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師弟們擦著鼻涕道:“琳箐師妹,剩下的兩項比試中,如果大師兄和二師兄抽到玄法那場,我們肯定能勝,但是還有一項武學比試是文試,我們必輸無疑。”
琳箐怔了怔,眨眨眼睛看樂越:“你們的學問有那麽差嗎?”
樂越的神情僵硬了,從牙縫中蹦出一句話:“差的慘不忍睹。”
小院中一時間變得很靜。
樂吳又開口重複道:“不要緊,五年之後,我們還有下一回。”
那麽,這一次的論武會,樂越就可能對不上洛淩之,弄不到他的血了...
昭沅的心裏有點擔憂和失望,隨即,它又鄙視自己,樂越已經很盡力地在幫忙了,自己這樣想,真是一條不知感恩自私自利的龍。它抬爪輕輕拉拉樂越的衣袖,小聲說:“不要緊,不一定會輸,而且,五年很快的。”
樂越鎖著眉,勉強扯著嘴角對它笑笑。
杜如淵靠向廊柱問:“武學文試的試題,是提前出,還是當場出,一般都是誰出?”
樂吳道:“提前出好的吧,搞不好就是那幾個評判今天晚上出了題,封好,明天考。”
杜如淵了然地頷首。
琳箐看著他,眼珠忽然轉了轉。
晚上,掌燈時分,昭沅和青山派眾人一起吃完飯,又幫著樂越一道打水洗碗。它總是幫忙幹活,青山派上上下下都很喜歡它。樂吳等幾個弟子陪著鶴機子在廊下坐,看昭沅蹲在大木盆邊,卷著袖子認認真真地洗碗。樂吳不禁道:“師父,新收進門的三個師弟師妹,我覺得這個掛名的小師弟最好,又老實又勤快又聽話,原本看他嬌嬌貴貴的,還以為是哪個有錢人家偷著跑出來玩的小公子,誰知道脾氣一點都不嬌貴。”
鶴機子微笑。昭沅洗好碗,擦擦前爪準備回廂房裏幫忙鋪地鋪,剛走到廊下,忽然旁邊伸出一隻手,把他扯進牆角的暗影中。昭沅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扯自己的是琳箐。
琳箐輕聲道:“我馬上要出去,你等一下替我偷偷轉告樂越,我去給他偷試題了。明天上午前,我一定會替他偷到手,讓他放心。”
昭沅瞪大眼,點點頭。
琳箐對它甜甜一笑:“放心,樂越一定能過得了第一關。我還等著證明你看錯人了呢。”話音剛落,紅色的光芒淺淺一閃,她已無影無蹤。
琳箐使了隱身術穿過各個門派居住地層層院落,尋找那六位評判住的地方。
經過清玄派住的院落時,上首廂房內有說話聲,琳箐在窗下稍微站了站。
窗內一個年輕人的聲音道:“...青山派輸得這麽慘,想來他們的確是和那法器無關了,隻是那個書生還要多留意,弟子覺得,他搞不好就是個裝神弄鬼之輩。”
又有個蒼老的聲音道:“未必,鶴機子深藏不露,說不定是故意輸掉前幾場去他人疑心。待後兩場再看看吧。”聲音耳熟,琳箐上次來替樂越探查敵情時聽過,是清玄派的掌門重華子。
那麽和重華子說話的人,大概就是他的幾位得意愛徒了。琳箐不屑地撇撇嘴,如果鳳凰相中的安順王世子真的在這些人當中,肯定不會是樂越的對手,小傻龍選上的洛淩之隻怕是這個門派裏最像樣的人了。
她正準備走,隻聽屋內又有一個年輕人的聲音道:“師父,弟子聽說,今年的武學文試與往年的比法不同,不知道是由誰出題,究竟怎樣不同?”
琳箐大喜,竟然這麽湊巧正好聽見關鍵的事情,她靠近些仔細聽。重華子道:“今年無題。”
琳箐驚詫。那個詢問此事的年輕人也詫異道:“無題?怎麽會?往年不都是出好試題,所有門派的弟子統一在場上作答麽?”
重華子嗬嗬笑道:“今年的規矩與往昔不同,是安順王擬定的。比試也在兩個門派中進行,題目由幾位評判隨意給出,共有十題。參與此試的兩個弟子同坐在一張木桌後,桌上置有一鑼一錘,題問出後,先擊響小鑼的一方才有資格答題,如果打錯了,便由對方作答。答對最多的一方為勝。若少林和千葉閣等門派比試時,靜緣方丈和千葉閣主這樣相關的評判便要退場回避,以保公正。”
那年輕人的聲音道:“這可真夠刁鑽的,不單要將武學典籍爛熟於心,更要手快心快。不過,咱們一定是不會輸的。”
琳箐在窗下跺腳,心中怒罵,該死的安順王,定的什麽爛規矩,試題都沒有,連偷都不讓人家偷!鳳凰看上的人果然都不是好東西!
她忿忿地回到青山派的小院內。院中寂靜一片,青山派的眾人似乎都已經睡了。隻有廚房後的棚子裏有嘩啦啦的水聲,琳箐用法力探了一探,棚子裏是樂越的氣息。
她大喜,從半空中顯出身形,跳到棚子前:“樂越!”
撲通!
棚內傳出像水瓢之類的東西落地聲,跟著有啪啦啪啦的腳步聲響,琳箐掀開門口掛著的布簾,之間樂越滿臉驚悚地站在滿地水漬中,緊緊按著腰間圍著的衣服...
琳箐愣愣地站著,臉忽然火辣辣地熱起來。樂越艱難地開口道:“呃,琳箐姑娘...偷看男人洗澡不是個好習慣...”
琳箐漲紅了臉頰猛地摔下簾子轉過身:“誰偷看你洗澡了,我又不知道你在洗澡,我是想告訴你武學比試的事情...”她有些委屈,又怕動靜太大驚動到別的人,盡量壓低著聲音,“我隻是想幫你忙而已,你不領情就算了。我知道你嫌我煩,不冷不熱地對我我都裝作看不見。誰讓我喜歡你呢,我幫你是我自願的,沒讓你承我的情,可我也沒你想的那麽厚臉皮,我什麽沒見過呀,我們山上的公麒麟人形的樣子比你帥多了,我看不看不過來,幹嗎要偷看你洗澡...”眼睛有點潮,她抬手擦了擦,“算了,就當我故意偷看你洗澡好了,對不起,我再也不多管閑事了。”她甩袖要走,卻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靠近。
樂越歎息道:“琳箐姑娘,是我錯了,可你剛才突然冒出來,我被嚇到才脫口說了那些話。”聲音從身後到了眼前,樂越低頭看她,“我說錯話了,誤會你了,對不住,琳箐姑娘你大神有大量,不要和我計較。”
琳箐吸吸氣,做無所謂狀抬頭:“算了,這事是我錯在先,我從來不和誰多計較。”
樂越苦著臉道:“你還不計較啊,我剛才快被你數落死了。”
琳箐撲哧笑了,樂越也笑起來,低頭再端詳她:“你剛才不會氣哭了吧?”
琳箐挑眉:“什麽?我會哭?笑話,你哪隻眼睛看到了?”
樂越急忙擺手:“我哪隻眼睛都沒看到。”
琳箐這才滿意地哼了一聲,抱起手臂道:“嗯,我告訴你,我剛才是想去替你偷武學文試的試題,可惜沒成功,因為根本就沒有試題。”她將聽到的重華子所說的武學文試規矩一五一十告訴了樂越。
樂越眉頭緊鎖,摸著下巴不語。
琳箐忿忿道:“這個比試的方法太缺德了,偷試題都偷不了,這樣吧,明天上場之後,我再看看有沒有別的方法可以幫你。”
樂越沒有說話,琳箐抬眼,卻看見樂越正深深地望著自己。
她的視線和樂越的視線融匯,樂越低聲開口:“琳箐,謝謝。你不用這樣費心,我雖然很想勝,但也輸得起,五年之後,不是還可以從頭再來麽?”
琳箐的臉忽然又有些熱,她移開視線看向別處,用最無所謂的口氣道:“你不用太感謝我,我除了幫你之外,還想看看那隻傻龍有沒有找對人,它找的那個人對我來說也很重要。總之你別當我是別有居心就好。”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將自己的確別有居心的事實忘記了。她的那片鱗甲,已經融化在樂越的肚子裏,融進了他的血中。應該說,她的別有居心早已得逞。現在所做的一切,隻是為讓樂越接受事實在努力而已。
樂越又笑了笑,琳箐準備回房睡覺,剛轉過身,樂越忽然又喊住她:“對了,琳箐。”琳箐回首,樂越的神色在夜色中很鄭重,“你剛才說公麒麟各個都比我英俊的話真的不是誇張?這個世上真的有能達到那種水準的臉嗎?”
琳箐嗤的一笑,拖長了聲音:“比你更英俊的臉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樣多,數都數不清。不過嘛——你放心,有一樣你是無敵的,在這個世上,比你臉皮更厚的臉恐怕不存在了。”
樂越哀怨地捂住胸口,琳箐笑嘻嘻地轉回身,向廂房走去。
21
當武學比試相關的所有簽都抽出以後,樂越斷定,這次論武會,天上一定有一隻看不見的黑手在玩弄青山派。武學比試,青山派被抽中的弟子是樂越和樂宋。
他們的對手門派是清玄派。
清玄派被抽中的弟子是一個叫胡慎的年輕弟子和——洛淩之。
琳箐喃喃道:“這是命嗎?”
樂越的師弟們又都哭了,樂吳紅著眼眶對樂越說:“大師兄,沒什麽的,五年之後,我們重頭再來。”
樂越連罵老天的力氣都沒有了,無語地站著。昭沅輕輕拉他的袖子:“你不是說,唯一能比過洛淩之的就是你嗎?”
樂越麵無表情地看著它:“對,其他的什麽我都有自信能和他一戰,唯有一樣他絕對比我強許多,就是這個見鬼的武學典籍知識。”昭沅握著他的衣袖,想安慰他,卻不知道怎麽開口。
東風吹起來了,浮雲半掩著太陽,樂越和樂宋一步步走向論武場,步履有些沉重,身影有些滄桑。
洛淩之站在清玄派那方的桌邊抬袖拱手,溫和地微笑:“越兄,樂宋師弟,請多指教。”
樂越露出牙齒,抱拳:“客氣客氣,洛兄和這位胡師弟也請多指教。”
雙方在各自的桌後坐下,安順王抬手,示意傳令官傳令,這一場比試即將開始。
昭沅不由自主地抓緊了圍在論武場邊的鐵鏈,緊張地望著場中央。
琳箐小聲道:“這場比試你應該很高興吧。你的洛淩之會贏樂越。”
昭沅低頭:“沒有,我希望樂越贏。”
它的確是希望樂越贏,雖然洛淩之是它要找的人,但因為清玄派之前的幾場都勝了,絕對會進入下一關。這一場,它更想看到樂越贏。
比試開始,少林的靜緣方丈最先道:“心靜則清,心清則明,心明則可自察而內觀六竅,隨念動,隨意舒,無澀無阻礙,無滯無積餘。出自何典,何人何年著,何解,何用?”話音未落,樂越抓起小槌,鏘地敲響麵前的小銅鑼。
樂宋詫異地小聲道:“大師兄,這題你會?”樂越從牙縫中蹦出幾個字:“不會。不過不搶到手連蒙答案的機會都沒了。”
靜緣方丈道:“青山派樂越少俠請。”
樂越起身,停頓片刻,道:“出自...嗯,出自《易筋經》,達摩師祖著...”
琳箐昭沅和青山派的其餘人等在場外眼巴巴看著,身邊已經有人在竊笑,一個聲音道:“錯,出自《月林隨心錄》,月林法師宣盛十九年著,此句意為修習內功時,需寧心靜氣,方可使內息順暢,調節自如。用於修煉基礎內功時。”
琳箐和昭沅詫異地轉頭,望向一旁的杜如淵...頭頂的那隻烏龜。
論武場上靜緣方丈對樂越緩緩搖頭,樂越悻悻地坐下,樂宋接著起身,結結巴巴道:“出...自《金剛經》!”場外的人群一陣哄笑,靜緣方丈再搖頭:“清玄派兩位少俠請。”
烏龜眯縫著小眼睛:“淺薄呀,如此簡單的問題,居然答不出,太淺薄了。”
場上,洛淩之站起身:“出自《月林隨心錄》,前朝月林法師宣盛十九年著。”
靜緣方丈微笑頷首,洛淩之接著道:“意為...”
琳箐盯著烏龜,運起靈力,用凡人聽不到的聲音問道:“你會答?”
烏龜慢吞吞地道:“從沒有凡人能夠問出老夫答不上來的問題。”
琳箐的神色忽的充滿了懇求:“前輩,可否請您老大發慈悲幫忙,每道題一出後立刻說出答案。您老如此寬厚慈悲,一定願意幫助我們這些無知晚輩的!”
烏龜哢哢地笑了兩聲,慢吞吞地點頭:“好吧,難得你這隻小麒麟肯承認自己無知,老夫可以說出答案,但你要怎麽告訴那個少年?”
琳箐自信地揚起嘴角:“我自有辦法。”
昭沅在一旁疑惑地看著。
這廂,場上洛淩之已回答完畢,他的答案和烏龜說出的答案一模一樣,絲毫未錯,靜緣方丈滿意地頷首,將一根竹簽投進代表清玄派的紅色竹筒中。
第二題,由千葉閣的若葉閣主出,他轉著指間的竹簽語聲和緩地道:“太乙近天都,連山接海隅;白雲回望合,青靄入看無。這是哪個朝代,誰的詩,這詩還有後四句,是什麽。後來哪個門派的什麽人在何時根據這首詩創了一套什麽武功?”
他還正在問,杜如淵頭頂的烏龜已經半閉著眼睛道:“唐時王摩詰的《鍾南山》,後四句是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後來晚唐時終南山劍派的宗主宋白客從此詩中領悟出一套劍法,就叫終南山劍法。”
場上若葉閣主的話音剛落,鏘的一聲,又是樂越搶先敲響了銅鑼。
琳箐大喜,閉上雙眼,雙手的食指與拇指相抵,立於胸前,運起靈力。
若葉閣主抬袖:“青山派樂越少俠。”
樂越起身,又猶豫了一下,開口道:“李白的詩!”若葉閣主搖頭,樂越又趕忙改口道,“不對不對,是杜甫的,啊...錯了,應該是白居易的...”
琳箐睜開眼睛,神色大變,不可置信地顫聲喃喃道:“怎麽會,怎麽會...”
若葉閣主搖首道:“樂越少俠,你答錯了。”
琳箐握起拳,仍是滿臉驚詫:“不可能,他吃了我的鱗甲,我是他的護脈麒麟,我已與他能心意相通,我用靈力傳音法告訴他,為什麽他聽不到,不可能,這是為什麽...”
靈力傳音法?沒錯,每個護脈神與所護佑之人都有獨特的聯係方法,琳箐為什麽和樂越聯係不上,昭沅不清楚,但靈力傳音法卻提醒了它一件事情。
它好像,能告訴樂越答案...
樂越身上有它的龍珠,它能通過龍珠傳聲音過去,或者樂越能聽見。
它循著自己龍珠的氣息運起法力,在心中道:“樂越樂越。”
場上若葉閣主正讓洛淩之起身,樂越忽然聽到一陣細小的聲音,似乎從胸前的錦囊裏鑽進皮肉,順著經脈直鑽到耳朵眼,他低下頭,詫異看看自己懷中。好像是那隻傻龍的聲音,在喊樂越樂越,難道是它的龍珠在作怪。
昭沅發現樂越的動靜,知道有效,繼續用法力在心中喊:“樂越,我是昭沅,我在用法力通過龍珠和你說話,聽得見嗎?”
樂越再低頭看自己懷裏,而後向這邊轉頭,昭沅見他的目光直落在自己身上,忙道:“能聽見你就點頭,點三下。”
樂越的頭緩緩點了三下。昭沅一陣歡喜,臉上綻出笑容,又繼續在心裏道:“烏龜知道答案,我馬上就這樣和你說答案,你要趕快搶問題答,別被人看出來。”
樂越遠遠地朝它露齒笑了笑,做了個手勢,意思是知道,而後轉回身,一本正經坐在桌前。傻龍的龍珠居然有如此的功用,樂於助人果然有好報,嘿嘿。
琳箐懷疑地盯著昭沅:“你在做什麽?為什麽我看見樂越在和你打手勢?”
昭沅喜悅地道:“嗯,我能用龍珠和樂越說答案。”
琳箐的表情更困惑了:“什麽龍珠,什麽答案。”
論武場上已經開始問第三個問題了,昭沅趕緊簡潔地道:“我把龍珠放在樂越那裏,我能用靈力和他說話。”
琳箐驚訝地睜圓了眼睛:“你還有這種本事呀,你的龍珠為什麽在樂越那裏?”
昭沅顧不上理會她,樂越搶著敲響了銅鑼,再次起身,它一句句地將烏龜說出的答案傳給樂越。
樂越一句句複述:“...相傳由春秋時一位刺客所創,後經秦漢,自成體係,隋朝時,女劍俠祝琴娘另創九式,始有瑤雲二十一式之說...”
綠蘿夫人嫣然一笑:“少年,你答得甚好。”伸出纖纖玉手,把一根竹簽放進青山派的綠色竹筒內。
樂越謙虛地道:“多謝夫人誇獎。”
綠蘿夫人蛾眉微挑:“可是少年,為何之前那般容易的題目你答不出,我的問題如此生僻,你卻能答對?”
樂越扯動麵皮笑道:“弟子方才剛上場時,有些緊張,心中一片混亂,但等夫人出題時,看到夫人仙子般的美貌,便靈台寧靜,豁然開朗了。”
綠蘿夫人抬袖輕掩檀口,美目彎彎:“你這少年真會說話,你叫樂越是吧,什麽時候來南海,想到我珊瑚宮中玩,隨便和哪個南海門下弟子報出你的名字便可。”
樂越抱拳:“多謝夫人,夫人要是想到我們青山派看看,直接進大門,就是我們青山派的座上貴客。”
他在比試場上還和評判之一的綠蘿夫人搭訕套起了交情,圍觀的清玄派弟子心中不免有些不忿。維清和少南依然站在掌門重華子身邊觀戰,少南道:“青山派的樂越一肚子稻草,隻會油嘴滑舌,渾身市井之氣,不過碰巧蒙對了一提,便得意的連自己姓什麽都忘了。和淩師兄比,何止天地之差!”
維清道:“如果是蒙,怎麽可能蒙的這麽對,按照常理,這道題他不應該答得出,有些蹊蹺。”
重華子撚著胡須眯眼望向場內:“因此,為師才說,對青山派,要仔細察看。”
有昭沅通風報信,樂越輕輕鬆鬆,又連著搶對了四題。
青山派的弟子們也大惑不解,議論紛紛:“大師兄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這麽有學問。”“大師兄一看書就睡覺,我一直以為他念的書還沒有我多來著。”...
昭沅在心裏偷偷地笑,琳箐用胳膊撞撞它:“多謝。我還以為你會偏著洛淩之,是我錯怪你了。這一場樂越就靠你了。”
昭沅終於有機會說出一句很豪邁的話:“不用客氣,包在我身上。”
樂越搶得快,又對答如流,絲毫不錯,幾位評判看他的眼光也越來越欣賞。待他第五次說出正確的答案,江北十七劍盟的盧昕盟主也讚歎地道:“武林中有這等佼佼少年,我怕幾年之後,我們這些老家夥,就很難在江湖上混嘍。”
樂越再次謙虛地道:“晚輩隻是答對了幾個淺顯的問題,不堪當此美譽。”
若葉閣主淡淡笑道:“並非學識而已,你的手很快。”
樂越搶著敲鑼,速度一直迅疾無比,抓槌,舉起,擊響,隻在閃電般的一瞬間,每次都恰恰好卡在提問聲的最後一個音剛剛好消失時,快到幾乎看不清他是怎麽出手的。
洛淩之的手也很快,卻好像每次都恰恰比他慢了半拍。
樂越洋洋得意,在心中道,本少俠的快手是替師弟們烤了多少爐栗子才練出來的,手差點就廢掉變成烤豬蹄,如此來之不易,怎麽可能輕易有人比得上,嘿嘿嘿~~
他坐下來,用眼梢的餘光掃了一眼洛淩之:“洛兄,下一題再被我搶,貴派可就要輸了。”
洛淩之卻還是一副溫吞吞的死樣子:“哦。”
靜緣方丈的第七個問題尾音剛落,樂越便疾電般抓起小槌,洛淩之取槌,抬手,鏘,青山派的銅鑼響,再鏘一聲,清玄派的鑼也響了,又是恰恰好差半拍。
樂越精準地複述出答案。
靜緣法師頷首,第六根竹簽落入青山派的竹筒,青山派弟子歡呼雀躍,清玄派的弟子們都陰了臉色。
樂越喜孜孜地向洛淩之抱拳:“洛兄,承讓了。”
洛淩之微笑抬袖:“恭喜越兄。”
少南冷笑道:“青山派果然有蹊蹺,樂越竟然能比淩之師兄更快!”
重華子不語。
琳箐捏捏昭沅的臉:“這次是你頭功!”
昭沅不好意思地低頭:“還是因為烏龜厲害。”
琳箐側首向烏龜甜甜地笑道:“多謝啦。”
杜如淵詫異蹙眉:“師妹你說什麽?”
琳箐笑嘻嘻地不回答,烏龜還是淡定得半閉著眼趴著。
青山派固然勝了,但十個問題還是要問完的。趙棠莊主和若葉閣主又各自再問了一題,樂越勝,清玄派的鑼響照例慢了半拍。
大鼓聲響起,本場比試終,樂越樂宋洛淩之胡慎都站起身,向幾位評判行禮時,盧盟主再次讚歎:“江湖代有人才出,一代更比一代強。”
若葉閣主望了一眼洛淩之:“他的手快,你的手更不慢。”
洛淩之垂下眼簾:“閣主過獎。”
樂越剛出論武場,眾師弟們便一擁而上,將他團團圍住,簇擁著向一旁走。“大師兄你今天太厲害了!”“大敗那個洛淩之真是大快人心!”
樂越的神色卻有些複雜。
洛淩之走進場外的人群中,清玄派的弟子們都踟躕地看著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安慰,剛剛有弟子開口道:“大師兄...”邊有另一弟子突然出現,奉重華子之命,讓洛淩之速去見他。
青山派的弟子們忙著去幫樂吳和樂秦準備最後一場玄法筆試時,昭沅發現樂越和自己那天一樣,獨自坐在一個僻靜的角落。它和琳箐一同走過去。
樂越向它道:“多謝你的龍珠。”
昭沅抓抓頭:“嗯,不用謝啦,其實是龜兄最厲害,沒有它說答案,什麽都沒用。”它在樂越身邊坐下,“你是不是不太高興啊?之前你明明很高興的。”
樂越將雙手放在腦後靠著樹幹:“因為我發現,並不是我贏了。”
琳箐也坐到地上 :“你雖然是靠昭沅告訴答案才贏的,
但zuo、、大俠又不是考zhuangyuan,
學問什麽的無所謂,起碼你每次都比洛淩之先搶到題吧。這樣也算是平局啊。”
樂越苦笑了一聲,搖頭:“不是,不是平局,不是我比他快,是洛淩之他讓了我。事實上,我可能,根本搶不過他。”
同樣是僻靜的角落,同樣是樹下,重華子麵帶思慮之色看向洛淩之:“淩之,你為何要故意讓著青山派的那個少年?”
洛淩之麵容沉靜:“師父,弟子並沒有讓他。”
重華子揚眉:“是麽?”隨即負起手,慢慢踱步離去,“為師知道,你的事,你心中一直自由分寸,我就不多問了。”
樂越坐在樹下,繼續苦笑著:“我在最後兩個問題時才發現,半拍,不論我快了點,慢了點,他總在半拍之後敲響,一絲一毫都沒差過。唉,這種明擺著被人施舍了一局的感覺真不好受!”
昭沅抱著膝蓋呆呆地聽,琳箐戳戳它:“你的那個洛淩之,還真是個人物啊。”
昭沅不回應,片刻之後,它問樂越:“那他為什麽要讓著你呢?”
樂越煩惱地抓頭:“我不知道!”
琳箐不相信地道:“該不會是你想多了吧?說不定他就是這麽巧總比你慢。”她突然想到了什麽,瞪著樂越,“喂,你不至於一時意氣用事,因為這個,自己跑去說這局不算,青山派認輸吧。說不定是他輸了以後,有意在後兩個問題時裝作一直在讓著你,學杜如淵裝神弄鬼,引你自動認輸呢。”
樂越搖頭:“洛淩之不是這樣的人。”他攥了攥拳頭,站起身,“不過,既然這場他有意讓我贏,我就當這場我們青山派勝了,下一場玄法比試,希望樂吳和樂秦爭口氣。待到後麵幾關,我一定要讓他心服口服地敗給我!”
22
下午,玄法比賽開始。
樂吳和樂秦對上玉鼎派,排在第五場。
玄法比試隻有修真門派參與,修煉武功的江湖門派在武學比試後便篩選進入第二關。從第二關起,普通門派和修真門派便分為兩支比試,最終勝出的分別成為新的“天下武功第一派”和“天下玄道第一派”。
樂越繞著比武場周圍閑逛,大約兩刻鍾前,有幾匹快馬奔上了鳳崖山頂,都穿著官府,像是朝廷來的人,與安順王一起匆匆進入觀武閣內。再接著,剛剛不久前,安順王又命人請各派掌門長老道觀武閣中,說有要事相告。鶴機子和師叔們已經匆匆地去了。
樂越猜測,不知道是不是又要給論武大會立什麽新規矩,他懶得去管,隻繞著人群外圍邊走邊看,終於發現洛淩之站在人群前嘴靠近論武場邊的地方。樂越擠進人蜂,挪到他身邊。
第二場玄法比試剛剛結束。緊接著的第三場是清玄派對華山派。
因為是玄法比試,場中四人都祭出了法器,一名清玄派弟子掌心中轉著一麵金燦燦的銅鏡,另一名清玄派弟子肩上蹲著一直很拉風的黑色老鷹,金環眼,金爪,是相當稀有的靈獸。華山派弟子中也有一人有隻靈獸,是一隻毛茸茸的虎崽,大小和一隻稍微大點的貓差不多,不知道奶牙換了沒有,蹭在那名弟子的腳邊坐著,睜著黑漆漆水汪汪的雙眼,尾巴一動一動的,煞是可愛。
可惜玄法比試中,靈獸之間不是比哪個可愛些,而是比誰更凶猛。
黑色的鷹正用犀利的視線盯著虎崽,虎崽卻渾然未覺,一派天真地東張西望,還用頭蹭主人的腳邊。
樂越真心地暗暗替虎崽向老天禱告了一聲,希望它等下能在鷹爪下逃得一條小命。
洛淩之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場中央,樂越抱起手臂,也眯起眼看向場中道:“嘖嘖,貴派這次看來又勝券在握了。”
洛淩之淡淡道:“沒到最後一刻,談及勝負都為時過早。”
樂越笑道:“嗬嗬,真謹慎,是清玄派大弟子的風範。”
鼓聲響,第一局開始,清玄派的那名帶鷹的弟子和華山派帶著虎崽的弟子走到場中,照例先互相客套行禮。
兩人各自祭出法器,交手,清玄派的弟子打個呼哨,肩上的黑鷹頓時振翅而起,直向地麵上的虎崽撲去。
樂越邊看邊道:“多謝洛兄你高抬貴手,不過倘若我們青山派能進後麵幾關,你我有機會再遇見時,我不會因此對你手下留情,也希望你不要再相讓了。”
洛淩之依然看著場中,沒有說話。樂越停了片刻,側首注視他:“你……為什麽要讓我?”
洛淩之微側首,回望向樂越:“我一隻很期待,能真正和越兄你比試一番。”
樂越望著他澄清如潭的雙眸,揚眉,心中忽然如頭頂的藍天般開闊起來,他微微一笑:“我也一樣,和你痛快地比一場是我最大的願望。”
洛淩之也笑了,笑容與平時不同,樂越很少見他笑得這麽直率。
連天,都在他這一笑裏開始陰起來。
不對,天為什麽隻陰半邊,還帶著妖氣?
樂越忙回頭看向論武場內,突然一聲淒厲的尖嘯驚天動地:“嗷嗚——”
樂越望著論武場,目瞪口呆。
場中盤踞著一個碩大的怪影,還在不斷地漲漲漲漲漲大中。妖氣漆黑,直衝天際,幾乎遮蔽了半邊晴空,那隻黑色的老鷹一邊繞著怪影盤旋,一邊淒厲地鳴叫。
樂越喃喃道:“乖乖,這是什麽玩意兒!”
那名華山派弟子擦著嘴邊的血漬,放聲大笑:“清玄派!你們欺人太甚!論武比試本該點到為止,你們卻下奪命的重手!哈哈哈哈!號啊,奪命!現在看一看,究竟是誰奪誰的命!哈哈哈哈!”
隨著他的笑聲,怪影像是得了指令一樣,張開大口,又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疾風頓起,沙塵飛揚,碩大的巨爪淩空抓下,那隻黑影在一瞬間,化成了煙粉。怪影仰頭咆哮,騰身而起,竟向論武場外撲來。
評判台上的靜緣方丈大喝:“尋常人等與玄法低微者速速離開,這是噬骨妖獸!”飛身躍起,抓下頸項間的念珠擲向怪影。
念珠浮動著淺紅色的佛光在半空中盤旋,變大,如鎖鏈般套向妖獸的頸項。論武場邊圍觀的各派弟子紛紛四散逃離。妖獸猛地一甩頭,又驀然脹大數倍,念珠的法繩崩斷,珠子如雨點般崩開。
拿華山弟子還在厲聲大笑:“哈哈哈~~迎春花,大點,再變大點!把清玄派的王八畜生們統統都給吞下去!”
娘噯,原來這個怪物叫迎春花……華山派的這位兄台起得什麽破名字!
場中的那名清玄派弟子瑟縮在角落裏大喊:“師父,師兄,救我!”迎春花已經瞄準了他抬起利爪眼看便要撓下。
靜緣方丈大喝一聲,舉起禪杖擋下迎春花的這一爪,那名清玄派弟子連滾帶爬地躲向一邊,洛淩之在樂越身邊飛身而起,掠向場中,抽出腰間長劍,向妖獸的前爪斬下。
此時此刻,正需大俠挺身而出,樂越沒帶兵器,臨時抓住身邊的一個人,扯過一把佩劍。
妖獸怒吼一聲,猛揮利爪,甩開靜緣方丈,向洛淩之迎麵撓去,那名四處亂爬逃命的清玄派弟子顫聲喊:“大師兄當心!”
洛淩之舉劍抵擋,已來不及,也擋不住。就在此時,他身邊突然響起一聲大喝:“迎春花!”迎春花似乎很認自己的名字,愣了一愣,就在它閃神的瞬間,一道劍光重重斬在它的前爪上,它爪下的那個人也不見了。
樂越一手拉著洛淩之,一手舉著沾著黑血的長劍吹了聲口哨:“迎春花小乖乖,人在這裏~~”
迎春花明白自己剛才受到了欺騙,它的前爪在流血,它憤怒了。
它嗷的 一聲,露出獠牙,口噴黑霧,向樂越撲了過去!
在遠處的空地上,青山派的弟子們急得團團亂轉,但他們武功太差,去了隻能添亂,就隻能在一旁幹著急。
幾大門派的掌門都被安順王招走,六個評判中,五個都是不懂玄法的普通江湖客,隻有靜緣禪師能下場擋怪。
擋樂越衝進論武場時,沼沅就開始拚命地推著琳箐:“樂越打不過那個怪物,你快幫幫他!”
琳箐笑嘻嘻地道:“哎呀,不用著急,區區一隻小怪,還不夠我動手指頭的,如果我把它打死了,就顯示不出樂越的英雄氣概了。樂越吃了我的鱗甲,我可以把自己的法力借給他使用,這樣樂越他就……”
沼沅急得快要撓樹了:“那你就快點借給他啊!”
場中的噬骨怪一爪又一爪地拍下,沒次樂越等幾個人都是堪堪避過,沼沅十分恨自己法力太弱。琳箐不緊不慢地道:“要在嘴關鍵的時刻爆發,才能顯出英雄氣概嘛。”她交疊雙手,念動法咒。
論武場上狂風大作,黑霧蔽天,黑色的陰影正罩在樂越幾人的頭頂,即將把他們覆頂吞噬。
靜緣方丈脫下袈裟,念起佛咒,黑色的陰影裏鋒銳的寒光如閃電般罩頂落下,琳箐彈指喝道:“轉!”
樂越手中的長劍被狂風卷脫,寒光指向他的頭頂刺來,洛淩之猛地將他向後一扯,靜緣方丈拋起禪杖,勉強將黑影擋得頓了一頓,堪堪護著他二人滾到一旁。
琳箐呆呆地僵住了:“法力傳不過去……為什麽……他明明吃了我的鱗甲,為什麽我的法力傳不過去……”
樂越啐了一口嘴裏的砂土:“迎春花實在是太火辣了!”
洛淩之無力地苦笑道:“越兄,這種情況下,就不要說笑話了……”
樂越也苦笑兩聲,正要再開口,眼角突然瞥到寒光,隻來得及大喝一聲快閃,一手抓起洛淩之的長劍抵擋,一手猛地把洛淩之和靜緣方丈向邊上一推。
一股巨力擊在他身上,撕裂開他的手臂和肩膀的皮肉,天昏地暗中,似乎是靜緣方丈的禪杖砸上什麽的一聲脆響,還有誰護住他右側的身體向一邊拉扯,幾點液體滴答落在他臉上,帶著刺鼻的腥臭,好像是迎春花的口水。樂越有些恍惚了,有什麽已經割開了他胸前的衣衫,剜向他的肉,樂越的胸口處忽然熱了熱。
微弱的,熒熒如螢火蟲般的微光。
樂越被一股勁氣卷起,重重地拋在半空中,砸落地麵。迎春花咆哮得驚天動地,樂越聽見有個熟悉的聲音喊道:“乖徒兒,你還好麽!”
樂越勉強睜開眼,發現師父鶴機子,清玄派的重華老二,華山派的掌門和幾位玄法大派的掌門長老一起,在半空中將迎春花團團圍住,合力大戰妖獸。
樂越勉強挪動了一下:“還好,隻是你老人家再不來,徒兒就要變成迎春花的點心了。”
樂越身邊一個虛弱的聲音道:“少年人,你真厲害,本來你已經要被那妖怪吞下做點心了,我和這位年輕人沒救出你,還差點把自己搭進去……結果它居然又把你吐出來了。”
樂越掙紮著向旁邊看,隻見靜緣方丈和洛淩之都躺在他旁邊不遠處,這兩人也都很狼狽。洛淩之的左肩處有一道深深的傷口,正流血不止。
在這樣的時刻,樂越看著洛淩之的傷口,忽地想到了一件事。
他十分佩服自己,在半死的狀態下,還能如斯清醒,如斯有智慧。
血,洛淩之的血,正好可以拿來塗一塗那隻傻龍的龍珠!
臘月努力挪到洛淩之身邊,關切地道:“洛兄,你還好把。”
他扯出脖頸上掛的錦囊,將龍珠和幾顆藥丸一起倒在沒有受傷的左手中攥住,再去碰洛淩之的傷口:“我這裏有點傷藥,敷在傷口上可能會好些。”他撐起身體挪動,手臂上傷口的血蜿蜒地流向手中,他攥著的拳頭指縫中露出縫隙,用縫隙處龍珠的表麵觸碰向洛淩之傷口邊的血痕,他手臂上的血流進拳頭,順著指縫滴下。
一瞬間,樂越的血,洛淩之的血和龍珠三者同時觸碰融匯。
大功告成!
洛淩之的神色變了變,樂越笑道:“啊,藥被我的血弄髒了,算了,你還是先把傷口包……”
洛淩之猛地伸手將他向旁邊一扯,樂越被他按著翻了個滾兒,迎春花震耳欲聾的咆哮近在咫尺。
樂越側頭看拿越來越近的黑影,苦笑一聲:“不會吧。”師父與一堆掌門長老都沒降住,迎春花未免台剛猛了。
那黑影和寒光來得太迅速,根本躲避不及,樂越隻來得及擋在靜緣方丈和洛淩之身前,眼看粉身碎骨在即,一代大俠還未橫空出世就要黯然隕落,他正自哀自傷時,突然有耀眼的七彩光芒在眼前鋪開。
光芒絢爛如虹,繽紛流轉,又有一道耀眼的金光瞬間包裹在七彩光外,七彩光便漸漸淡去,金光變成一個罩,把樂越、洛淩之和靜緣法師三人罩在其中。
這時,天上忽然有一聲空靈的鳴叫,迎春花悲鳴一聲,縮成了一團。
一之火紅的大鳥舒展雙翅,從觀武閣方向飛來,三根長長的尾羽,顏色如最濃重的晚霞,祥光繚繞。
迎春花在地上瑟瑟發抖,越縮越小,似乎對那耀目的光華畏懼不已。
罩著樂越幾人的金光顫了顫,漸漸地變淡,變弱,匯成了一個張著雙臂擋在樂越身前的人影。那人放下手臂,向後頹了一步,喃喃道:“鳳凰,是鳳凰……”
這個人,居然是昭沅。
樂越感歎,沒想到傻龍竟然能在關鍵時刻大展神威救了自己一命。難道是龍珠沾血後起了作用?看來洛淩之的確是它要找的人。
靜緣方丈道:“啊,這位小少俠原來是樂越少俠你養的靈獸,他一直在你們門派中站著,我還以為是青山派的掛名弟子。”
昭沅仍呆呆地站著,樂越急忙笑道:“哈哈,是啊,因為它比較喜歡變成人形。”
靜緣方丈道:“你們手上還連著法線啊,怪不得少俠你有事,他能及時救你性命。”
法線?連著?
樂越困惑地抬頭,這才法線昭沅一直愣愣地站著,並不是在看鳳凰,而是在看他。昭沅的左手在胸前抬著,手腕上係著一根耀目的金線,金線很長,另一頭似乎連著這邊的某個方向,是連著……
樂越僵僵地看著自己的左腕。有一根金色的線成的圈,很亮很耀眼。
樂越愣愣地道:“為……為什麽……”
昭沅也愣愣的:“為……為什麽……”
不是洛淩之嗎?
不是洛淩之嗎?
為什麽是你?
為什麽是我?
樂越看昭沅,昭沅看樂越,一人一龍一瞬間都成了石雕。
金線在風中搖曳著,樂越感到掌心中攥著的龍珠熱了熱,金線漸漸淡去,隱沒,看不見了。
迎春花已經變成了一直小貓大小的虎崽,把頭緊緊貼在地上,如篩糠般地抖著。
紅色的鳳凰不見了,虎崽的麵前立著一個穿紅色長袍的男子,就是曾經出現在觀武閣上,安順王身後的人。
他似乎懶得看眼前的虎崽,反而向樂越這邊走來,微挑的雙目輕輕眯起:“原來這位少俠也是養靈獸之人。”
他的目光落在昭沅身上,浮起微笑:“我對靈獸一向甚感興趣,不知能否看看少俠的這隻靈獸的原身。”他抬起右手,手心中聚起一團紅光。
樂越來不及阻止,昭沅來不及躲閃,那團紅光把它從頭到腳籠住。
昭沅感到自己在慢慢地縮小,變回原形。父王、母後、大哥大姐弟弟妹妹,我沒有用,要被鳳凰抓住了。
昭沅的眼中滾出兩滴淚,在地上蜷曲起身體。
紅光消散,鳳凰麵無表情地盯著地麵。
地上匍匐著一跳圓滾滾的,不到半尺多長的……白色小銀蛇。
樂越眨眨眼,不是龍,是蛇。
沼沅緊緊閉著眼,貼著地麵趴著。樂越噌地捏起它,噌地塞進懷中,手臂重傷還能如此飛速,他很佩服自己。
靜緣方丈道:“少俠的這條小蛇挺可愛的,老衲感覺它的氣息純淨,秉性十分良善。”
樂越扯著僵硬的麵皮道:“嘿嘿,大師過獎了,隻是條普通的蛇精而已,還笑,不成氣候,我上山砍柴的時候撿的。就是不知道是土蛇還是水蛇。”他抬眼看那紅衣人,“這位公子,你好像很有見識,你覺得是土蛇還是水蛇?”
鳳凰淡淡道:“我對蛇並無研究。不過少俠的這條蛇倒是忠心。”轉身拂袖離去。
樂越暗暗鬆了口氣,悄悄把手裏攥的龍珠塞進懷中。他感到懷裏的小蛇伸出頭,從他的指間叼住龍珠,咽了。樂越方才徹底地鬆了一口氣。
師父鶴機子和三位師叔趕過來,師弟們也從遠處的空地跑向這裏,眾人合力將樂越扶起。少林和清玄派的弟子們也都湧上,各自扶起靜緣方丈和洛淩之。
樂越斷斷續續地道:“這麽一鬧……今天的玄法比試可沒法比了。”
樂吳道:“大師兄你還不知道呢,都不用比了。論武大會已經暫停了。安順王喊師父和其他掌門過去就是說這個的。”
樂越很詫異,鶴機子沉聲道:“京城傳來消息,皇上病勢沉重,各派返回本門,修習玄道的門派,皆要做法會為皇上祈福。”
洛淩之被清玄派的眾人攙著,向另一方去,他傷的不如樂越重,還向樂越道別道:“多謝越兄舍命相救。”
樂越道:“洛兄不用客氣,今天你也救了我的命,大家算是有了同生共si的交情,雖然論武大會暫止了,但你我之約我還急得,等養好了傷,挑個好ri子,大家再賞劍論武。”
洛淩之微微笑道:“好,定不負約。”
清玄派的人漸漸走遠,忽然有穿著藍色官服的人匆匆迎來,迎麵攔住。
為首的人捧著黃色卷軸,樂越和青山派的其餘人搖搖聽見他朗聲道:“安順王世子慕禎接旨。”
樂越和師弟們立刻目光炯炯地向那方向望去。捧著聖旨的人對著的,視乎是洛淩之的方向。清玄派的人分開,洛淩之身側的一人走出,跪倒,是洛淩之的師弟維清。
清風卷著讀聖旨的聲音,送進樂越及其餘人的耳中。也飄進樂越的懷裏,鑽進盤成一團的沼沅耳內。
“……收安順王世子慕禎為朕子,賜和姓,易名和禎,立為太子,即日起可入東宮……”
維清,應該是原安順王世子慕禎,新太子和禎雙手接過聖旨,起身。
紅衣人站在宣旨官員的身側向他微笑:“恭喜太子殿下。”
風很暖,春已很濃,快近晚春,離夏天已不遠了。
23
青山派,正殿,殿中。
一張四四方方的木桌,桌上擺著一隻紅色漆盤。青山派的弟子們圍在木桌邊,探頭看向盤內。
昭沅在漆盤中的棉布上蜷起身體,一根手指伸來,戳了戳它的腦袋,昭沅立刻哆嗦一下,再縮得緊些,那根手指又戳戳它的身體。
“真的是蛇耶”
人圈外,樂越的聲音在不遠處粗聲道:“樂鄭,你別嚇它。”
樂鄭轉身,委屈道:“大師兄,我摸摸而已嘛,你別那麽小氣。我都不知道它居然是個妖怪,大師兄你連我們都瞞太不厚道了。”
樂越從一旁的竹榻上勉強撐起身:“別當著人家的麵妖怪妖怪的,要不是它你每年清明就要給大師兄我燒紙錢了。蛇怎麽了?妖怎麽了?”
樂鄭縮縮脖子,從倫武大會回來後大師兄的脾氣就莫名其妙地很大,比如現在。
樂吳及時插嘴道:“樂鄭,大師兄說的有道理。大師兄,樂鄭也是看著昭沅。。。。。。昭沅師弟原形的摸樣很可愛而已。”
樂鄭立刻點頭:“昭沅。。。。。。師弟的原形真可愛,嗬嗬,我從來沒見過這麽小小胖胖的蛇。它的脖子那裏還有個金色的圈圈。”說著,情不自禁又伸手想去摸,感到大師兄犀利的目光從旁側紮來,連忙又縮回去。
昭沅把腦袋緊緊貼在棉布上,樂鄭說的金色圈圈就是琳箐借給它的那個金項圈,項圈現在變成一道細細的金環箍在它的頸項處。它沒有被鳳凰的法力打回原形,而是變成了一條蛇,應該就是這隻項圈的功勞。
樂越的眾師弟們還是目光灼灼地圍觀著它,紛紛附和誇讚小蛇很胖很可愛,樂魏咬著手指幽幽道:“如果燉成蛇羹肯定很好吃。”
樂吳立刻抬手給了他後腦勺一下。
樂魏揉著被敲的地方,神情幽怨:“我現在看見什麽東西都想拿來做菜吃。”
殿中一時沉默,連樂越都有點心虛。
參加倫武大會時,他一直覺得,有件什麽重要的事情忘記了。直到他躺在擔架上,被師弟們從論武大會抬回青山派的大門前,他才恍然想起,似乎,大家都滿腦子論武大會,把重傷在床的小十二樂魏遺忘了。。。。。。遺棄在師門裏。。。。。。
他們在廚房裏找到了正在煮野菜的樂魏,樂魏被拋棄在師門中一天一夜後,終於饑餓戰勝了傷痛,奇跡般地爬了起來,吃光了廚房裏的餘糧,靠著水煮野菜活到如今。
樂魏在一片寂靜中幽幽地道:“我不恨大家,真的,畢竟論武大會最重要。”
樂吳咳了一聲,迅速將話題岔開:"呃,大師兄,昭沅師弟他究竟是。。。。。。還有,怎麽沒有看見琳箐師妹?”
樂越癱回竹榻上,揉了揉隱隱發脹的額頭,含混地說:“它半夜潛到我們門派中來找吃的,被我發現了,然後見他怪可憐的,就收留了它。因為它可以變成人形,原本打算帶它去論武大會湊數的,可惜師傅說會被別人看出了,所以就另找別人了。”
他這番話大部分是實情,隻是依然隱瞞了昭沅是龍的事實。
因為,這件事,師弟們不知道,反而會比較好。
樂越閉上眼,覺得頭更疼了。
從論武大會回來到此時,他一直被一個問題纏得寢食難安。
為什麽傻龍的龍珠認定的人會從洛淩之變成了他樂越?
一定是哪裏出問題了。
樂越不相信自己會和皇帝家扯上關係,他覺得大概是當時自己的血和洛淩之的血混在了一起,導致了龍珠辨別錯誤。
晚上,各自回房睡覺時,樂越把昭沅從床角拎起來,戳戳它的肚子:“喂,我覺得這事是出錯了,你覺得呢?”
昭沅在他的手掌中有氣無力地趴著:“我,我不知道。”
自從變成蛇後,它就再也沒有辦法變成人形。被樂越的師弟們圍觀讓它覺得很苦惱,它偷空就縮在樂越懷中,連睡覺時都蜷縮在樂越的床角。
樂越抓抓頭:“你要找的是皇帝家的人,我不可能是,我父母都是生意人,而且你看我,一點和皇帝家沾邊的樣子都沒有。是不是因為塗龍珠的時候我的血和洛淩之的血混在一起,所以出了點錯?”
昭沅晃晃頭:“我不知道。”
樂越皺眉:“你怎麽一點都不著急,你不是很希望快點和洛淩之定血契嗎?”
昭沅抬起眼皮看看他。
它沒有說,其實它確實一點都不著急,不知道為什麽,龍珠定下的人不是洛淩之而是樂越,這件事讓它有點。。。。。。歡喜。
迎春花要吞下樂越的一瞬間,它下意識地想要救他,而後它發現自己和樂越之間連上法線,那時,它的確很驚愕。
但是,當它變成了蛇,樂越在鳳凰麵前保護它,把它藏進懷中時,它縮在樂越懷裏,感覺很溫暖,很幸福。
雖然它很欣賞洛淩之,但,它更喜歡樂越。隻是,它覺得很對不起琳箐,這樣做,算不算和琳箐搶人?它答應過琳箐,不會動樂越,琳箐對它這麽好,如今它成了一條沒有遵守承諾的龍。
而且,樂越的夢想是做大俠,他連琳箐的大英雄都不願意做,肯定更不願意當皇帝。
所以,昭沅現在的心情很複雜。它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樂越長籲短歎:“你知道的,我就是想當個大俠,造反做皇帝這種事情我一點也不想扯上。可以把龍珠裏的血洗掉重新灌別人的不?”
昭沅點點頭:“把我的龍珠打爛就行。”它張開嘴,把龍珠吐到樂越的手心裏,龍珠中盤旋浮動的金色龍形上有了一條絲絲般粗細的殷紅,從龍首處蔓延到龍尾。
昭沅小聲說:“你如果不喜歡,可以把它打爛。”
樂越再皺眉:“打爛龍珠不是和毀了你沒兩樣?你覺得我是這種人?我是在問,除了打爛龍珠外,還有別的方法嗎?”
昭沅又低頭:“我不知道”
樂越搗了搗胸口:“快被你堵死了”
昭沅小心翼翼地問:“如果,我是說如果,確實沒有出錯,你就是我要找的人,你是不是不願意做皇帝。”
樂越立刻回答:“廢話,當然不願意!你所說的做皇帝,就是造反啊。你知道造反是在人間多大的罪?萬一被發現,我們整個師門都會被滅掉。而且你當造反是很容易的事情?”
戲文話本裏都說過,但凡造反,肯定要手裏有重兵,麾下有猛將,帳中有謀士,得天時地利人和。出身寒微者,如漢高祖,手下有蕭何韓信。落魄者,如劉皇叔,也有張飛關羽兩兄弟,外加請得孔明定關中。
哎,這些凡間的道理,這條傻龍肯定不會懂。
樂越隻能再肯定地道:“絕對出錯了,我不可能是你要找的人。”
昭沅唔了一聲,悶悶地把龍珠吞回肚子裏,又垂頭趴下。
樂越再皺眉想了想:“對了,你好像和我說過,天上的神仙可以把龍珠裏的血洗掉,重新塗上對吧。”
昭沅的腦袋微微動了動。
樂越將它放回床角的被褥上,掀開被子下床:“我有事出去一趟,你先睡吧。”
昭沅鑽進被子裏,聽著樂越的腳步聲出了房門,苦惱地用腦袋蹭了蹭被褥。
現在到底該如何是好?
樂越出了臥房,順著回廊繞向另一側的廂房,直奔鶴機子的臥房而去,
他身上的傷還挺疼,走得一跛一拐,好不容易來到了鶴機子門前,敲了敲門.
半響後,鶴機子方才睡眼惺鬆地開門:"小混賬.有什麽事情不能等得明天說,非半夜三更打擾為師好夢?"
樂越鑽進房,抱抱拳頭:"弟子急躁,打擾師傅休息,請師傅不要怪罪.隻因弟子晚上參悟道法時,忽然想到一事,特來請教師傅."
鶴機子在床沿上坐下:"你居然會半夜參修道法,為師甚是欣慰,有何不解,說給師傅聽聽"
樂越正色道:"弟子想到,天下修道者甚眾,有種種不同法門,但最終殊途同歸,都是要去穢濁,存清氣,融通自然,至境者,可白日飛升.想達到白日飛升,到底要修到什麽程度?"
鶴機子掂著胡須道:"修道首先要心無旁騖,唯有專才能靜,唯有靜才能清.你此時根基未牢,離著白日飛升尚有十萬八千裏遠,徒然幻想隻能增添雜念.況且,為師也在修行中,白日飛升於我也是不能想之事,所以無法回答你。”
樂越眨眨眼:“呃,那麽我們青山派當年那位白日飛升做了神仙的師祖,他飛升時是什麽情形?還有,他老人家做了神仙後,還管不管凡間事,比如我們這些徒子徒孫們想求他老人家辦點事什麽的,有沒有方法可以聯係上他?”
鶴機子眯起眼:“樂越,你老實點說,你打聽那位師祖的事情,到底想做什麽?”
樂越僵了僵,師傅果然厲害,不過自己想找神仙師祖洗掉龍珠裏的血這種事,他老人家應該想不到。
他立刻幹笑兩聲:“師傅真英明,一下就看出了弟子的小算盤,我是在想。。。。。。這次論武大會上,那條龍差點被鳳凰認了出來,今後萬一有什麽厲害角色來找我們青山派晦氣,可不可以幹脆請神仙師祖幫忙,修理掉他們算了。
鶴機子悠悠道:“所謂仙,就是拋卻了凡俗。既已拋卻,怎麽還會重新撿起。”
樂越摸摸鼻子:“偶爾仙恩普照,拯救下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也算仙功一件吧。”
鶴機子道:“仙與仙各有不同,可能師祖恰巧不用管這個。”
樂越隻好又摸摸鼻子。
他告辭準備回房,忽然心中一動,又從門口折回:“師傅,弟子還有一件事想問一下。關於我的爹娘。。。。。。除了師傅曾告訴我的那些,還有別的麽?比如我還有沒有親戚之類的."
他本來怕師傅疑心昭沅的來曆,不想把這兩件事放在一起問,但到底還是沒忍住。鶴機子到沒表現出什麽疑惑來,隻是搖頭:“當時我偶爾路過那裏,恰好在亂軍之中救了你。後來我也曾回去打聽過,你父親姓李名庭,是兩江一帶還算出名的商賈,但據說是孤兒出身,沒有親戚。你母親劉氏父母早逝,有兩個哥哥,都隨你父親一起做生意,當時也死在戰亂之中,所以我才將你帶回了青派。”
樂越抓了抓後腦:“這樣啊。。。。。。那麽弟子沒有別的事情了,師傅繼續休息吧。”
他轉身向門外走去,身後鶴機子道:“對了,那位龍公子,還好否?”
樂越回身道:“還好吧,能吃能睡的,可就是還是條蛇的模樣,變不了人也變不回龍,可能與琳箐姑娘送他的項圈有關,估計隻有她能幫他取下來。不過她從論武大會上妖獸鬧場後就不見蹤影了。”
鶴機子微頷首,淡淡說了句:“你這幾日暫且好好照顧它。”
樂越應了聲,暗中觀察師傅的神色,沒發現什麽異樣,偷偷鬆了口氣。“
從師傅房中出來時,夜風微涼,此時三更已過,庭中月色清幽。
樂越走到房下抬頭望了望天。天高而開闊,星繁而明亮。吸一口清涼的氣,瞬息間,從頭倒腳都舒爽起來。
“長夜漫漫,原來大師兄也睡不著,出來賞月觀星。”
樂越的身後,突然傳來人聲。
樂越詫異回頭,隻見樹影中走出一人,單儒衫,發未束,手握一卷書,頭頂一隻龜。原來是那位神叨叨的掛名師弟杜如淵。
樂越遂道:“我不是睡不著,是臨時有事找師傅,順便站一站,杜師弟你大晚上的還拿著書,能看得見字嗎?別看壞了眼。”
杜如淵卷了卷手中的書冊:“哦,我是到庭院中隨意走走,這書,是平日裏拿的貫了。”他將手放在身後,大師兄覺得今晚的夜色如何?”
樂越道:“挺好。”
杜如淵仰首:“星辰又如何?”
樂越道:“挺亮。”
杜如淵歎息:“我方才略觀星象,近日天下恐怕會有大變故。”
星象這東西,樂越知道些皮毛,身為修身門派的弟子,像這些看個麵相星象,摸個骨,卜個卦,觀個風水,測個生辰八字之類,都是必備之技,在關鍵時刻可以賺錢糊口,比參透虛無縹緲的玄道之數更為實際。
此時的星,樂越看起來並沒有什麽不尋常,太白星北鬥星方位很正,明亮璀璨,既沒異色,也無昏暗,四方天空,星位也無動蕩。看來杜書生又在裝摸做樣。樂越懶得反駁,打了個哈欠。
杜如淵依然仰首看著天:“正北天色有異,紫亙閃爍,白天時我見天主星光隱隱有變,再加之鬼方忽明,變亂之向。”他忽而話題一轉,“那天在論武場中,親眼見到了新太子,大師兄以為如何?”
樂越道:“不錯啊,一表人才。”
杜如淵搖頭,“但不知以後天下是姓慕還是姓和。”
樂越想了想道:“杜師弟,我覺得我們平頭百姓,少問國事為妙。再則皇上認誰做兒子,這是他的家務事,皇上高興就行。隻要是能讓大家過好日子的皇帝,管他原本姓什麽,現在姓什麽。”
杜如淵側身看向他:“我記得大師兄曾說,自己的誌向是濟事扶弱,想來胸中定有天下。假如有一天,你做了皇帝,會怎樣治理天下?”
樂越心中一驚,猛的看向杜如淵,他和那隻龜在夜色中不甚清晰,看不出什麽異常。樂越謹慎道:“杜師弟,這種話可不能亂說,被有心人聽到要抓去砍頭的。”他撓撓頭,露出有些為難的神色:“不過現在周圍也沒人哈......我覺得吧,皇帝不是誰隨隨便便就能做的,要看是不是那塊材料。像我,做個大俠,快意江湖,就心滿意足了。做了皇帝估計還回覺得活受罪。管大臣奏折處理政務什麽都不會,那不就是個昏君嗎?讓我天天穿著龍袍裝模做樣地蹲在皇宮裏我肯定憋的難受。”
杜如淵笑了一聲,沒再說什麽。
樂越又站了片刻,再打了個哈欠:“杜師弟,我要先回房去睡了。夜深有露水,你也別在外麵站太久。”
杜如淵點點頭:“我再稍微站一站便也回去了。大師兄請便吧。”
樂越轉身回房,杜如淵站在原地,望著他離去的身影,似在沉思。
昭沅縮在床內側枕頭邊的被子裏已經睡著了,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樂越躺回床上的動靜,便下意識地往他身邊湊了湊。樂越瞄瞄酣睡中的它,歎口長氣,熄滅油燈。
昭沅做了個夢,它夢見自己站在第一次看見樂越的曠野中,樂越拉著洛淩之眉飛色舞地向它道:“我找到把龍珠中的血洗掉的方法了,馬上你就可以和洛兄重訂血契,開不開心?快點把龍珠拿出來,快點快點!”
它掏出龍珠,樂越拿出一塊布,使勁擦著龍珠,龍珠中金色龍脈上的那條殷紅果然一點點消去,每消去一些,樂越的臉上就多出一分開心的笑。
不知道為什麽,它的心裏卻越來越悶,好像被壓上越來越多的石頭。
樂越一邊擦一邊興高采烈地說:“從今往後,大家就各走各路,各不相幹了!你們被鳳凰抓住,千萬不要說認識我啊!”
龍脈上的殷紅全部都沒有了,樂越抓起洛淩之的手,用刀割破,擠出幾滴血。
鮮紅的顏色忽然鋪天蓋地,龍珠和洛淩之都驀然不見了,它驚惶四顧,周圍的鮮紅色化作一片七彩絢爛,一隻花的不能再花的大鳳凰從天而降,抓住了樂越的肩膀!
他衝上前,拚命想把樂越從鳳凰爪下拽出來,樂越卻掰開它的前爪,一臉很熟的樣子笑眯眯地對鳳凰說:“鳳兄,你終於來了!”
鳳凰抓著樂越飛到了高高的天上,越變越小,向著太陽飛去,陽光刺痛了它的眼,它努力去追,突然腳下一泮。。。。。。
昭沅打了個哆嗦,猛地睜開眼。
四周黑漆漆的,很靜,樂越熟睡的呼吸聲近在咫尺。
昭沅望著樂越沉睡的臉,又向枕頭邊湊了湊,把頭靠在樂越的肩旁。
第二天,樂越起床後,得知了一個大消息和一個小消息。
小消息是,杜如淵向師傅辭行,要離開青山派,繼續踏上進京趕考之路。
大消息是,今天天剛亮時,有慕王府的親兵送來一張拜帖,說新太子和幀殿下要前來拜會青山派掌門鶴機子道長。
大消息讓青山派上下都很詫異,自從青山派衰敗後,便沒有再和官府打過交道,這麽多年來連附近小縣城中的七品縣令都不曾接待過,新太子居然要大駕光臨,實在令人震驚加費解,不知是福是禍。
樂越的師弟們蹲在一起猜測:“難道是要表彰大師兄在論武大會上奮不顧身大戰妖獸?”“我覺得不是,太子殿下說是來找師傅,可能太子殿下在圍剿妖獸時發現師傅他老人家比重華老兒厲害很多,所以想請師傅做護國法師之類的。”
樂越心中有些揣揣,太子和那隻鳳凰是一夥的。難道他們回去後左思右想,還是察覺到了不對,特意上山來抓昭沅?
鶴機子道:“不管是福是禍,反正橫豎躲不過,平常心應付吧。”
吃完早飯,鶴機子三位長老以及青山派的弟子們一起為杜如淵餞行。
杜如淵在師祖殿中取下束發的黃木簪,與弟子服一齊奉還與鶴機子。
樂越道:“杜公子幫了我們青山派很多忙,我們感激不盡。隻要杜公子不嫌棄,我們永遠會把你當同門兄弟看待,將來若有我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說句話就行。”
杜如淵微笑,文縐縐地回道:“吾承蒙幾位道長及各位師兄搭救,又有幸得入道門,這幾日眼界開闊不少,更得了很多見識。至於吾的一點作為,皆是舉手之勞,師兄無需太客氣。”
樂越也笑笑,又抱抱拳頭:“多謝多謝。”他這句話實際上是對杜如淵那隻烏龜說的,謝過它在論武大會上告之答案。這一舉止在不明內情的人眼中略
杜如淵挑眉,但沒說什麽。
樂吳樂晉等幾個弟子接著道:“杜公子,你這次進京趕考,如果能金榜題名,將來做了大官,可別忘了我們啊。”
杜如淵微笑:“一定一定。”
青山派上下人等要趕著把門派上下打掃收拾一遍,以恭候太子大駕。樂越身上有傷做不了重活,遂由他送杜如淵出門。
到了下山的小路前,杜如淵停下腳步,抬袖為禮,向樂越道:“樂越師兄,你傷未痊愈,不便多勞累,送到此處便可。最近承蒙照顧,不勝感謝。就此別過,望多珍重。”
昭沅從樂越懷中探出腦袋,杜如淵頭頂的烏龜眯著小眼睛端詳著它和樂越,對它點點頭。
樂越露齒笑道:“客氣客氣,那麽祝杜公子你一路順風,這次科舉能中個狀元。”
杜如淵背著行囊書箱向山下行去,樂越待他背影漸遠,方才轉過身,剛要往大門處走,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嗬訴:“站住!”
是女孩子的聲音,好像是琳箐。
樂越立刻回頭,隻見山路上站著一名少女,身穿一襲紅裳,手握軟鞭,正是琳箐。
她那聲“站住”,不是對樂越喊的。
琳箐站在山路正中,攔住杜如淵的去路,玩弄著手中的軟鞭,挑起柳眉:“你,不能走。”
杜如淵怔了片刻,方才詫異道:“琳箐姑娘為何要攔住在下的去路?”
琳箐冷笑一聲:“少和我裝模作樣,我已經查清楚了你的底細。你走這麽急,是不是趕著去通風報信,投靠鳳凰那邊?”
這下連樂越和他懷中的昭沅都怔住了,杜如淵的聲音依然很詫異:“琳箐姑娘,在下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琳箐的眉梢再挑的高了些:“不明白?”她手中的軟鞭突然閃電般的甩出,鞭身燃著火焰,重重的抽向杜如淵。
樂越大驚,電光火石之間,杜如淵的身周驀地出現一圈綠褐色的光罩,擋下琳箐的鞭子,鞭身的火焰在觸碰到光罩的瞬間嗤地熄滅。
琳箐再一揚手,把鞭子收回手中:“不愧是護脈龜家的大長老,好硬的龜殼。”
光罩淡去,杜如淵頭頂的烏龜動了動,開口道:“小麒麟不要太無禮。”
琳箐哼了一聲,明亮的雙眸直視著杜如淵:“書生,不用再裝模作樣了,你頭頂的這隻烏龜,其實你是看得見吧。”
樂越和昭沅雙雙驚了。
杜如淵從容地站著,嘴角微揚:“看得見如何,看不見又如何?”
琳箐揚起下巴:“很簡單,你留下,我們就是盟友,你走,我們便是敵人。看來你心中已經有決定了。”
樂越終於忍不住走到近前,插話道:“二位,暫且停一停,可不可以容我先問一句,你們說的究竟是。。。。。。”
琳箐看了看樂越,待看到他懷中的昭沅,便立刻別開臉,將視線投到路邊的樹幹上,咬了咬嘴唇,用手中的軟鞭一指杜如淵,簡潔明了地道:“他頭上那隻龜是這一代的護脈玄龜,他就是玄龜選上的人。”
樂越“啊”的一聲,驚詫之下,張開的大嘴合不上了。
龍,麒麟,鳳凰,玄龜。傳說中的四大護脈神像趕集一樣一個接一個地冒出來,不到幾天的工夫,居然讓他見識齊全。
樂越抓抓頭,反複把杜如淵和那隻龜看了幾遍,方才露出恍然的神情:“原來如此,怪不得龜兄和杜兄都如此有學問。”
琳箐再哼道:“不用誇他們,他們正準備趕去抱鳳凰的大腿,賣了你和這隻傻龍。”
杜如淵皺眉:“琳箐姑娘。。。。。。”
烏龜慢吞吞道:“小麒麟,言語不要太刻薄。”
琳箐撇嘴:“難道我有說錯?”她一指杜如淵的鼻子,“你!我看到昨天晚上你套樂越的話,就知道你沒打好主意,果然如此!”
樂越莫名。昭沅小聲道:“原來這幾天琳箐你都在啊。”
琳箐又把臉別向一邊,不看它,昭沅低頭,往樂越衣襟裏縮縮。
杜如淵道:“琳箐姑娘,據我所知,玄龜一族和你們麒麟族規矩不同,改朝換代時可以在各方勢力中任意選擇。也就是說,龜兄選中的在下不管是去輔助新太子還是留下幫助樂越少俠,都合情合理。琳箐姑娘又有何立場
琳箐將雙手環在胸前:“選擇在哪一邊是你們的自由沒錯,但你既然已經選了樂越這邊,又臨陣倒戈,還是帶著這邊的秘密去投靠鳳凰,這就有些卑鄙了。”
琳箐和杜如淵你來我往,樂越和昭沅這兩個吵架的中心點實在插不上話,樂越帶著傷,不能久站,索性在路邊的草叢中坐下,昭沅從他的懷裏鑽出來,趴在他的身邊。
24
杜如淵挑起嘴角:“琳箐姑娘的話在下不能苟同。在下一直以為樂越少俠是姑娘選中的人,護脈龍挑中的人選尚未確定,何來龜兄與我已站在這一方之說。現下,不管是鳳凰那邊的新太子,還是和龍有緣的樂越少俠,都是論武大會時才見分明,我比較後,選擇覺得好的一方,有何不可?” 琳箐瞪起眼:"喂,你不要狡辯,樂越救過你噯,明明之前你們一臉很欣賞他的樣子。鳳凰挑上的那個新太子哪裏好了,連這隻傻龍一開始盯上的洛淩之都不如。和鳳凰一樣,一副小肚雞腸的陰險嘴臉。根本不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
杜如淵慢悠悠道:“琳箐姑娘說的還是隻重匹夫之勇的梟雄標準。從古至今,成為帝王的,鮮少這種熱血勇夫。” 一旁坐著觀看口水戰的樂越忍不住挖了挖耳朵。
就算本少俠是隻有匹夫之勇的莽漢,能不能至少看在我本人就在現場的份上,
不要說的這麽直接。熱血勇夫怎麽了?白送我張龍椅我還不願意坐哩。
琳箐也很惱火:“嗬,說得好像你很懂的樣子。我看上的人雖然做不了梟雄,卻成了皇帝備選。而護脈龜居然挑上你這種隻會耍嘴皮子裝神弄鬼的書生,果然是老眼昏花了。”烏龜淡然不動。杜如淵道:“也是,也是,龜兄的眼光是不如麒麟姑娘這麽獨到,把別人的看成自己的,費盡無用功,以至真正的人選到今日也未擇定。當然,樂越少俠一直沒答應你的事兒就不提了,嗬嗬~~龜兄確實與你差了甚遠。”琳箐幾乎要跳起來:“你!”
樂越和昭沅大眼小眼一起瞪著出神地看,口水戰已經走題到互相人身攻擊了。 幸而烏龜又開口,適時地正回了話題:“鳳凰的行事作為老夫並不讚同,但樂越少俠似乎誌向不在皇位上,徒然勉強,對他並非好事,老夫也無可奈何。” 琳箐的唇動了動,卻沒再說什麽,隻是看向樂越,杜如淵和烏龜也隨之向他望來,目光都很複雜沉重。 樂越摸摸鼻子道:“那個。。。。。。我的血進了龍珠一事,我覺得可能是哪裏出了問題,我怎樣不重要。你們應該討論到底幫不幫昭沅,而非我。”盯著他的六道目光更複雜沉重了,連昭沅都從草中抬起頭,用那雙清亮亮黑漆漆的眼睛望著他.烏龜慢吞吞道:“少年,你錯了。”杜如淵搖頭:“樂越兄還沒有接受現實啊。”
琳箐垂下眼簾,低聲道:“樂越,雖然我不甘心,但,沒有錯的,沒有出錯,不可能出錯。”她咬咬嘴唇,直視著樂越的雙眼,一字一句道:“護脈龍神的龍珠,從它存在的那天起,直至如今,從沒有出過錯。”她的眼中有什麽在閃爍,很亮,“我和傻龍打的賭是我贏了,我的眼光,是比它好,洛淩之的確不是它要找的人。注定和護脈龍神有緣的人,是你。”那亮亮的東西終於漫出了眼眶,順著她的臉頰流下,琳箐抬袖捂住嘴,哇的一聲哭出來:“可是我真的不甘心!憑什麽啊。。。。。。明明是我先看上你的,明明隻有我真的喜歡你欣賞你。。。。。。就因為龍有天庭賜給的權力,就因為天命冊上寫好的注定,我連和你定血契的資格都沒有~~憑什麽。。。。。。”
樂越站起身,走向琳箐:“對不起,聽你這樣講,我很。。。。。。很感動。我一直以為,你是為了哄我做那什麽亂世梟雄,才一直誇我。。。。。。”看著痛哭的琳箐,他終於明白,原來琳箐一直以來說的話,都是真的。即使他有時侯愛理不理,敷敷衍衍地應付,琳箐也還是真心實意地誇著他,用盡辦法幫助他,假裝不在意地跟在他身邊。 對不起。。。。。。。樂越站在琳箐麵前,用手輕輕扶住她的肩:“琳箐,你是個好護脈神,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女孩子,真的。”
琳箐撲進他懷中,泣不成聲:“我。。。。。。我。。。。。。第一次這麽用心地對誰。。。。。。憑什麽。。。。。。那隻傻龍看上的明明是洛淩之,烏龜也覺得你不是當皇帝的材料。。。。。。看不上就讓給我啊。。。。。。我喜歡你。。。。。。我覺得你比誰都好。。。。。。讓傻龍去找洛淩之,讓烏龜去幫它捧洛淩之當皇帝。。。。。。把你讓給我不就好了嗎。。。。。。為什麽不可以。。。。。。”樂越感到琳箐眼淚濕透了他的衣襟,心中湧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從未有過的感覺,他輕輕扶住琳箐的後背,低聲道:“對不起,琳箐,我之前,有時候對你很不好。假如給我選擇的權力,我會選你。”
琳箐吸吸鼻子,慢慢抬起頭。
樂越從懷中翻出一條皺巴巴的汗巾,替她擦了擦眼淚。
四周的一切好像一瞬間都凝固住了。
樂越和琳箐的腦子在這時候也都凝固住了。他們兩個都遺忘了,樂越不單不想當皇帝,更不想當琳箐的亂世梟雄。
杜如淵注視著樂越和琳箐,頗有感觸地向烏龜感歎道:“真是悲劇啊。”
烏龜慢慢晃晃腦袋:“凡間的世事通常都很無奈。”
24-2
昭沅蜷縮在草叢中,遠遠地看著這一切,心裏很悶。琳箐哭了是它的錯,如果沒有它搶了樂越,琳箐就可以高高興興的做樂越的護脈神了。
到了現在,琳箐還願意幫著樂越它應該很感激。但是,樂越的那句“假如給我權利選擇,我會選你”在他的心上戳了一下。
他知道了,樂越不喜歡它。
它不像琳箐那樣強,可以幫樂越很多忙,可以保護他。它一直都在麻煩樂越,能定下血契,也是因為樂越的努力和誤打誤撞,它什麽都沒做。
而現在,它既不知道該如何幫助樂越當皇帝,也不知道目前自己最該做什麽。
它壓根沒有資格做護脈神。
所以它對琳箐很愧疚,很鄙視自己,連光明正大地告訴樂越——“其實比起洛淩之我更喜歡你,我覺得你非常合適,我想做你的護脈神”都不敢。
它也在迷惑,為了從鳳凰爪中奪回護脈神的位置,便讓樂越去做皇帝到底是對是錯。樂越一點也不想當皇帝。他想做大俠。
昭沅把頭插進草裏覺得很混亂。
琳箐深吸一口氣,抬袖用力的擦擦眼角:“不過,就算不甘心,也改變不了事實,我決定要想開了。”她望著樂越,目光堅定,“就算我不是你的護脈神,我也一樣會幫助你。烏龜愛投靠鳳凰就去投靠吧!你放心,我不會讓我們這邊輸。我要再去找一個有潛質的人,把他培養成大英雄,讓他和你一起打拚出天下!”
樂越低頭看著她,誠懇的說:“琳箐,謝謝。”
琳箐燦爛的笑起來:“不用,這是我該做的呀。誰讓我是個稱職的護脈神呢。”
樂越也跟著笑起來:“麒麟神的境界的確和我們凡人不同,佩服佩服。”
就在一笑之中,又有了新的默契。
24-3
樂越指指一旁的草叢:“目前就有件事要麻煩琳箐你。那隻傻龍被鳳凰施了法術,原本要現原形的,可能是你借給它的項圈護住了它,結果它變成了蛇的模樣。但它之後就既變不回龍也變不了人形了。”
“那個項圈上有變形法咒,”琳箐快步走過去,蹲到昭沅的身邊,“這個法咒是我父王和我們族中的十大長老一起設上的,隻能用特定的法術解,昭沅自己當然變不回本形。”說著,她將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並攏,放在昭沅頸項處的金線上,閉上雙眼喃喃念了句什麽。
僅僅箍住昭沅的金線暈出一層薄薄的紅光,漸漸變大,還原成原本的項圈的模樣。
昭沅從項圈中爬到一邊,在心中念動仙訣,燦爛的金光中,白色的小蛇漸漸變成金色,長出龍鱗,化出龍爪,腦袋變換形狀,還原成了那隻小小的金龍。金光越來越亮,越擴越大,小龍的身影淹沒入其中,拔高、變長、化形,最終變成了那個熟悉的少年。
樂越站在它身邊,抬手在它的頭頂敲了一記:“嘿,總算變回來了,不容易。”
昭沅揉揉被敲的地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再看看琳箐,頭抬起又低下,小聲說:“謝謝。恩……對不起。”
琳箐哼了一聲:“對不起什麽啊對不起,你沒有什麽對不起我的。雖然你把樂越給搶了,我很不高興。不過,這也不是你能決定的事情。”她也在它頭上敲了一下,“但是,現在你是樂越的守護神了,就不要再惦記那個什麽洛淩之,我就告訴過你嘛,那人很平庸,遠遠不如樂越。你要好好做樂越的護脈神喔,一定要讓他當上皇帝!”
昭沅嗯了一聲,點頭點頭,悄悄看看樂越。它剛要開口,琳箐一把抓起它一隻前爪,再拉住樂越的一隻手,自信滿滿的道:“讓我們三個從現在起,為打拚出另一番天下努力吧!”
"要麽……也算上在下吧."
琳箐回身,瞪大眼看著杜如淵和烏龜:“你們不是要去抱鳳凰的大腿嗎?怎麽一會兒說走一會兒要留的。痛快點,該去哪去哪!我就不信,我們這邊缺隻烏龜,便會輸掉這個凡間的江山!”杜如淵抱起雙臂搖了搖頭:“麒麟姑娘,你所謂的你們這邊,到底能不能爭到江山,眼下和你的鬥誌沒關係吧?最大的問題,似乎還沒擺平。”
琳箐眨眨眼,昭沅默默地看向樂越,樂越把拳頭放在嘴邊咳了一聲。
烏龜抬起眼皮,向樂越道:“少年人,你想做皇帝嗎?”
樂越再咳了一聲,很幹脆的回答了兩個字:“不想。”
昭沅垂下頭。
杜如淵嗬嗬笑起來:“看吧。”
琳箐瞪著樂越:“你呀,不要總是一根筋想著做大俠大俠大俠嘛,做皇帝多好啊!整個凡間你最大,想要什麽有什麽,說什麽是什麽……你為什麽就是想不開呢?!”
杜如淵在一旁涼涼的道:“沒用的,他誌不在此。你如果勉強,反而是強人所難。我昨夜就是試探到他根本 無心做皇帝,也發覺他確實不是這塊材料,方才決定去京城,在觀察觀察局勢。”
琳箐卻不放棄,有一把揪住昭沅:“你是樂越的護脈神吧,你也勸勸他啊!”扯著昭沅再瞪向樂越,“喂,樂越,你看看這條龍,多可憐,它的爹被鳳凰暗算,變成龍族之恥,隻能全家擠在小河溝裏寄人籬下討生活。如果你不做皇帝,它們全家就都沒有希望了,會被嘲笑到死永不翻身,你忍心嗎?你看它,可能就因為從小到大被擠著,都吃不飽,才長這麽小,隻有半尺多長。”
樂越的眼中閃過一絲動搖,但就在此時,杜如淵又在一旁涼涼插嘴道:“你這樣那龍的可憐來逼迫他,也不是什麽好辦法。沒道理他必須為了龍,犧牲掉他想過的人生。就算他此時被你哄得同意了,萬一將來後悔,還會怨恨這條龍。”
琳箐有種把杜如淵捏扁塞進烏龜殼埋進土裏再踏上兩腳的衝動。
昭沅低著頭道:“我沒關係的,還是要看樂越自己的意思。”
琳箐頓時想把它和杜如淵一起捏扁:“口是心非的裝什麽偉大!氣死我了!”她恨恨一跺腳,“好吧,我不管了。”
趴在杜如淵頭頂的玄龜突然從龜殼中探出頭:“有人來了。”
樂越昭沅和琳箐都一驚,驀然醒悟已經在山道上糾葛耽誤了很長時間。樂越抬頭向青山派大門處看看:“可能是師弟們見我很久沒回去,過來找了。”
琳箐屏息凝神:“不對,人是從山下來的。有很多。”可能……
樂越皺眉:“可能是新太子和慕王府的人來了。”來的真快。
說不定其中還有那隻鳳凰。
琳箐立刻掏出剛剛收起的金項圈,又噌地套回昭沅頸間。
樂越轉身道:“我們聚在一起在山路上還是會惹他們疑心,先回師門把。”琳箐和昭沅跟著他一起走。
杜如淵笑嘻嘻的道:“要麽,我也一起回去吧。我和龜兄被麒麟姑娘的精神所感動,決定留下來。我覺得這邊會有趣一些,也想見識一下,不可能的事情,能不能變成可能。”
琳箐斷定此人臉皮比龜殼還厚。此時,山下過來的人氣息越來越近,隱隱能察覺到鳳凰的鳥毛氣。琳箐便懶得再還口,和樂越昭沅一道向青山派的大門處去。杜如淵笑嘻嘻的跟著。
杜如淵去而複返,青山派的眾人果然很驚詫。
看到琳箐和人形的昭沅,他們更驚詫。
杜如淵從容的胡扯道,方才和樂越一同下山時,忽然偶遇琳箐師妹,而後昭沅又忽然像吸收了天地靈氣一般,從一條蛇迅速的變回了一個人。雖然已經知道昭沅師弟是個蛇精,但是親眼見到這種變化的情形,仍然讓他感覺到玄法的奇妙。
“在下頓時領悟,所謂世俗功名不過是虛浮的雲煙,天地造化神奇,玄道之法,奧妙無邊。此方是世間之根本。於是在下願意徹底放棄功名鑽研玄道,但願此生,可窺得門徑一二。”
樂越再次對杜如淵裝模作樣的本事歎為觀止,並有他圓熟的謊技生出一種英雄惜英雄之情。
除樂越外,青山派的其他人都接受了這個謊話。
因為太子殿下馬上就要到大門口了,大家都來不及去琢磨,為什麽在論武大會上的玄法比試、妖獸變形、鳳凰現身、昭沅化蛇等等大陣仗都沒能讓杜如淵死心塌地拜倒在博大精深的玄道法門下,反而在下山時,偶爾看見昭沅從蛇變回人就讓他頓悟了。
新太子和禎這次來訪,隻帶了五六個隨從,十餘名護衛,乘的小轎也甚是簡樸看樣子的卻是善意到訪,並非來找茬的。
青山派一幹人等,在前殿階下恭迎。
小轎停在前院正中,一個隨從打起轎簾,太子下轎。
他此時的衣裝自然與當日在清玄派中做弟子時不同,頭束玳瑁冠,一身淡紫色長衫,襯得麵如白玉,眉目風流,恰如唐時詩人筆下,一枝雨後的海棠。
他的舉止態度中,固然有些矜貴倨傲,與鶴機子等人說話時,神情言語倒也還算隨和:“本宮當日在清玄派時,便十分想到青山派看一看,隻因兩派之間有些不睦,一直未能如願。鶴機子掌門和其他幾位道長本宮一向甚是欽佩,門下的諸位弟子,也都少年有為,未失昔日名門之風。”
鶴機子躬身道:“殿下謬讚了。鄙派隻有幾件舊屋,貧道等三四個老頭子,外加十來個不成氣候的弟子而已,‘昔日名門’四個字,早已不敢提了。”
樂越和昭沅琳箐杜如淵及所有師弟們一道家裝恭敬地整齊排列站著。
樂燕小聲嘀咕道:“什麽很想來我們青山派看看,滿嘴謊話。老欺負我們,拿白眼看我們的人裏總少不了有他。”
樂越低聲道:“小聲點,別被聽見人家現在可是太子,未來的皇上,萬一惹到他,他動動手指就能要了你的命。”
樂燕縮縮脖子不敢吭聲了。
樂越依然一副恭敬模樣地站著,不敢鬆懈的暗中觀察。
太子的轎後,還頂著一頂小轎,從那轎中下來的人,依然穿著一身刺眼得不得了的紅衣,是那隻鳳凰。
鳳凰自始至終隨在太子身後,樂越心中的那根弦就一直緊緊的繃著。
昭沅身上的每一片龍鱗也都充滿了戒備。
24-4
琳箐在它身邊小聲道:“你放心,看樣子不像是來抓你的。就算是,大不了打嘛,我們還能輸給他?”
太子被鶴機子讓入大殿,鳳凰依然跟在其後,看也沒看他們這群弟子。
進了正殿,太子在上首落座,鳳凰陪在一旁。
鶴機子親自端上茶水,太子端起沾了沾唇,又閑話幾句,漸漸切入正題。
“鶴道長,本宮今日前來,是有件要事與道長商談,前日論武大會上突現妖獸,察訪後方才發現,原來近一二年精怪妖獸突然橫行,各地各洲均有百姓傷亡,有的官員道,今日連京城中都常有匪夷離奇事出現,,恐有妖孽汙穢作亂,而父皇突然病重,恐也與此有關。因而本宮特意前來向鶴道長借一樣東西,攜往京中,以鎮穢氣,護持父皇龍體康健。”
聽了這話,樂越和師弟們都很驚訝。
太子上門居然是向青山派討要可以鎮妖降怪的寶貝。
這種東西難道不是應該找他自己的門派清玄派要嗎?看看青山派的這些破房舊屋,就知道肯定沒有那東西。
樂越在心中道,如果有寶貝早八百年就被本少俠和師弟們挖出來賣錢換大米吃了。
鶴機子也顯得很驚詫:‘平定妖禍保護聖上龍體是修習玄道的門派應盡之責。但青山派已衰敗許久,貧道並不記得鄙派中還有什麽可以鎮妖氣去汙穢的寶貝,不知太子所言,是指何物?“
和禎笑了笑:”本宮在清玄派時,時常聽師父提及,許多年前,青山、清玄還是一個門派時,有位白日飛升的師祖,留下一件降魔伏妖的法器,代代相傳,隻有每代的掌門才知道這件法器究竟是什麽,藏在哪裏。後來兩派分開,這件法器留在了青山派,想來已傳給了鶴道長。本宮今日來借的,就是這件法器。“
樂越與師弟們都驚訝了,居然還有這種事?白日飛升的師祖的事跡經常被師祖師叔們當作範本榜樣來教訓大家,樂越和師弟們都能倒背如流。
但,他們隻知道這位師祖幫助天庭的神仙降伏了某個大妖怪之後,就在菜園子裏飛升成仙了,當時菜園裏的黃瓜白菜們卻沒有沾染他的仙氣,吃下那些白菜黃瓜的其他師祖們也沒有因此長生不老或者功力大增。所以,師父和師叔們總會在此處總結道,由此事可以得知,想修行成仙要靠自己的努力,不要妄想投機取巧。
據說連用來斬殺大妖怪的劍都被那位師祖帶去了天庭,沒聽說他有留下什麽寶貝。
難道是師父有意隱瞞?
樂越和師弟們各自考慮了一下,都覺得鶴機子做得出。
於是,眾弟子們都興致勃勃地睜大了眼,看向師父。
鶴機子卻好像的確不知情,神色中有迷茫有疑問有困惑,這些複雜的表情深深的刻在他的每一道皺紋乃至每一根胡子裏,非常真誠。
“太子殿下,貧道從未聽說過,本門中有這件寶物。”
和禎微笑道:“道長是不是一時忘記了?此物對父皇十分重要,道長再好好想想。”
鶴機子搖頭:“飛升成仙的那位師祖的事跡,本派任何一個小弟子都能倒背如流。
當日先代掌門辭世時,所交托於貧道之事,貧道日夜銘刻在心,絕無遺忘。但確實沒有聽說過這件寶貝。貧道猜想,或是謠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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