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複:回複:回複:山海紀龍緣 by 大風刮過

本帖於 2009-08-02 02:26:47 時間, 由普通用戶 意隨風行 編輯
回答: 回複:山海紀龍緣 by 大風刮過nancy_yj2009-07-24 22:48:27

08


天亮後,樂越帶著昭沅去見師父。
昭沅變成了人形,還換上了一套樂越的衣裳。
樂越抓著它的胳膊,帶它穿過院子,直奔到正殿中的師父麵前。
樂越的師弟們剛睡醒不久,三三兩兩趕去廚房吃早飯,看見樂越扯著昭沅匆匆而過都忍不住咬指讚歎:“大師兄不愧為大師兄,雷厲風行,說抓人就立刻抓了一個過來。”
鶴機子正和三位師叔在正殿中打坐。樂越領著昭沅大步邁進門檻:“師父師父……”
鶴機子睜開雙目。
樂越將昭沅從身後扯過來,向鶴機子眼前推了推,眉飛色舞道:“師父,弟子心憂師門,昨晚夜不能寐,索性連夜下山,剛好遇見這位賢弟。誰知他竟對我們青山派仰慕已久,此番就是連夜上山,意欲加入我派,我便帶他過來,望師父您,或幾位師叔,能圓他夙願,收他為徒。”
昭沅初次和這麽多凡人打交道,有些無措,鶴機子和樂越的三位師叔邊聽樂越的話邊打量它,它覺得渾身像長滿了苔蘚,都不知道手腳該怎麽擺放,隻好僵僵地笑了笑。
樂越的大師叔道:“你……果真是想加入我們青山派?”顯然對樂越的話有所懷疑。
樂越立刻道:“大師叔,你老人家別因為我昨天揚言說要抓人,就真當我抓了個人過來。師侄我雖然平時愛過過嘴癮,但我幾時做過偷雞摸狗,綁架打劫的勾當?他千真萬確是誠心想加入青山派,不信你讓他自己說。”說著用臂肘撞撞昭沅,左眼極其迅速地眨了眨,麵上卻是一本正經,“昭賢弟,當著我的掌門師父和師叔們的麵,說說你想加入青山派的緣由吧。”
昭沅回憶著樂越教他的謊話,細聲道:“沒,沒錯。我,我是很想加入青山派……”
樂越將拳頭放到嘴邊咳了一聲,小聲道:“聲音大些。”
它於是稍微大聲了一些,感覺前爪緊張得濕濕的:“青山派是我很久之前就想加入的門派,希望,希望掌門和幾位長老能滿足我這個願望。”
鶴機子掂須不語,樂越的大師叔又道:“那麽,請問這位小公子,你為何想加入我們青山派?”
昭沅按照樂越的交代小聲道:“因為……我從小就父母雙亡,家境貧寒,時常吃不飽飯,聽說像青山派這樣的修真門派弟子既能有飯吃有好衣服穿,將來還可以成仙,長生不老,我很羨慕,於是就……”
樂越的三師叔道:“但在我們門派,也吃不太好,穿不太好。”
樂越交代的話裏,沒有能夠回答這個問題的詞句,昭沅有些怔怔,樂越及時接過話頭道:“沒關係,他說他有吃的就行。”又用手肘撞撞中昭沅:“是吧。”
昭沅急忙跟著點頭。


樂越的大師叔微笑道:“但我看這位小兄弟細皮白肉,渾身貴氣,實在是不像出身貧苦。”
昭沅再怔了怔,感覺樂越又悄悄撞了撞它,樂越沉痛地道:“唉,昭賢弟,我師父和師叔們都目光犀利,恐怕謊話是瞞不過他們的,說實話吧。”
昭沅攥緊的拳頭,慢慢垂下去。
樂越在交代它如何在自己的師父和師叔們麵前扯謊之前,曾這樣問過它:“你說過謊沒?”
它點頭。
樂越又問道:“那麽你經常被拆穿不?”
它想了想,再點頭。
樂越摸著下巴道:“這就是你不懂得撒謊的技巧,我現在教你一條,如果你想欺騙一個人,便先說一個絕對會被他拆穿的低等謊言,等到他自以為高明地拆穿後,會放鬆警惕,然後你再將另一個高等的謊言說出來,十有八九,他會完全相信你說的話。”
父王母後和大哥大姐說得沒錯,凡人確實很狡詐。
昭沅的心裏突然對樂越產生了深深的敬畏,它想,如果學會了這個,自己是不是就會成為一條狡猾的龍了。
昭沅在樂越的師父和師叔麵前低下頭,按照樂越的囑咐,背出高等謊言的內容:“……說得沒錯,我確實不是貧苦人家的弟子,我,我是……我是被清玄派迫害,才連夜逃到這裏,希望掌門能收留我,讓我有一天可以報仇。”
此話一出,正殿中果然頓時一片寂靜。
樂越的幾位師叔微微皺眉,鶴機子的神情裏也帶了一絲沉思。
半晌,鶴機子道:“你和清玄派,究竟有何仇恨?”
樂越告訴過它,聽到這個問題,可以不用回答,於是昭沅便一聲不吭地站著。
鶴機子再沉思片刻,掂須道:“好,那你就暫且留下吧。”
樂越大喜:“多謝師父。”悄悄用手扯扯昭沅的衣袖,昭沅也小聲道:“多謝。”
樂越的幾位師叔卻似乎還麵帶疑慮,大師叔遲疑道:“師兄……”
鶴機子卻已起身道:“就先這樣決定吧。二師弟你先找人帶著這位少年去吃些東西,安排好臥房,沒空房就先安排和樂越同住。”轉身向樂越看了一眼,“你隨我來。”
樂越偷偷像昭沅丟個眼色,快步隨在鶴機子身後。
到了書房內,樂越主動關緊房門,笑嘻嘻地問:“不知師父讓徒兒過來有何事?”
鶴機子在案幾後的木椅上坐下,慢悠悠地問:“那條龍是昨天半夜潛進來的?”
樂越怔了怔,眨眼道:“龍?師父,你說什麽龍?”
鶴機子笑眯眯地道:“剛被為師收進門的那條啊。”
樂越再怔了怔,抖了抖臉皮幹笑道:“師父,你真是老當益壯老而彌堅,什麽都瞞不過您老人家的法眼!”
鶴機子斂去一半笑意道:“少在為師麵前賣乖。我隻告訴你,你如果想要這條龍頂著樂魏去論武大會,一定行不通。這條小龍法術低微,你師父我一眼就看出它的真身,你當論武大會上的各派的長老掌門會看不出?”


樂越抓抓後腦:“師父,徒兒打什麽算盤確實都瞞不過你。隻是,它隻是一條尋常的小龍精,法術低微,望師父高抬貴手,千萬別抓它。”
鶴機子半閉眼道:“假如為師要抓它,早在你帶它進殿時就將它拿下了。它法力雖弱,身上的靈氣卻非同一般,不是尋常的龍吧?”
樂越心中一震,臉上卻一片無辜的茫然:“啊?我看它隻是尋常的龍精而已。師父,眼下舉國滅龍,它身為一條龍,四處東躲西藏也挺可憐的,能否暫時收留它在我們門派中住幾天?徒兒答應了它一個要求,君子有諾,必要遵守,等那件事辦完,它自己就會走。”
鶴機子用手撚著胡須的末梢:“隻是尋常的龍精?”他閉上雙目,忽而長歎,“唉,既然你遇到了它,便是命中注定的機緣,我派當年曾受過龍神恩惠,此次隻當是報答了。你就讓它暫且留下,把應允它的事情辦到吧。”
樂越從師父的書房中出來,走向自己的廂房。
看來讓小傻龍頂替小師弟這件事行不通,還是需要去山下劫個人上來給師父當徒弟
他大好的算盤落空,有點惆悵。
不過,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答應那條小傻龍弄到洛淩之的血,還是應當辦到。
樂越覺得,雖然當時答應此事,是打算哄著小龍頂替小師弟,但此事不成,乃是外在的緣故,並非小龍反悔。因此自己理所應當要繼續信守承諾。
當然,樂越承認他還是夾了些私心在裏麵。
他想看看這條傻龍是否真的是它口口聲聲所說的護脈龍神,倘若洛淩之真身它要找的人,將來又會如何?
樂越感到心中的好奇在壓抑不住地翻騰,更有種能在某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中摻上一腳的興奮。
他快步走到廂房,看見房中已經擺好了另一張床,被褥一應俱全,那條傻龍正坐在新床上,滿臉不安地扯著衣袖。
它看見樂越,就像看見親人一樣麵露喜悅,站起身。
樂越肅然道:“告訴你一個壞消息,一個好消息。壞消息就是,我的師父和師叔沒被我編的那個精彩的謊給糊弄住,他們看出你是龍了。”
昭沅的臉色立刻變了,目光裏透出驚惶。
樂越接著道:“好事是,你放心我師父和師叔都是好人,而且我們門派據說很多年前曾受過龍的恩惠,所以他們不會出賣你,你可以繼續留在這裏,我一定幫你弄到洛淩之的血。”
樂越抓抓頭:“不過,對我來說,還有一個不好的消息,我必須馬上去趟山下,火速給自己找個師弟回來.

09

午時,樂越慢步行在鳳澤鎮的大街上,打量著來往的行人。

三月初的天氣不冷也不熱,天如藍玉,雲似薄紗,楊柳新綠桃花豔,盎然春意欲將人醉。

樂越打算找個合適的人,“和氣”地“勸導”其暫時加入青山派,他本不想太張揚,隻在小路上抓一兩個過路的就算了,哪知道從清晨守到近中午,一個恰當的人都沒看到,隻好來到人比較多的鎮上。

少青山下的城鎮本來叫做龍澤鎮。

相傳在很多年前,曾有一位過路的龍神私降雨水解救了一場大旱,鎮中的人感激龍神的恩惠,建廟供奉,小鎮的名字也就叫龍澤鎮。

後來朝廷不讓拜龍神了,龍神廟碑砸爛改成了土地廟,龍澤鎮也改名叫鳳澤鎮。

鳳澤鎮今日很熱鬧,因為過幾天就是論武大會,從別的地方趕來的各門派大都住在鎮中的客棧內,更有不少專門來觀看這場盛會的閑暇人士。

仗劍的俠士,錦袍玉帶的闊綽公子,氣昂昂的英雄少年,粗衣短衫的尋常百姓,甚至還有嬌俏明媚的江湖少女,形形se色,在街上來來往往。

樂越不動聲色地觀察掂量,最終將目光停在身側不遠處的一個賣包子的小攤前。

一個灰頭土臉的書生正站在攤邊,文縐縐地向包子攤的攤主搭訕:“……在下恰恰路過此鎮,但見路上行人都非同一般,風聞最近將在附近有場盛會,故而冒昧打聽一二,敢問是何盛會?”

書生穿著一件半舊的布衫,背著一隻書箱,渾身散發著窮酸氣。

此時恰好是吃午飯的時候,包子攤前來往客人甚多,攤主忙著招呼,見他連包子都不買一個,更懶得搭理他,任由他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詢問,隻裝作沒有聽見。

論武大會幾乎天下皆知,這人卻一臉困惑地打聽,可見他沒見過世麵。

而且這個書生看起來不僅窮,還有點呆。

樂越在心中道,嗯,就是他了。

樂越假裝不經意地晃到包子攤前,故意站在書生旁邊,向壇主喊道:“兩個菜包。”接包子時假意手一滑,用力撞在書生身上。

樂越立刻滿臉歉意地側身,舉著包子向書生抱一抱拳:“這位公子,抱歉抱歉。”

書生急忙搖手道:“少俠理應是一時手滑,不礙事。”

樂越滿臉歉疚地笑道:“閣下真是寬宏大量,這樣吧……”從手中的油紙包裏拿出一個包子,將還在紙包裏的另一個送到書生麵前,“這個包子,隻當是我的賠禮,公子你別嫌寒酸。”

書生又急忙搖手道:“在下方才已經食過午飯,少俠不必客氣。”

樂越哦了一聲,收回包子,繼續向書生搭訕:“聽口音公子你不像本地人士,又身背行囊,也是來看論武大會的吧。”

書生的雙眼亮了亮:“原來此處的盛會就是論武大會,論武大會吾曾聽說過,慕名已久,但不知具體的地方與時日,吾此行乃是趕往京城,參加科試,未曾想到五一碰上這等盛會,真是巧哉妙哉。”

樂越立刻客氣恭維道:“啊,原來公子你是進京趕考的,怪不得渾身流露著斯文之氣,與我們這種江湖粗人大不相同。”

書生也客氣地笑道:“哪裏哪裏,俗話說百無一用是書生,吾不過略讀過幾本聖人書,與少俠這種快意江湖行俠仗義的英雄少年相比,實在是慚愧之極。”

樂越心道,這個書生看起來又窮又呆,嘴皮子倒是挺能說,奉承人的話一套一套,簡直比本少俠還在行,於是也謙虛地道:“公子過獎了。”

再東扯西扯幾句,套出了書生姓杜,乃江浙人士,樂越覺得是時機進入正題了,便抬頭看看太陽:“哎呀,時辰不早,在下還要趕回師門,杜公子,先告辭了,論武大會時再見吧。”加以轉身離去。
走出不到四五步,果然聽見杜書生在身後道:“樂少俠,請留步,吾還有事想請教。”

樂越止步轉過身,含笑道:“杜公子請說。”

杜書生猶豫地問道:“不知論武大會幾時開,具體在何處?”

樂越道:“兩日之後,三月初十,在城南十餘裏的鳳崖山頂。不過,杜公子,我冒昧問一句,你可有住處,又可有觀會帖?現在城裏的客棧全部都住滿了人,而且論武大會是要有觀會帖才能看全場的,沒有帖的無關人等,至多隻能看第一天各派弟子的第一輪比試,後麵精彩的,可就看不到了。”

杜書生怔了怔,漸漸浮起遺憾的神色:“那,可怎好?怪不得我找了幾家客棧,都說沒有空房,先不說看不看得成盛會,現在連住處都難找了。樂少俠,不知附近有沒有破廟棄屋之類,隻要有片瓦能遮頭便行。當真沒有客棧住,吾就去哪裏胡亂住一宿罷了。”

樂越道:“唉,眼下肯定連那裏都塞滿了人,更隻怕已經讓丐幫等幫派占了,外人沒法住。”

他皺眉做沉思狀,片刻後又道:“嗯……在下的師門倒就在這附近,要不杜公子你可以和我回我們門派中的弟子,或者可以觀看完全場論武大會。”

他目光灼灼地盯著姓杜的書生,杜書生的神色有些猶豫:“但,這樣太給樂少俠和令師門添麻煩了。”

樂越急忙道:“不麻煩,不麻煩。”

可能他一時喜悅,說得太過急切,杜書生看他的目光裏忽然有了一絲疑惑和防備:“樂少俠,你是否……”


樂越正思付如何去他疑惑,突然聽到身後不遠處有個聲音緩緩道:“光天化日之下,貿然行騙,是否有違江湖道義?”

語氣雖然溫和平淡,卻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氣勢。

樂越悲傷的汗毛豎起,猛地一驚,這個聲音,實在耳熟。

不就是那個洛淩之?

清玄派與我們青山派果然勢不兩立,專挑關鍵時刻來找晦氣。

樂越猛回身,準備冷笑反問,洛兄為何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說這種汙蔑本少俠的言辭?

但他回過身後,卻發現,這句話似乎不是對他說的。

他身後的街中央,不知何時聚集了一堆人。

樂越向那裏湊了湊,透過人縫看見人堆中央站著幾個中年男子,賊眉鼠眼,麵目猥瑣,一看就非善類,左右的兩三個都亮出了兵刃,指著對麵的一人。

那人正是樂越的老對頭洛淩之。

他一首抓著為首大漢的手腕,眉峰微聚,神情卻還是一派溫和,微風吹過,拂動他淺青色的衣袂,他的雙眼也像春風中最澄澈的溪澗。

樂越的目光落在洛淩之身後的人身上,一雙眼睛情不自禁的亮了亮。

那人著輕衫,踏絲履,搖著一把折扇,看似一副富家公子的打扮。

但,樂越一眼便看出,“他”是個女扮男裝的少女。樂越一直以為,鳳澤鎮杏花樓的花魁詩詩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但,此刻,望著眼前的少女,他猛然發現以前的自己不過是一直枯井中的癩蛤蟆,在這一瞬間,才爬上井研,看到了廣闊的藍天。

桃花梨花李花杏花迎春花油菜花在這一刻似乎全部都盛開了,花團錦簇中,那少女的眉眼麵容光華燦爛,勝過一切顏色。

樂越再縱觀眼前的情形,於是悟了。

想來這幾個猥瑣大漢也看出了那女孩乃是女扮男裝,意圖上前欺騙調戲,洛淩之便在適當的時刻,適時地挺身而出,大義凜然地英雄救美了。

嘖,他倒總能及時發現這種好事。

樂越再瞄了一眼那幾個猥瑣大叔,心知他們絕非洛淩之的對手,看來這場戲輪不到自己插手,樂越甚是遺憾地準備離去,繼續幹他的正事。

那個女扮男裝的女孩子卻好像注意到了他,望了望樂越,明眸眨了眨。

人堆中一聲大喝,那幾個亮出兵刃的男子已經向洛淩之撲了過去。

洛淩之一首仍扣住為首大漢的雙手,另一隻手揮袖抵擋,身形從容優雅,似乎遊刃有餘。

樂越懶得再看,回身去找剛才的杜書生,卻遍尋不著。

正想著要向路邊的攤主打聽,背後忽然有人逼近,接著肩膀上被什麽東西敲了一敲。“喂!”

10

樂越一回頭,嚇了一跳,剛才還在洛淩之身後女扮男裝的少女此時正站在眼前。

側頭看看,那邊的人堆仍在,洛淩之貌似還在與那幾個男子對打中。
樂越驚訝道:“你……不是應該……”
少女搖了搖手中的折扇:“哦,那裏看起來沒我什麽事了,我覺得沒意思,所以索性就閃
出來了。”
樂越道:“路見不平的人還在拔刀助你中,聽了你這句話肯定會傷心。”
少女合上扇子,晃了一晃:“那這位少俠你一身正派武林人士打扮,見到有人落難,卻隻
在一邊袖手看熱鬧,讓他人以寡敵眾,似乎也有違俠義之道。”
樂越道:“那是因為我知道那人絕對能以寡敵眾,我乃君子,又怎好掠搶他人風頭?再則
,我看姑娘你雖非江湖打扮,卻目光精湛,舉手投足氣質都非同一般,那位路見不平的少
俠根本不用上前,那幾個男子,你不須費力便能打發。”
少女的明眸中光彩流轉,哧地一笑:“哈,你這個人很有意思,有眼力,有見解,我很欣
賞。喂,你叫什麽名字?”
樂越笑嘻嘻道:“過獎過獎,在下名叫樂越。乃青山派的首席大弟子。”
少女在口中念道:“樂越樂越……”繼而笑道,“這個名字很特別啊。嗯,我叫琳箐。我
不愛人家喊我姑娘,你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好了。”
樂越道:“好啊,那你也叫我樂越就好。”他虛偽地補充一句,“我也不大習慣別人稱呼
我少俠。”
雖然和琳箐熟識讓他挺開心,但他也未曾忘記正事,一麵和琳箐聊天,一邊四處尋找剛才
那位好不容易騙上鉤的杜書生的蹤影。
但杜書生卻像蒸發了一樣到處都望不見。
琳箐在一旁看著他東張西望,疑惑問道:“你在找什麽?”
樂越簡單地回答道:“找人。”
琳箐眨眨眼,又問:“找誰?”
樂越含糊地答道:“嗯,一個能救命的人……”
他一邊答一邊走,已經快要走到街的盡頭,琳箐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
樂越在街口轉了個圈,遺憾地歎了口氣,看來杜書生已經變成了掉進大海裏的那根針,實
在很難找到了。
琳箐在他身後跟著東張西望:“喂,你要找的那個人,真的很難找嗎?”
樂越再歎口氣:“是啊,唉,隻能再重新找一個了。對了,琳箐姑娘……哦不,琳箐,我
今天還有事要辦,就此告辭。”
琳箐卻像對他產生了十足的興趣,施施然地在一旁站著,沒有一點要走的意思:“反正我
是來論武大會看熱鬧的,現在閑的很,閑著也是閑著,大家同為江湖人,有難當互相幫助
。這樣吧,我幫你的忙好了。”
樂越搖頭:“你肯定幫不了我。”杜書生跑掉,好容易找到的目標落空,他有點焦躁,連
謊也懶得說,索性倒出實話道,“論武大會在即,我師弟被對頭門派的人打傷起不了床。
人數不夠,我們師門就會被取消參加論武大會的資格。”
琳箐恍然大悟道:“所以你就想臨時找個人,頂替你師弟的位置,是不是這樣?”
樂越點頭。
“那還不容易。”琳箐湊到他麵前,燦爛一笑,“你覺得我合不合適呀?”

昭沅在臥房中忐忑地呆了一整天。
它被樂越的師父識穿了龍身,雖然樂越向它保證過他師父和師叔都是好人,而且隻以為它
是龍精,對護脈龍神之事毫不知情,但它仍然有點擔心,害怕他們其實也看出來了。
到底該不該相信樂越,它很猶豫。
如果他們向護脈鳳凰通風報信,護脈龍族一定就失掉機會翻不了身了。
但要是不相信樂越,又該怎麽辦?
洛淩之好像真的不好接近。
它越想越迷糊,腦袋越來越暈,最終不知不覺地變回龍形,鑽進柔軟的棉被中睡著了。
直到窗外的嘈雜聲將它從酣夢中驚醒。
它從被子中鑽出揉揉眼睛,聽見窗外的院中有幾個人在興奮地嚷嚷的聲音。
“……喂喂,大師兄回來了,又帶了個人回來!”
“真的真的,大師兄真厲害,早上找到一個,傍晚又找到一個。”
“人在正殿,快去看看,我剛才偷偷看了一眼,大師兄帶回來的人好像是個……”
它豎著耳朵聽,也十分好奇,壯著膽子變成人形,出了房門,悄悄跟在樂越的師弟們身後
,到了正殿外,小心翼翼接近門檻。
隻見正殿內,樂越和一個不認識的人站在正中,早上它見過的幾個長胡子凡人,也就是樂
越的師父和師叔們神色凝重。
樂越大聲道:“師父,這位公子真心實意想加入我們青山派,望師父成全!”
樂越的師父一言不發,樂越的大師叔皺眉道:“不可,絕對不可!”
樂越道:“師父,師叔,弟子不明白,為何不可?”
樂越身邊的人朗聲道:“是啊,我誠心想加入青山派,請問幾位道長為何不肯收我?”
殿中一片靜默。
少頃,樂越的大師叔開口道:“這位姑娘,我們青山派自建派數百年來,一向恪守清規,
至純至陽,從未收過女徒。”
在門外看熱鬧的樂越的師弟們頓時一片嘩然。
“女的。”
“原來真的是女孩子。”
“我還以為我看錯了,真的是女孩子。”
……
昭沅在他們身後偷偷用前爪揉揉眼,唔,居然是凡人的女孩子。
凡人的女孩子不是應該穿裙子的嗎?不知道她好不好看,和姐姐還有妹妹人形的時候一不
一樣。
鶴機子在掌門座椅上咳了一聲。
樂越回頭瞄了師弟們一眼,看到了藏在最後的昭沅,便眨眨左眼,笑了笑。
昭沅也向他笑了笑。
站在樂越身邊的那個凡人女孩忽然也側轉過身,向它這裏掃了一眼。
昭沅怔了怔,這個凡人的女孩子長得很漂亮,隻比姐姐差了一點點,但她看自己的眼光有
點冰冷,似乎帶了點——敵意。
昭沅想看仔細點,樂越和那個女孩子又都回過身去。
樂越賠笑道:“師父,清玄派早八百年前就收女徒弟了,眼下事態緊急,何不暫時放下成
規……”
樂越的大師叔立刻豎眉喝道:“胡說,本派門規,乃祖師爺親自擬定,豈可妄自更改!”
樂越還想接著辯論,他身旁的琳箐先一步笑了一聲:“天地道法圓融廣闊,參修道法的青
山派竟然狹隘到容不下一個女徒?”
她的話尖刻犀利,樂越的幾個師叔臉色變了變,待要反駁,鶴機子輕揮拂塵開口道:“姑
娘言之有理,貧道受益匪淺。這樣吧,樂秦樂楚樂齊,你們幾個先帶這位姑娘去客房休息
,其餘人也都先退下,樂越,你暫且留下,為師有話和你說。”
樂越的師弟們便都應了是。
樂秦樂楚和樂齊領著琳箐出了正殿,去客房休息,其餘弟子作鳥獸散。
昭沅也隻好跟在眾人身後離開,它在中庭轉了個圈,預備再回臥房去,身後忽然有個聲音
喚道:“喂,前麵的那個,你停一下。”
昭沅詫異回頭,看見樂越帶回的那個凡人女孩子正在不遠處站著,神情不是很友好,它茫
然地眨眨眼。
那女孩轉頭向身邊的樂秦燦爛一笑:“我和這位公子好像認識,有幾句話想和他單獨說,
不知道師兄可不可以行個方便,帶我們去個僻靜的地方?”
樂秦被這聲師兄叫得骨頭都酥了,立刻不住點頭道:“好,好。”
昭沅疑惑地跟著女孩和樂秦一起到了後院偏僻的荒地中,樂秦將他們帶到後立刻告辭離去
,留下昭沅和那女孩兩兩相對。
昭沅猶豫道:“我……似乎,並不認識你……”它第一次到人間,從來沒有和凡人的女孩
子打過交道。
女孩揚起眉:“對,沒錯,你我確實並不認識,我喊你過來是想警告你,”她揚起下巴,
眼中寒光閃爍,“樂越是我看上的人,你別想和我搶他!”
昭沅僵住了,片刻後,方才鄭重地道:“師姐,我是雄的。”
女孩也僵了僵,然後立刻橫起眉毛:“誰是你的師姐!我當然知道你是公的!”
她上下掃視著昭沅:“你不會,看不出我是誰吧。護脈龍神果真是那麽沒用的東西?怪不
得被打得翻不了身。”
昭沅驚詫迷惑茫然地怔住了,眼前的“凡人女孩”卷起衣袖,手臂上隱隱浮起光芒:“你
這條傻龍,仔細看看清楚我是誰!”
昭沅看著她手臂上浮起的紋路,前爪微微顫抖:“你,你是……”
琳箐微微一笑:“不錯,我是——”

正殿上,鶴機子摸著胡須慢吞吞地道:“樂越,就算琳箐姑娘並非女子,為師也不可能收
她為徒的。”
樂越詫異地睜大雙眼:“為何?”
鶴機子歎了口氣:“唉,樂越啊,你如果再去幫為師抓徒弟時,能帶個真正的人回來嗎? ”

11

“琳箐不是人?”
樂越大驚:“怎麽可能?那她是什麽?”
鶴機子一聲長歎:“樂越啊,為師一向都告訴你,看事看物不可浮於表象,你乃玄道門中弟子,為何直到今日依然不懂得辨其氣、去其浮、查其內、識其形?”
樂越抓抓頭:“師父,弟子在這個年歲當然無法達到您老人家的高深境界。您能不能明白點告訴弟子,她究竟是什麽?”
鶴機子眯起眼:“你隻要在她姓上想一想,便能猜到她是誰了。”

昭沅看著琳箐手上浮起的紋路,呆呆地站著。
金紅色的光芒籠在琳箐的手臂上,像暮色中夕陽耀眼的餘光一樣,但它卻感到了寒冬深夜海底最深處的寒冷。
它覺得自己的前爪在顫,身體有一點僵,琳箐洋洋得意地笑著,昭沅結結巴巴地道:“你、你是鳳凰……!”
琳箐的笑容僵在臉上,繼而眉尖微皺,又猛地挑起:“喂,你這條傻龍,看清楚點!我怎麽可能是鳳凰!你是瞎子嗎?你看,你看我的手臂!你看這個紋路,這是鳥毛嗎?這是鱗甲!”
昭沅在她洶洶的氣勢中瑟縮了一下,呐呐地道:“這個光,是紅光……”
琳箐橫著眉毛:“廢話!我是火麒麟,當然是紅光,難道我還能冒綠光?”
昭沅傻了傻,抬起前爪揉揉鼻子,突然覺得身體沒那麽僵硬了,四周也溫暖了:“原來師姐是火麒麟……我看到紅光,就以為是鳳凰。”
“你這……!”琳箐額上的青筋鼓了鼓,手掌握了握,好歹才壓下一拳敲上麵前這顆傻腦袋的念頭,無奈地看了看天,放下袖子,“唉,你真是傻得沒救了,你不懂得要先看形狀再看顏色?我要是鳳凰還能讓你在這裏站著?唉唉,和你這條傻龍講不清什麽道理。還有啊,少和我拉關係叫師姐,你覺得我看起來年紀很大嗎?”
昭沅猶豫了一下,它覺得這個麒麟女孩子好像脾氣有點無常,而且看事情也很奇怪,就像自己不愛人家說自己小,她卻似乎不喜歡人家說她大。大哥說過,雌性都是不好琢磨的,要慎重對待,於是它小聲地說:“沒有,你看起來很小。”
琳箐滿意地哼了一聲,又不屑地掃了昭沅一眼:“你是不是被鳳凰打跑的護脈龍神那一路的?我警告你,不要和我搶樂越!我們護脈麒麟一族雖然不愛多管閑事,但你如果礙到我,我也會要你好看!”
昭沅眨眨水汪汪的眼,嗯了一聲。
原來,麒麟姑娘中意樂越,想要成為他的護脈神。樂越是個很好的人,這真是件好事。其實自己要找的人是洛淩之,並非樂越。當然,這句話不能和麒麟姑娘說。
琳箐緊緊盯著昭沅:“你答應了?不要說謊哦,‘要你好看’這句話可不是嚇唬你的!”
“是真的我保證。”昭沅使勁點頭。
“那好,我相信你!暫時就這麽說定了!”琳箐豪氣地下了結論,“先回去吧,呆得太久了,這個門派中的人該懷疑我們了。”
見琳箐轉身邁開大步就走,昭沅忙忙地跟了上去。
走到半路,琳箐忽然側首,小聲道:“噯,我看上了樂越,你看上了誰啊?你待在青山派裏,是不是也看上了哪個人?”陽光下她的雙眼閃閃發光。
昭沅停下腳步,謹慎地沉默,然後鄭重地說:“這是秘密,我不能說。”
琳箐撇撇嘴,嘖了一聲:“你啊,傻透了。根本就沒長心眼兒,可怎麽在凡間混哪?我剛才是套你的話呢,居然這麽容易就上了鉤。剛才你的反應,等於承認了自己是護脈龍神那一族的,你懂不懂?”
看著聽了她的話後,張著嘴傻呆呆僵住了的昭沅,琳箐又撇撇嘴角:“好吧,看在你喊過我兩聲師姐的份兒上,我教你點最淺顯的道理。今後,假如有人提起你想隱藏的秘密相關的話題,千萬要裝作什麽都聽不懂,知不知道?人間的江湖險惡,你要多小心啦。”她伸手拍拍昭沅的肩膀,“隻要你不和我爭樂越,我是非常希望你能一帆風順的。”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居然在微笑。
昭沅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著琳箐遠去的背影。唉,女孩子,真的很難琢磨。



昭沅剛剛踏進庭院,樂越的師弟們便紛紛圍過來和它搭訕,以示將它當成了自己的人。在他們心裏,昭沅是青山派重新殺進論武大會的救星,所以要用師門情誼減少它變卦跑掉的機會。
昭沅站在人圈中間,聽到有個臉熟的師兄親切地詢問它的年齡,忙戰戰兢兢地按照樂越事前編好的囑咐回答自己年方十六,還沒回答完,又聽到眾師兄們七嘴八舌地問它籍貫在哪裏,家裏有什麽人呀,喜歡看什麽書聽什麽曲兒喝什麽茶啊……
昭沅這輩子初次和如此多的凡人打交道,緊張得爪子都不知道該怎麽放,回答得磕磕巴巴,樂越的師弟們卻一致稱讚它為人謙和文雅,充滿大家風範。它不懂什麽叫大家風範,不過憑感覺認為應該是個很好的詞,於是默默地把這個詞記在心裏。
聊著聊著,它和這些師兄們之間的同門情誼似乎已經濃得化不開了,聽著大家一口一個師弟地喊它,它覺得心裏暖暖的。
一直聊到了吃晚飯的時辰,昭沅被師兄們簇擁著進了廚房,樂吳替它找了一副碗筷,洗淨之後又用開水燙過,樂韓給它盛了一碗粥,樂秦幫它在蒸籠裏揀了隻個頭最大的菜包,樂晉為它端來一隻小板凳。
他們三個是事先商量好專門對付傻乎乎的昭沅的,剩下的眾多師兄弟則去找貌似比較精明的琳箐姑娘表示同門的情誼去了。
昭沅戰戰兢兢地在板凳上坐了,抓起筷子,三個師兄則每人端著一個粥碗,一邊吃,一邊笑眯眯地看著它吃。
樂吳還解釋到:“十三師弟不用覺得拘束,我們師兄弟之間一想是這麽互敬友愛的。”一麵說,一邊用含笑的目光掃過另外兩個師弟,示意他們回應。
樂秦和樂晉在籠屜前挑包子,樂晉相中了一隻大包子正要下手,冷不防被樂秦先一步搶了,樂晉卷卷袖子,準備用拳頭將包子奪回,忽然收到二師兄的目光,立刻拉著卷起一半的袖筒笑道:“是啊是啊,我們一直都互敬互讓,從不因雞毛蒜皮的事情起爭執。”
樂秦咬了一口包子,跟著點頭:“嗯嗯,而且,我們同門中,一向師兄謙讓師弟,師弟敬重師兄,就好像親兄弟一樣。”
樂晉一麵跟著笑,一麵暗暗怨恨地剜了樂秦和那隻包子一眼。
昭沅在凡間尋覓和氏皇族後人這段時日,對凡人的飲食起居也都見識了一些,凡間的食物聞起來很香,做法千奇百怪,它一直覺得十分稀奇,但是都沒有機會品嚐。如今,將軟軟的包子捏在手中,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新奇與喜悅。
它學者樂秦的樣子,咬了一口包子,頓時感覺這是無上的美味,比它之前吃過的任何東西都好吃。
它小心地捏了捏包子皮,觀察了一下裏麵的餡兒,輕聲問離自己最近的樂吳:“這是什麽做的?”
樂吳道:“唔,薺菜餡的,今天早上剛從後門外山坡上挖回來的薺菜,還挺鮮的吧?”見昭沅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垂下目光繼續看包子,樂吳又接著道:“嗯,反正都死些山野玩意兒了,我們師門窮,天天也就吃這些。不過有句話我覺得說得挺好,粗茶淡飯最養人,昭沅師弟你說是不是?”

昭沅鄭重地道:“這個很好吃。”
它的話還未落音,廚房外樂越的聲音飄了過來道:“今天晚飯有什麽好東西?還有給我剩的沒有?”昭沅抬頭,見樂越大步邁進了廚房。
樂吳立刻道:“當然當然,我們什麽時候敢吃掉大師兄的飯。”
樂秦樂晉異口同聲:“大師兄,我們可是正經的全把好的給你留下了,包子一個大的都沒敢拿。”
樂越拖著聲音道:“沒敢拿?是沒有拿完吧——”從灶台上摸起一隻碗盛上粥,再掀開籠屜蓋子,隨便拿了個包子。
昭沅握著咬了幾口的包子從小板凳上站起來,讓到一邊:“你坐這裏吧。”
樂越擺擺手,在鍋灶邊的小凳上坐下:“你不用客氣,我們吃飯一向亂蹲亂坐慣了,都不大愛正正經經在桌上吃。你要是覺得這些東西新鮮,就愛吃多少吃多少,雖然我們夥食不怎麽樣,但肯定能管飽。”
昭沅覺得,他們每天都能吃包子這樣美味的食物,還說飯不怎麽樣實在太謙虛了,於是再次鄭重地道:“我覺得很好吃。”
樂越見它低下頭,珍惜地啃著包子,便知道它說這句話是真心的。看來這條傻龍在小河溝裏的日子真的很艱難,一個包子都稀罕成這樣。
他起身到籠屜邊,又拿了一個包子,遞到昭沅麵前:“你還要再吃一個麽?”
昭沅抬起眼,目光中充滿了感激。
不知道為何,樂越土人有點為洛淩之的未來擔憂。

吃完飯,樂越帶著昭沅回房去,順帶將沿途的一些要緊的地方一一指給它看。
比如從這條路往某處走,過了某道院門,就是青山派弟子們平時習武演練的地方。從另一條路向北走,是三清殿、祖師殿等大殿閣。
或者從某道小道過了某個月門,是後院種菜的地方,現在叫菜園,據說以前就是個花園,不知道哪一代的祖師中有一位相傳就是在那參破玄法,飛升成仙了。這個院子似乎並沒有因此沾上仙氣,裏麵的菜和一般的菜長得沒什麽兩樣。
說到這裏,樂越望著菜園的方向砸了砸嘴:“反正我沒見過神仙,我的師父和師叔們飛升的可能性也不大。對了,你應該見過不少神仙吧,神仙都長什麽樣子?是不是和畫上畫的一樣都是踩著祥雲飄到這裏飄到那裏的?”
昭沅老實地回答:“我隻見過幾位表舅公和它們的家眷,你說的那種神仙我沒見過,表舅公它們很厲害,住的地方很漂亮,看起來很威嚴。”
這話說了其實和沒說沒兩樣,樂越隻能繼續在心中勾勒神仙的模樣。昭沅忍不住問:“你是不是很喜歡神仙?”
樂越極爽快地道:“這個自然,我們在修真門下做弟子,就等於畢生為了做神仙而奮鬥。做神仙好啊,上天入地,自在逍遙,有瓊樓玉宇住,有美酒喝,誰不想做?不過維護正道還是我們的第一任務,且生為大丈夫,必要有一番頂天立地的作為。之於成仙,實在有點飄渺,暫且往後放放。”
路邊的花叢中突然傳來啪啪幾下擊掌聲:“說得好!建功立業乃首要之重,人生在世,光陰不過數十載,縱橫江山,睥睨天下,當快意時則快意,於沙場上見豪情,這才是真丈夫!”
花影裏笑嘻嘻地走出來一個身影,在樂越麵前站定,雙眼在月色下如星般明亮:“樂越,我真是越來越欣賞你了。”
樂越幹幹地咳了一聲:“呃,琳箐姑娘,你在這裏啊,我的幾個師弟們到處找你,廚房中晚飯快涼了,趕緊去吃吧。”
琳箐又向他身邊走了兩步,笑盈盈地道:“好啊,咱們一起去吧。”
昭沅自覺地向一旁閃了閃,看來麒麟姑娘為了早日成為樂越的護脈神,在火速地努力中。為了不礙琳箐的事,它決定偷偷地先走掉。
樂越像突然之間喉嚨生了什麽毛病一樣,又咳了兩聲,然後道:“那個……我剛才已經吃過了。”


琳箐眨眨眼:“我不認識去廚房的路,你要帶我過去呀。”
昭沅一點點不露痕跡地向旁邊閃。樂越又用力咳咳咳了幾聲,抬頭看向路另一頭的某個方向,像發現了救星一樣挺直脊背大聲道:“樂宋樂燕,快點過來!我一早叮囑你們要帶著琳箐姑娘熟悉一下我們青山派,怎麽現在晾了她一個在這裏,連晚飯都沒吃?還不快過來帶琳箐姑娘去廚房?”
路的那一頭,有兩個人影立刻一疊聲地應者快步跑了過來。
琳箐不滿地轉了轉手中的扇子:“樂越,你的師弟我都不大熟,還是你領我過去吧。”
昭沅已經遠遠退到了另一條路的路口,爭準備迅速溜掉,突然嗖的一聲,樂越躥到了它身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了它的肩袖:“那個,琳箐,師父吩咐我好好照顧昭沅小師弟,它此時正好有件事要我幫忙。我要先過去一下,樂宋樂燕如果有什麽照顧不周的,你隻管去和我們師叔說。我先走了,明天見!”
昭沅被樂越抓著,看到琳箐用陰森森的目光往自己身上紮,感到很無奈。我剛才是真心誠意想走掉的,真的沒有要搶樂越的意思,麒麟姐姐你千萬要相信。

樂越扯著昭沅,一溜煙地奔回了臥房。進了房間,樂越方才鬆開昭沅,長舒了一口氣,倒了一杯涼茶,猛灌了兩口。
昭沅在自己床邊坐下,疑惑道:“你為什麽要躲著琳箐?好像很怕她一樣。”
樂越放下茶杯,抓抓後腦:“唉,我當然不是怕她,隻是一時之間無法適應,不知道該怎麽對她。”他轉頭望昭沅,“你看出來沒有?她和你一樣,也不是凡人。”
昭沅道:“我知道,她是麒麟。”我還知道她相中你了,要做你的護脈神。
樂越在椅子上坐下,又倒了杯涼茶:“她很漂亮,比我見過的女孩子都漂亮,說話也不扭捏,像男孩子一樣爽快。但,我一想到她是隻麒麟,就覺得心裏很別扭。”
樂越再灌了一口茶水,像有些寂寞地歎了口氣:“唉,最近,我可真是很有異獸運啊。”
昭沅對他的態度有些困惑:“那又怎麽樣,我是龍,和她一樣不是凡人,你也沒有怕我。”
樂越皺眉刨了刨額前的亂發:“你……不懂。我是看著你從一隻小龍變成了人,所以沒覺得怎麽樣。但她,我一開始以為是人。因此,一想到她真正的模樣是那種眼如銅鈴、身形壯碩、四肢粗壯、有胡須、會吐火噴煙的麒麟凶獸,就……唉,總之,這種情緒很複雜,你應該搞不明白。”
昭沅果然是不太明白,它隻能道:“她對你沒有惡意,我覺得她挺喜歡你的。”
樂越愁眉苦臉地道:“我就是看出來她可能對我有意思,才不知道該怎麽對她啊。”他深邃地望著遠方,“人和神獸,相差太大。況且,我將來必定要做大俠的,豈能在尚未踏上俠義之道時,就被兒女私情束縛住了手腳!唉!”
樂越他,是不是會錯了“喜歡”這兩個字的意思?
昭沅想解釋,又覺得這種要緊的事情還是麒麟姑娘親自和樂越解釋才行,便猶豫著沒有多嘴。它看著樂越憂愁的神色,幽暗的目光,以及望向虛空的模樣,依稀感覺似乎有寒風吹過,它的頭頂和龍鱗有點發麻,默默地打了個寒戰。
樂越從桌邊起身,走到床前,將自己扔在床上,枕著胳膊望向房梁:“我明天,還要再下山去抓個活人回來。愁啊。老天保佑,讓我這一次能抓個真正的人吧。”

夜裏,昭沅躺在床上,度過了它到凡間以來最安穩的一個夜晚。
它不由自主地胡思亂想了很多很多事情。
關於怎樣找到要找的人,找到之後該怎麽辦,還有將來真的成了護脈龍神後,會是什麽樣子。
是不是能像敖廣表舅公那樣,做一條頂霸氣的巨龍,稍一吐息,便能遮天蔽日。
那麽自己全家就能從小河溝裏搬出來了,應該能搬到比較寬敞的地方,有表舅公的水晶宮一半大就行。
對哦,父王都沒有說過,護脈龍神是住在什麽地方的。
不過,需要多久才能讓這些事情成真呢?凡人的年歲最多百年上下,要幫他做上皇帝,大概也隻要幾十年的時間吧?再來就是守著這個朝代了,大哥說過,凡人的朝代大約也隻是持續幾百年。
幾十年,幾百年,對於龍神來說實在很短暫。隻是長長長長歲月中的瞬息而已,很快就能度過。
昭沅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

一個人過是餓肚子
兩個人還是餓肚子

餓死我吧


12

京城東南角的梧桐巷中,有處雅致的宅院。白牆墨瓦,門扇半舊,在一堆錦戶朱門中,卻不顯得如何突兀,也不甚惹眼。
宅院之內,房屋不多,隻有兩間小廳,幾處廂房,三四道回廊。
庭院中有春花夏草秋樹冬石,窗外有樹,亭邊有花,花旁有石,格局布置有意又似無意,無意勝似有意。
石中縫隙引著一道活水,蜿蜒曲折,匯入一汪清池,再由池旁另一口流往他處,粼粼涓涓。此值暖春,池中浮萍未聚,新荷待發。梧桐翠樹卻已青青鬱鬱,花架上薔薇花開絢爛,宛如雲霄。
回廊中,擺著一張小桌,有兩人在桌邊坐,各執黑白子,正在對弈。
執黑那人指尖夾著一枚棋子,慢悠悠向對麵的人道:“花香勝酒意,新茶勿需添。鳳君這裏,真可謂凡俗世間最悠閑。隻是我聽說,昆侖山的麒麟已經入世,東海邊那處似乎也有異動。麒麟入世,凡間必有大亂。不知鳳君是打算以靜製動,還是待天下動時,再定局麵?”
對麵那人一時卻未回話,長長的緋色衣袖半倚著回廊的扶欄,隨熏風微動,少頃,自棋簍內取出一白子,在指間把玩:“玄兄你該曉得,我一向懶散,能不動便不動。倒是玄兄你,似乎興趣甚足。”
被稱為玄兄的那人笑了笑:“那自然,鳳崖山最近幾天一定異常熱鬧,我打算再去看看。我不信鳳君你如此沉得住氣,傳言那位被你挑中的人就在清玄派內,我想你雖在這裏坐著,但手下的小鳳凰們定然已有不少到那邊看著了吧。”
鳳君微微笑了笑,沒有否認。
暖風之中,薔薇花香滲入棋盤的紋理,連細瓷杯中的茶水都染上了一抹陽春的顏色。
鳳君手中白色的棋子落上棋盤:“麒麟出,天下亂,龍脈易,江山改。這句話的後一半如今已是空話了。”忽而拂袖而起,望向廊外,“但江山,的確到了該改的時候,就先隨它去亂吧。”
廊外小竹如碧,梧桐的新葉還是稍淺的綠,第一縷晨光正落上花瓣。
這一日,才剛剛開始。

樂越天剛亮就起身,準備再次下山,找個新師弟。
他窸窸窣窣穿衣服時,昭沅就醒了,坐在自己的床邊揉著眼睛看他。樂越道:“你繼續睡吧,我要下山去。你聽到外麵有鍾聲響時就起來,到昨天吃晚飯的地方去吃早飯,如果不記得路就跟著我的師弟們一起過去。他們會照應你。”
昭沅道:“那你不吃飯嗎?要不要我和你一起下山,我可以幫你的忙。”它很想去山下看看,到了人間後,它一般都在郊野中走動,凡間的集市很熱鬧,看起來很好玩,它卻不敢久留,時常隻是遠遠地觀望。
樂越想了想道:“還是不要了,你先老老實實在這裏待著吧。現在鎮上到處都是衝著論武大會來的江湖人,什麽和尚道士遍地跑,萬一看出你是條龍,肯定會追著你砍。我們青山派也很好玩,今天師父和師叔們會帶著師弟們演練武功,你可以去看熱鬧,很有趣。”
昭沅唔了一聲,默默地坐著不說什麽了。
樂越套上鞋子,起身整整衣襟,拍拍昭沅的肩膀:“那我先下山去了哈,你接著睡。”
昭沅點點頭,將被子扯回身上蓋好,樂越提著劍拉開門,抬眼看見前廊下的小石頭路前站著一抹暖雲色的身影。
那身影對著他盈盈一笑:“樂越,你起得好早。”
樂越幹笑道:“哪裏哪裏,琳箐你起得更早。”
琳箐今天換回了女裝,半窄袖小衫細褶裙,一副尋常江湖少女的清爽打扮,比之昨天男裝時的英氣,更顯得明豔可愛,讓樂越忍不住覺得眼前亮了亮。
琳箐側首打量他:“你要回去?”
樂越道:“嗯,繼續下山去找個人回來做師弟。”
琳箐眨眨眼:“為什麽?我不是可以幫忙嗎?”
樂越心道,姑娘,你是凡人嗎?他含混地說:“哦,你大概不行。”大步走下回廊。
琳箐倒也沒多問,隻是快步走到他身邊,仍然笑盈盈地道:“那我和你一起下山吧,我幫你的忙。”
樂越急忙道:“不用了,這事挺麻煩的,哪能讓你一個女孩子陪著我到處跑。”
琳箐佯裝不樂意道:“你可不要看不起女孩子,說不定我比你還強呢。”
樂越嗬嗬笑了兩聲,繼續在心裏說,是啊,你要是變回原形,說不定噴口火就能把我燒成炭,一蹄子就能把我踩成肉餅。
琳箐轉了轉明亮的大眼睛:“不過呢,如果你不想讓我和你一起去,我就不跟著你了。”
樂越大喜,抱一抱拳:“那我先告辭了。”
琳箐揮揮手:“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昭沅在屋裏聽到了這番動靜,它的床正好在窗子下,便忍不住將窗推開一條小縫偷看。琳箐的行為讓它覺得受益頗多,做一個好的護脈神就應該像她那樣勤勉。看到樂越向琳箐告辭離去後,它拉好窗扇,準備再睡一睡,突然有隻手從背後拍了它一下:“喂。”
昭沅嚇了一跳,猛回頭,居然看見琳箐站在自己身後的床前。
它大驚,不由自主用前爪抓緊被角:“你……你……”
琳箐癟嘴,鄙視地看著它:“你還是一條龍麽?膽子這麽小!瞬間移動的法術你沒有見識過嗎?我問你,方才我和樂越說話的時候,你是不是在偷看?”
昭沅的臉上有些微熱:“我……”它低下頭,“我不會做護脈神,所以想看看你怎麽做的,學一下……”聲音細如蚊蠅,“對不起……”
琳箐卻沒有生氣,拉了張椅子坐下來:“也是,你這麽傻,是要多學習一些。我比你多懂很多,如果你有什麽不懂得地方就來請教我,我最喜歡幫人,可以教你。”
琳箐友善又親熱的態度讓昭沅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不過它覺得不能拒絕別人的好意,特別是不能拒絕一個雌性主動表示的好意,於是點點頭:“謝謝你。”
琳箐的表情變得更柔和了,看它的眼光也軟軟的,充滿善意:“你覺得樂越這個人怎麽樣?”
昭沅沉默地想了想,謹慎地回答:“他……他人挺好的,很熱心,喜歡幫助別人,是個很好的凡人。”
琳箐雙眼亮亮地道:“那你有沒有覺得他特別有才華,有能力,有氣魄,可擔大任?”
這個……昭沅誠實地回答:“我不知道。”
琳箐道:“沒有關係,雖然你此時還沒有發現,但有我幫助他,一定會讓他的這些長處統統發揮出來。到那時……”昭沅眼睜睜地看著琳箐又對著自己善意的微笑了。“到那時……我隻是打個比方,比如你已經找到了你要找的人,你會不會讓那人對樂越更好一點,信任他,放手做他自己想做的事,個他更廣闊的天地發揮?”
????
樂越和自己要找的人?他們有關係嗎?還有什麽好一點,信任些……
昭沅用前爪摸摸鼻子,它沒有聽懂。

琳箐看著它它看著它看著它,終於忍受不了它的一臉茫然,不耐煩地在他頭頂敲了一記:“哎呀,你怎麽聽不懂委婉的話呢。好吧,我直白點跟你說。”
琳箐靠在椅背上,一字一句地道:“小傻龍,我這次來到凡間,就是要選擇一個人,讓他成為亂世中最耀眼的英雄。”她飛揚的神色間流露出無限的自信,“我們從不講究什麽出身什麽血脈,隻相信自己的眼光。樂越完全符合我所欣賞的一切,他很有才華,很優異,很特別,我一定能讓他開創出輝煌的功績,在煩人的史書中留下最精彩的幾頁。”
她伸手在昭沅的前爪:“梟雄和建立新朝代的帝王是最完美的搭檔,所以你我從今以後就同盟了,我們一起來對付鳳凰,讓我的樂越和你的皇帝打拚出一個最驚濤駭浪的亂世吧!”
琳箐的目光熱熱灼灼,她的話讓昭沅似乎看到了烏雲壓頂,大海卷起千尺怒濤的情形。
它不由得重重點了點頭。
琳箐讓它對將來有了信心。它用敬佩的目光看著琳箐,覺得自己也要向她這樣有自信才行。
琳箐欣慰的拍拍昭沅,忽然聽到外麵傳來了些嘈雜聲,她微微皺眉:“怎麽有樂越的聲音?他這麽快就回來了?”

樂越辭別了琳箐後,大步出了師門,剛下到半山腰,突然看見一個人氣喘籲籲地沿著山路迎麵跑來,那人居然是樂韓。
樂韓看見了他,一步散喘地跑到近前,用手按在腰上斷斷續續地道:“大……大師兄……”
樂越驚訝道:“我還以為你們沒起床,怎麽突然從山底下跑上來了?”
樂韓彎腰喘氣順胸口:“二師叔說我們幾個功夫不紮實……我們想,為了不再論武大會上丟人,臨陣要抱抱佛腳,所以今天早上天不亮就起了……想從山頂跑到山腳再跑上來,鍛煉鍛煉。大師兄你忙著找新師弟挺累的,就沒有喊你……”
樂越皺眉道:“這叫鍛煉?這叫亂搞!後天就是倫武大會,今天你們繞著山跑圈,是誠心想在論武大會的時候把自己弄得跟小師弟那樣躺平了是吧?!”
樂韓抓著後腦傻笑道:“嘿嘿……大師兄你說啥呢……”
樂越向身後一指:“趕緊回去吃飯睡覺!”
樂韓卻繼續喘著氣道:“大師兄你聽我說嘛,他們還在山下,你知道我為什麽提前上來不?那是因為有要緊事……”
樂越忍者掐住樂韓脖子的衝動,強撐著耐心道:“快說,說最要緊的。”
但指望樂韓說重點是不可能的,他深吸了一口氣,將話頭起在十萬八千裏遠的地方慢慢開始:“昨天晚上,我們開始商量,怎麽鍛煉,二師兄他說……”
樂越忍了又忍,中途打斷他數次,逼他隻說要緊部分,但半刻鍾之後,樂韓才剛講到今天早上他們起床。
幸虧正在此時,樂越的十師弟樂魯氣喘籲籲的也從山下跑上來了,遠遠看見樂越,立刻嚷道:“大師兄……你來得太好了……我們在山下撿到一個人!”

樂越到了山腳下,看到被師弟們撿到的那個人,很詫異,很欣喜。
那個正在昏迷,一身半舊的衣衫滿是泥汙,頭發散亂,狼狽無比。這個人,樂越認得,正是他昨天在集市上哄騙未遂,最終無影無蹤的杜書生。
樂吳正吭哧吭哧地背著他往回走,樂秦懷裏抱著杜書生昨天背在後背的書箱。
杜書生並沒有受什麽重傷,隻是手上劃破了兩道血口子,應該是受了什麽驚嚇,嚇暈過去了。
樂越心花怒放地想,果然這就是天意,杜書生就是老天派來頂替小師弟的那個人,怎麽跑都跑不掉。
樂越從樂吳背上接過杜書生,自己扛著,一路往回走。
樂吳說,這個人昏倒在荒野裏,本來他們覺得撿回去肯定會浪費米糧,不打算管,但正好清玄派的弟子們做晨間修煉從那裏路過,想要撿他。他們覺得不能在俠義精神上輸給清玄派,就搶著把這個人撿了過來。
樂越稱讚道:“撿的好!”
樂越將杜書生扛回師門,在殿前的一張打桌子上放下,然後讓師弟們趕緊去請師父和師叔們。
少頃,鶴機子等人趕來,趁著大師叔替杜書生把脈時,樂越湊到鶴機子身邊小聲道:“師父,你看他是不是人?”
鶴機子仔細端詳杜書生片刻,頷首。
樂越大喜,立刻轉過頭對樂吳樂韓等師弟道:“趕緊去準備水跟幹淨的衣裳,等這個書生醒了,就帶他去沐浴更衣,然後讓他馬上去祖師殿磕頭,拜師父為師。”
樂吳疑惑道:“師兄,我們不是剛有了一個師弟和一個師妹,人數已經足夠了還有餘了麽?怎麽還要收徒弟?”
樂越不好解釋,隻能含混地道:“多多益善,以防萬一。”
師弟們唔了一聲,轉身去辦了。
這一番折騰驚動了正在房中說話的琳箐和昭沅,琳箐立刻出來查看究竟,昭沅好奇,也跟著看熱鬧。
等他們到了前殿時,杜書生已經醒來,正站在地上文縐縐地向鶴機子行禮道:“晚生杜如淵,多謝道長與諸位少俠搭救之恩。”
言語極斯文,舉止極有禮,昭沅和琳箐見他時,都愣了愣。琳箐用手捂著嘴,撲哧一聲。昭沅也忍不住想笑。
樂越和其餘人疑惑地看了看昭沅和琳箐。樂越挪到昭沅身邊,將它拉到一旁的柱子後,小聲道:“噯,你看著他笑什麽?”
昭沅詫異地回望樂越,也低聲道:“難道你看不到?”它向杜如淵的方向指了指,“他的頭上趴著一隻烏龜。”

13

杜如淵頭頂的那隻烏龜經昭沅判斷不是海龜。
海龜的大小,四爪的樣子,龜殼的花紋都不是它這樣的,那麽它便是一隻河龜。
這隻龜很淡定,不管杜如淵是站著坐著喝茶還是和別人聊天,都在他頭頂一動不動的趴著,眯縫著小眼睛懶懶地看著一切。
琳菁疑惑道:“杜書生平時梳頭洗頭的時候它也不動嗎?”
這個疑問片刻後便有答案。
彼時樂越正給杜如淵端了一杯茶水,含笑問他:“杜公子,我們有件事想請你幫忙,不知可否?”
杜如淵道:“哦?請少俠盡管直言,倘若在下能辦到,必定竭盡全力。”
正在此時一直在房梁上忙著結網的蜘蛛不慎腳滑,從梁上摔下,扯著一根細細的蛛絲在半空中一蕩一蕩,眼看就要蕩到杜如淵的頭頂。
烏龜眯著眼看了看那隻蜘蛛,慢吞吞地從他頭頂爬到肩膀上,蜘蛛連著一截蛛絲一起蕩到了杜如淵頭頂的方巾上。
樂越道:“杜公子,你的頭上落了隻蜘蛛。”
杜如淵抬手撣了撣,講蜘蛛撣去之後,那隻烏龜又慢吞吞地爬回他頭頂,依然在剛才的位置按照剛才的姿勢淡定地趴下,好像從來沒動過一樣。
昭沅目瞪口呆。
樂越道:“浴房內已經預備好熱水,要不然杜公子先去沐浴,換件衣服,然後我們再詳細聊?”
杜如淵道:“也好,隻是又要多麻煩了。”隨著樂越的師弟一起去沐浴更衣了。
琳菁和昭沅縮在大殿最角落的柱子後偷偷地吭吭傻笑,猜測杜如淵知不知道自己頭上有隻烏龜。
琳菁道:“應該不知道吧,哪有人願意讓一隻龜趴在自己頭頂上的,這隻龜我看不出來什麽來曆,不過凡人的肉眼看不到它,那十有八九是隻龜精。”
樂越趁著大家都在忙的時候,湊到昭沅和琳菁這邊,皺眉問:“他的頭頂真的有烏龜?我剛才和他說話的時候暗中用叻所有查氣觀形的方法看,都沒有看到。”
昭沅道:“那可能是因為你的法術還不夠吧。”
琳菁在一旁搖頭道:“哎,凡人的眼睛所見之物有限,錯過了多少有趣的東西。”
樂越的心癢得像有爪在撓,昭沅安慰他:“要不然我畫給你看。”用前爪蘸了茶水,在地上畫了個大圈,“這是杜如淵的頭。”又在大圈上畫了個小圈,“這是那隻烏龜。”
樂越一點也沒有感到安慰。
琳菁哇道:“傻死了,這種畫了跟沒畫一個樣,好了,還是我來想辦法吧。”
她把手伸進袖子裏,片刻後掏出一件東西,遞給樂越:“喏,把這個吃下去,你就能看見凡人的眼睛看不見的東西了。”
樂越謹慎地看著琳菁手中晶瑩火紅的晶片:“這是什麽?”
昭沅一旁看著,它知道那是什麽東西,卻不敢說破。
琳菁挑眉:“怎麽?你怕有毒不敢吃?”
樂越道:“我樂越從出生起還真就沒有怕過什麽東西.”一把抓起那枚晶片,放進口中,灌了口茶水,咕地咽了。
琳菁燦爛地笑起來。
琳菁的東西確實有用,等到杜如淵沐浴更衣完畢,回到殿中,樂越看到了那隻烏龜。
杜如淵剛剛沐浴完畢,頭發濕漉漉地散著,烏龜便沒有趴在他的頭頂上,而是蹲在他肩頭的幹爽處。
樂越緊緊地盯著龜,強忍著笑意道:“唔,杜公子,我們繼續聊吧。”
烏龜似乎察覺到了樂越能夠看見它,撐起眼皮,淡定地看著他,又淡定地半聳下繼續趴著。
樂越問:“杜公子,你是不是很喜歡養烏龜?”
杜如淵詫異地道:“我平日唯讀書而已,偶爾看一看花草,龜鳥之類的活物卻是從未養過,不知樂兄何出此言?”
樂越打個哈哈道:“沒有沒有,我隨便問問。”再東拉西扯幾句,便繞入正題。
“杜公子,是這樣,我們青山派後天要去參加論武大會,但是小師弟突然受傷,不能前往,人數便夠不上大會規定的數目,不知能否請杜公子暫時加入我派,權且以弟子的身份和我們一同參加,如此一來公子你也能觀賞全場論武大會,不知可願幫忙。
他滿臉懇切地望著杜如淵,杜如淵卻立刻搖了搖頭:”不可不可,樂少俠,這件事情,恐怕在下幫不了你的忙。一則在下於武道一竅不通,倘若上場,恐怕刀劍無眼;二則,凡讀書人,便是孔聖人門生,豈可背叛師門,舍儒投道?”
一番言語絲毫沒有轉寰餘地。
昭沅在一旁憂心地看著樂越,這個人不答應幫忙,怎麽辦?
樂越很爽快地道:“啊,既然如此,杜公子就當我方才的話沒有說過,未曾考慮公子的難處是我的錯了,望公子不要介懷。”
琳菁在一旁讚歎道:“不愧是我看中的樂越,拿得起放得下,胸襟寬闊。”
昭沅聽著,總覺得她誇的是另外一個人,它雖和樂越接觸的時間短暫,但本能地感覺他不會如此輕易地就讓此事作罷。
杜如淵掩嘴打了個哈欠道:“在下忽而有些累了,不知貴派中可有地方讓我暫時歇腳?”
樂越道:“有,等我去告訴師叔,讓他替你準備廂房。”說著起身去了殿後。
杜如淵依然在座椅上有限地喝茶,偶爾四處打量,還和一旁的昭沅搭訕聊天:“這位少俠,你到青山派多久了?”
昭沅道:“不久,昨天剛來。”
杜如淵道:“唔,在下原本想請問廁房在何處,但你也是新到,大約亦未必知曉。”
昭沅道:“嗯,確實不知道。”
杜如淵歎息:“在下恰好有非常之所需,你不知道,又沒有別人,我該問誰才好?也罷,等樂少俠回來再說。”
琳菁站在昭沅身邊,杜如淵卻從頭到尾沒有看過她一眼,言語中,也當她不存在,琳菁耐不住道:“沒有旁人,難道我不是人?你這書生位麵眼神太好了吧。”
昭沅疑惑看著琳菁,她的確不是人啊,為什麽問得這麽憤慨?
杜如淵頓了頓,和聲道:“這位大姐,你是女子,小生不宜多嘴,不宜相言,此乃聖人教訓,因此未敢唐突。”眼睛仍然不看琳菁。
琳菁大怒:“你才是大姐!居然敢譏諷我看起來很老?”
杜如淵搖首道:“不敢不敢,是你誤會了,大姐是一種尊稱,你若不喜歡小生這樣稱呼,小生就稱呼你為姑娘或小姐便可,其實隻是種稱呼而已,何必太執著。”
琳菁眉毛都泛出了青氣,嘴角反而向上翹了翹:“也是,有些道理。”
說話間手指暗暗微彈,聚出看不見的刀刃,斬向杜如淵的椅子腿,再揚去一道勁風,杜如淵眼看就要像被翻過身的烏龜一樣,四腳朝天摔在地上。
當勁風送去,杜如淵卻紋絲不動,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
琳菁驚且疑,再暗聚光刃,法力多加了十倍,再斬向杜如淵的椅腿,杜如淵還是一動未動,仿佛坐在一塊堅硬的磐石上。
琳菁蹙眉,看向淡定地趴在杜如淵肩頭的烏龜。
少頃後,樂越回來,說廚房已準備好,杜如淵道謝,又詢問茅廁所在,待他起身,走出殿門往茅廁去後,方才他坐的椅子忽然癱倒,嘩啦啦變成叻一堆木塊。
樂越怔道:“這,怎麽回事?”
琳菁眨眨眼,露出詫異的神色道:“呀,是哦,怎麽回事?”
昭沅默默看看她,不說話。

杜如淵從茅廁回來,優哉遊哉跨進門榔,看見正卷著袖子清理椅子殘骸的樂越,立刻露出十分驚訝的神色道:“喔,這是怎麽回事?記得在下出去之前,此椅還甚堅固,吾坐得十分安穩。”
樂越道:“哦,可能是被白蟻鑽了吧,沒什麽沒什麽。”
杜如淵道:“貴派的白蟻當真十分厲害,天越來越熱,要多注意除蟲才是。”
琳菁突然覺得自己的手有點癢,十分想將這個杜書生踩翻在地,踏上無數腳。
杜如淵很家常地自己去樂越剛才坐的椅子上坐了,又向樂越問道:“對了,樂少俠,方才這壺茶水,我微有些喝不慣,不知貴派可有再好一些的茶,等下送到我房中去?”
樂越拎著半截椅子腿露齒一笑:“有。”
清理完椅子殘骸,樂越印著杜如淵去了廂房,臨時收拾不出餘房,就將杜如淵安排在樂吳的房內,樂越的三師叔愛喝好茶,節衣縮食囤了一些藏在房中,樂越去摸了一把,泡了一壺,端進杜如淵的廂房內。


昭沅和琳菁跟著樂越進進出出,琳菁又大力誇讚他胸襟廣闊,不愧為未來的亂世英傑,昭沅總覺得樂越胸襟廣闊得有些奇怪,也不回琳菁的話,隻來來回回跟著看。
杜如淵坐在桌前,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道:“嗯,尚可,這是六安瓜片,可惜有些陳了。”
他的頭發已經幹了,那隻烏龜便慢吞吞的從他的頭頂,重新趴好。
樂越微笑道:“我們青山派窮,沒什麽好茶,這已經是最好的了,杜公子你隻能將就著喝一喝了。”
杜如淵走到床邊摸了摸被褥,又道:“吾枕不慣高枕,不知能否換個低的?”
樂越立刻拿著枕頭出去,片刻後夾著一個低枕頭來了。
杜如淵連聲道:“多謝多謝,有勞有勞。”
樂越依然笑眯眯地道:“沒什麽,杜公子還有什麽不喜歡的,隨時和我說。”
杜如淵道:“暫且沒什麽了,就是微有些腹餓,午飯來碗蔥燒豆腐,燒的不要太老,多放些蔥最好。”
樂越道:“這個容易我馬上就去廚房說。”用袖口擦掉桌上的水跡,又道:“對了杜公子,方下忘記問你,你究竟因為何事暈倒在山下?是否遇到了劫匪?”
杜如淵頓時苦下臉:“不是劫匪,是狼。在下昨日與少俠分別後,就想要找個地方借宿,哪裏料到果然城中到處都是人,連破廟都被占了,尋常人進不得,於是我想到城外找戶農家借宿,誰料到走錯了路,越走越荒涼,而後就遇見野狼,我依稀仿佛記得跌了一跤,而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風澤鎮附近,確實鮮少有農家,更無村莊,原因就是青山和清玄兩個江湖門派,尤其清玄乃天下第一派,平日裏少不了江湖道上的刀劍相向,甚至還有靈異之事。連累得附近不便耕種農田,尋常人家的房屋也時常受到牽連被打爛,於是百姓走的走逃的逃,隻剩下荒野了。
樂越道:“這附近的狼挺多的,不是我們這些江湖中人,一般都不敢走夜路。”
杜如淵聽的神色又變了變:“實在是昨天被嚇破了膽,如今聽見狼字便心有戚戚焉。不知在下能否在貴派多叨嘮一晚,今天無論如何不敢下山了。”
樂越道:“好啊,杜公子盡管在此休息,你我兩次相遇,就是有緣,有什麽事情找我就行,不需客氣。”
杜如淵微笑道:“江湖中人果然豪爽義氣,在下承樂少俠之恩,定當報答。”
樂越笑道:“這話就見外了,大家都身在五湖四海內,本應互相照應,杜公子要是在說什麽恩情報答之類的,就是看不起我們青山派了。”
杜如淵再笑了笑,就沒再說什麽。
樂越告辭出去,昭沅和琳菁和他一起出門,樂越回身替杜書生合上門。
走出很遠後,昭沅方才道:“你為什麽要對杜書生那麽仍然?”
樂越露出牙齒,陰森森一笑:“等下你就知道。”
樂越大步流星回到前殿,他的幾個師弟正在裏麵交頭接耳嘀嘀咕咕說什麽,見了樂越立刻呼啦啦圍上來:“大師兄,聽說那個書生不願意幫忙,還譜兒擺的跟大爺似的要東要西,是這樣不?”
“要是如此,直接抬起來扔到山門外算了,留他幹嘛?”
“早知道就不撿他,讓他被清玄派撿走算了,看他敢在清玄派擺譜兒麽?”
樂越抬手道:“不用忙。”讓一旁的樂晉去取紙筆過來,提筆蘸墨,昭沅在他身邊探頭,看他寫到---
上山錢十兩
救治錢十兩
茶水錢一兩
沐浴錢二兩
皂角錢另算,一百文
床鋪錢三兩
中途換枕頭一個,加收一百文
損壞一直需賠償五兩
飯食錢二兩,蔥燒豆腐要求過多,加收一百文
如廁錢一次一百文
樂越大俠關上房門錢五百文
……

眾師弟們咬著指頭看,樂昊道:“大師兄,這是不是有損我派的俠義形象?”
樂越道:“聖人都說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們以俠義之心,救助落難之士,適當收取些本錢資費有何不可?”
樂秦到:“當這也太高了吧。”
樂越正色道:“哪裏高了?衝背上山到救他一共隻收二十兩而已,如果一個闊佬平白出一萬兩銀子讓你背他上山你背麽?肯定不背,所以單這個就無價了。我們青山派乃建派幾百年的名觀,清幽雅致,又有非同尋常的仙氣,茶水床鋪夥食才收這麽一點點錢,實在是人情了。統共加一起,隻有三十多兩,多麽厚道啊。”
眾師弟們都點頭,樂吳道:“但,大師兄,我覺得那個書生看起來一臉窮酸,三十兩銀子他肯定給不起,伱還不如宰了他算了。”
樂越拿起寫好的紙吹了吹,折起來:“我當然知道他換不起。這年頭有的人就是敬酒不吃吃罰酒,請他幫忙他不做,隻好用債務逼他賣身給我們青山派了。”
昭沅目瞪口呆,剛才樂越再杜書生麵前豪爽大度,原來都是在算計他,不知道為什麽,它居然很佩服這樣的樂越,是不是自己也算是一條陰暗的龍?
樂吳讚道:“大師兄,你真狠毒。”
樂越嘿嘿道:“不恨不君子,不毒不丈夫。”
昭沅側目看琳菁,他方才滿口讚揚樂越胸襟廣闊,看到眼前這一幕會不會失望?
琳菁正望著樂越,眼中的讚賞更濃烈了,她小聲地喃喃道:“如此有手段,不愧是我看中的樂越。”


昭沅覺得有點無語。
回臥房休息時,昭沅還是躊躇著跟樂越說:“我覺得,那個叫杜如淵的人有點不一般。他頭頂著一隻烏龜就很奇怪,那隻烏龜一定有來曆,你還是……不要這樣對他比較好。”
樂越打個哈欠躺在床上道:“我管他什麽來曆,哪怕他是玉皇大帝,也不能在我們青山裏擺譜兒裝樣子。我現在隻管後天的論武大會,總之,這一回,嘿嘿,他就等著賣身吧。”得意地笑了兩聲,再打了兩個哈欠,呼呼地睡著了。
昭沅坐了一會,悄悄地開門出去,繞到廊下。
樂吳的房間就在月月隔壁,門窗敞開著,杜如淵坐在桌邊。午飯已經送到,他正慢條斯理地吃著蔥燒豆腐,烏龜依然淡定地半聳著眼皮趴在他頭頂。
昭沅悄悄走到門旁看,杜如淵看到了它,朝它微微笑了笑:“這位少俠,你要不要進來坐?”
昭沅有些不好意思,走近房內,在桌邊的圓凳上坐下,杜如淵道:“對了,還不知道你怎麽稱呼。”杜如淵的聲音很和氣,昭沅覺得,他不是個什麽壞人。
它道:“我叫昭沅,我不是什麽少俠,你喊我昭沅就行。”
杜如淵的眼角微微眯起:“哦,昭沅賢弟,我看你和你的大師兄樂越少俠住一間房,是月月少俠讓你過來的麽?”
昭沅忙搖頭道:“不是,大師兄他睡著了,我自己出來走走。”我想看看你的烏龜,它盡量不動神色地偷瞄那隻烏龜,烏龜卻像懶得理會它一樣,眼皮都不抬一下。
杜如淵放下手中竹筷,忽然道:“我原以為,你們青山派帶我上山,是別有用意,想讓我頂替你們所缺的忍受。”
昭沅低頭,你以為的一點都沒有錯。
杜如淵接著道:“單我之後蓄意試探,他們的大師兄卻很出乎我意料。”昭沅詫異地抬頭,隻見杜如淵道,“我故意拒絕,然後再佯作諸多要求,本想看一看你們圖謀未遂後的嘴臉,沒想到你們大師兄卻一直客氣有禮,爽快義氣,這等人物,讓我不由欽佩,實在值得結交,你們青山派,也確實是個難得的好門派。”
昭沅愣愣地看著他,樂越寫的哪張準備逼杜如淵賣身的勒索單在它的眼前飄來飄去。
杜如淵站起身,微微一笑,如楊柳春風:“勞煩昭沅轉告樂越少俠,我願意加入青山派,做門下弟子。”

14

“他說他願意了?”樂越一骨碌從床上坐起身,眼瞪得像銅鈴,“蒼天,這人簡直有病。”
昭沅道:“他說做那麽都是試探你。總之你趕緊把那張勒索單撕掉吧。”
樂越立刻從懷中掏出那張紙,兩下三下撕得粉碎,飛快地跑去向鶴機子和師叔師弟們通報這個好消息。
青山派上下都欣喜非常,立刻舉行拜師儀式。杜如淵換上一件青山派的藍色衣衫,向祖師畫像行了禮,又對鶴機子行拜師禮,鶴機子替他束上了藍黑色發帶,插上青山派中人人有份的桃木簪。
樂越盯著杜如淵拜師,在心中琢磨他為什麽要繞那麽多道彎,還要搞試探。這大概是讀書人塞一點毛病吧,可能所謂的書生,隻要碰到有人請自己幫忙,就會把自己想象成諸葛亮,把請他幫忙的人當成劉備,非要端個架子過過被人三顧茅廬的癮不可。
向鶴機子敬過茶後,杜如淵在和幾位師叔及樂越等同門師兄弟們見禮,即算禮畢。他入門排行在樂魏之後,是第十三弟子,鶴機子贈他一個道號樂唐。
昭沅和琳箐站在一旁觀禮,看到這裏,琳箐不樂意了:“我和昭沅不是在他之前嗎?沒有入門儀式我們都沒有計較,憑什麽他排第十三?我們要怎麽算?”
樂越無奈的看著她,在心中道,姑娘,你先想想你是誰吧,能裝作不知道把你留下已經不錯了。
鶴機子道:“昭沅公子隻算是本派掛名,並不是正式在籍弟子,相信它並不會計較。至於姑娘你,貧道實在不記得什麽時候說過,姑娘已經是青山派門下弟子了。”
琳箐揚起下巴道:“那就是你想賴帳不收我了是吧。”
鶴機子撚須道:“非也非也,天地道法圓融廣闊,我們青衫派怎會狹隘地容不下姑娘這個弟子?如果姑娘也肯行入門禮,參拜祖師畫像,對貧道行拜師禮,貧道即刻便可讓姑娘如我青山派。”
琳箐撇嘴道:“麻煩死了,算了算了,我不樂意了。”她暗暗嘀咕,“什麽祖師畫像,你們的祖師,可能是不知道差了我多遠的後生晚輩哩,讓我磕頭,你們當得起嗎?”
昭沅一直站在琳箐旁邊,他耳朵尖,這幾句話聽見了,遂抬起前爪,數指頭。
琳箐陰測地從牙縫中道:“你是不是在算我有多少歲了?”
昭沅趕緊放下爪子:“沒有,我在算還有多久吃飯。”
琳箐哼了一聲,又道:“那這個新入門的,要怎麽稱呼我和昭沅?”
明明隻是他自己對這件事計較個沒完,卻非要拉上昭沅,昭沅也感到很無奈。
杜如淵開口,謙遜地道:“”雖然兩位在我之前來道青山派,但琳箐姑娘和昭沅賢弟看起來那麽年少,讓我喊師姐師兄我實在喊不出來,隻能請琳箐姑娘和昭沅賢弟讓我稍微逾越些,稱呼琳箐姑娘或琳箐師妹,昭沅賢弟或昭沅師弟了。
他的態度文雅有禮,鶴機子大為讚賞,又稱讚了他幾句。琳箐掃了杜如淵一眼,再哼一聲。
一瞬間,招遠突然看見杜如淵頭頂的烏龜睜開眼皮,目光中充滿了不屑:“一群淺薄小兒。”
昭沅再要細看,烏龜又垂下眼皮打起了瞌睡,好像剛才那一幕根本就沒有發生過。
拜師儀式完成後,臨清將樂越拖到一個僻靜的角落,神色肅然地道:“樂越,我總覺得那個杜如淵不是好人,你離他遠些。”
琳箐拖樂越時,樂越就扯著昭沅,昭沅便一同被拖了來,他謹慎地插嘴道:“我倒覺得他不像壞人。”


琳箐嗤鼻道:“你才上岸幾天?見過幾個凡人?沒有拿棍子打你的你就以為是好人了吧。我告訴你,凡間的人,越是壞,就越讓你看不出他壞。能讓你自始至終當他是個好人的,才是真正厲害的壞人。”
樂越無所謂道:“這個杜書生是好是壞,我懶得管,隻要他能撐過論武大會這段時日就成。到時候橋歸橋路歸路,說不定就永無瓜葛了。”
琳箐道:“真是這樣就好啦,我總覺得他會有很大瓜葛,會瓜葛很長很長時間。”
昭沅在心中讚同,它也有這種感覺。
樂越揮揮手:“那就等到時候再說了。呃,我突然想起我還有事待辦。琳箐姑娘,我先告辭片刻。”

昭沅還沒反應過來,樂越已經極其迅速地溜走了。
琳箐望著樂越的背影,咬了咬嘴唇:“他躲著我,是不是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琳箐本打算下午和樂越談談,結果他在青山派中神出鬼沒,一下在這裏幫師叔做這,一下在那裏幫師弟做那,甚至還替鶴機子謄寫了幾分弟子名單,留待論武大會之用。最後跑去和杜如淵聊天,談論天南地北的異聞,聊到很晚。沒留給她一絲絲機會。
第二天,昭沅大清早被樂越喊起床,揉著眼鏡跟在樂越身後去吃早飯,哪知道剛打開房門,便看見琳箐站在不遠處。

琳箐對樂越昨日故意躲避之事好像並未介意,笑容燦爛地和樂越打招呼:“你起來了?”
樂越也笑容燦爛地回應:“是啊,你起得真早。”昭沅想要悄悄繞走,又被樂越緊緊抓住。
昭沅瞄了琳箐一眼,隻見她果然用視線犀利地掃過樂越和自己的距離,但仍然笑盈盈地向樂越道:“嗯,我特意來等你的。”
這句話被一旁路過的幾個青山派弟子絆了個趔趄,師弟們火辣辣的目光紛紛向這裏飄來。
琳箐在這些熱烈的目光中繼續用明亮的眼鏡望著樂越:“呐,你今天不能不再不理我了,我要你和我一起吃早飯。”

樂越感到有些困擾,
有些滿足,
有些無奈。
唉,琳箐姑娘,
你我人shou殊途,你的情意,我雖注定不能回應,但我和感動。樂越假裝若無其事地道:“好。”


春天來了,大師兄的桃花開了。
廚房中隻有昭沅、樂越和琳箐。吃早飯時,琳箐纏著樂越說這說那,樂越陪著她聊,氣氛不知為何,有些詭異。昭沅夾在中間埋頭專心吃飯,不知不覺,吃了三個包子,兩碗粥,漲的打了個飽嗝。
樂越立刻關切地問:“昭沅師弟,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走動走動,早飯後要多活動,不然飯積在肚裏,中午就吃不下了。”
昭沅還沒答話,緊接著道:"說得極是,我們一起四處走走。"
樂越向昭沅道:“師弟,要不要你我先一起去個茅廁?”
去茅廁這種事,琳箐當然不能一道。
昭沅被樂越拖著向門外走,琳箐側首看著他們,忽然一笑:“樂越,我還以為你是個挺有膽量的人,原來是我看錯了。”
樂越停下腳步,皺眉回身。琳箐挑眉盯著他:“你從昨天起,就對我連躲帶繞,是不是因為知道了我的真身?”
樂越僵了僵,昭沅急忙道:“不是我說的。”
琳箐嗯了一聲:“我知道不是你說的。”繼續瞧著樂越,“是你那位橘子皮臉長胡子的師傅告訴你的吧。”
樂越坦蕩蕩地一點頭:“琳箐,這裏不方便說話,我們換個地方繼續聊?” --
青山派菜園幽靜的扁豆架子下,樂越懇切地向琳箐道:"琳箐,你是個很好的女孩子,真的。"
今日日暖,無風,幾隻蜜蜂在一旁菜地的金黃色菜花上互逐互繞。
昭沅蹲在菜地邊用前爪試探地觸碰菜花,細碎的小黃花湊近了聞有種特別的幽香。樂越和琳箐就在她身後不遠處說話。
他不明白這種場合,為什麽自己要在這裏。
世間有很多事情都是莫名其妙的,永遠不要試圖搞清為什麽。來人間這幾日,它覺得自己對凡間已經很有感悟了。
蜜蜂嗡嗡地振動翅膀,樂越頓了一頓,接著向琳箐道:“但,琳箐你是麒麟,我是凡人,大家終非同路,所以,你對我的情,我雖然明白,卻不能回應你,抱歉。”
琳箐漂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怔怔地望著他。片刻之後,她突然撲哧一聲,哈哈地大笑起來:“你......哈哈......你不會以為我愛上你了吧......原來你這麽喜歡自作多情......哈哈哈”她捂著肚子,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擦了下眼角,勉強直起腰道,“嗯,不過,從這些可以看出你很自信。我欣賞。”


琳箐的身周忽然出現金紅色火焰般的光芒:“我做護脈麒麟雖然不久,我的年紀在麒麟中也不算大,但對你們凡人來說,已經是想不到的長遠。一個凡人,從嬰孩到白頭,在我眼中,不過轉眼一瞬。所以,你根本不需擔心,我會愛上你。”
炫目的光輝中,她暖雲色的杉裙漸漸變成華貴的裙袍,晚霞裁作裾,流雲束為裙,昆侖山頂的祥雲落入她衣衫的紋理,九天上最亮的星辰鑲嵌在她的眉間。
樂越覺得有些眼花,他聽見琳箐的聲音似在近前又似很遙遠:“樂越,我是護脈神之麒麟,你乃我選中之人。我會護佑你成為即將到來的亂世中最勇猛的將軍,最耀眼的英雄。你將馳騁沙場,所向披靡,你會縱橫山河,千軍萬馬都在你的麾下。亂世將因你而掀起驚濤駭浪,你將奠定新王朝的基石。千古功業,萬世芳名,都盡在你的手中。”
琳箐的話語,幾乎可讓人看到萬裏河山連天烽火,吳鉤寒月,鐵蹄塵煙。
樂越將雙手環在胸前:“的確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好事,多謝姑娘看得起我,不過”他輕飄飄地拋出一句話,“我沒興趣,護脈麒麟姑娘閣下你去找別人吧。”
昭沅從菜地旁轉過頭,琳箐周身的光咻地滅了,神色驚異微怒道:“怎麽可能,你的性格我很了解,你不是一直都想做萬人景仰的人上之人麽?”
樂越吊起半邊嘴道:“姑娘你自以為很了解的了解好像一點都不了解。我要做的是伸張正義、懲惡扶弱的大俠,對於踩在別人頭上,拿別人的命換自己的功名這種事情我沒興趣。”
琳箐道:“逞一己之力這不過是徒有勇武的匹夫,能操縱千軍、談笑沙場者,才是真正的英雄。倘若沒有匹夫,世間仍是這樣的世間,但倘若沒有大英雄,你腳下的江山,不知道此刻會姓甚名誰。”

樂越挖挖耳朵道:“那就是大家對英雄的理解不同了,姑娘你看不起隻有一己之勇的匹夫,有很多都被世人稱頌,俠名永駐。倒是你所謂的大英雄,有不少頗有罵名。所謂亂世梟雄,最勇猛者,不過楚霸王,下場怎麽樣?烏江抹脖子了。所謂萬古芳名的良將,比如韓信,結果又如何?被劉邦給哢嚓了。哪有大俠無拘無束隨心所欲一輩子來得痛快?”他抱抱拳頭,“所以麒麟大神,我就是你眼中最胸無大誌的人,你趁早即使醒悟,去找別人,對麵山頭,清玄派裏,一定不乏你要找的這種有誌青年。”
他轉身要走,琳箐跺腳道:“站住,那我再告訴你,你想要拯救蒼生是吧。你做大俠,一次至多救幾人,甚或一個人也就不了。但若做了大英雄,一次就可以救很多人。”
樂越停下腳步,轉頭看她:“你說得不錯。但,做了你所謂的大英雄,雖然救很多人,也會害很多人。”他露牙笑了笑,“麒麟大神,你知不知道我為何身在青山派?我家原本是富商,遊走四方做生意,我娘在途中的一個小城生下了我,於是全家就暫時留在那個成立等我娘坐完月子。結果,那個地段的郡王叛亂,朝廷派兵攻打,城中的老百姓在兩軍交戰中死了多半,都搞不清到底是朝廷殺的,還是叛軍殺的,我的全家就在那是都死了。幸虧當時師父路過,將我救了回來。所以,你所說的那種大英雄,我這輩子都不會去做。”
他再次轉身,快步離去。昭沅蹲在菜地邊看著樂越的身影出了月門漸漸地遠,它雖不能明白凡人對生離死別的感受,但樂越方才說的話讓它心中鈍鈍的悶痛。它找到了和氏的後代之後,為了從鳳凰的勢力奪過皇位,勢必也要打仗吧,到那時,會不會也牽連到很多無辜?
琳箐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半響後,自言自語道:“成大事者,必要舍棄細枝末節,樂越現在太執著於小任而無視大義,他確實還欠磨練。不過不要緊,我定能把他這一點改過來。”
昭沅站起身:“但他如果一直不肯答應你,該怎麽辦?”
琳箐陽光爛漫地一笑:“不答應?如今他恐怕不答應也要答應。”
嗯?昭沅抓頭。
琳箐的笑容有種陰謀得逞的得意:“你還記不記得,昨天在前殿,我給他吃的東西?你當時看出來了吧,那是我的鱗片。嘿嘿,護脈麒麟認定自己守護之人的方法,就是給那人吃下自己的鱗片。所以,我已經是他的護脈麒麟了。”
昭沅想起昨天琳箐拿給樂越那枚鱗片時,無害純良的模樣,“不擇手段”這個詞不由自主地浮在它的眼前。
琳箐用袖子半遮住嘴,笑得猖狂無比:“哦嗬嗬嗬~~不答應?!木已成舟,他要怎麽不答應!”


琳箐也走了之後,昭沅依然呆呆地站在菜地邊,那幾隻蜜蜂還在,因為它的衣擺沾了些菜花的花粉,蜜蜂便在它腳邊繞個不停。
琳箐的做法它剛才以為是不擇手段,但轉念一想,父王所說的那個用血塗在龍珠上的方法,其實和琳箐的所作所為是一樣的。隻要血融進了龍珠,那人便是和護脈龍神有血契的人了,不管他願不願意。這是不是也是不擇手段?
這樣做究竟是對是錯?
它很困擾,感到有點頭疼。於是走到一個瓜棚下,坐了下來,仔細思索。
有個聲音在它身邊甕聲甕氣地道:“那隻小麒麟真是膚淺啊,像她那樣,怎麽能做真正的護脈神。”
昭沅嚇了一跳,猛地站起身,那個聲音又甕聲甕氣道:“你也很膚淺,老夫不過說了一句話而已,你怎地就嚇成這樣?太不淡定了。”
昭沅順著聲音四處尋找,終於發現瓜棚的角落裏趴著一隻烏龜。
就是一直趴在杜如淵頭頂的那隻。
因為它的個頭不大,烏龜的顏色是綠色,和瓜藤葉子的顏色差不多,的確不易被發現。昭沅驚訝地想,自己涉世未深沒察覺到它的氣息也還罷了,琳箐居然也沒有察覺,證明這隻烏龜應該比較了不起。
昭沅端詳了那隻龜片刻,小心翼翼地在它身邊重新坐下:“你是誰?為什麽不在杜如淵頭上了?”
烏龜哢哢笑了兩聲:“我是誰?少年,你覺得我是誰?”
我要是知道,怎麽還會問你?昭沅不回聲。
烏龜眯著眼睛道:“你可以稱呼我為前輩。唉,想偷空在這裏打個盹都會被吵醒,時間真的越來越浮躁了。”
烏龜聽到了琳箐和樂越的對話,那它已經知道護脈麒麟的事情,會不會猜到我是誰?昭沅有些忐忑警覺地看著它。
烏龜慢吞吞地道:“那個麒麟丫頭,太不會說話,先用幾句話傷到了那個凡人少年,之後說得再天花亂墜也無用了。你知不知道她哪些話說錯了?”
昭沅道:“是做大英雄和匹夫的那幾句吧。”琳箐固然想讓樂越做大英雄,也不該把樂越想當的大俠扁的一錢不值,昭沅覺得這樣很不對。
烏龜晃頭道:“錯了,她說得最錯的幾句話,就是她活了很久,凡人在她眼中不過是一瞬而已。”
這?這不是實話嗎?昭沅有些困惑。
烏龜道:“凡人的命很短,在我們看來如朝露如煙塵,這是實情,他們自己也明白,但當著他們的麵這樣直白地說出來實在很不應該。而且......”烏龜閉上小眼睛,“她可以看見千千萬萬個凡人,瞬生瞬滅,但與她相遇的每一個都不同,不會有第二個與這個完全一樣,一旦沒了,就不會再回來。隻有多經曆些,才能看破這一點,所以我才說她太膚淺。”
烏龜將眼皮撐開一條縫瞄了瞄昭沅:“千萬不要學她這樣。”
昭沅疑惑地皺起額頭:“你不會是護脈玄龜吧,對護脈神的事情知道這麽多。”
烏龜卻又已經合上眼,把頭縮進龜殼裏,好像睡著了。
昭沅又悶悶地坐了一會兒,起身離開。
如果烏龜是護脈玄龜,難道杜如淵就是它挑選的人,也就是與樂越這樣的亂世英豪相對的文臣良相?
一下子,幾乎所有有關的人都碰到了,這算不算很巧?
昭沅離開菜園走遠之後,趴著的烏龜又慢慢地從龜殼中伸出頭,撐起眼皮。
昭沅方才坐著的瓜棚密密的葉簾後,走出了一個藍色衣衫的人影。
他手上握著一卷書,俯身將烏龜輕輕地托在掌上,望著菜園門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揚:“龜兄,你覺得我應該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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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複:回複:回複:回複:山海紀龍緣 by 大風刮過 -nancy_yj- 給 nancy_yj 發送悄悄話 (61490 bytes) () 07/24/2009 postreply 22:5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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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複:回複:回複:回複:回複:回複:回複:山海紀龍緣 by 大風刮過 -nancy_yj- 給 nancy_yj 發送悄悄話 (4339 bytes) () 07/24/2009 postreply 23:01:03

忘了說, BL, 嘿嘿~~ -nancy_yj- 給 nancy_yj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24/2009 postreply 23:01:58

沒完啊,後麵的呢?要是貼不上就發給我吧,我幫你貼 -意隨風行- 給 意隨風行 發送悄悄話 (48 bytes) () 07/25/2009 postreply 06:00:56

看見大風的新文,興衝衝地打算來看,這才發現是個坑。 -鴿蛋圓子- 給 鴿蛋圓子 發送悄悄話 (110 bytes) () 07/25/2009 postreply 07:02:41

太傷心啦,我還以為是大風的短文那,全看完了才發現沒完,這下掉坑裏了 -nofearatall- 給 nofearatall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7/25/2009 postreply 23:0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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