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複:回複:回複:回複:山海紀龍緣 by 大風刮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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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 回複:回複:山海紀龍緣 by 大風刮過nancy_yj2009-07-24 22:50:11

15
昭沅回到臥房中,樂越正枕著胳膊躺在床上。昭沅知道他沒有睡著。
它聽了烏龜的話,覺得琳菁那幾句話可能真的會讓樂越很難過,便向樂越道:“你是不是生氣了,琳菁她沒有惡意,她真的是很欣賞你,真心的想做你的護脈麒麟她覺得你可以成為大英雄。”
樂越盯著房梁,晃著腿道:“我沒生氣,她能那麽看重我,我還蠻開心,隻是我想的和她想的,實在不一樣。我不是她要找的那種人。唉!希望她能早早的放棄我,如果因為這件事被她纏上十年二十年的,我真要去撞牆了。”樂越惆悵的打了個嗬欠“沾上這種事情,真要命啊!”
昭沅默默的想,其實你已經跑不掉要一輩子被沾上了。它不敢把樂越吃下了琳菁的鱗片的事實告訴他,怕他真的會撞牆不止。還是要慢慢慢慢地,等到他能夠接受的時候再讓他知道吧。
樂越用手刨刨頭:“算了,明天就是論武大會,這種事情以後再說。”他一骨碌坐起來,又抖擻了精神,“明天我們一定要大敗清玄派!”
他目光炯炯,拍拍昭沅的肩頭:“洛淩之的血,包在我身上!”
第二天一大早。
清山的派的弟子們以樂越為首,聚集在正殿前,裝束整齊,振臂高呼:“打敗清玄派,奪回天下第一!”
鶴機子站在正殿的台階上捋須微笑:“我們當重在參與,不要把勝敗太過放在心上,在道法與武功的切搓中找到不足,更上一層樓,這才是論武大會的深意所在。”
樂越立刻接話道:“師父教訓的是,我們要的比試中用力找到他們的不足,不要被他們看到我們的不足,更上一層樓,將清玄派重華老兒的徒弟們踩在腳下!”
他握起拳頭,其他的弟子們跟著他再次振臂高呼:“打敗清玄派,奪回天下第一!”
樂越的大師叔鬆歲子一甩拂塵,肅然道:“時辰到,出發。”
鶴機子步下石階,鬆歲子、隱雲子、竹青子三位長老各行於他的兩側,樂越為首的眾弟子整齊隨在師父師叔們的身後,一行人浩浩蕩蕩走出大門,向少青山下去。
昭沅站在院子的角落,目送樂越他們出門。它十分十分想去論武大會看看,但它是龍,一旦被發現會很危險,所以不能去。
昭沅覺得有點寂寞。
它看著青山派的眾人走遠,慢慢轉過身,準備鑽回被子裏睡覺,琳菁突然從天而降落到它麵前:“小傻龍,你為什麽在院子裏站著,不去論武大會嗎?”
昭沅低頭:“我是龍,會被看出來,不能去。”
琳菁同情道:“這樣啊,那我就自己去嘍,我要幫著樂越,讓他百戰百勝,他想打敗誰,我就讓他打敗誰!”琳菁眉飛色舞,神采奕奕,她今天看起來確實做了很多準備,穿著一身鵝黃色的衫裙,窄袖束腰,腳踏軟韉靴,腰間掛著一個大大的布袋,還斜插著一條軟鞭,“鳳凰選中的下一個皇帝好象就在青玄派內,所以這次論武大會,一定有鳳凰在場,他們如果敢對付樂越,我就對他們不客氣!”
昭沅非常羨慕,它耷拉下腦袋道:“唔,那你玩的開心些。”
琳菁擰著秀眉看了看它,終於忍不住道:“啊!看見你這個苦喪臉的樣子就受不了,好了好了,誰讓我一向愛幫助弱小呢。我問你,你是不是很想去論武大會呀,我大概可以幫你。”
昭沅立刻抬頭,雙眼亮亮的看著琳菁。琳菁從掛在腰上的布袋中掏出一個金燦燦的項圈:“喏!把這個東西掛在脖子上,就能隱掉你的龍氣。不過掛著它可能看起來會有點傻,你要忍耐一下。”
昭沅接過那個項圈細看,見它金光閃閃,長的十分粗壯,圈身上刻著牡丹花紋,還懸掛著一隻碩大的金鎖,刻著“大吉大利”四個大字。

昭沅從來沒有見過比它更惡俗的東西,琳菁見它抓著項圈不動,不耐煩道:“你到底戴不戴上?我可沒時間等你了。才讓你戴一下下你都嫌難看?實話告訴你,這個是我小時候戴的東西,長老怕我當時法力不足,到人間玩會給凡人發現,就用這個圈子幫我隱去靈氣,我可戴了這個破圈整整二百年!”
昭沅立刻把項圈掛在脖子上。
唔,二百年呀,它抬起前爪數數指頭,那麽琳菁的年紀比大哥還要大……
琳菁陰森森的道:“你是不是又在算我幾歲了?”
昭沅馬上放下前爪:“沒有,我在想怎麽謝謝琳菁……師妹……”
師妹兩個字出口,它自己都臉都紅了。
琳菁好象很受用。哼了一聲道:“走吧。”
琳菁會駕雲,昭沅跟她站在一朵雲上,隻片刻便追上了青山派的眾人。在他們身後不遠處落下,一龍一麒麟快步跑過去,假裝是靠兩條腿追過來的。
琳菁裝的非常像,氣喘籲籲的揮著胳膊喊:“喂,等等我們!”
青山派的眾人回過頭來,便看見琳菁拉著昭沅一路跑來,昭沅脖子上的那個金燦燦的大項圈在陽光下格外耀眼。
等他們跑到近前,樂越看著昭沅皺眉:“琳菁還行,你怎麽跟來了,快回去。”昭沅摸摸項圈對他嘿嘿笑笑,暗示自己也可以。
琳菁道:“我和昭沅雖然是青山派的掛名弟子,不過也是青山派的一員,就算上不了場,也可以在下麵給師兄們助威。”
她甜甜的笑。樂越的師弟們立刻七嘴八舌的替她講情。
“是啊師父師叔,難得小師妹和小師弟的一片熱心。”“我們本是同門弟子,要互相友愛。”“昭沅師弟那個項圈是特意為我們戴的吧,大吉大利多麽吉利啊師父,我們要講點彩頭,總不能把大吉大利趕回去吧。”“師父,讓他們跟著吧,我們本來人就不多,多個人多份聲勢。”
……
隻有杜如淵站在一旁,不帶聲的含笑看著,烏龜仍在他頭頂打瞌睡。
琳菁繞著胸前的長發笑盈盈地看著樂越,昭沅湊到他身邊摸著項圈小小聲的道:“琳菁給我的,我不會被看出來。”
樂越在四道熱烈的目光下無耐的搖了降旗:“好吧,清玄派如果把你抓起來我可不管。”
鶴機子拈著胡須看了看琳菁和昭沅,道:“也罷,就一同去吧。”
昭沅興奮地跟在樂越身後,琳菁甜甜地道:“謝謝師父。”
從青山派到鳳崖峰不算很近,走到山下的大路上後,漸漸有其他的幫派出現。但各幫派之間都保持著防備,互相客套的打個招呼後,便拉開一段距離,各走各的。
昭沅跟在樂越身邊,聽樂越一路給它介紹,那邊那些穿得破破爛爛手拿破碗和竹棍披著麻袋的是丐幫,一群光頭的是少林寺,頭上纏著布圈戴著大耳環穿得花花綠綠的是苗疆來的蛇教或五毒派。

中途,有一群人踩著寶劍從他們頭頂的天空飛過,昭沅仰著脖子看,樂越往上指了指:“華山派或泰山派的,和我們一樣也是修煉玄道的門派。”
昭沅問:“為什麽你們不這樣飛?”
根本不會禦劍的青山派弟子們不吭聲,樂越輕描淡寫地道:“因為我們比較含蓄,不外露,他們比較顯擺。”
正說著,又有一個門派騎著高頭大馬從他們身邊飛奔而過,馬蹄揚起的塵土落了他們一頭一臉。
樂越啐啐嘴裏的砂土,指著那個門派遠去的背影對昭遠道:“看見了沒,這也叫顯擺。”
鳳崖山下人頭濟濟。
上山的時辰未到,各門派的弟子雲集在一起等候。
前來看熱鬧又沒有觀會帖的閑人們擠在路邊,單刀赴會的江湖異士們不願隨人堆上山,便各自找一處僻靜的所在做遺世獨立狀。各賭場押勝負買注的攤位處處偕是,兜售點心瓜子茶水扇子手巾板凳的小販們來來往往,甚至還有一些江湖郎中在樹下大石邊搭起攤子,攤前大多掛著一副皂簾,上書“祖傳秘方專治刀槍棍傷及各類內傷”。
昭沅東看西看,興奮的雙眼發亮,覺得眼睛很不夠用。

鶴機子和樂越的師叔們前去和各門派的掌門長老們客套招呼,樂越各師弟們找了個空曠的地主站著,幾個小師弟蠢蠢欲動,相去買兩包瓜子打牙,樂越警告的瞄了他們一眼:“大庭廣眾,不要給師門丟臉,拿出點嚴肅淡定的氣勢來!”
小師弟們便隻得繃起了臉皮假裝嚴肅的站著。琳菁在一旁看著,眼珠轉了轉,笑嘻嘻地道:“我去買,反正我是女孩子,買點零食沒什麽丟臉的。”跑到一旁的小攤邊稱了幾包瓜子,又買了兩包點心,塞進腰上的布袋裏跑回來,拍拍布袋,“師兄們想吃的時候就來和我拿。”
樂越的師弟們感動道:“有個師妹真好。”
樂越繃著臉道:“現在不能吃,等論武會開始後空閑和再說。”
師弟們嘻皮笑臉道:“大師兄,師弟們明白。”
昭沅十分想到處轉轉,但樂越他們都呆在這裏一動不動,它也隻能一動不動。
杜如淵從袖子裏摸出一本書看,隻有琳菁來回跑來跑去,她又買了幾把扇子,分給大家一人一把,連鶴機子和三位長老的份都買了。
青山派這幾年一直窩囊的十分出名,在一旁等候的其他門派眾人都在暗中打量他們,他們人數少,且中間有琳菁這個女孩子,還有昭沅脖子上那個金燦燦的大項圈,更是想不引人注意都難。
許多門派的年輕男弟子都在偷偷看琳菁,青山派附近站著的某個門派弟子中,有一個人嗤笑道:“哈,青山派中還有個戴大吉大利項圈的,是圖吉利故意的麽?論武大會有限定年紀吧,還在吃奶的就趕緊回去別等人趕了!”
好個門派的人堆裏立刻爆出一陣大笑,甚至旁邊的門派中也有人笑了。樂越的師弟樂燕樂魯和樂鄭立刻卷起袖子,就要過去討口氣,樂越一伸手臂:“誰都不要動,會前不要節外生枝,比武時打他個老樹開花不就行了?”
一旁的杜如淵從書本上抬起頭笑咪咪地道:“忍氣未必等於吃虧,善容方可納百川,君子報仇,十年未晚。”
樂燕樂魯和樂鄭翻翻白眼悻悻地不動了。樂燕道:“大師兄真的越來越有高人的氣質了。”
樂越道:“那是,要不怎麽做你們的大師兄?”
方才嘲笑昭沅的某派弟子好象不打算就此算了,繼續高聲道:“青山派人數寥寥,還有一個是女人,看來果然門派凋零,隻要有人肯進就收了。”
樂越板著臉向師弟們道:“把那個嘴賤的臉給我牢牢記住,比武時不打的他連他親爹媽都不認得,我們一齊跟他姓。”
樂秦道:“要是我們恰好沒和他對上怎麽辦?”
樂越道:“那就等論武會結束後再私下扁他一頓。”
眾弟子們便都又振奮了。那個人還在不陰不陽的說個不停,青山派的弟子們隻當沒有聽見。
不遠處有人朗聲道:“閣下的話是否說的有些太過了?”
昭遠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轉頭望去,隻見一個著青衫的身影引著一群人不急不緩地走來,溫雅的眉眼在陽光下如水如玉。
諷刺青山派的那個人立刻道:“喲,原來是青玄派的洛師兄,真是失敬失敬。”
洛綾之淡淡點頭回禮:“這位師兄客氣。”然後側身,向樂越拱手道:“樂兄。”
樂越大步走到人堆前,對著洛綾之一抱拳,露齒道:“洛兄。”

洛淩之道:“貴派小師弟傷勢還好麽?”
樂越扯動臉皮道:“哦,還好還好,就是到現在還起不了床。所以這次就帶了兩個新師弟過來了。”
洛淩之歉然道:“都是我派師弟魯莽所致,家師已經處罰了他們,現正在暗室裏思過,待論武大會後再前往貴派請罪。”
樂越點頭:“好好,那我們等著。”
洛淩之看著青山派的其餘人,和氣地笑笑:“家師和師伯師叔們都在前方,在下和師弟妹們先過去了,稍後山上再會吧。”
遂帶著身後的清玄派弟子們離去。
清玄派弟子眾多,這次論武會來了約五六十人,其中就有從青山派投靠過去的樂越的倆個師兄,他二人對青山派有愧,低著頭夾在人堆裏快步離去,不敢抬頭向這裏看上一眼。
樂越和師弟們冷冷地瞧著他們,樂吳道:“在青山派好好的大師兄不做,非要到清玄派做末等的弟子。”
樂越涼涼地道:“算了,人各有誌,我還要謝謝他們呢,他們不走我怎麽能混到大師兄的位置?”
樂晉插嘴道:“不過洛淩之這個人憑良心說還不錯,做大師兄做得也蠻有氣勢的,清玄派的弟子可都不是省油的燈,但他明明看起來和和氣氣的,那些弟子們卻個個都服他不敢造他的反。”他四處望了望,縮著脖子半俺著嘴低聲說:“噯,我聽說,聖上駕崩後,最有希望繼位的是安順王的世子,據說這個世子從小就隱姓埋名在清玄派中習武,該不會就是這個洛淩之吧。”

昭沅在一旁聽著,心裏和爪子都一涼。
樂越瞟了它一眼,道:“大庭廣眾莫談國事,應該不至於是洛淩之。”
樂晉不服:“為什麽不至於?我看他就像!”
杜如淵在樂晉說話時便袖起了書也在一旁聽,此時卷了卷書冊道:“不知道這個洛淩之的淩是哪個淩?”
樂晉道:“淩雲壯誌的淩。”
杜如淵思索道:“那應該就不是了,因為安順王的先人中,有一們叫慕淩,它倘若是安順王世子,不會犯先人名諱。”
昭沅鬆了一口氣,感激地看了杜如淵一眼,杜如淵恰好對上他的目光,向它溫和的笑了笑。
約半個時辰後,鳳崖山邊的大鼓被咚咚敲響,各門派上山的時辰到了。
論武大會由朝庭舉辦,山門和山路都把守著兵卒維護秩序,對如何上山並無特別的規定,但幾乎象約定俗成一樣,都是一個門派接著另一個門派上去,門派之間彼此保持距離,青山派的眾人夾在各門派中間上山,清玄派在他們身後,與他們隔了一兩個門派,樂越的師弟們覺得這是個把青玄派遠遠踩在腳下的好兆頭,非常開心。
昭遠一邊走一邊四處東張西望,鳳崖山的上山石階修得寬闊平整,一旁的石壁上還刻著精美的壁畫,有的畫著鳳凰頂著太陽飛在半空中,其他的一大群鳥環繞在它周圍,有的是單鳳翱翔,都十分精美,連鳳凰的羽毛都刻得很細致,栩栩如生。
琳菁不屑地小聲嘀咕道:“鳳凰就是喜歡把自己搞得最高貴。再高貴也不過是隻鳥。”
在仙界羽禽和獸族一向互相看不上,羽禽自詡清高,獸族則很看慣這種清高,覺得羽禽華而不實。尤其象麒麟這種神獸。護脈麒麟原本與護脈鳳凰並列為四大護脈神,地位相當,麒麟一向與龍關係不錯,還時常鄙視鄙視鳳凰專管女人事,但自從龍被打敗後,鳳凰爬上了最高位,麒麟被踩在鳳爪下,收中常有不忿。


沼沅看著這些壁畫,心中更不舒服,按理說,這些壁畫上本應刻的是龍。琳箐捏著拳頭低聲對它道:“你一定要爭點氣啊。”沼沅用力點頭。
方才在山腳下時,樂越曾將沼沅拉到一旁,偷偷對它道:“你來了也好,待會兒上了山之後,你就多往清玄派弟子中看。這次論武大會,他們年輕弟子中最像樣的都來了,若你要找的人在清玄派內,那就十有八九會在這些人當中。你多看幾個,除了洛淩之外,還覺得哪個像就告訴我,搞血的事情包在我們身上!”
沼沅一麵順著石階向上,一麵暗暗打算,等一下道了山上,要多多觀察清玄派的弟子們。希望這幾天能順利找到那個人。
上山石階的最盡頭,是一塊白石平台,一旁的石碑上題著“仙蹤台”三字。
一汪碧水橫在平台與遠處的樓台之間,浩浩渺渺。
樂越告訴沼沅,這汪湖泊也和他們青山派有關。相傳那位在菜園裏飛升成仙的某師祖曾在此處仗劍除魔,與魔相鬥時把這個山頂轟出了一個大窟窿。天長日久,窟窿裏蓄滿了雨水,就變成了一個湖。
如今魔已煙消雲散,仙也蹤跡難尋,隻有這個湖泊還留在此處,年複一年。
杜如淵袖著書在湖邊悠悠念道:“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複返,千載白雲空悠悠……”
其他門派的人紛紛對他側目而視。
樂越道:“你為什麽要在此地念這首三歲孩子都會背的寫一個樓的詩,想顯擺自己有學問,難道不能挑一個有關於湖的,生僻點的詩念?”
杜如淵敲著書道:“此乃借詩懷故,隻是抒發而已,難道你竟不懂?”
樂越實在地道:“不懂。”
杜如淵搖頭晃腦地去一邊感歎了。沼沅扯扯樂越的衣袖指向湖麵道:“為什麽他們不走一樣的路?”
湖泊上架著一座吊橋,湖中居然還有一塊塊露在水麵上的怪石,有的人從吊橋上走過,還有人直接在水麵上踏石而過。
樂越道:“這就看各人的喜好了,武功弱的,或者不愛顯擺的,一般都從橋上走過去。但有的武功高的,想要顯擺一下,或者愛好與別人不同,就會從湖麵上飄過去。淩波踏浪是輕功中的至高境界,尋常人很少能達到,所以朝廷就派人在湖裏放了這些石樁,留給踏浪過湖的人一個換腳的地方,省的他們一口氣換不過來掉到湖裏去。”
沼沅點頭,而後問道:“為什麽他們不遊過去?”
這湖水看起來很誘惑,如果不是有人在場,它真的很想下愛去遊一遊,它在旱地上呆了這些天,很想念水。
樂越道:“呃,在水裏遊,於江湖人來說,是不能顯出麵子的。”
琳箐在一旁哧哧笑,皺皺鼻子小聲道:“土龍。”
沼沅抓抓腦袋,不再多嘴了。
他們囉囉嗦嗦地在湖邊耽誤,後麵的清玄派及其他門派早就趕了上來,方才出言恥笑青山派的人原來就是那個在路上禦劍從他們頭上飛過的黃山派的弟子。華山派為首的長須道人向清玄派為首的掌門重華子拱了拱手:“重華兄,鄙派先行一步了。”而後一揮袖,它與身邊的其餘道長和身後的弟子便齊齊禦劍而起,飄向湖麵上空。
重華子捋著胡子笑了笑,邁步走向湖麵,清玄派的其餘主事道長們後他一步跟上。重華子眾人在水上漫步而行,就像走在平地上一樣,比之天上的華山派,修為顯得更高明。
琳箐看著天上飄著的華山派,暗暗動了動手指。
重華子一行走道湖中心時,前方忽然普通一聲,有個黑點以倒栽蔥式從半空中流星般墜落下來,紮破水麵,咕咕地沉了。
華山派掌門踏劍降下,厲聲道:“何人暗箭傷人?”
自然無人應答。
琳箐悄悄翹起嘴角,轉頭問樂越:“我們怎麽走?”
鶴機子道:“還是踏實走路為好,我們走吊橋吧。”
青山派的眾人沿著吊橋往對岸去,讓樂越奇怪的是,難得洛淩之沒有顯擺,也帶著清玄派其他弟子從吊橋上走。
此時華山派正七手八腳在打撈那名沉湖的弟子。華山派的人雖然很會飛,卻都不善水,摸索了半天,才將那名弟子撈出水麵,十分狼狽。
重華子和清玄派的道長們還在不緊不慢地走著,重華子關切地向華山派掌門道:“徐掌門,需要貧道這裏幫忙麽?”
華山掌門還未回答,重華子已經向吊橋方向喚道:“淩之,速來幫幫華山派的師弟。”
洛淩之應了一聲,振袖而起,隻見一條青影從吊橋輕輕飄落上湖麵,衣袂如流雲,禦風踏浪而去。它行得及其快,固然顯不出如重華子那般慢慢行走的公裏,但輕盈優雅,宛如謫仙淩波,吊橋上許多人不由得出聲讚歎,各派年少的女弟子們望著水麵上洛淩之,心都不由自主跳得快了些。

樂越向湖麵上瞄了瞄,它本就不大相信洛淩之會甘於寂寞,原來有後著在這裏。
沼沅望著水麵上洛淩之的身影,心中再次暗道,一定是他吧,一定是的。
琳箐用手臂撞撞它:“喂,為什麽你總是盯著清玄派的那個洛淩之看?”它摸著下巴,目光鋒利,“該不會……你選中的人就是他吧?”
沼沅一驚,急忙搖頭:“沒……沒有……”
琳箐似笑非笑地瞄了瞄它。
沼沅和青山派的眾人一同走到對岸時,洛淩之和華山派的人也已經將那個掉下水的倒黴弟子拖上了岸。那名弟子正被人按著肚子,一下又一下將吞進肚中的湖水擠出來,及其狼狽。樂越和他的師弟們都忍不住幸災樂禍地瞧了瞧他。
樂越向洛淩之抱抱拳頭:“洛兄,我們先行一步去論武閣了。”
洛淩之微笑還禮。
鳳崖山的山頂及其開闊,山頂正北建著一座華閣,稱作論武閣。各派依照舊曆先到論武閣的大殿中應到,報上參與弟子的姓名,領取牌符,再抽簽決定比試的場次。
青山派領到第三十三號牌符,算是不好不壞,樂越道,兩個三加起來就是六,是個吉利數了。
清玄派到得晚,但他們是上一次論武大會的魁首,因此領一號牌符,站在最上首。
論武閣的大殿中擠不下太多人,隻有各派掌門或長老留在殿內,弟子們都在殿外的空地上等候,等時辰一到,朝廷派來的人說幾句話,論武會就可以開始了。
昭沅站在一個不顯眼的地方,隻管自認不留痕跡地努力打量清玄派的人,清玄派的弟子多名門貴胄少年,都相貌堂堂舉止不凡,不過昭沅打量來打量去,還是覺得洛淩之最特別。
樂越和他的師弟們也在四處打量。
樂吳道:“大師兄,你有沒有覺得,這次論武大會和上次有些不一樣?”
樂越道:“有麽?論武會你我都隻參加過一次,這是第二回,大概每回和每回都不一樣吧。”
樂吳搖頭:“不是,我就是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
樂晉也跟著道:“對,我也這麽覺得,你看論武閣前有這麽多的兵卒,打扮和一般小卒不同,我聽說,隻有朝廷的親兵才這麽打扮。”
樂越遂向那些兵卒們望了望:“難道說今天是皇帝老兒親自來了?不可能吧,他老人家不是病得很重麽,現在應該在龍床上躺著吧。”
杜如淵在一旁夾著書慢吞吞道:“雖不是皇上,也算是此時的大人物了。”向論武閣一旁的小樓一指,“看那樓上窗簾的花紋,據我所知,用海棠花為紋飾的,就是安順王。”
安順王?那不就是傳言中的未來的皇上或者未來皇上的親爹嗎?
樂越的師弟們立刻抖擻精神目光炯炯地向那座小樓上看去。樂越咬著手指道:“喔,如果真是安順王,等他出來的時候,我要多看他幾眼。要不然等到將來,可能就不那麽容易看得到了。”
隻有樂越抱著手臂興趣不大地站著,他在心中道,未來的皇上或未來皇上的爹?那可還不一定。他朝昭沅看了看,發現那隻傻龍正站在一棵樹後小心翼翼地頭盔向清玄派方向,它的姿勢神情搭配著那個明晃晃的項圈,傻得無與倫比。
樂越在心中歎了口氣,可能真的什麽不一定。
樂吳憂心忡忡地道:“大師兄,倘若真的是安順王,他的兒子又真的在清玄派內,我們這次勝的希望豈不又很渺茫?”

樂越揚眉道:“沒比之前,怎能先就想到了輸?們隻管一心地求勝就行!”
琳箐立刻讚歎道:“說的太對了,我們一定不會輸。”她朝論武閣的方向瞟了一眼,管它今日什麽勢力什麽鳳凰,隻要有我在,就不可能讓樂越輸!
杜如淵跟著應和:“甚是甚是,大師兄這種臨陣態度,實屬最難得的豁達。”
他抬起頭,有意無意,也向論武閣的方向看了一眼。
論武閣旁邊有兩棟小樓,一棟名叫觀雨,一棟名叫惜晴。這兩棟小樓的方位都有些特別,尤其是惜晴。
它建在論武閣旁側的稍後處,看似被論武閣掩去了多半,但樓上的小窗能將整個山頂收入眼底,尤其是論武閣前比試場地。
此時,惜晴樓上的小窗前就坐著一個人,端著半杯茶水,透過半掩的紗簾看著論武閣前的眾人。
有紅衣小童捧上新茶,恭敬道:“主上,右使讓我轉稟,該來的人都來了。”
被稱作主上的人伸手挑起紗簾:“我知道,我方才,就已經看見了。”
各派掌門抽簽完畢後,從殿中退到論武閣外。論武閣前的大鼓咚咚響了三下,各派依序站好,一時之間,論武場雖然數派雲集,卻鴉雀無聲。
論武閣的二樓台閣上,陸續走出人來,先是應邀做本次論武會評判的幾位江湖名宿,他們依次到了各自的座位前,卻都站著不落座。
少頃,淺墨色的幔簾後,走出了一個年約四五十歲的男子,身著蒼鷹逐日袍,頭戴玉冠,白麵微須,略胖。論武場上的眾人中微微有了些小小的騷動。
“是安順王!”
“居然真的是安順王!”
安順王麵露微笑,向論武場上的江湖人士們抬手為禮:“小王奉聖上之命,前來參與此盛會。小王雖然打過幾天仗,但武藝實在平平,蒙聖上恩寵當此殊榮,在各位江湖俠士麵前,頗感慚愧。望各位江湖俠士們這幾日多多指教小王,能窺得天下武林最頂級的絕學之一二,便是小王此生的榮幸了。”
他口氣極謙遜客氣,讓各派人等心中都十分受用。
安順王說完話,卻沒有立刻坐下,就在此時,台閣的帷幔後又緩緩步出一個緋色的身影。
看到那身緋衣,昭沅感到了一股莫名的寒意,後頸的鱗片幾乎要豎起來。
除了新郎倌之外,樂越之前從來想象不出男人穿紅是個什麽模樣。
但此時卻曉得了,原來男人也可以將大紅穿得如此華貴,如此雍容,如此風流。
那一瞬,天與地之間,好像什麽都不存在了。隻餘下那襲緋紅色的衫袍,與一雙微微上挑的眉眼。
昭沅爪子發顫,寒意已經蔓延到它的頭頂與後爪的最末梢,那濃重的紅色,紮得它眼睛疼。
它聽見琳箐在自己耳邊不屑地小聲道:“許久不見,鳳凰還是這麽風騷。”

16

錚——
雪白的拂塵絲纏上了冰冷的劍身,一抖一扯,長劍被擰得彎出了弧度,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的光,從執劍人的手中脫出,劍尖劃破微風,鏘的一聲,跌落在塵埃中。
手拿拂塵身穿杏色長衫的年輕弟子後退一步,立掌向對麵已兩手空空的錦衣少年躬身道:“承讓了。”
那少年抱了抱拳:“師兄客氣,泰山派的念影塵果然厲害,名不虛傳。”
論武場邊高台上的雅席中,少林的靜緣方丈、前頁閣的若葉閣主、江北十七劍盟的盟主盧昕、江南第一莊望月山莊的莊主趙棠、南海劍派的宗主綠蘿夫人及編撰江湖譜的萬卷齋主人賀堯都拿起一根竹簽,投進桌上紅色的竹筒中。
雅席正中坐著的安順王微微抬手,一旁侍立的侍衛中立刻有一人跑向高台邊的大鼓,拿出一麵紅色的令旗揮動三下,大鼓前立著的兩個大漢掄起鼓槌,擊鼓六聲:“第五場,泰山派勝——”
這已是泰山派勝的第二場。
青山派的弟子們圍在論武場邊,捧著瓜子邊磕邊透過人縫向場中看。樂吳吹著瓜子皮搖頭感歎道:“乖乖,好厲害!聽說這個拿拂塵的,在泰山派中隻算中等稍上的弟子,我估計小十一和小十二兩個打他一個都未必打得過。”
他身邊的樂秦低聲說:“二師兄,你的話如果被大師兄聽到,肯定會說你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
樂吳道:“但做人總要麵對現實。”
樂秦摸起一枚瓜子送到嘴邊:“大師兄的眼裏隻有打倒清玄派,現實這東西太遙遠,他看不見。”
樂吳沉默地也捏起一枚瓜子,遞到嘴邊,哢的一聲。
稍頃,十一師弟樂鄭分開人群,努力地擠了過來:“師兄師兄,剛剛抽完簽,我們第一場比試的人選已經出來了。”
眾青山派弟子都紛紛轉頭,急切的道:“哦?是誰和誰?”
論武會的第一關共有六項比試,分別是兵器、拳腳、內功、輕功、武學、玄法。各派每項須有兩個年輕弟子參加,隻有至少勝了三項的門派,才能進入第二關。第一關比試的場次和對手門派都由幾位評判抽簽決定。參與的弟子則由本項中的對手門派抽簽選擇,不能由本門派自行挑選。

這個變態的規矩是鳳祥帝在第一次論武大會上定下的,據說是為了以示公正。根據江湖傳言,鳳祥帝是個十分喜歡抽簽的人。
論武會的第一項比試是兵器,而且是青山派寄托了很大希望的一項比試。樂越在來之前就曾經和師弟們一起詳細地分析過戰局,青山派的弟子都不怎麽愛看書,所以唯一的一場文試武學比試必輸無疑。而後,大家對內功也沒什麽鑽研,估計贏的希望也很渺茫,再則玄法一項,勝算也不大。
“但,”當時樂越經過盤算後和師弟們道:“可幸的是,實打實的一對一打,我們不怕。我們青山派弟子一向遵循打不過就跑的師訓,在長年累月的鍛煉中,輕功都是上乘。所以——”
所以,青山派的弟子們,將衝過第一關的希望全部押在兵器、拳腳和輕功三項上。
可這三項能不能勝,還要賭運氣,看抽簽的結果到底如何。
青山派的兵器比試在第九場,對手門派很不幸是個挺強的大門派蒼山劍派。蒼山劍派在江湖門派譜上排名第八,專攻長劍短劍雙劍軟劍等各種劍,最擅長兵器。
眾弟子目光炯炯地盯著樂鄭,都在心裏默默祈禱:“這場中千萬要有大師兄...”
樂鄭搔搔後腦,嘿嘿地笑了:“嗯,這場抽中的人是我和新入門的十三師弟。”
那一瞬間,望著樂鄭的眾青山派弟子聽見自己的心碎了。
在師弟們捧著破碎的心哀愁時,樂越尚不知兵器比試人選的噩耗,他正蹲在僻靜的角落裏的一棵大樹後,開導憂鬱的傻龍。
當,那個紅衣男子出現在安順王身後,琳箐說出“鳳凰”兩個字的那一刻,昭沅覺得四周突然變得漆黑,隻有那抹紅色刺灼著它的眼睛,刺得它的心很疼很難受。
而且,它還有一點點驚恐,它很害怕鳳凰發現自己,把自己抓住,或者搶先抓走自己要找的人,或者像對付父王那樣,直接打爛自己的龍珠,把龍脈搶走。
它無意識地緊緊抓著脖子上的項圈,動彈不能。

琳箐的項圈確實很管用,鳳凰並沒有發現什麽異樣,隻是向下掃了一眼,便在安順王身邊隨便坐下,他落座以後,安順王方才跟著坐下。昭沅在麻木之中,聽見身邊師兄們低聲議論:“怪了,這人是誰,怎麽連安順王好像都敬他三分一樣。”“按理說朝廷中,除了皇上,沒人能比安順王厲害了。這人沒穿官服,連官都不是,怎麽會有這麽大的架子。”“聽說安順王府中有位幕僚,替他出謀劃策,非常厲害,安順王對他言聽計從,該不會就是此人吧。”...
琳箐拉了拉它的袖子,小聲道:“喂,不用嚇成那個樣子,你帶著我的項圈,鳳凰絕對看不出你是誰。它們其實沒什麽厲害的,就是手段多,陰謀詭計多。真打起來根本不是我的對手,有我在你吃不了虧的。”
昭沅卻依然僵僵地站著,直到論武大會開始,那抹紅色的身影起身消失在帷幔後,它才挪動腳步,跟著散開的人流走到一旁,找到一棵長在僻靜角落的大樹,在樹後坐下。
它非常鄙視害怕鳳凰的自己。要是自己不是這麽沒用,而是像表舅公那麽強悍,就可以直接衝上去,打倒鳳凰,給父王報仇,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躲在大樹後。
琳箐跑去給師兄們分瓜子,沒顧得上管它。樂越陪著師父和師伯們抽完簽,定下兵器比試的場次和對手門派後,方才費了老大功夫找到它,琳箐也跟了過來。
樂越摸著下巴詫異的瞧它:“我還以為你去偷看洛淩之了,為什麽在這裏坐著?”
昭沅低著頭不說話,琳箐瞥了它一眼道:“哎呀,它是被鳳凰嚇的,嚇傻了。”她在它身邊坐下,用手撐著地麵看著它,“喂,我剛才不是都和你說了嗎?放心吧,隻要有我在,鳳凰不能把你怎麽樣。你看看你這個樣子,一條雄龍怎麽能這麽沒用。”
沒用兩個字讓昭沅的心縮的更緊了,它再把腦袋垂的更低了些,小聲說:“我是很沒用。”
原來剛才那個紅衣是鳳凰,怪不得。樂越了然地在一旁坐下:“不要隨便說自己沒用。現在敵強你弱,要更奮發才對!就像我們青山派要對付清玄派一樣。雖然對手很強,不代表一定會敗。如果先滅了自己的誌氣,那不是會讓對頭更得意麽?”
琳菁立刻道:“對呀,你聽聽樂越的話,每一個字都這麽的深刻,這麽的有理。所以你要聽他的話,別垂頭喪氣了。”

昭沅慢慢抬起臉:“我隻是有點擔心,萬一不成功怎麽辦...”
萬一,不是洛淩之。萬一找不到那個人。萬一找到了也沒辦法贏過鳳凰。
萬一...萬一...
龍珠在它的胸口像個火球一樣的灼熱,它感到很沉重。
樂越拍拍它的肩:“我告訴你,沒做之前,就要隻想著贏,別想著輸。就算最後輸了,也沒什麽。贏得起也輸得起才是大丈夫!”
琳菁點頭:“對,像樂越這樣的,就是大丈夫,將來頂天立地的大英雄。你學學他,沒有錯!”
琳菁對樂越的吹捧讓昭沅感到身上的龍肉一陣陣的麻,終於又精神了起來。
對,現在最要緊的事,還是要趕快找到和氏皇族的後人,其他的事情以後再想!
樂越在琳菁讚賞的目光和昭沅欽佩的視線中豪情澎湃,連汗毛梢都被這股豪情漲滿,在一瞬間,他感到自己頂天立地,卻沒忘記謙遜的微微一笑:“琳菁姑娘,我知道你說這話別有用意,沒麵略有誇大,這些讚譽,現在的我還不能完全當得起。而且琳菁姑娘你,也不要指望我因為這些話,就改變想法答應你的要求。”
琳菁馬上搖頭:“沒有沒有,我沒別的用意,你誤會了。”她的雙眼與甜美的笑容裏寫滿了真誠,“雖然你不會答應我,但我不會因此改變我對你的欣賞。在我的眼裏,你就是這樣的。而且我覺得,你一定還有很多其他的優點我還沒有發現。”
樂越春風滿麵:“哈哈~你說的太過了,其實我隻是個很普通的人,真的!哈哈~不過琳菁姑娘你的坦率我很欣賞!”
琳菁漂亮的眼睛笑得彎彎的:“謝謝你這麽說。”
昭沅看著琳菁和樂越相對而笑,不知道為什麽,覺得龍鱗有點打顫。
不對,不應該打顫。它在心中默默告誡自己。應該欽佩琳菁才對,她和樂越才吵完架,立刻就能把關係變得這麽好,她的做法都是很寶貴的經驗。
樂越站起身,拍拍身後的灰塵:“耽誤挺長時間了,兵器比試的人選應該已經抽出來了。我要過去看看。”


琳菁趕快起身:“好啊,一起去。”
樂越居然沒有拒絕,隻嗯了一聲。琳菁很開心,笑吟吟地走到樂越身邊。
樂越向昭沅招手:“走吧,別在這裏傻坐了,一起過去,清玄派也在那邊。”
昭沅便也隨著起身,方才的陰霾已經煙消雲散,它感覺渾身又輕快起來。
論武閣旁的惜晴小樓二樓,小窗上半挑的紗簾動了動,輕輕垂下。
簾後的人垂袖而立,透過紗簾,樂越、琳菁和昭沅的身影像三個模糊的黑點。
紅衣小童在他身後躬身道:“主上,要不要屬下去打探一下...”
那人轉回身,在椅上坐下:“不必了,麒麟想要怎麽鬧,就讓它怎麽鬧吧,與我們的大局無關。”抬袖再挑一挑紗簾,輕笑一聲,“麒麟族的這位小公主口味果然和傳說中的一樣不尋常。”
樂越和昭沅、琳菁一起快步趕向論武場,遠遠便看見師父師叔和眾師弟們的神色都很凝重,隻有杜如淵和他頭頂的那隻龜看起來比較淡定與悠哉。
樂越快步趕上前:“兵器比試的人選出來了沒?”
其餘人都默然,樂吳慢慢道:“大師兄,你挺著點,兵器比試的人選是小十一和小十三...”
樂越、昭沅和琳菁也沉默了。
樂鄭雙眼中燃著熊熊鬥誌:“大師兄,我會為師門努力的!”
杜如淵道:“吾...也會盡力而為。”
樂吳鎖著眉道:“大師兄,我們...”
樂越抬手搭上樂鄭的肩:“事已至此,便盡人事,聽天命吧。”
大丈夫,要贏得起,輸得起。

17

下午未時二刻,兵器比試第九場開始。
昭沅覺得在這種時候拋下樂越去觀察洛淩之和清玄派太沒有情義,它挨著樂越,和青山派的其他弟子們一起站在論武場邊,輕聲安慰樂越:“不一定會輸,總有奇跡存在。”這話好像不大管用,盯著場中的樂越臉色更陰沉了。
琳菁抬手敲了它的後腦一記:“不會說話就別亂說!”
它愧疚地閉口揉著被敲疼的地方。
樂鄭和杜如淵與蒼山劍派的兩名弟子麵對麵站在論武場上。
青山派這次抽中了上上簽,參加兵器比試的兩名蒼山劍派弟子是掌門的嫡傳弟子,一個叫李昶,一個叫王瀧,不單是蒼山劍派年輕弟子中的翹楚,在江湖中都小有名氣。李昶曾孤身一人劍挑三個土匪寨。王瀧則在半年前江湖黑白兩道互毆中,隻身廢了三十多個魔教弟子,從此揚名江湖。
這場的第一回合是樂鄭對王瀧,杜如淵和李昶先退到一旁,王瀧在場中像樂鄭抬抬衣袖:“蒼山劍派弟子王瀧,請青山派鄭師弟多多指教。”
樂鄭看起來有些僵硬,有些緊張,卻也氣勢十足地抱起拳頭大聲道:“青山派弟子樂鄭,請蒼山劍派王師兄多多指教。”
王瀧捧起佩劍,抽出,青光流溢,寒氣閃閃:“劍名秋霜,長四尺二寸,重二斤一兩,永昌三年鑄。”
樂鄭也舉起刀。他年紀小,平時懶,沒怎麽練過兵器,來的時候隨身掛的是把劍,有點生鏽,害怕上場被砍斷了讓人笑話,樂越臨時從另一個師弟身上扯了把刀給他。
樂鄭大聲道:“刀名...刀的名字就叫刀!長,沒量過,重量大概三四斤。不知道哪一年鑄!”
場外圍觀的人堆中一陣哄笑。昭沅不忍心看,有點想用前爪捂住眼。
王瀧的嘴邊也露出一絲微笑,抬手:“請。”
樂鄭揮舞起長刀,衝向王瀧,王瀧抬劍相迎,劍尖在刀身上一點,繞出一朵劍花,再一挑,樂鄭的長刀險些脫手飛出,急忙用另一隻手按住。
觀戰的人群中又是一陣哄笑,樂鄭漲紅了臉,兩手舞動長刀劈向王瀧,王瀧不閃不避,劍身一抖,平平的迎上。
鏘的一聲,劍勢恍若一道白虹劃過,樂鄭手中的長刀忽然一輕,一塊黑影從他手上咻地飛出,咣當一聲,砸在地上。
樂鄭愕然看向自己的手,刀柄還握在手中,長刀的刀身卻隻剩下了一半。
另一半,靜靜地躺在不遠處,斷口處很齊,很平整,像用刀裁開的紙。
王瀧反手將長劍背在身後:“鄭師弟,承讓。”
鼓聲咚咚地響起:“蒼山劍派勝——”

樂鄭握著半截斷刀,木僵僵地下了場,突然手一鬆,斷刀落地,蹲下身,脊背拚命顫抖。
樂越大步上前,彎腰扯著他皺眉低聲道:“起來,出息點!”
樂鄭起身,用袖子捂住滿是涕淚的臉:“大師兄,我以後一定好好練武功。”
樂越半拖半扶著他應道:“嗯嗯,好,以後好好練。”
樂鄭抽抽噎噎地被樂燕和樂魯拖到人群外的空地上去了,昭沅想安慰一下樂越,笨拙地抬起一隻前爪學樂越平時常做的那樣碰碰他的肩膀。
樂越皺著眉道:“唉,這是必然的下場,不過失敗的現實還是很殘酷。”
琳菁柔聲道:“往好的地方想,你們中最弱的兩個已經被挑出來了,剩下的幾場反而勝算會大點。”
這邊的場上,杜如淵與李昶已站到了場中央。
李昶捧起佩劍:“劍名冬雪,長四尺二寸,重二斤二兩,永昌三年鑄。”
杜如淵慢吞吞地將手伸進了衣袖。
剛才要上場時,青山派的弟子們爭先恐後地將自己的佩劍或佩刀拿給他,杜如淵都以太沉為理由婉拒,隻是摸著衣袖笑嘻嘻地道:“我自有別的好兵器。”
眾人都知道他必輸無疑,便也沒有勉強。但,杜如淵在論武場上,始終是一副優哉遊哉的模樣,此時將手伸進衣袖的動作又如此的淡定,如此的從容,青山派的弟子們心中突然浮起了一絲希望,這個書呆子,該不會其實是個高人吧。說不定,這一局,會有出人意料的事情發生。
連樂越都有些這樣的猜想。
因為那隻龜趴在杜如淵頭頂,那麽的氣定神閑。說不定...
昭沅也在盯著烏龜猜測,它會不會幫杜如淵?它感覺,烏龜應該非常非常厲害。
以此同時,場外的各派弟子、各派掌門長老與高台上的幾位評委也忽然都一致地斂氣凝神,望著杜如淵。
青山派的底細,大家多少都了解些。此時場上的這個書卷氣十足的人,似乎是個從未露過麵的新弟子。這樣鎮定,這樣從容,果真隻是個普通的弟子?
李昶也微微眯起眼,他隱隱感覺到一股壓迫的氣息,即使當年他一個人拿著劍殺進匪窩時,壓迫感也不如此時濃烈。他緊緊地盯著杜如淵伸到衣袖中的手,那隻手正慢慢地抽出一樣物事,卷起。
杜如淵在眾人探究的目光中揚起手中墨藍色封皮的書卷,微微笑了笑:“《中庸》,孔聖人所著,江南書局今年新刻印的版本,因翻得有些勤,八成新。”
論武場內外鴉雀無聲,盯著杜如淵的那些目光更鋒利了。
李昶不由自主的握緊了手中的劍。沉聲道:“請。”

杜如淵含笑道:“師兄先請。”
李昶握劍的手滲出了冷汗,他到底還是個年輕弟子,閱曆尚淺,眼前的對手讓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叵測難料。
他舉起劍,灌注全部精神刺出,杜如淵握著書哎呀一聲向旁邊一躲,身法滯緩,居然像是個絲毫不懂武功的人。
李昶大驚,為防止有詐,急忙硬生生收住劍勢,向一側一劃,削到杜如淵手中的書冊。嘩啦啦——破碎的書頁在微風中紛紛揚揚地飄飛、盤旋、飄向地麵。李昶感覺劍下空落落的,好像剛才那一劍是削在一個普通的人拿著的一本普通的書上。
杜如淵心痛地搖頭:“看來《中庸》不足以抵禦,換一本吧。”將手中的破書塞回衣袖,又變戲法一般從懷中抽出一本,“這本《韓非子》應該比較能抵擋殺戮之氣。”
場外的青山派弟子們都從杜如淵是高人的美夢中清醒了。
樂晉小聲道:“我還以為他很厲害,原來是這個書呆子又在裝神弄鬼。”
樂吳道:“他會裝也挺好的,起碼不會輸的太丟臉,糊弄一下蒼山劍派的人,讓他們也鬱悶一回。”
場外的其他人顯然還是將杜如淵當成了一個深藏不露的高人,蒼山劍派掌門沉聲喝道:“李昶,不可大意!”
李昶深吸一口氣,再一劍刺了出去。
杜如淵向旁邊一跳,狼狽閃過,李昶這一劍卻隻意在他手中的書,劍刃削過書冊,嘩啦一聲,破碎的書頁再次四散紛飛。
“唉——”杜如淵長歎,“這位師兄,連《韓非子》都不能讓你領悟到勝不以匹夫之勇的道理,吾唯有再請出一本書了。”他向另一隻袖筒一掏,又摸出一本書冊,封皮上四個大字,《孫子兵法》。
掏書的時候恰好李昶的劍光掃來,杜如淵向後一仰,衣角已被削下一塊,異常狼狽地跌倒在地。
昭沅、樂越和琳菁站在場外,都赫然明白了,原來杜如淵頭上的那隻龜隻管護著杜如淵不受致命傷,其他的它一概不管。所以杜如淵才被打得連滾帶爬,狼狽不堪。
杜如淵拎著《孫子兵法》從地上掙紮起身,見李昶又舉起劍,忙道:“且慢!”


李昶的手頓時頓住。
杜如淵撣撣身上的灰塵:“這位師兄,你實在太厲害,在下種不懂武功的人,手中就算有一百本《孫子兵法》恐怕也擋不住你的一劍,這局我敗了,多謝師兄指教。”
樂越的師弟們撇嘴道:“太會裝了,連認輸都一大套理由。”
李昶一動不動地站著,杜如淵向他拱拱手,把《孫子兵法》塞回懷中,向論武場外走去。李昶盯著他的背影,忽然大聲道:“慢著!”
杜如淵滿臉詫異地回頭:“這位師兄,我已經認輸...”
李昶恭恭敬敬地彎下腰:“請這位少俠賜教,認真指點在下兩招。”
杜如淵道:“在下其實對武功一竅不通,能活著下場已經是師兄劍下留情。這一局,師兄勝了。”
他轉過身再繼續向場外走,李昶突然拋下手中的長劍,跪倒在地:“我認輸,這一局,是我輸了。”

昭沅、琳菁連同青山派的所有弟子們都大驚。樂鄭睜大了哭腫的眼睛,結結巴巴地道:“這~這個李昶有毛病嗎?”
琳菁道:“他該不會是把杜如淵的裝X當真了吧?”
樂越同情地看著李昶:“好像是...”
像是印證他這句話一樣,蒼山劍派的掌門從座椅上起身,向著評判席方向拱手道:“這一局,的確是小徒輸了。”
鶴機子急忙起身道:“曾掌門誤會了,貧道的這個徒兒前日剛入門,確實...”
曾掌門抬手打斷鶴機子的話:“鶴兄不必再替我留臉,這位少俠已經給足了小徒麵子,這次比武,小徒輸得一敗塗地。”

李昶跪在場中,大聲道:“但我能得到這位少俠的指點,已勝過練十年的武功。”
杜如淵站在場上,厚顏無恥地笑道:“好說好說。”
按照規矩,倘若兩局比試一勝一負,就由雙方得勝的弟子再比試一場。
靜緣方丈道:“阿彌陀佛,那麽王瀧少俠還要與這位少俠再比一局麽?”
王瀧立刻道:“不敢,弟子也認輸。”
曾掌門歎息道:“這場比試,我們蒼山劍派輸得心服口服。”他用欽佩和玩味的目光注視著鶴機子,“鶴兄,青山派不愧道法名門,鄙派心中,唯有敬佩二字而已。”
李昶撿起佩劍,站起身,恭敬地向杜如淵道:“今日一場比試,多謝師兄提點,讓我明白了武學之道在於心,而不必執著於其形的道理。不知在下能否擇日登門拜訪少俠,再請師兄多多指點我心中的迷津?”

杜如淵微微笑道:“咳,嗯,當然,你能領悟,這最好了。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
李昶急忙在口中跟著念誦,再反複默念幾遍,深深揖道:“得此教誨,如醍醐灌頂,多謝多謝。”凝望著杜如淵的目光充滿熱烈的仰慕。
春天的陽光下,本該充滿了鋒銳之氣的論武場竟化作一幅楊柳春風的畫卷。
靜緣方丈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恭喜施主從武中悟到了禪的境界,這方是武之本意。武者,止戈也。”
大鼓聲咚咚響起——
“兵器比試第九場,青山派勝!”
杜如淵頭頂的烏龜淡然地半垂著眼皮:“凡塵俗世實在太淺薄了...”
昭沅目瞪口呆地看著場中,疑惑的皺皺眉頭:“為什麽?好奇怪。”
琳箐喃喃道:“天哪,凡人真天真!”
論武場邊的石坪上,清玄派的掌門重華子也正看向場中,他身邊站著洛淩之和另外兩個年輕弟子,其中一個弟子冷笑道:“蒼山劍派不過爾爾,師父,依徒兒看,青山派的那個弟子明明就是不懂武功在裝神弄鬼,蒼山劍派的那兩個年輕弟子看不出來也就罷了,為什麽連曾掌門也被糊弄了?”
重華子撚著胡須尖道:“少南,曾掌門在江湖上見過的事情比你吃過的米還多,方才那人究竟是否隻是個不懂武功的書生,他豈會看不出來?所以為師才一向說你太過自以為是。”
少南皺眉道:“難道師父也以為,那書生是深藏不露?可他明明就被逼得連滾帶爬毫無招架之力。”

重華子笑一笑,側首向洛淩之和另一位年輕弟子:“你們以為如何?”
洛淩之垂目道:“弟子不敢妄下論斷。”
另一位年輕弟子道:“李昶的劍法不錯,但那書生雖然看似狼狽,卻一絲也沒有受傷,不懂武功的人,不可能做到。這個書生我們曾見過,他當日暈倒在山腳下,大師兄本想把他救回去,恰好青山派的人也從那裏過,搶先一步,既然他們愛搶,我們就讓給他們了。說不定他真有別的來曆?”他又望向已走出論武場的杜如淵,斂起眉峰,“不然,派人去查一查吧。”
少南即刻道:“正是正是,師父,就讓徒兒和大師兄去查吧。”
方才說話的年輕弟子微笑道:“大師兄和二師兄還要看管著其他弟子們比試。還是我去查較好。”
少南道:“不礙事不礙事,比試的事情有大師兄就行,這事讓我來辦。這等小事,怎能讓小王...”
方才說話的年輕弟子微微挑眉,重華子半眯著雙目向少南一瞥,少南隨即笑道:“不好不好,是我口滑了。”向那年輕弟子拱一拱手,笑得更深,“這等小事,不用維清師弟費心,我去便可。”
“維清師弟”浮起一抹薄笑,沒有說話,他側首遙遙望向青山派弟子們所在處,掛在腰間的如意墜上的流蘇在微風中輕搖。
“稍安勿躁,先觀察看看。”重華子捋著胡子閉目沉思,“倘若他隻是個不知道來裏的年輕人,為報救命之恩才暫時加入青山派,倒也正好。但他身上隱隱有股異樣的氣息,讓我想起,師尊曾說過的一個關於本派的傳說。”

如今清玄派的創派祖師德中子曾講過一件秘事,在很多年前,有魔亂世,驚動三界,連天庭都派下仙使除魔,最終,卻是昔日清玄派的一位師祖打敗了魔頭,還留下如今鳳崖山頂仙蹤台和那汪湖泊的傳說。傳說中,魔頭被打得魂飛魄散,最後那位師祖飛升成仙。但據德中子說,事實上那隻魔並沒有除去,而是封在了一件法器內,隻有每代的掌門知道其隱藏處。德中子當年反出師門,除了盜走令牌外,還曾想盜走這件法器,但最終沒有找到,為此抱憾終身。
重華子道:“據師祖留下的口訓中說,得到那件法器,便能將那隻魔收為己用。”
維清和少南都凝神不語,洛淩之道:“我們修的是玄法正道,要那魔有何用?”
重華子搖頭道:“淩之,你的毛病是腦筋太死,什麽是魔?什麽是道?為我用時,便因道而道,怎還謂之魔?”
洛淩之便也不再說話,少南道:“師父,難道你猜測青山派已經動用了那件法器?如果用了,他們第一局不至於輸的那麽狼狽。而且青山派不成氣候這麽多年,當真要用那件法器,何必等到今日?”
“青山派落魄至此,或者那件法器的真麵目早已失傳,混跡於普通物件中而不為所知,結果在無意中被動用...”重華子沉默半晌,續道,“總之,那書生有些古怪,還有那名少女與掛著項圈的少年看起來也十分不尋常。”
少頃後,維清道:“師父,倘若得到那件法器,將魔收為己用,會怎樣?”
重華子緩緩道:“一手翻天,一手覆地。”
維清和少南的神色都變了變,維清負手沉思,眼中光芒閃動。唯有洛淩之神色平靜地站著,將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往青山派的方向,一任清風拂起衣袂。 '

18

青山派的眾人此時心情很複雜。
杜如淵站在眾弟子之中,噙著一抹謙遜的、等待被讚歎的微笑,樂越和師弟們大眼小眼一起看著他,卻不知道該怎麽誇他好。
杜如淵等了半天沒有等到任何表示,自己笑著開口道:“這一場,勝得實在僥幸,當歸功於聖人教訓,那位李師兄與王師兄都是有悟性之人,方才能被感化,最終...”
樂越搜腸刮肚,終於想出一句讚美的話,立刻截住他的話頭:“十三師弟,你能進青山派實在是我派之幸!”
杜如淵笑眯眯道:“大師兄過譽了。”
其他的師弟們跟著樂越附和:“對啊對啊,十三師弟你真了不起。”“大師兄說出了我們的心聲。”“這一場多虧你了。”...
杜如淵含笑將這些話一一收下。
樂越拍拍杜如淵的肩膀:“再接再厲。”
杜如淵彎著眼睛道:“好說,好說。”
樂吳將樂越扯到一旁,小聲道:“大師兄,我覺得吧,這事兒頂多糊弄一次,下次就不一定管用了。你讓他再接再厲,到時候露餡了咋辦?”
樂越道:“這不就是那麽一說嗎?下次他上不上得了都不一定,反正我們這場勝了,的確是他的功勞。”
樂吳嘀咕道:“我現在都不敢看蒼山劍派,看見他們我心虛。”
樂越道:“其實我也心虛。但他們非要認輸我們也沒有辦法,是不是?大家都很無奈。”抬手向一邊比了比,“你看那邊。”
樂吳轉頭看,隻見李昶站在數丈之外,仍在用熱烈的、仰慕的眼光死死地盯著杜如淵。樂吳無語地看向遙遠的天邊。
杜如淵終於被讚美得滿足了,揮一揮衣袖,踱到一棵樹下,又掏出一本書看起來,仿佛渾然沒覺察到那些來自四麵八方的揣測目光,既淡定,又從容。
樂越低聲向師弟們道:“留他在這裏做高人,咱們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師弟們做鳥獸散,琳箐拉拉昭沅的衣袖,雙眼仍緊緊望著樂越:“你看你看,樂越他真是一舉一動都有卓爾不群的氣質!”
昭沅已經對琳箐這種橫看豎看怎麽看樂越怎麽順眼的行徑習慣了,敷衍地點點頭,唔了一聲。它悄悄向一邊張望,找尋清玄派弟子和洛淩之的身影。
樂越要去找師傅和師叔們商量拳腳比試的事情,琳箐立即跟著,樂越回頭看昭沅:“你要不要一起去?”

昭沅搖頭,它想去看看洛淩之。樂越了然地露牙一笑,和琳箐一道走了。
昭沅獨自穿過人群,慢慢靠近清玄派眾人的所在之處。
清玄派的弟子聚集在石坪的一角,洛淩之身著淺清的衣衫,背後的流雲紋圍繞著正中的八卦圖案,好像會浮動一樣。明明穿著和其他人一樣的弟子服,不知道為何,洛淩之看起來就是那麽與眾不同。
昭沅站在一個自以為隱蔽的角落小心地勘。這廂清玄派的一個弟子向洛淩之道:“大師兄,青山派那個掛項圈的小弟子老往咱們這裏看,是不是想打探什麽?”
洛淩之聞言側首,向昭沅的方向看來,昭沅立刻向後縮縮,低下頭。
那弟子道:“是吧,鬼鬼祟祟的。”
另一個弟子道:“我看他呆頭呆腦的,不像別有企圖,倒像也仰慕我們清玄派,是不是他想找個機會也投靠我派?”
昭沅再試探得向清玄派的方向張望,卻瞧見洛淩之走出人群,徑直向自己的方向走來。他攥緊前爪,壓下想溜走的念頭,站在原地,看著洛淩之越走越近,直到站在眼前。
洛淩之居然真的是來找它的。
昭沅突然感到自己比琳箐還是差了太多,它一時間不知道該和洛淩之說什麽,隻好緊張地笑了笑。
洛淩之也浮著微笑道:“你是青山派的弟子?”
昭沅點頭:“你是洛淩之。”和洛淩之這樣站著,昭沅感到他身上的氣息讓自己舒服。那種氣息很清澈,就像最清最清的水一樣。
洛淩之微笑道:“對,我是清玄派的洛淩之。”
昭沅望著他道:“我叫昭沅。”
洛淩之目光很溫和:“你沒穿青山派的弟子服,是還沒正式入門的弟子?”
昭沅又點點頭,它漸漸地放鬆下來,不再緊張了:“嗯,我是掛名弟子,隻是跟著來看看,不參加比試。”它又接著道,“我聽說你們清玄派很厲害,所以有些好奇,才在這裏看看,沒有別的意思。”它兩眼閃閃發亮看著洛淩之,“我覺得你很厲害。”
洛淩之輕笑了一聲,和方才的微笑不太相同,昭沅感覺和琳箐學習的這些誇獎的經驗很有用。
“你的大師兄樂越也很厲害。”洛淩之溫聲道。
昭沅想說,我覺得你比他厲害,可這句話太對不起樂越了,它斟酌了一下,改成:“嗯,我覺得你們兩個是不一樣的厲害。”

洛淩之又微笑了,昭沅接著還想找點什麽說,卻聽洛淩之道:“昭沅師弟,我還有事,先告辭了,倘若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可以到清玄派找我。”
洛淩之說了可以去找他,昭沅的心裏喜悅起來,忙點頭道:“好的,謝謝...師兄。”它喊了洛淩之一聲師兄,覺得雙方又熟悉了一步。它望著洛淩之離去的身影,喜悅幾乎要從身體裏溢出來。
洛淩之回到清玄派的弟子堆中,昭沅覺得再看下去不太合適,就也轉身,準備回到青山派那邊等樂越回來。
它沿著路邊慢慢地走,左肩忽然被什麽拍了拍:“這位小兄弟,不知道能否請教一件事情?”
昭沅詫異的回首,見身後站著一個人,穿著一件暗綠色的錦袍,手拿一把折扇,衣襟和袖口處鑲著褐色紋邊,看起來像凡人二三十歲年紀。方才敲昭沅肩膀的,應該就是這人手中的折扇,他客客氣氣向昭沅道“小兄弟,我是來看論武大會的,你可知道清玄派在哪邊?”

昭沅指了指:“那裏,穿青色衣服,身後有八卦流雲圖案的就是清玄派。”
那人順著昭沅指的方向望了望,恍然道:“嘿,多謝多謝。”
昭沅不敢和陌生的凡人說太多話,回了句不客氣,便要繼續往青山派那邊走。
那人卻繼續向它道:“那麽,請問小兄弟你是哪個門派的?”
昭沅答道:“我是青山派的。”
那人挑起一邊的眉毛:“青山派?青山派與清玄派之間,好像有些淵源,是不是?”
昭沅覺得這個人有點囉嗦,嗯了一聲,不多回答,那人接著沒完沒了地道:“我看你有些麵熟,像我一個許久不見得故友,小兄弟你貴姓?”
昭沅有些警覺地盯著他,沒有回答,那人也不以為意,伸出折扇,碰了碰昭沅脖子上的項圈,昭沅立刻護著項圈後退一步,那人將扇子在手心裏敲一敲:“此物很是華貴喜慶,好彩頭,很吉利。”雙目微微眯起,“我似乎,也在哪裏見過一樣...”
昭沅一動不動地站著,這人的身上有股很特別的氣息,不像凡人,它覺察到了。
那人展開折扇,晃了晃,又要說些什麽,昭沅渾身的龍鱗警覺地豎起,突然一隻手抓住了它的胳膊,接著,它被向後一扯,一個身影擋在了它的前麵。

琳箐將昭沅推在身後,橫眉豎目地瞪著那個人:“商玄,你為什麽嚇唬我弟弟?”
那個叫商玄的人懶懶地笑了:“琳公主,我記得上次在昆侖見到你時,你還是個小孩子,沒想到一晃眼,已經亭亭玉立了。實在是光陰如箭,流年難覺。”
這人,和琳箐認識?
那麽他果然不是凡人了,他會是誰?
昭沅湧起了身為一條龍的自尊,它不願意這樣沒用的被琳箐護在身後,遂繞到了她的身邊,麵無表情地盯著商玄。
琳箐道:“誰要和你攀交情。你打什麽算盤我懶得管,但要記得大家井水不犯河水這個規矩。”
商玄施施然地搖著扇子:“琳公主,我並無惡意,隻是看見令弟想起了故人,問路時順便打個招呼而已。按照輩分你還要稱呼我一聲叔父,與長輩說話怎能這樣無禮?”
長輩?難道這個商玄,也是麒麟?
琳箐嗤地一笑:“長輩?不好意思,我同族的長輩都多得數不清了,實在不記得還有什麽烏龜親戚。想要攀親戚,你去那邊的小樓上,有隻紅毛鳥說不定肯和你認認親戚,你們一紅一綠,非常相配。或者你可以順便告訴他,這論武會中有我相中的人,讓他有膽識就試著動動看。”
商玄晃著扇子搖了搖頭:“如今的年輕人都這般暴躁的脾氣,這般刁鑽的嘴,嗬嗬,琳公主不用擔心,本族中事,我都已很多年不過問,其餘的閑事更懶得管,隻是沒事四處走走,看看熱鬧而已。如今尋人不易,凡事多小心。”
烏龜...難道,商玄是護脈玄龜?那麽杜如淵頭頂的那隻又是什麽?昭沅疑惑地打量著商玄。琳箐在它身邊哼了一聲:“多謝關心,分寸我自有把握,不用多費心。”
商玄又笑了笑,他身後忽然有聲音道:“玄君。”
一個紅衣小童像平空冒出來一樣從商玄身後繞出,恭恭敬敬地低頭道:“玄君,主人命小的前來迎接,新茶已備,主人正在樓上恭候玄君。”小童聲音稚嫩,好像此處隻有商玄,琳箐和昭沅都不存在。
商玄道:“回去轉告你家主人,我稍後便到。”
“是。”小童向商玄身後一繞,忽的便不見了。

在人來人往的此處,是不是有點太突兀了?昭沅忍不住向旁邊看了看,商玄像看出了它的疑慮,道:“無妨,凡人看不見他的。”合起折扇,“既然那邊相請,我就先告辭了。後會有期。”
琳箐揮揮手,甜甜地道:“好走,不送~~”
商玄側首,嘴邊噙著一絲笑意:“對了,琳公主,令弟不是要在冰中睡一千年麽,怎麽現在就出來了?”
琳箐眨眨眼:“睡得悶了就出來逛逛咯,不行嗎?”
商玄的嘴邊的笑意蔓延到眼角,目光流轉,落在昭沅身上:“凡間的景致不錯,那就多逛逛吧。”
昭沅盯著他施施然離去的背影,憂心地問:“他是不是看出我來了?”
琳箐擺擺手:“放心啦,烏龜就是喜歡裝模作樣,這是他們一組的通病,他是在試探你而已。”
昭沅抓抓頭:“唔,可是鳳凰知道我們在這裏吧,為什麽還...”雖然大概看不出自己是龍,但知道有麒麟在這裏,應該也會有所防範吧,看鳳凰和麒麟之間的關係,似乎也不太好的樣子。
琳箐道:“哦,知道是肯定知道啦,不過不敢把我們怎麽樣的。今天來的這個是隻小鳳凰,並不是鳳君,隻是鳳君的一個手下而已。對了,我要告訴你個常識,一般的鳳凰是紅的沒錯;不過鳳凰越花,等級越高,據說鳳君就是隻花的不能再花的鳳凰。”
琳箐不厭其煩地絮絮叨叨解釋,昭沅很感動,剛才她一定也是趕過來幫自己的,琳箐的嘴巴雖然很刻薄,但真的幫了自己很多。昭沅感激地道:“謝謝。”
琳箐笑嘻嘻地說:“不用和我客氣啦,將來我們是盟友呀,呐,你一定一定要讓你的皇帝多關照樂越喔。”
昭沅用力點頭,琳箐眉花眼笑,拉著它的袖子一同向青山派的方向走,論武場上鼓聲響起,又是一場比試結束,另一場比試將要開始。

19

拳腳的比試要明天才能開始。青山派的弟子們三三兩兩地鑽在論武場外的人堆中看熱鬧。隻有樂越坐在一旁的草地上,皺著眉聚精會神地在地上用樹棍畫著什麽,時而沉思,時而喃喃自語。
琳箐拉著昭沅躡手躡腳地走到他身後,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哈的笑了一聲。
樂越嚇了一跳,差點甩掉手中的樹棍,琳箐笑吟吟地湊到近前:“你在畫什麽?”
樂越摸著下巴道:“畫戰圖。想一想下麵的幾場怎麽組合才能贏。”
昭沅在他的身邊坐下:“可是,參加每場比試的人不都是由對方抽簽決定的嗎?你怎麽組合?”
樂越用手刨了刨後腦:“哦,就是因為這樣,才要計算各種可能。”
昭沅趴近了看他畫,琳箐也在一旁坐下道:“可惜,有隻鳳凰在這裏,現在又來了一隻烏龜,我不太好做手腳,要是沒這麽多阻礙的話,你把你想要每場上場的名單告訴我,我肯定能讓結果和你想要的一樣。”
樂越邊畫邊說:“那樣等於作弊,不是大丈夫行徑。”
琳箐道:“凡是光明磊落,我就是喜歡你這一點!”
昭沅在旁邊默默地一抖。
樂越咳了一聲,轉向昭沅道:“對了,我剛才看到你和洛淩之在說話。我可要提醒你,這地方厲害的人物很多,你一定要小心隱蔽,不要太惹人注意,等我幫你辦完那件事情,你確定以後,再設法行動也不遲。做大事,一定要沉得住氣。”
昭沅嗯了一聲。琳箐看著它,再看看樂越,漂亮的眼睛眨了眨。
到了天快黑時,兵器比試結束。
鳳崖山的山坡上有專門為論武會建造的房屋,分成各個小院,論武會期間,各派都要在這裏住。每個門派可以分到一個小院,院中有水井、廚房和廁房,可以自己生火做飯,另外還有專門的地方能買到飯吃。
青山派人太少,分到了犄角旮旯裏的最小最破的一個院子。一共隻有三間廂房,樂越師兄弟們擠在最大的一間裏,在地上鋪席子睡通鋪。鶴機子、鬆歲子、隱雲子、竹青子合住一間,剩下一間最小的單獨給琳箐住。
昭沅跟著樂越跑前跑後,幫著鋪席子、鋪被褥。樂越去幫大師叔鬆歲子收拾院子中做廚房的棚子時,昭沅還是跟在他後麵。樂越擦鍋灶它就跑來跑去端水洗抹布,樂越劈柴,碎柴一劈好,它就立刻上前把柴攏在懷裏,抱到一旁擺好。
樂越覺得奇怪,扛著斧頭看它蹲在牆角仔仔細細地碼柴。昭沅感覺到樂越在看它,回頭用袖子擦擦額頭,嘿嘿笑了笑。
樂越皺眉道:“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求我?”
昭沅用爪子抓著袖口道:“我,我不想給你們添麻煩。”
樂越搖頭:“不對,你的態度殷勤得有點奇怪,休想瞞過樂大俠我這一雙利眼。”
昭沅猶豫著起身,挪到他身邊,雙眼亮閃閃地小聲道:“我,晚上可不可以去山頂的湖裏泡一下?隻泡一下下...”
它很久沒有泡在水裏了,渾身癢的慌。
樂越挑眉:“你想讓我幫你把風?”
昭沅又露出尖尖的牙齒,嘿嘿地笑。樂越神色一斂:“休想。”
昭沅臉上的神采一點點地褪下去,有點困惑有點委屈。樂越斜眼瞥向它,將聲音壓到最低:“不要哭喪臉,不行就是不行。想想你是什麽,萬一被人看見了怎麽辦?”
昭沅低下頭:“抱歉。”
樂越繼續劈柴,它繼續撿,樂越看見它蔫蔫的樣子,有點不忍心,隻能假裝沒看見。柴劈好後,樂越打發兩個師弟們去燒水,從廚房鑽出來後,發現昭沅還坐在牆角的木柴堆上,垂著頭看自己右手的中指。
“怎麽了?”樂越大步走過去,抓起昭沅的右手細看,“被木刺紮進肉裏了?你怎地也不說一聲,走,我幫你挑出來。”
昭沅跟著樂越進了廂房,在鋪好的地鋪上坐下,看樂越拎起成天隨身帶著的皮囊翻翻找找,翻出來一個小盒子。
“把右手伸過來。”樂越在它身邊坐下,打開小盒,從盒中的布卷裏拔下一根針,歎氣道,“唉,我成天就像師弟們的半個幹爹一樣,什麽都要管,連隨身都帶著針線盒,實在有損我未來大俠的形象。”抓起昭沅的右手,湊到窗邊的光亮,仔細看了看紮了木刺的紅腫處,手指按著兩邊講那紅腫的地方捏的突起,方才用針尖輕輕挑開外皮,拔出木刺,“疼的話就說啊。”
昭沅嗯了一聲:“不疼。”
木刺挑出後,樂越把針插回盒中的布卷,想了想又拿出來,向在另一邊窗下的地鋪上坐著看著書的杜如淵道:“對了,十三師弟,你今天在比試的時候衣服被削破了吧,你自己會縫嗎?會縫我這裏有針,不會縫脫下來我給你縫縫。”
杜如淵放下書,看了看樂越,神情有點複雜:“大師兄,這句話從你的嘴裏說出來,有點奇怪。”
樂越道:“有什麽可奇怪的,我們青山派門下弟子,沒有一個不會使針線的。要不然衣服破了怎麽辦,繼續破下去?哪有那麽多錢一破就換新的。”
杜如淵頷首:“有道理。”他頭頂的烏龜也跟著點了點頭。樂越將針盒向杜如淵的方向遞了遞:“要麽?”

杜如淵脫下外袍,笑眯眯地拎到樂越眼前:“大師兄,有勞。”
樂越歎口氣,接過杜如淵的袍子,昭沅坐在旁邊看著他熟練地穿針引線,情不自禁地認真道:“你將來一定會是大英雄。”
樂越咬著線頭瞄它一眼:“是不是還沒死心,想讓我幫你那個忙?”
昭沅搖頭,再次認真地道:“我是真心這樣說的。”
杜如淵在一邊卷著書冊道:“在下也這樣以為。”
樂越把針盒收進皮囊,拎著縫補好的衣袍丟回給杜如淵:“能不能成還不一定,不過你們還算是比較有見解,嘿嘿。”昂首闊步邁出廂房,走向廚房。
晚上掌燈時分,晚飯好了。樂越捧著飯碗數人數,左數右數少了一個。
樂吳道:“大師兄你就不要再點了,一眼就能看出來,琳箐姑娘不在。”
樂秦吸著麵條道:“從傍晚分好房間後就沒再看見她了,房裏也沒有。”
樂越猜測,既然傻龍都想要去水裏泡一泡,說不定麒麟姑娘也本性爆發,去山林中奔跑,領略郊野風光了,於是沒再追問。



樂越感覺,自己和師父師叔師弟們似乎都忘記了一件不算大不算小的事情,但究竟是什麽事情,他卻一時想不起來,便懶得再想,繼續吃飯。
昭沅在一個角落裏抱著飯碗,它不大會用筷子吃麵條,笨拙地用一隻前爪攥著筷子,把麵條撥到嘴邊吱吱地吸,它怕丟臉,不敢吸太大聲音,幾乎要把頭cha、、jin碗裏,樂越用眼角的餘光瞄著它,又情不自禁地替洛淩之發愁,忽然感到自己被琳箐纏上,其實比洛淩之好命很多。

各個門派的掌門長老們互相拜訪應酬,旁邊和對門的小院裏不斷有人來人往招呼客套聲,青山派的小院門口路過的人來來hui、、、hui、、、,但卻沒有一個人來拜會他們。
樂鄭等小弟子問鶴機子和三位師叔:“咱們不用去拜望別的門派麽?”

鶴機子道:“不用。”
晚飯後,青山派的弟子們輪流去水井裏打水,廚房後的竹棚裏有木桶木盆,可以衝澡。樂越先和師弟們打水,請師父和師叔們沐浴,然後再輪流排隊衝澡。
樂越向昭沅道:“噯,你和我一道留到最後洗。”
昭沅點頭。
等到樂越的師弟們衝完澡都鑽進被窩後,樂越招招手示意昭沅和他一起出去。
來到衝澡的竹棚邊,樂越道:“你現在這裏等我一下。”拎著桶向井邊去。昭沅不明所以地看著樂越把一桶桶的水倒進大木盆。差不多倒滿時,樂越擱下桶,向木盆指了指,“進去泡泡吧,我替你把風。”
昭沅困惑地眨眼。
樂越麵無表情地道:“你不是想泡水嗎?去湖裏肯定不行,會被看見。這裏比較安全,他們都睡了,我替你在棚子外把風,反正你的龍形還沒一尺長,這一大盆水足夠你泡了,將就一下吧。”
昭沅呆呆地站著,樂越皺眉催促道:“傻站著幹嗎?說不定等下就有誰起來了,快點。”
昭沅方才嗯了一聲,笑起來,走到盆邊,膨的一道淡淡的金光閃過,一條圓滾滾的半尺多長的小龍一頭紮進了水盆中。
昭沅在盆裏遊了兩圈,樂越在棚邊聽見盆裏嘩啦嘩啦的水聲,忍不住想笑。片刻後,水聲止了,昭沅在盆中靜靜地泡著,龍須懸浮在水裏,微微地動。
樂越望著頭頂的夜空,蒼穹如墨玉,嵌滿銀星。
昭沅的聲音從身後水盆中傳來:“樂越,多謝。如果...嗯,就算我找不到要找的人,我也會報答你的。”
樂越道:“說什麽報答,生分!咱們是朋友,這是應該的。”隻要你帶著你的洛淩之造反的時候別把我扯下水就行。
樂越頓了頓,又開玩笑地道:“不過嘛,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有姐姐或者妹妹,一定很漂亮,可以介紹給我認識。”

昭沅在水中道:“唔,我有一個姐姐一個妹妹,我妹妹很小,都還沒有換牙,大概等三四十年後,就可以介紹給你認識了。我姐姐...我姐姐很漂亮,比琳箐好看,就是比她還要稍微凶一點。”
比琳箐還凶?
樂越默默地留著冷汗道:“那就算了,我看我還是比較適合凡間的美女,你把我剛才說的話忘掉吧。”
再過了一會兒,又是嘩啦一陣水響,跟著嘭的一聲,有亮光閃了閃,昭沅又變回人形,彎腰走出竹棚:“樂越,我好了。”
樂越轉回身道:“哦,那你先進去睡覺吧,我來衝澡。”
昭沅應了一聲向廂房去,走了兩步又折了回來:“樂越,我還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總是讓樂越幫忙,它覺得很過意不去,口氣很小心翼翼,怕樂越嫌自己麻煩。
樂越放下水盆,爽快地道:“有什麽事直說,大家都是男子漢大丈夫,做事直來直去最好,不用吞吞吐吐的。”
昭沅托出一樣東西,送到樂越麵前:“這個,你能不能先幫我放一下?”
樂越看見那個東西,嚇了一跳,急忙上前用雙手蓋住,向四周張望一下,小聲道:“你膽子也太大了,這不是你的龍珠嗎?怎麽這麽隨便拿出來,被看見你就完蛋了!”
昭沅輕聲道:“你能不能替我收著?”
樂越怔了怔:“我?替你收著?這不是你的命根子嗎?為什麽要給我?”
昭沅半垂下眼簾:“龍珠裏麵有龍脈,現在鳳凰在這裏,今天我和琳箐又遇到了一隻烏龜,我擔心會被認出來,倘若我被鳳凰抓到,起碼沒有龍珠,他們不會知道我是護脈龍神。”
樂越擰著眉頭道:“可是放在我身上,萬一被察覺了怎麽辦?萬一磕到碰到打碎了...”
昭沅道:“不會,護脈龍的龍珠不在龍身上是沒有龍氣的,也不會亮,不用很強的法術也打不破它。我還可以把它變小一點,你幫我隨身藏著好不好?”
樂越道:“隻要不會被發現,輕易壞不了,我幫你藏在身上倒是無所謂,但,你就那麽放心把它給我放著?你不怕我帶著它跑了,或者一口把它吞了?我吞了你的珠子,說不定就能功力大增數個甲子,或者直接飛升成仙了。誘惑很大啊。”
昭沅露齒笑了笑:“你不會,因為你是大俠。”
樂越假裝無奈地歎了口長氣:“好吧,敗給你了,你比琳箐還會說話。”
昭沅閉眼念了幾句什麽,手中托著的龍珠在樂越掌下果然漸漸縮小,縮到一顆葡萄那麽大。
樂越從昭沅手中接過龍珠,龍珠離開昭沅就沒了光澤,在星光下都暗沉沉的。
樂越在頸項上抓住一根細繩扯了扯,從領口處扯出一隻連著繩子的錦囊。
樂越鬆開錦囊扣,把龍珠塞進去,紮緊袋口,再把錦囊塞回衣衫內,拍拍胸前:“這隻錦囊我一直掛在脖子上貼身帶著,裏麵裝的是行走江湖必備的救命藥丸,掛錦囊的繩子是什麽蠶還是什麽鮫絲的,剪不斷,燒不斷。所以你盡管放心,我可以保證我在你的珠子就在,如果沒了,你盡管帶著你的爹爹娘親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來追殺我。等我替你珠子上沾上洛淩之的血,我就把它還給你。”

昭沅望著樂越,雙眼在星光下亮亮的:“嗯,我放心。”
昭沅回到廂房內,鑽進地鋪的被窩中。
杜如淵躺在它旁邊的被窩中,好像已經睡熟了,那隻烏龜趴在靠近昭沅這邊的枕頭上,頭尾都縮在殼內,應該也睡熟了。
昭沅閉上雙眼靜靜地躺著,它聽見樂越衝完澡回來的腳步聲,關門的聲音,熄滅油燈的聲音,以及在自己身邊躺下的聲音。
它悄悄地睜開眼,房中黑漆漆的,很靜,隻有沉浸在酣夢中的青山派弟子們勻長的呼吸聲。這樣躺著,昭沅覺得自己越來越喜歡凡間。
雖然尋找和氏皇族後人的事情比較困難,雖然它以前總聽說凡間隻有萬丈紅塵與汙濁之氣,凡人生生死死瞬息輪回,在龍的眼中像虛浮的塵埃和朝霧。
可,此時,昭沅還是覺得人間很好。
人間有很多有趣的東西,能遇見像琳箐這麽好的護脈神,更有樂越和他的師父師弟們這樣的好人。
昭沅把臉埋在被子裏。
其實它並不需要把龍珠托付給樂越,這樣做是想至少報答樂越一點。
論武大會上各個門派都很厲害,在比試中很容易受傷。樂越把龍珠帶在身上,龍珠能幫他抵擋住一些別人的攻擊,樂越就可以少受點傷。
它現在所能報答的,隻有這麽多。

20

第二天大早,琳箐出現了。
樂越的師弟們紛紛關切地詢問她昨天去了哪裏,琳箐都不回答。等到吃了早飯,再次到了山頂論武場後,琳箐才抽空把樂越硬拽到僻靜的角落,笑盈盈地道:“我昨天晚上,替你去搜集敵情了!”
樂越詫異:“什麽敵情?”
琳箐洋洋得意地道:“我昨天晚上,潛進了各個門派的院子裏,探聽消息,聽到了他們不少的部署計劃!尤其是清玄派,我一直站到天亮,腿都麻了。”
樂越道:“哦?你都聽到了什麽?”
琳箐用手指繞著胸前的發辮:“有很多,比如清玄派的掌門重華子比較喜歡他的大徒弟和三徒弟,不太喜歡二徒弟。安順王的兒子很可能確實在清玄派內,因為清玄派的院落中,有好多穿著弟子服的親兵。大多門派都把杜如淵當成了一位高人,商量著怎麽探他的虛實,還有...”
樂越抬手打斷她的話:“行了行了,琳箐姑娘,重華老兒器重他的哪個徒弟以及安順王世子到底是哪位與目前沒有關係。現在最重要的,是今天的拳腳比試青山派中誰會被抽到,我要去看一看結果。”
琳箐也不生氣,依舊緊緊跟在他後麵:“好啊,我陪你一起去看。”
樂越有些無奈,他忽然覺得,自己被琳箐盯上,比被昭沅盯上的洛淩之也好不到哪裏去。昭沅這條龍傻是傻了點,卻不像琳箐這麽難纏。到底是傻和難纏哪個更讓人頭疼,卻不也不大好比較。
昭沅繼續不動聲色地偷偷觀察清玄派和洛淩之。琳箐在樂越去找師父的間隙湊到它身邊:“喂,我已經想問你很久了,你天天這樣看著清玄派,真那麽肯定洛淩之就是你要找的人?”
昭沅和樂越曾經當著琳箐的麵討論過此事,昭沅知道琳箐早已曉得內情,它沒什麽好再隱瞞,遂老實地回答說:“並不是完全肯定,隻是覺得差不多是他而已。”
琳箐蹙眉:“你為什麽會以為是洛淩之呢?”她也望向清玄派的方向,“我覺得他這個人很一般很平常,沒什麽特別的呀。”
很一般很平常沒什麽特別?昭沅不能同意琳箐的看法,它道:“我...覺得他很其他凡人不太一樣,一看就與眾不同。”
琳箐道:“什麽與眾不同嘛,和樂越完全不能比,喂,我懷疑你找錯人了喔。”
昭沅撓撓頭:“是和樂越不大一樣,但,洛淩之明明很特別。他外貌出眾、武功高、有涵養、遇事冷靜、又斯文,又...”
它抬起前爪數洛淩之的獨特之處,琳箐擺手打斷它:“哎呀哎呀,所以說呢,你經曆的太少,見的凡人太少。你說的那些,正好證明了洛淩之就是一個最平常,最一般,扔到人堆裏絕對找不見的人!”

昭沅詫異地睜大眼,琳箐卷卷衣袖:“聽我給你分析分析,凡人所說的優秀男子,一般就是相貌俊美、氣質儒雅、知書達理、舉止斯文、武功高、家世好、有涵養、還有什麽看起來深藏不露之類的,你看這些,洛淩之是不是差不多都符合?”
昭沅點頭,琳箐拍手:“對嘍,所以我說他一般嘛,什麽都符合,證明他就是一個再一般不過的平常優秀男子,凡塵俗世中,和他一樣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個,太平常太一般了。”
昭沅覺得琳箐的話很像歪理,它嘀咕道:“可是樂越都符合不了幾項。”
琳箐再拍拍手:“這就對了,正式因為樂越符合不了幾項,他才獨特、優異、卓爾不群,注定能成為引發亂世的梟雄。可是洛淩之嘛...”琳箐撇嘴搖頭,“放在太平盛世中呢,他入江湖,或者能當個不功不過的掌門,進朝廷,大約能做個差不多的好官,就是不得罪人但也沒多大作為的那種。他想青史留名,難!如果命好生在皇家,沒人和他爭位置的話,或許他能做個無功無過的皇帝。但,從最根上說,他中庸之氣太重,缺乏鋒芒,連亂世中的大將之氣都不具備,更不用說是亂世中的帝王了。”琳箐繼續搖頭,“你絕對找錯人了,憑我護脈麒麟從不出錯的眼光,我敢這樣肯定。你要不要和我打賭?”
昭沅也搖頭,琳箐的眼光有些奇怪,它早就發現了,但它不像正麵反駁她,把洛淩之放在心中默默地支持。
琳箐抱著手臂道:“你愛信不信,反正到時候發現找錯了人,可別怪我沒有提醒你。我可以多教你點關於人間的經驗,這樣你就能比較會看人了。”
昭沅不做聲。
不遠處悠悠飄來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真淺薄——”
琳箐立刻瞪眼望去,隻見聲音傳來的方向,杜如淵正站在樹下看書,那隻烏龜耷著眼皮趴在他頭頂。
琳箐大步走過去:“喂,剛才是不是你在說話?你在說誰?”
杜如淵捧著書冊疑惑地抬眼:“師妹,你是和在下說話?在下一直在看書,並未出聲啊。。。”
烏龜的眼皮動了動,慢吞吞地吐出兩個字:“說你。”
琳箐柳眉倒豎,舉起拳頭,杜如淵抱著書後退一步:“師妹,你怎麽莫名其妙...現在可是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下,師妹你還是收斂一點好。”
琳箐咬著嘴唇恨恨地放下拳頭:“看在人多的份上不合你計較,總有一天讓你好看。”
杜如淵麵露疑惑:“師妹,你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為何要這樣威脅我?”
琳箐甩手離開。

烏龜晃晃腦袋,再慢悠悠地道:“隻懂匹夫之勇,太淺薄了...”
昭沅在一旁沉默地看著琳箐氣衝衝離開的背影,摸摸鼻子。
烏龜又慢吞吞道:“三界之內,凡人的心是最難看透的東西之一。小麒麟隻憑借一些虛浮不實的外表,便輕易判定一個人,實在是膚淺,沒有什麽眼光。”
昭沅輕聲說:“謝謝。”
杜如淵又從書上抬起眼:“嗯?昭沅師弟你說什麽?”
昭沅笑了笑:“沒什麽。”轉身走開。
杜如淵看著它走遠,將書冊夾到腋下,微笑著像自言自語般道:“龜兄,你對它似乎比對那位麒麟姑娘更關心些。”
烏龜在他頭頂合上那雙綠豆般的小眼:“這些淺薄的後生們,真是讓老夫憂心。”
世間的事總是公平的。投機取巧誤打誤撞的勝利不可能每次都發生。
拳腳比試,青山派輸得極其慘烈。
上場的三弟子樂韓和五師弟樂晉被打成了兩個蒸開了口流出餡的包子。
樂韓和樂晉的武功在青山派弟子中算是最好的幾個之一,拳腳功夫實際上不錯,但怪隻怪青山派太幸運,拳腳比試又抽中了一根上上簽,他們的對手門派是少林寺。
兩位少林師兄緩步走進論武場,雙手合十,行禮,清風裏他們的僧衣衣袂翻飛,強健的古銅色肌肉若隱若現。
場外人群中的樂越抬起一隻手捂住眼,默默地將頭轉向另一邊。大約兩刻鍾內,樂韓和樂晉先後被橫著抬下了場。
還好少林寺的師兄們手下留情,都是點到為止,樂韓和樂晉隻是皮外傷,沒有傷到筋骨。樂晉躺在擔架上流淚滿麵:“師父師叔師兄師弟們,我真的盡力了...”
樂越彎腰握住他的手:“我們明白。”
緊跟著的內功和輕功比試,青山派連連慘敗。
內功比試,青山派對上了嶺南萬山派。
七師弟樂齊和九師弟樂燕被抽中上場。
樂齊和樂燕平時練功時常偷懶,內功尤其差,上場的兩個萬山派弟子修為平平,對付他們兩個卻仍然綽綽有餘。
青山派眾人原本對輕功比試抱有極大希望。可惜,他們抽中的對手門派是千葉閣。千葉閣素以輕功和暗器著稱,上場的兩個弟子據說是千葉閣主最得意的愛徒。
青山派這邊抽中的弟子是六師弟樂楚和十師弟樂魯。他們兩個人輕功挺好,跑得挺快。可惜千葉閣的弟子輕功比他們兩個更好,跑得更快。
輕功比試結束後,暮色中斜陽下,青山派的眾人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到了暫住地小院內。樂越的幾個年紀小的師弟坐在走廊的台階上哭了,樂吳安慰他們:“不要緊,五年之後,我們還有下一回。”

鶴機子道:“參與論武大會,原本就是為了交流切磋武學,毋需太計較勝敗。”
樂越道:“下麵還有兩場沒比,現在就哭哭啼啼幹什麽?都打起精神來!”
琳箐說:“是呀,大師兄、二師兄、四師兄和八師兄都還沒出手,剩下兩項肯定能手到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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