人,居然推著裝箭支的大車!韓嫣之前嚴令不許把車給丟了,誰丟了車,就砍誰的頭,現在看來他的命令被執行得很徹底!

  隻好重新布置了。那邊李廣已經血肉橫飛了。再不動手,就是貽誤軍機了。

  合該匈奴人倒黴,遇上了個不按牌理出牌的人。韓嫣命令所有建章營列隊,排成四方形,四周全部持弩。大車列在隊列的外圍,車上箱子裏裝著箭,可以隨時取箭,箱子還能當盾牌用,最後一排的士兵還邊隨著隊伍走,邊拿著壘行軍灶用的小鏟子挖洞。

  匈奴行軍,帶的是肉類的幹糧,條件好一些,還會趕著活牛活羊做備用糧。韓嫣帶人摸到了人家後頭,一邊挖洞,一邊悄悄地把上百隻牛羊給抓了來——很簡單,放倒了看管的哨兵,抓了頭羊,整群羊都跟著你走。

  然後,火羊衝陣。

  羊在前麵衝,隊伍卻在離匈奴大隊不遠處停下。

  經著牛羊一衝,匈奴人才回過神來。後麵被衝擊到了,忙亂哄哄地回頭。

  韓嫣見狀,命前列的大車移開一道縫隙,帶著三百人殺了出去,也不正麵砍殺,在離匈奴幾十步遠處停下,全隊成三排輪射。端起手中的強弩,一箭射出後,韓嫣的心情平靜了下來,手也不抖了,看看周圍,跟著出來的人也進入了狀態。

  進攻李廣的匈奴部隊,看到李廣的大旗,知道是飛將軍,不要命地往前擠,誰都想爭到擊敗飛將軍的功勞。實在是太投入了,竟然沒人注意到韓嫣在後頭的動靜。直到被韓嫣從後麵暗箭放倒了近千人才發現又有漢軍從後麵繞了過來,這時,韓嫣他們已經輪射了好幾回了。

  常年在馬背上生活的伊稚斜目測了一下,隻有三、四千人的樣子,再一看,居然還帶著輜重,再看看數量比自己少的李廣,決定分出五千人先把從後麵搗亂的漢軍給全殲了,再回過頭來啃李廣——蒼蠅不大,可它煩人呐!

  喚來一個禆將:“你,去把那隊漢軍消滅掉!”禆將不太樂意地領了伊稚斜的軍令,招呼人調頭,前麵是飛將軍李廣,誰能打敗李廣,可是大功一件,現在,自己卻要被調走,讓這個禆將十分不滿。再不滿,也得執行軍令。

  韓嫣看有匈奴騎兵成建製地圍了上來,便打了個呼哨,領著人歸陣,匈奴人在後麵放箭追擊。好在漢軍弩的射程比匈奴的弓箭要遠,韓嫣打了個距離差,安全歸隊。

  歸隊後,連忙命令推著車把缺口堵上,依托車輛,繼續三排輪射。利用射程的差距不斷地收割衝上來的匈奴騎兵。

  匈奴禆將也不傻,見正麵進攻損失太大,便分出人去抄後路,兩千騎兵繞了個大圈跑到了正後方,結果,更慘!後路布滿了坑,坑不大,隻把地麵弄得坑坑窪窪,也不太深,就半尺多一點,勝在數量比較多。前排高速行進中的馬匹前蹄陷進了坑裏,在慣性作用下摔倒,順便把身上的騎士給甩出老遠。後排的騎士措手不及,撞上前排再倒!不用漢軍動手,自己就摔得七葷八素了。後隊的漢軍樂了,摔在地上的匈奴人,跟固定靶也差不了多少了,沒什麽好客氣的端起弩就開工了。

  前隊的也沒閑著,一排排有條不紊地射著移動靶。

  匈奴兵狼狽逃回本陣的時候,隻剩下一千不到了,本來正在督戰對付李廣的伊稚斜很是驚訝。聽了敗兵的描述,轉過頭去看到韓嫣又帶人出來挑釁,分出八千人,命兩個禆將分別帶隊,從左右包抄。你能退著挖坑,總不能把坑挖到左右吧?

  建章營的坑是挖不到左右兩邊,時間的限製還有隊形的問題,那樣的風險比較大,弄不好就是隊形全散,被人一鍋端了,在後麵挖坑本就是臨時起意。可問題是韓嫣原本的計劃是扔鐵釘啊!按照正常的曆史進程,這個時候是沒有馬掌的,建章營自己倒是裝備上了。在離漢軍五十步的地方,匈奴兵開始落馬,一直閑看同袍們練習射擊的左右隊高興了,終於輪到他們發揮了!

  這次攻上來的匈奴人數量也多了許多,匈奴軍用人命拉近了與建章軍的距離,匈奴的騎射功夫也不是吹出來的,左右隊的建章軍損失也不少。好在之前經過一些戰場的救護訓練,受傷的人得到了及時的包紮。隻是被直接一箭穿喉的,是無論如何也救不回來了。

  建章營的壓力越來越大,匈奴人漸漸逼近的同時,也倒下去了大半,雙方僵持著。眼看著匈奴人快要逼上來了,韓嫣心中有些慌亂,隻是臉上罩著麵具,旁人看不出來。略穩了穩心神,命令後隊抽出一部分人,補上左右隊的空缺。

  這時,匈奴部隊裏響起了號角,韓嫣聽人講過,這樣短促連續的號角是撤退的信號。忙打起精神,下令全員上馬。

  匈奴果然撤退了。不是伊稚斜不想打,而是這次的漢軍太讓他鬱悶。李廣自是塊難啃的骨頭,他以四萬打三萬,數量是占優,可還是被李廣吃掉了上萬人。眼瞧著李廣的軍士也折損過半,勝利在望,快要抓住飛將軍了,韓嫣又過來了。韓嫣這邊,如果說李廣是塊硬骨頭的話,那韓嫣就是隻長刺的鐵甲烏龜!三千人的隊伍,居然也折損了他近萬的士兵。帶來的騎兵沒了一半,李廣的人還剩下一半,韓嫣那裏人數都沒怎麽見少。匈奴不比漢軍,人口本來就少,折了這麽些人,哪怕是贏了,都跟軍臣沒法交賬。即便軍臣不說什麽,在匈奴,青壯年就代表了實力,現在自己手裏的壯丁被漢軍吞了許多,實力大減,為了保存實力,也不能再打了。軍臣雖然是他哥哥卻對伊稚斜一向比較防範的,有好事沒他的份,出點差錯就要問罪——到馬邑搶東西把他安排在後隊,聽說有埋伏要撤退還是讓他走在最後麵。

  韓嫣令全軍上馬,排好隊形衝鋒追擊。那邊,李廣也整軍擊鼓。最終,是建章營追在了前頭,李廣軍鏖戰許久,人困馬乏,建章營的精神足著呢。

  韓嫣也勁頭十足,起先壓根沒想到自己居然能熬過這場仗,現在打得這樣漂亮,信心也來了。衝在前頭大喊:“建章軍,上!”一麵往前衝,一麵揮著手中馬刀。

  匈奴人一邊撤退,一邊向後麵放箭以阻攔漢軍的追擊,漢軍裏也有騎兵一邊追一邊與匈奴人對射,滿天的箭羽亂飛。建章軍初上戰場,再多的演習也不能與實戰相比,初時還能持重地忍住不直接衝陣而去抄人家後路,此時便顯出生澀來了,從帶隊的韓嫣開始,拚了命的往前衝,實在是莽撞得可以。匈奴人的箭頭除了銅、鐵質的以外,還有用動物骨骼磨成的箭頭,回收利用的箭頭有些鈍,被這樣的箭射中的漢軍便討了便宜,傷得要輕些。

  韓嫣一馬當先追了上去,匈奴人看他的裝束也知道他是頭目,不少人集中了目標拿韓嫣當靶子。韓嫣被飛來的箭支迫得隻能一邊按S形路線行進,一邊用手中的刀拔開箭羽。迎麵而來的箭嗖嗖地往身上戳,有不少擦著鎧甲飛過帶來一道道的劃痕,還有的在麵具上留下了痕跡。正追著,“篷”一聲鈍響,麵具眉心正中被射了一箭,力道非常大,韓嫣懷疑自己會得腦震蕩!

  建章營見韓嫣中箭,都停了下來,看向自己的主官,卻發現韓嫣手裏捏著支箭杆,破口大罵:“NND,麵具打癟了,我還得花錢重鑄,混蛋!”

  四下裏一陣陰風刮過,無人接話。建章軍心說,你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混蛋,能保住命就不錯了!

  後麵李廣命人鳴金收兵了。

  接下來,不是回師,而是收集人頭!順帶的清點俘虜。漢代計算軍功沿用了秦代的辦法:清點砍下的敵軍人頭數。砍的多,功勞就大,這就是所謂的首虜率了。因此,也會有爭腦袋或者砍百姓頭冒功的事情發生。

  這一次,倒沒那麽麻煩,李廣、韓嫣自成一陣,中間隔著匈奴兵,很好計算。挨個兒砍下腦袋,歸攏射出去的箭支,收斂戰死同袍的屍首,統計戰損率,揀幾個傷得不重的匈奴俘虜圈起來好生看著,準備獻俘用——傷重的,自是砍了頭充做軍功了。

  韓嫣這裏三千人戰死了兩百八十七人,重傷一百七十四人,輕傷三百六十二人。李廣那裏就比較慘了,光戰死的就有一萬多,重傷的也有五六千,輕傷的就沒有點過,孤軍奮戰了這麽久,基本上人人帶傷。建章營這裏把掉下馬來摔成重傷以及腿腳不便的敵兵也給砍了,連同直接殺死的,點點人頭有八千餘級;李廣那裏多些,一萬餘級。再看俘虜,倒是李廣這裏抓得多,韓嫣這邊,帶傷的俘虜幾乎全被砍了頭——高速行進中絆了馬腿跌下來,傷得不輕,傷了腿腳的行動不便,沒有耐心帶著自是隻有死路一條,戰場上,最不值錢的就是這樣的人了。

  稍事休息以後,寫戰報上報劉徹,全軍便立即回撤。不是因為怕匈奴人再打回來。而是怕六月天人頭腐壞,回去了不好辨認。

  韓嫣在自己的那份奏折裏,隻說了自己最後的戰果,對李廣能在困難條件下堅持血戰著力描寫了一番,畢竟人家是血戰的,自己的打法卻更像是揀便宜的。自己有什麽收獲也是因為李廣那邊吸引了匈奴的大部分注意力,匈奴沒有跟自己直接對上,否則就這些新兵,一旦被優勢敵人圍住,再腦袋一發熱直衝了上去,那就是個送死的命。

  寫完奏章,對著滿地的殘肢斷臂無頭屍,韓嫣惡心得想吐。一直緊張沒注意到這些問題,現在開始反胃,精神也有些恍惚。一切都安頓好了,才發現自己的甲胄已經是斑斑道道,成了舊物,臉上還好,身上劃了許多血口子,拿藥酒擦了,生疼。

  李廣也沒什麽胃口,倒不是戰場反應,而是因為自己沒有韓嫣打得好,悶悶不樂。說良心話,李廣在這種情況下,打得足夠好了,隻是比起不要臉挖坑扔釘子擺烏龜陣打移動靶的韓嫣差了許多,又不能指責韓嫣,人家在隻有三千人的情況下還能馳援有三萬人的他,建章營以三千人牽製了萬餘匈奴兵,怎麽說都是大功一件。

  李廣不高興,全軍都籠罩在一片低氣壓之下,雖然打贏了,也不敢大聲喧嘩。韓嫣這裏,看著兩百多具建章軍的屍體,也高興不起來,從來沒經曆過這樣的死亡,他還轉不過彎來。就這樣,全軍悶頭急行軍,趕回了馬邑。

  在馬邑,李廣聽到了一個讓他暴跳如雷的消息:大行王恢,看見匈奴勢大,居自己開溜了,餘下韓安國等人,左等右等,等不到匈奴,自行出擊,發現匈奴早跑得影兒都沒了!

  當下李廣回過神來,韓嫣不是王恢的部下麽?再跟拎過李當戶一問,火了。衝到韓嫣麵前:“王孫!咱們快回長安,老夫要親自問問王恢,他為什麽不出擊!”

  李廣來的時候韓嫣正在審俘虜,據俘虜交待,他們是後隊,領軍的是軍臣的弟弟伊稚斜。韓嫣一直納悶的輜重隻見牛羊不錢其他問題也得到了答案——匈奴人是得到消息來馬邑搶東西的,隻帶了一點初程的糧草,回程的糧草都著落在搶奪馬邑物資上呢,他們是來搶東西的,又不是來送東西的,要帶輜重做什麽?帶著裝東西的口袋就行了。這些牛羊還是因為大單於看到遍地牛羊無人放牧起了疑心,抓人審問的當口,他們捎帶手抓的——漢軍的戰略意圖明顯有誤區。

  問出這樣的情報,一屋子建章軍的臉都扭曲了,沒輜重還讓我們劫?!你玩兒我們吧?韓嫣聽到李廣的話,心裏憋屈,他比李廣還心疼,建章營是他和劉徹從無到有一點一滴建出來的,朝夕相處了八年,幾乎能隨口說出所有人的名字和基本情況,他最近天天晚上都能夢到死去的人,死一個熟人和死一個陌生人的感覺是不一樣的。要是王恢當時肯一起,怎麽說,損失也會小一點啊。爭而不得,隻好自己出兵,韓嫣覺得很窩囊。

  他的戰損率其實很低,才不到十分之一,隻是初上戰場的將領,沒經過死人的考驗,多有這樣的幻想——要是死的全是敵人,自己人沒事,那就好了。尤其在手下的兵都是自己培養而非臨時調撥的情況下。因此對於士卒的損失,韓嫣卻是比折損半數人馬的李廣更難過。

  兩人休整兩天便匆匆回軍。

  109.封侯

  回到長安的時候,李廣和韓嫣受到了異常熱烈的歡迎——劉徹命丞相率百官出城相迎。三十六萬人,就這十分之一的人打了仗回來,其他的,連敵人的毫毛都沒摸到,又是第一次反擊匈奴,還能打勝,劉徹自然不會吝嗇了獎賞。

  這項極高的待遇,韓嫣卻不敢領受,他躲都來不及了。槍打出頭鳥的道理,他還是懂的。自己年紀又不大,坐在馬上,看著一堆叔叔、伯伯、老爺爺們站在地下,也過意不去。再說了,丞相可是田蚡啊,讓他站地下,自己騎馬上,怎麽想怎麽是得罪人的做法!忙滾鞍下馬,乖乖地自己牽著馬往城門走去。

  韓嫣一下來,李廣四處看看,也下了馬,後頭的騎兵也就跟著下了馬。春陀已經拎在聖旨在前頭等著了。

  “驍騎將軍李廣,率部出塞,血戰匈奴,斬首萬六百級,俘獲千六百人,以千一百戶封李廣為武陵侯。屯騎校尉韓嫣,斬首八千四百三十七級,俘獲兩百人,以三千二百戶封韓嫣為安陽侯、車騎將軍。其餘將校各以功受賞。”

  韓嫣聽到聽嫣封侯,心想,誰說李廣難封的來著?正琢磨呢,又聽到自己居然也被封了侯,這一點,韓嫣是有心理準備的,可是聽到自己被封了三千多戶,當時就傻了——自己居然封的比李廣還多!

  所以,當春陀念完聖旨,讓兩人接旨的時候,韓嫣直愣愣地回了一句:“我沒聽錯吧?你不是把我跟李將軍的戶數念反了吧?”

  春陀笑了:“瞧侯爺說的,老奴就是再老眼昏花也不至於念錯聖旨啊。您快領旨謝恩吧。”

  韓嫣還要說什麽,卻被李廣拉住了。兩人領了旨,城門口兒的大臣便圍了上來,一迭聲的道喜。兩人自然要謙遜一番。

  李廣還好,可憐韓嫣年幼輩份低,見人就得喊個前輩、叔叔、世伯什麽的,遇到田蚡還要執弟子禮。臉上扣著坑坑窪窪的麵具一直沒拿下來,擋住了他臉上糾結的表情。

  到得未央宮,劉徹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儀式。劉徹先是慰勉了李廣一番將軍辛苦的話,然後解釋說明了首虜數量比韓嫣多、封戶卻比韓嫣少,是因為老將軍連戰死加後來重傷不治自己的人也死了一半還要多,當然,這不能怪老將軍,是因為王恢那個王八蛋沒有出擊,朕一定狠狠收拾他!老將軍還是不錯滴,希望老將軍再接再勵,以後有軍功他一定加封balabala~

  把李廣感動得眼淚嘩嘩的,原本覺得自己死戰最後封得還沒韓嫣高的最後一點別扭心理也沒有了,跟劉徹拍胸脯保證,皇帝是很公正的,韓嫣打得也非常好,得這樣的封賞也是應該的,自己以後一定為國效力、奮勇殺敵。

  安撫完李廣,劉徹站到韓嫣麵前,雙手有些顫抖想撫上韓嫣地麵具,終沒碰到,往下一滑順手就牽著韓嫣的手往前走,經過李廣時頓了一下,也握住了李廣的手,將兩人領到禦座前,止步,轉過身麵向群臣,宣布慶祝儀開始。

  韓嫣、李廣的座位高於諸人,一左一右緊靠在劉徹下首,連田蚡的席位都在他們下麵,這讓韓嫣如坐針氈,頗不自安。酒菜上來,劉徹舉盞:“大漢苦匈奴久矣,此番朕興義師伐暴胡,首戰成功,朕心甚慰。朕誓與匈奴不共戴天!這勝,賴將士用命,第一盞酒,便敬所有立功的將士!”

  皇帝都站了起來,大臣們自然都得跟著站起來,一塊兒端起酒盞,準備喝酒。韓嫣也端起酒,要往嘴邊送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還戴著麵具。忙伸手摘了,也仰臉把酒給喝了。放下杯子,正想再戴上麵具的時候,卻發現好多人正盯著他的臉看。黑線了……

  一回頭,卻看見劉徹如釋重負的表情,再四下看著,其他人看著也是差不多。韓嫣很鬱悶:就沒人想到,既然麵具擋在前麵,那就代表臉沒有被傷到啊~

  宴會結束,劉徹對韓嫣道:“阿嫣幼年也是在太後身邊養大的,太後很是惦記,且去長樂宮給太後請個安吧。”

  韓嫣見王太後時,袖子裏還裝著麵具,拜見的時候在地上一聲鈍響,隻得拿出來給王太後欣賞。讓王太後很是讚歎一番,並且表達了她的擔心關懷後,韓嫣才得以逃出長樂宮——長樂宮宮女眼神好詭異啊!

  說是給太後請安,其實隻是個幌子,出了長樂宮,劉徹便帶著韓嫣回到了未央宮,仔細詢問戰況。

  韓嫣終於有機會發表自己的意見了:“陛下,臣以為陛下對臣的封賞太重了。”

  劉徹揮揮手:“帶著三千騎兵斬首八千餘級,自己隻折損了不到三百人,這樣的封賞,是按著軍律定的,又不是我循私,還有,好不容易能好好說說話,別這麽個聲氣好不好?”

  “不是臣謙遜,隻是若非李將軍吸引了匈奴人的注意,臣也不可能從背後偷襲成功,李將軍血戰,臣卻是踩在他的肩膀上投機取巧,臣的戰法也有些丟人,現在卻受這樣的封賞,臣心難安。李將軍的功勞該更大些才是。”

  劉徹的表情很平淡:“這些我知道,但是李廣殺敵雖多,可他自己的兵死的更多。傷敵八百自損一千,雖然不能全怪他,卻終是不能重賞。若非看中他敢打拚,俘獲又不少,依律,這列侯他都封不了。”摸著鎧甲上的劃痕,手指劃過韓嫣的眉心:“李廣是不錯,可是,畢竟是人到中年的,我得為以後打算,要為年輕人立一個表率,軍中,不能斷了能征戰的將軍。”

  都說成這樣了,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然後,是大罵王恢。

  原來,軍臣單於親率騎兵十萬入武州塞。大軍來到距馬邑百餘裏的地方,發現沿途有牲畜,卻無人放牧,引起了懷疑。可巧路旁有一個亭堡,單於領兵攻打。亭內除尉史外,隻有守兵百人。被匈奴大軍所圍,尉史投降,把預謀全部泄漏於匈奴。軍臣慌忙引大軍退出塞外。這時,王恢已抄出代郡,自思自己軍隊不過三萬人,敵不過匈奴大軍。隻好退還。韓安國等帶領大軍,分駐馬邑境內,好幾天不見動靜,也改變了原來作戰方案率軍出擊,結果,連匈奴的影子也沒見到,隻好空手而歸。

  這樣也就罷了,王恢回來還先參了一本,說韓嫣不聽號令,擅自追擊,劉徹大恨!——本來就是去反擊的,你先逃了,去打的倒有了罪了!自從大軍開拔,劉徹便沒有睡過一天安生覺,夢裏都是鐵馬金戈,先是擔心戰況,等王恢退回來之後,他已經不管什麽仗不仗的了——明顯這次計劃是沒有懸念地落空了——隻想著韓嫣到底怎麽樣了?有沒有遇到危險?

  韓嫣仔細想了想得到的信息,再對比一下自己作戰時的情況,無語了。

  原本,因為單於提早撤退,李廣、韓嫣按正常行軍速度都是遇不到匈奴人的,隻是李廣因看著韓嫣求學態度認真,想在實戰中給韓嫣露一手,便催著加快了速度,才跑到王恢前麵攔路的。王恢沒出手,匈奴人就讓李廣給遇到了。

  單於庭在代郡西北,軍臣便帶前軍往西回單於庭了,伊稚斜自己的牧場卻是在代郡正北,就直接向北回自己的駐地,加之伊稚斜不受他哥哥待見,被安排在後隊,所以李廣隻遇到了伊稚斜的四萬人,而不是整個十萬的匈奴騎兵。仔細算來,李廣也算是迷了路了——他跑得比原定的地方還要遠一些,正好把伊稚斜給兜住了。

  李廣纏住了匈奴後陣,韓嫣趕到的時候,正好撿了個大便宜。

  幾處巧合湊到一起,便造就了今天的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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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悄悄話剛說完,李廣也來了。李廣、韓嫣是以軍情為名被留下,其實就是向兩人詢問一下戰況,再報當商量一下升賞人員的名單之類。兩人都是風塵仆仆地趕回長安的,雖然是打了勝仗,在路上也休整了一下,畢竟條件有限,於是,先被賜沐浴然後再說正事。李廣是衛尉,自到原來值宿的地方。洗完了一看,韓嫣衣服還沒換,正在跟劉徹說話呢。

  略想一下,他剛去見了太後怕是沒時間洗沐,洗澡也不是什麽大事,李廣便丟到一邊直接說正事。商議完了,本該讓人家回家一家團聚的,丈夫、父親、兒子出征在外,家人自是擔心到了十二分。劉徹卻以“優賞”為名,說是不想讓他倆再累著了,就讓他們宿在宮中了。韓嫣是侍中,“宿衛”宣室吧~

  劉徹還算君子,沒有以“大家都是男人”的理由旁觀。待到韓嫣洗浴完了,宣室裏,燭影搖曳,劉徹把韓嫣上下左右翻了個遍,看到身上結痂未退的傷痕,恨得直咬牙。

  韓嫣渾身不自在——任誰被剝得像隻準備上架的烤雞一樣,都不會自在,抖了抖衣服,拉起,一邊係帶子一邊道:“都不是什麽大傷,我的鎧甲好,看著傷口多了些,真到了我身上,力道已經不大了……”

  話還沒說完,就被抱住了:“還敢說你那鎧甲?該報廢了吧?”

  李廣的鎧甲廢得更徹底,人家是鏊兵,韓嫣隻是在追擊的時候被匈奴人的箭雨集中問候,兩人穿著破破爛爛的鎧甲進城的時候,被圍觀的人好一通稱讚,單從這鎧甲上就能看出戰況的激烈。劉徹見了李廣的鎧甲讚了一句:“真將軍也!”見了韓嫣的鎧甲,心卻突地跳快了——怎麽會這麽危險?到底挨了多少下?

  直到把真人抱個滿懷摸了個遍才定下神來:“方才宴上,你酒喝得太多,東西卻吃得少,胃口不好?”

  大捷的慶功宴,自是什麽貴重挑什麽上,雞鴨魚肉一股腦兒的往上端,青菜極少。韓嫣初上戰場的後遺症就是見肉便反胃,略喝了口湯墊墊,不致飲酒傷胃也就罷了。

  “北邊兒都是吃肉,吃得多了,倒不想再吃了。”

  “這好辦,還能缺了這個麽?”劉徹放心了,“要不要現在上點來?剛才沒吃多少的。”

  “呃……不用了,現在倒更想休息了。”

  “那好啊,睡吧。”

  鋪了兩張榻卻空了一張,劉徹把韓嫣抱得死緊。六月出發,出函穀關,折向東北,再打完回來,已是九月。三個多月,開始隻是掛念衣食是不是舒服,後來就變成了對生命安全的提心吊膽,越來越睡不好。現在終於確定人是安全的了,帶傷回來卻還是完好的,劉徹放下心來,一閉眼就睡著了。

  韓嫣也很累,看到劉徹這樣,倒有些睡不著,到了半夜方才模模糊糊地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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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朝會,自是規模空前。前日隻是把兩個領頭的給封了,剩下的人隻說各依功受賞,具體的還沒安排呢,此時便念了出來。李當戶與李敢各因功得了關內侯爵,其餘參戰者各以功得賞,最高至關內侯。戰死者的爵位由其子繼承,發了撫恤金。韓嫣母親被劉徹賜以安陽侯太夫人印,終於把側室的身份給徹底拋到了一邊。

  劉徹聽了韓嫣的建議,親自接見了戰死者的親屬代表,把大家感動得淚流滿麵。一時間,整個大漢朝的血液似乎都沸騰了。

  這是無奈之舉,三十多萬人若非李、韓兩人陰差陽錯,根本是連人家匈奴的頭發都沒碰斷一根就跑了回來,丟臉丟大了!再追究責任,也掩蓋不了無功而返這樣的醜事。興師動眾,耗費巨萬,光軍費就花了一大筆,大漢朝不用再為錢庫裝不下錢而發愁了——不是錢庫變大了,而錢被花了一大堆顯得錢庫空了——卻沒有什麽收獲。職業軍人的概念還沒有普及,三十萬多人裏,大部分是戰時為兵、忙時為農的青壯,匯集到長安,再散歸各自家中,要從四、五月份就開始召集,回到家裏都有十月了,一年的農時,最好的勞動力不能參與,今年的收成又要打折扣。若不弄點亮眼的來遮蓋一下,大漢朝、下旨北伐的劉徹,這麵子就丟得太大了。

  就這樣,雖然放大了李、韓二人的功績當遮掩,劉徹卻也不好意思再提設伏、北擊之類的事情,轉而反思,是不是自己以前的想法有了問題。王恢的撤退,從當時的情況來說,不能說是完全錯誤的,敵我力量懸殊的情況下不戰反而是保存了有生力量。隻是他的想法太保守,劉徹從王恢的做法中看到了危險。思忖著,原來的將軍不能再重用了,他們的腦袋,不太適合現在的戰爭。想得越多,越容易畏縮不前。要啟用新人了。

  朝會過後,劉徹還想再留人在宮中大宴。

  卻是沒有留成。

  阿明跑到春陀旁邊一咬耳朵,春陀呆了一下,看了看劉徹,再看看韓嫣,上報。韓家長子韓靖,在宮外頭等著接他父親回家!

  5歲以下小朋友的麵子巨大,有時候甚至會比五十歲以上的長者更讓人難以拒絕。跟他家小寶寶搶人,劉徹扭曲了。隻見著韓靖規規矩矩地上前問安,然後,跑過去,伸出手,不是要抱抱而是牽著他爹的手:“我接你回家。”說完還嚴肅地點點頭。滿朝大臣樂了,看著板著肉嘟嘟的小臉的韓靖,慨歎:“公然又是一個韓王孫。”

  韓靖樣貌隻有三分像韓嫣——為此韓嫣直呼萬幸,隻是這寶寶的舉動,小大人一般,實在太過可愛,一瞧就是模仿他爹。朝中老人都說,韓王孫小時候就是這個樣子。劉徹把四歲的寶寶拎到膝上一瞧,死活沒看出哪裏像來——明明不是那麽漂亮的。不過,這是個小男孩啊,稀罕兒子的劉徹還是忍不住把人抱懷裏揉了兩把,看得韓嫣寒毛直豎,搶回兒子就奔回了家。

  家中自然張燈結彩,列隊相迎,先是到祖宗牌位前上香。再是合家敘話,然後是給家下奴婢打賞。做完這一切,是自家小宴,宴前許綰把韓嫣拉到一邊,翻來覆去看了一遍,確信韓嫣沒事,方才咕咚一聲,栽倒了。家宴是開不成了,慌忙找大夫。

  大夫診斷,操勞過度、鬱結於心。

  韓嫣出征,許綰怎能不擔心?這裏正擔心著丈夫,那邊,許昌死了,再回去哭喪。喪事辦完,能回家休息了,王恢回來了。許綰剛放鬆下的神經又崩緊了,聽完王恢的說法,許綰先是沒說什麽,鎮定地把兩個兒子連同婆婆托付給了直氏,然後穿著父喪的素服,直奔王恢家討個說法——這場仗是你提議的,把我兒子的爹拐到戰場上,你卻溜回來了,你這不是挖個坑要活埋人麽?

  別人家妻子要鬧也就罷了,這位,是前丞相的女兒,許昌新喪,屍骨未寒,丈夫又涉險,輿論就這麽轉向同情許綰了。

  劉徹本就是個主戰的,聽得許綰大罵,心下更是惱火——計劃是他同意的,人是他派出去的,心裏正後悔著呢。立時給王恢加了一道枷——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關牢裏,王恢也沒戴枷鎖,這回,給他加上了。

  丈夫回來了,還立了功封了侯,許綰鬆了一口氣。待聽到被留在宮裏,她又緊張了,聽說李廣也在,才略放了心。一大早便打發兒子吃了東西去未央宮接人,自己與婆婆在家準備。見到韓嫣回來,親自檢查沒有發現問題,她這才徹底放鬆了,然後就是倒了。

  110.時間

  許綰病了,韓嫣便有了借口躲了一幹應酬,在家茹素,照顧妻子、教教兒子、打理一下家產 ——這次回來得賞不少。

  劉徹下完五日大酺的詔書,發現韓嫣不見了。一問,他老婆病了,回去伺候了。火冒三丈。正在這時候,李廣來請求處置王恢。軍隊的審判權早歸了軍隊自己,廷尉如今是管不著的。大家開會,李廣恨得牙癢要重判,韓安國也鬱悶,打的兩個都封了侯,他幹瞪眼,什麽也沒撈到,韓安國也不是個無欲無求的人——不然他也不會走田蚡的門路以求再入朝為官了——也不願意說好話,韓嫣缺席,說是老婆病了走不開——誰都知道她曾經鬧過王恢家。於是,一致決定重判,上報劉徹,劉徹想都沒想就同意了。

  十月新年,要總結一年工作計劃來年任務,這是個好借口,韓嫣又被拎了回來。這次商討的重點是軍事問題,劉徹意識到舊有的戰法不適合北擊匈奴,要適時改進,同時作出了提撥新人的決定。舊有的將軍,在劉徹的計劃裏,用來守城、平息目前領土內的問題,北擊,還要用新人,當然李廣這樣爭先肯上的,劉徹還是非常欣賞的,預備著他當領頭兵,帶著一幹新丁以當重任。

  培養新人,不是說說就能成了的,也不是皇帝給誰掛個將軍的頭銜這人就真能打仗了的,還要有資質才行。劉徹想來想去,李家兄弟勇武類父可以,韓嫣自不用說,剩下的……公孫賀算一個,衛青也算一個吧,公孫敖當年一個騎郎居然敢對抗館陶家的人,勇氣可嘉,也算一個,再來,張次公,他父親以前是景帝做太子時的舊人,張次公本人也是善射的……韓說已經十四了,可以開始練練手了,唔,先放到建章營裏練練吧,看著合適再升他,暫時列到編外……

  李廣、蘇建、韓嫣、李息、李當戶、李椒、李敢、衛青、公孫賀、公孫敖……

  看著這份名單,韓嫣很糾結,名字都很熟,未來的事跡也很熟。尤其是衛青,七戰七捷、直搗蘢城的就是他了。然而現在的事實是,怎麽看這個未來功勞比誰都大的人,論起資格,卻是這張紙是最不夠格的一個。不是說出身之類的資格,就說實際工作吧,他自成為侍中以來,就沒幹出過業績——就沒有分派過具體任務給他,能有什麽業績?

  寸功未立,一點兒好名聲沒有,猛地這樣提撥,真心服氣的少,歎命好的人多。公孫賀成了輕車將軍、公孫敖做了騎將軍——他們卻是沒有領過兵的人。而衛青,在此之前已被劉徹安了個將軍銜,之前隻是虛領,並沒有表現出真的要他帶兵的意思來,倒也罷了,田蚡那個丞相不也是隻摟錢不辦事的麽?漢廷重外戚,還真不好說什麽。這回卻是要讓他真做事的,大家心裏不舒服了,於是悶著頭,暗地裏排擠——宴請,是沒他們的份的,背後,還要說兩句蔑視的話來表達不滿。

  聽到“侫幸”這個詞,韓嫣呆了一下,旋即醒悟:這不是在說自己。然後繼續想:侫者以和柔自媚於上,幸者,自幸起而非以才學軍功。侫,說的是不敢趕言極諫光會說好話,幸,說的是發家是因為運氣好,跟與皇帝有沒有曖昧,沒有關係。

  “舅舅,有些過份了。”劉徹話道破天機。製衡!田蚡的行為,已經讓劉徹很不滿了,他想算賬,卻苦於王太後還活著,隻能暗著來,抬一家對抗另一家,對竇氏劉徹有心理陰影,不願意抬舉他們,陳氏,比田蚡還不討劉徹喜歡,能給個好臉已經不錯了。既然已經破格提升了衛家的地位,不如好事做到底。劉徹還有句話沒說,私下裏他是很看好衛家的,至少,有跟公孫氏、陳氏這樣舊門結親的腦子,還讓他們真結成了親家,後宮就沒有人能做到這一步的。不聲不響地,就成了一股勢力,不拿來用用,實在是太可惜了。

  衛家的衛長君,卻是死了。不要誤會,沒人暗算他,他可以說是累死的。作為衛家如今的當家人,什麽都要他處理,他又不是這塊料,人際關係、家產奴婢、後宮要外麵配合辦的事情,還有想來個奇貨可居式投資的人,應付起來著實費力,打小他沒學過怎麽管事,隻知道好好聽話被人管,一旦重任在肩,撐不住,他先倒了。

  於是,衛青成了衛家的當家人。要抬舉衛家,自然要抬舉衛青。

  ————————————————————————————————

  劉徹要抬舉誰,韓嫣都沒有興趣。討論完了名單,他又回家忙自家的家務,過了慶功宴便是新年,年禮,許綰本要強撐著處理的,卻被韓嫣給按了回去。挽起袖子,韓嫣把內務事務給梳理了一遍,方才覺得心裏好過了些。

  坐在寶寶房裏,看著韓靖韓寧玩捉迷藏,韓嫣發呆。

  還是前日,館陶親自到了,閉門靜養的韓嫣夫婦隻能把她迎了進來。館陶一般是不會親自跑到別人家的,許昌沒死的時候,許綰都沒在娘家看到過她的身影。她來,還能為了什麽——阿嬌到現在還是沒有動靜,劉徹都不去椒房殿了,阿嬌能有動靜才奇怪!本來還不至於著慌的,可是劉徹提撥衛氏的事情,觸動的不止是田蚡,更像是在給陳家難看。以往是阿嬌折騰衛子夫一回,劉徹就對衛家好一點,現在阿嬌沒折騰,劉徹卻提撥了衛家,情況有些不妙。館陶還是不願意死心,總要再試一次的。阿嬌如今已經有些狂躁了,就算是站在一個普通母親的角度,也是想要再試一次的。

  劉徹為了壓壓田蚡的勢頭,做的動作當然不止說兩句狠話、提撥一下衛家,就是待館陶也和善了不少。這讓被尊為“竇太主”的館陶公主在難堪的同時又看到了希望,搞不清楚劉徹到底是什麽意思,於是,跑到最近新立了大功又一向與劉徹親近的韓嫣家裏來了。

  閑話完了,便是正題,竇太主很是幹脆——專寵,是不再指望了,用心,看來也不敢要求了,隻是希望韓嫣能向劉徹提一下,能到椒房殿去看一看阿嬌。最近看了不少大夫,希望阿嬌的身子能爭氣一點,懷上個孩子以期日後有個指望。還玩笑地提起,韓家連得兩子,是否有什麽秘方之類。同時又狀似無意地提及,要怎麽樣,才能讓劉徹略有回轉?

  眼看著這兩個人走到這一步,韓嫣恐怕是旁觀者裏最難過的了。都說這兩個是政治聯姻,韓嫣卻知道,劉徹最初對阿嬌還是有真情在的,否則,一次次的爭吵,不至於以劉徹讓步作為結束——親舅舅他都能損,何況是個表姐?哪怕有竇太後在,也不至於讓他做到這一步的,至少最初,景帝在世的時候不至於讓他忍讓至此。韓嫣對阿嬌還有一份愧疚,跟劉徹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如果傷害了誰的話,一個是阿嬌一個就是許綰。

  圓嘟嘟的寶寶蹣跚地走了過來要抱抱,韓嫣伸手接住了小兔子,任他把口水塗了滿臉,拍拍。

  劉徹一直在向作為一個合格的帝王的目標奮進,而阿嬌卻止步於做一個幸福的被寵愛的小女人,她一直沒有成長為一個合格的皇後。在同一起點的兩個人,一個走了另一個還在原地打轉,哪怕地球是圓的,兩人都不可能有結果的——即使再次相遇,走的還是要走,留在原地的如果還跟不上,還是要被留下。十五歲的時候,不能指望像五歲時一樣,一哭鬧就有人送糖給你吃;二十五歲的時候,輪到你來安慰哭鬧的小朋友了。

  有婚姻做保障的人,尚且淪落至此,自己呢?單是個臣子,還好辦,與劉徹扯上了另一層關係,自己還在曖昧,怕就不好收場了吧?

  “漢帝寵阿嬌,貯之黃金屋。咳唾落九天,隨風生珠玉。

  寵極愛還歇,妒深情卻疏。長門一步地,不肯暫回車。

  雨落不上天,水覆難再收。君情與妾意,各自東西流。

  昔日芙蓉花,今成斷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李白才是說錯了,以色事人的,不是阿嬌啊。不能自欺欺人,劉徹之所以能與韓嫣相遇,能縱容他,是有韓嫣的努力,究其最初,還是這張臉吧?如果韓嫣長成個醜八怪,劉徹還會這樣待他麽?對有用的臣子的關懷?這個理由自己都不能相信,就沒看劉徹扒了李廣的衣服數他有多少條疤!

  自己究竟把自己放到了什麽位置上?一直以來,不想做侫幸,便努力去學習去工作,直到最近掙下了軍功,算是立了功業了。可是,最初的問題還是沒有解決:要與劉徹如何相處?現在這麽拖著麽?拖到什麽程度算是個頭?就這麽一麵拖著,一麵享受“愛情”的甜蜜,一邊做個好丈夫好父親?然後,那位情人也是老婆孩子一大堆?

  早就決定了要分開,說了我愛你,可是與你無關,卻還是默認了劉徹的非友誼式的關懷。韓嫣!你到底在幹什麽?!你在玩火,你知道嗎?

  懷裏的寶寶不舒服地哼哼,韓靖道:“弟弟要哭了~”

  韓嫣才回過神來——方才把韓寧抱得太緊了,忙鬆開,笑道:“是寶貝太可愛了啊,忍不住要抱緊一點。”埋頭在小兔子的兩耳間,深深嗅了一下甜甜的奶味兒。

  還是說明白了比較好,以前的拒絕實是太委婉,真像是欲迎還拒。

  一旁韓靖也跑了過來,眼巴巴地看著,卻不發言,隻瞪大了烏黑的眼珠,麵部表情翻譯過來就是:希望自己也被抱著以示“我也很可愛”。韓嫣笑了,把韓靖也攬了過來,嚴肅的小臉噗地破功,笑成了花。

   ————————————————————————————————

  韓嫣要見劉徹,還是很容易的,本身就是侍中,還擔著要職。宮裏宦官也是相熟的,沒有人會假傳聖旨說皇帝不想見他。

  到了宣室,劉徹撲了上來,臉上的笑容讓韓嫣毛骨悚然。

  劉徹這幾日很是難熬。

  一場大仗,耗費多少錢糧,卻是個爛尾事,首倡的王恢臨陣。打了勝仗的人,卻是慘勝,功勞最大的李廣自己的士兵死得比他殺的匈奴人還多,以命換命都是個虧本買賣。好歹韓嫣算是給他掙了點麵子回來,打的卻不是單於本部而是沒有聽過的伊稚斜,雖然吹噓著大捷,卻與劉徹最初的計劃嚴重不符。

  戰事還有可以遮羞的功勞,朝中連個遮掩的都沒有。原本以為能使得順手的舅舅,簡直就是個敗類!正事幫不上忙,拆牆角倒是有一套,抬著衛家跟他打擂台,衛家畢竟初起,暫時還不成氣候。王太後又在後麵嘮叨,劉徹終於對這個護短的母親有些煩了。護短不是個毛病,當被護的是自己的時候自然很美妙,如果被護的是自己想要收拾的人,那就太糟糕了。

  這些都是大事,卻是急不得,也都有了對策,倒可以放在一邊。另有一件,卻是讓他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了。

  心心念念盼著韓嫣回來了,卻是一回來就被老婆孩子拴在了家裏。劉徹氣得直歪嘴,派了禦醫去看診,回來說是真病了!吉利回報,許夫人真是賢惠人,把韓大人從頭到腳檢查了一遍,才昏倒的。真是關心韓大人啊。

  [這是什麽賢惠?!這算什麽關心?我檢查的時候可比你早!]劉徹心裏冷笑。[嘁!阿嫣是我的!我的!……呃?我怎麽跟個女人扛上了,她算是什麽人,我又是什麽人?她不就是他老婆的麽?怎麽比得上我?我可是……]

  是什麽呢?劉徹愣了。究竟為什麽與許綰較勁呢?韓嫣不是說,對許綰有責任有愧疚心的麽?不是男女之愛。為什麽自己還要這麽生氣?為什麽非要跟他的妻子較勁?非要比個誰在韓嫣心裏更重要?

  [“咱們之間的事情,與男女情事不是不同的麽?我是男的,她們是女的,你到底,怎麽看我?”]當日韓嫣這麽問過,自己是怎麽答的?

  [“你今兒是怎麽了,老是男啊女啊的,別拿自己跟她們放一塊兒,多沒意思”、“你就是你啊,怎麽也變不成女人”、“別想那麽多,咱們,都要該做的不是?少不了要娶妻生子的”、“隻要咱們在一塊了,快快活活的,不就成了麽?”、“你要真是女的就好的,我一定娶你!”]

  真想跑到那一天,把自己好好揍一頓!恨呐,就這麽把人給放跑了,所以,他又開始推三阻四了。我是豬!居然到現在才覺察到!

  現在的劉徹,也很想問韓嫣一句:“你如今,到底是怎樣看我?”

  一生一代一雙人,明白了。我很想和這個人在一起,就這麽兩個人,在一起,其他的,什麽都不想。比喜歡還要喜歡。但是,要怎麽說?“把他們扔在一邊,就咱們倆,好不好?”不行,“我比喜歡還喜歡你……”也不行。

  劉徹鬱悶了,怎麽想都好像找不到合適的句子。

  ————————————————————————————————

  在劉徹詭異的目光下,韓嫣硬著頭皮清了清嗓子,還沒開口,劉徹便先問了:“你怎麽樣了?傷都好了麽?”

  “回陛下,本不是什麽大傷,都好了。”

  陛下?劉徹皺眉。

  看著劉徹皺眉,韓嫣躊躇了一下,還是道:“前些日子,竇太主到了臣家裏……”

  “她又要做什麽?”

  “皇後……”

  剛想清楚了自己對他的心思,想要好好相守。沒等訴說衷腸,卻聽到了這麽一句,劉徹一時噎住了,被抓包似的尷尬,想跟愛人告白,愛人說:你還有個妻子呢……

  隻好另起話題:“阿說該有十四了吧?讓他到建章報到可好?”

  提到了韓說,韓嫣隻能先把阿嬌放到一邊了:“阿說……”

  “怎麽了?”劉徹自問自答,“他也是大家看大的,本事也是有的,比你當年可也差不到哪裏的。入建章也是夠格的。”

  “入建章的人,都是要經過考核的。”

  “阿說的本事當然沒問題。”

  “沒問題那就去考。”

  瞪眼。劉徹道:“好吧,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好了。”

  就這麽決定了?真是個從來都不問別人意見的人。

  “還要看阿說自己怎麽說,他若不願,便也由他。”

  “呃?”一般都是父兄為家中子弟選好了路的,怎麽這回倒要韓說自己選了?

  “他若不喜歡,就是勉強了去做,哪怕做出成績來,也未必快活。隻要不違法亂紀,他愛做什麽便做什麽去吧。”我辛苦了這麽久,不過為了家人能夠過得舒服一點,至於自己,再說吧。

  “也好。”劉徹同意了,立時便命人召韓說到建章去。

  ————————————————————————————————

  韓說是很願意的,家裏三兄弟不能隻讓哥哥一個在外麵打拚,大哥哥身體不好也就罷了,自己馬上長成大人了,不能再靠哥哥們庇護。要打拚出一片天地來,最快的,無疑就是立軍功了。韓說的主意很明白,當下點頭同意了。

  年假結束,各歸各位,建章營經過一戰折損了些人,正要補充,因損失的人手不多,要補充的也就幾百人,卻是各方打破了頭想搶的位置。既然要考核,不如一塊兒辦了,免得說厚此薄彼。

  劉徹是皇帝,韓嫣是主官,並著李家兄弟三個副官,一起做了考官。

  輪到韓說時,韓嫣道:“你是我弟弟,入了建章營,或許有人會說,你是憑關係進來的,你委屈麽?”

  韓說傻了,考核有這個題目麽?

  “有人會說你是運氣好,你服氣麽?”

  “我要告訴你,你必須認了!如果不是我的弟弟,你今天不一定就能站到這裏接受考核,哪怕你有真本事能夠通過考驗,這是你的運氣,你必須承認。”

  “可是,機遇隻偏愛那些有準備的人,若是自身無能,再好的機會也是枉然。我能做的,隻是給你這個機會,你比別人多的也隻有這個機會。我能讓你做的都被大家看到,僅此而已。”

  “但是,你卻要為此付出代價——會有人猜疑你的能力,哪怕你憑真本事做到了,仍然會有人說你是因為有了關係才能至此。要得到大家的認同,你可能要付出比尋常人多一倍的努力,你會委屈麽?”

  韓說愣了一會兒,旋即回過神來,以往常聽到韓嫣的詭異論調,他已經很有些免疫力了,此時一尋思便道:“有因必有果,凡事有利便有弊,隻想著坐享其利而不願承受其弊的,是懦夫!”

  韓嫣點頭:“去吧,你是我弟弟,大家都知道,可我還是不能親自考核你,要考什麽,大家的題目都一樣。現在,與你一樣想入營的都在,你,當著他們的麵,把要考核的項目做一遍。他們說你合格了,你,才能合格。”

  場上的人聽得呆了。韓說真就從體能測試開始,一項項做了下來。

  韓嫣遠遠地看著,心道:能為你做的,我都做了。這些話,兄弟談心說出來固然能夠讓韓說忍辱負重地努力,可韓嫣不希望韓說忍辱負重壓得心理扭曲,而是得到一個公平的對待。當眾說出來,正合適。

   ————————————————————————————————

  考核結束,確定了新進人員的名單。韓說得了個郎官的銜,卻是一幹新人推舉的,韓嫣暗自點頭——韓寶寶討人喜歡的本事真不是吹的。

  劉徹要慶祝:“怎麽著朕也算寶寶半個師傅吧?一起樂樂吧。”一句寶寶,讓剛晉升做老大的韓說紅了耳朵。

  “陛下宮中還有要事,就由他們自去鬧吧。”韓嫣接口。

  [有什麽事我會不知道?]劉徹看向韓嫣。

  韓嫣沒有回答,隻使了個眼色[回去再說。]

  回到未央宮,天色已晚。韓嫣說的要事,竟是要劉徹去椒房殿看看。劉徹的的臉瞬時變了色:“她?”

  “姑母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麽?”

  “竇太主說什麽我便要聽什麽?”

  “哦?”

  “畢竟是夫妻,你們……”

  “你們家夫妻和睦,就不要管別人家的事了,她隻要老實呆在椒房殿裏就好!”

  話不投機,半句多。

  “喏。”

  “你!”

  “嗯?”

  ……

  “阿嫣,我喜歡你,比喜歡再喜歡一點。”

  吸氣,老天真會開玩笑。

  “為什麽那麽驚訝?沒想到?我也沒想到,會是因為這個,才這麽掛念你的。”

  韓嫣,你要鎮定。

  “嗯。我聽到了。”

  “你——”劉徹手足無措了,不應該是這個反應吧?

  “你說喜歡我,比喜歡還要喜歡。劉徹,我愛你,你也是麽?”

  “當然!”劉徹見韓嫣終於接上了話,立時緊張地點頭。

  “我的愛,隻能給一個,也隻想給一人。我也要求,愛人也隻能愛我一個。你能嗎?”

  “當然!本來就是這樣的。不是想明白了,我怎麽會說這樣的話?”劉徹表情很奇特,想笑,眼睛又瞪得大大的,嘴唇在哆嗦,卻不是因為生氣。

  韓嫣吸了一口氣,連珠說了一長串,直把劉徹給砸懵了。

  “又能如何呢?”

  “你喜歡我什麽呢?”

  “竇太主說,椒房殿快要長草了,那是你妻子住的地方。她跑到我的家裏,當著我的妻子的麵這樣說。她問我,兒子這麽可愛,是怎麽生出來的?我一直回避著你的妻兒,經她一問,才想起來你也要有妻兒並且已經有了,我一直是在掩耳盜鈴。”

  “我不介意再說一遍,我心裏隻能裝一個人。說來可笑,我一麵說著這樣的話,一麵還得娶妻生子,娶了妻子卻不能珍惜,還……一麵說著想要一心人,一麵對你的後宮佳麗美妾愛女視而不見,我這是在打自己的耳光。我在侮辱自己,你知道嗎?”

  韓嫣看著劉徹,“若非你說愛我,我也無法說得這樣清楚。既然你不是把我當作孌寵,那麽,請問,我要怎麽看你?我要怎麽告訴我的兒子,這是誰?請問,你,要怎麽告訴此天下,這個男人,他是什麽人?”

  “不提以前,現在,你我都做不到拋了妻子隻擁有對方,不是麽?我已生子,我的兒子需要母親;你,不能沒有兒子,你還得跟女人在一起。不要說,我心裏隻有你一個人,不管我跟別人如何你都是心裏的唯一,這樣的話,實在是太可笑。身與心怎能分開?分開了,一邊是鬼魂一邊是行屍走肉,怎麽看,都不是個完整的人,這不是人做的事情。給出了一半,自己留著另一半,還有湊成一個人的希望,分開了給兩個人,就是真拿自己不當人了。所以,要麽全得,要麽一樣不得。”

  “我不想拿別人當借口,不想說我們都有母親,她們不會高興見到自己的兒子與男人搞在一起。可是我是個活生生的人,我有親人,我得在乎他們的看法。我可以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可我不能讓親人跟著我負俗世之譏。這些,你想過嗎?”

  “我們不是孩子了,已經過了把腦袋蒙到被子裏,就覺得刀槍不入安全放心的年紀了。”

  “我膽怯了。對不起。這麽些年了,直到現在才徹底想通……我不想再把腦袋蒙被子裏了,一直以來其實是在逃避吧,忘了我有妻兒,你也有。”

  “一次次告訴自己,不能這樣下去了,可是見到你,話到嘴邊又咽下了,然後再憋得自己難受。每次,總不能把話說得透徹,現在,不能再這樣了。告訴我,你是愛我麽?愛了,又能如何?你能是我一個人的麽?我也不能是你一個人的。這不是在戰場上,殺一個是一個,殺的都是在賺功勞,這隻有一個結果,黑白分明,能,或是不能。”

  “春花燦爛,結果者寡。好自,為之。”

  [在掌聲最熱烈的時候/舞者悠然而止/在似乎最不該結束的時候/我決定謝幕/也許/也許有些什麽可以留在/那光燦和豐美的頂端了/如果我能以背影/遺棄了觀眾/在他們終於/遺棄了我之前/我需要有足夠的智慧/來決定/落幕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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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君(五)》 -不周山- 給 不周山 發送悄悄話 不周山 的博客首頁 (239255 bytes) () 06/09/2010 postreply 20:00:21

thanks a lot! I was looking for this everywhere, really like thi -4everyoung- 給 4everyoung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6/11/2010 postreply 18:02:01

不用謝!我也挺喜歡這個。 -不周山- 給 不周山 發送悄悄話 不周山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6/11/2010 postreply 21:58:21

還有嗎?好像沒完。 -留意- 給 留意 發送悄悄話 留意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6/13/2010 postreply 17:36:15

完了。結局太簡略,就是韓嫣死了,第二天劉徹也死了 -不周山- 給 不周山 發送悄悄話 不周山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6/14/2010 postreply 07:59:10

其實真實的情況是韓嫣死後,漢武帝又寵愛李延年。 -留意- 給 留意 發送悄悄話 留意 的博客首頁 (58 bytes) () 06/14/2010 postreply 12:42:35

作者一開始就說了,她要給韓嫣個HE。作者姑妄寫之,我等姑妄看之,圖個樂嗬嘛:) -不周山- 給 不周山 發送悄悄話 不周山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6/14/2010 postreply 21:2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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