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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侶19:邊界三部曲全書終

(2024-01-23 14:40:25) 下一個

東南北從瓦爾納舊港回到“妮娜民宿”的閣樓房間,拿出護照坐在閣樓斜窗前的椅子上仔細辨認著護照入境章上的日期、又核對了一下機票信息,望著窗外蔥綠的枝頭,打開手機瀏覽器隨意翻閱著新聞網頁,皺著眉頭看了一會兒搖搖頭關掉了手機。拿出行李箱,把衣櫥裏的衣服一卷都放了進去,將牆上的幾張鏡框摘下來摩挲著呆呆地看了半晌,用一件襯衣包好放在行李箱裏,把古琴裝了起來立在桌旁。最後將室內和洗手間裏的垃圾分類裝在垃圾袋裏,拎著走出了房門。

房東太太妮娜正在一樓早餐廳擦地,東南北打了聲招呼出門向大市場走去。到達大市場時,妮娜的女兒西爾維婭已經將攤位收拾停當,正在煮牛肉湯。東南北打了聲招呼後就換上廚師裝,係上圍裙,戴上高高的廚師帽,然後看著西爾維婭“嗯”了一聲,西爾維婭轉過頭微笑著搖搖頭,然後把他圍裙上的蝴蝶結解開,向左挪了下重新係好,仔細將蝴蝶結展開然後搖搖頭。

臨近中午,陸續有客人過來,站在攤前研究懸掛在半空的菜單,有的直接坐在小桌旁點單,不時有遊客模樣的人經過,有的亞洲麵孔遊客經過時停下腳步好奇地看看菜單,打量著東南北。

菜單上除了常規的湯和麵包、酒水和咖啡等,另有四張彩色的大照片,照片一角用保加利亞語、俄語、英語和中文標注著“老人與海”、“瓦爾登湖”、“1984”和“日瓦戈醫生”四款麵條的名字,在照片的下方列明了口味和配料。

東南北看著西爾維婭遞過的點餐單迅速撈出麵條用冷水過了一下,放在兩個不同款式的大腕裏,然後舀了兩勺熱湯澆在上麵,又分別撒了點香菜末和香蔥末,扯了下鈴鐺。西爾維婭轉身端走兩碗麵,收回了兩個不同顏色的海星。東南北眼睛掃了一下客人台麵上的海星,拿出另外兩個大腕,把配菜燙了一下墊在其中一個碗底,抓了一把通心粉丟在熱水鍋裏慢慢煮著,同時拿出一塊麵團,用擀麵杖隨便壓了兩下,開始扯出麵片,然後放在一個大笊籬裏下水煮了一會兒用冷水衝了一下扣在一個碗裏,同時將煮熟的通心粉撈出放在另一個碗裏。調大了電磁爐的火力燒油,把酸菜魚的湯和肉澆在通心粉上,撒了一把花椒粒和蒜末,往麵片上倒了一勺醬汁,然後撒上蒜末、蔥末和辣椒粉,用熱油往兩個大碗裏一潑,隨著“滋滋”的響聲激出一股香氣,東南北嗅了一下,微笑著輕扯了下鈴鐺。

中飯時間過後,除了“瓦爾登湖”的湯料剩了一個鍋底,其他連湯帶麵都賣得精光。東南北指著“瓦爾登湖”的湯底又指了下西爾維婭,西爾維婭聳著肩膀點點頭、東南北攤了下手。

等客人走淨後,西爾維婭簡單收拾了一下,啟開兩瓶啤酒放在桌上,又順手拿了一小盤香腸和東南北一起坐下。東南北喝了口啤酒用英語說:“我想把‘瓦爾登湖’換掉。”

西爾維婭微笑著搖搖頭用英語問:“換什麽?”

東南北抬手拿起筆和紙在最上麵寫下了“日瓦戈醫生”、“老人與海”和“1984”,隨後又寫了“悲慘世界”、“神曲”、“格林童話”,然後在右側寫上“國家”和“特點”。逐一介紹完後,西爾維婭想了想,指著“格林童話”搖搖頭,東南北也搖搖頭,然後寫下了主要配料:雞肉和各種顏色鮮豔的蔬菜,然後畫了一團火苗,西爾維婭不住地搖頭。

簡單吃完飯後,西爾維婭迅速買全了配料,東南北先教她處理食材,然後一步步教她做完了一份“格林童話”,西爾維婭用叉子卷起一根炒麵放在嘴裏慢慢嚼著不住地微笑著搖頭。

兩個人分吃完炒麵後,東南北坐在桌邊喝了一口酒看著西爾維婭說:“我不得不和你們告別,因為我的免簽期限還有一周就要期滿,我必須離開,我計劃經泰國回美國看看女兒。這一周時間我會幫助你把所有烹飪技術都練習好,明天我把‘格林童話’的招牌換上,碰到任何問題你都可以隨時聯係我。”

西爾維婭臉色一下子暗了下來,轉動著啤酒瓶子說:“我以為沒那麽快,那麽你很快就會回來嗎?”

東南北點點頭。

“我們會非常想念你的。”西爾維婭說。

“我也是。”東南北說,“謝謝你們照顧我,允許我幫忙,免費提供我食宿。我想等有了錢就把一樓租下來,改成畫廊、咖啡館和酒吧,順便幫你們提供住宿客人的早餐。”

“那太好了!”西爾維婭說,“到時你做我的老板。”

 

回到閣樓後,東南北打開平板電腦、支起鍵盤托、打開名字為《飛魚》的文檔,第一頁上寫著一段話:

在全世界的溫暖海域都生長著一種會‘飛’的魚,其實它們隻是長著一對翼狀胸鰭,當魚身越出海麵的瞬間,依靠尾鰭的劇烈擺動產生推力,使它們可以在海麵上空滑翔數百米。

當它們在海麵下遭遇到凶狠的捕獵者時就會展示“飛翔”的本領,而當他們離開海麵的同時也會麵臨海鳥的捕食,所以它們隻能再次潛回海裏,然後再次越出海麵……

瀏覽一遍文檔後,東南北在文檔的最後插入一個分頁符,在第三十九章編號後輸入標題“舊港”,然後寫道:

歐羅巴大陸的十月可能是全年中最蕭瑟的時期,因為樹葉剛剛落盡,而人們還沒有接受冬天的來臨,黑海邊上的瓦爾納也不例外。而2019年的十月真的像世界末日,魚先生已經在這裏等待了將近六個月,所有他期待的事情一件都沒有發生。

落葉混合著塵土匍匐在深灰色的地麵,和灰黑色的建築融為一體,不時被陣風鼓起,像翻湧著的黑海海麵。街上的人們裹著瀟灑的長衣行色匆匆,似乎一定要在吸血鬼出現前趕回安全的家。而此時,魚先生佇立在舊港的岸邊,遙望著無垠的海麵,目光似乎已經穿越了高加索山脈,但是他到底在遙望哪裏呢?是太平洋東岸的雪國還是大西洋東岸那扇亮著燈的窗?

魚先生沿著舊港慢慢踱了幾個來回,每一扇窗口亮起燈時他都會敏感地發現,睜大了眼睛探索著窗內,似乎看到一個或者兩個熟悉的身影,耳邊隱隱傳來一個女孩故作可憐的聲音“爸爸,我餓了”。天空中似乎飄起了小雨,魚先生下意識地抹了下冷濕的麵頰。

凝望著中世紀般的城市,魚先生深深懊悔,為什麽當初沒有信基督教?那樣他就可以把自己交給神。

站在妮娜民宿的門口,魚先生習慣性地在地墊上擦著靴子底,撲打著大衣上的“雨滴”,這時大門忽然打開,隨著一股歐洲氣息撲麵而來的是房東女兒西爾維婭陽光般的青春笑臉,她那雙愛琴海一樣寶藍色的眼睛像“飛魚王”通體透明的藍色一樣,讓魚先生不敢多看,生怕墜入海底。

一杯滾燙的咖啡飄著嫋嫋的香氣,魚先生怔怔地望著,沒有攪動,因為他認同一種咖啡的喝法,就是讓糖化在咖啡杯底,這樣最後一口總是甜的。

“媽媽想知道,下月你是否續住?”西爾維婭輕聲說。

“哦,可以。”魚先生點點頭說。

西爾維婭笑了出來說:“你還沒有習慣保加利亞的習慣,點頭是‘no’,搖頭才是‘yes’。”

魚先生繃著脖頸說“yes”。

“那我和媽媽說延遲修繕房屋,因為會多出很多灰塵。”西爾維婭說,“媽媽原想把早餐廳換過來,這樣座位就多了,還可以看到港口的景色。”

“沒有問題,還是完成你們計劃。”魚先生說,“你們準備怎樣裝飾?”

“外觀是不能隨便動的,我們隻是想把內部牆壁粉刷一下,窗簾換掉、燈光調亮一點。”西爾維婭說,“先完成我們自己能做的,然後再雇工人。”

魚先生打量了一下四周說:“工作很簡單,但還是有一定工作量。如果你們不介意我可以幫你們,免費。至於牆麵,你有想過把它們畫成和街景一樣的嗎?這樣會給客人一種異樣的時空感。我可以幫你畫,也是免費。”

“你是油畫家?”西爾維婭說。

“我可以畫,實際上我是畫廊經理,圖像學博士。”東南北說,“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你隻需要知道我是一個好人,來自中國的好人,不,中國是我的故鄉,我使用美國護照。”

西爾維婭大笑起來,雪白的牙齒像海上的浪花。

“我們相信你是好人,你的眼睛告訴了我們,東方人的眼睛,很古代。”西爾維婭說,“你很有禮貌,你說話和走路的聲音都很輕。”

“謝謝!那麽你明天會幫我準備顏料嗎?丙烯顏料可以。”魚先生說,“你喜歡哪個季節就準備那個季節的顏料,如果你不知道怎麽挑選,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商店。”

“你可以陪我一起去買,因為我不知道用量。”西爾維婭說,“你覺得大約需要幾天能完成呢?但是你有那麽多時間嗎?”

“我盡力在離開前完成。”魚先生說。

“太棒了,我這就去告訴媽媽。”西爾維婭開心地說,她真的希望這個帶來了巨大驚喜的客人能多住一段時間。   

 

東南北在泰國清邁完成了自傳體小說《飛魚》,在最後一章開篇寫道:

魚先生終於在瓦爾納等到了小魚兒。

在章節的最後東南北寫道:

魚先生和小魚兒拎著行李挽著手臂笑吟吟地走出民宿大門,迎麵撞到妮娜和西爾維婭,她們熱情地打過招呼說:“祝你們旅途愉快!”

“謝謝!”魚先生和小魚兒一起說。

登上開往格魯吉亞的郵輪後,兩個人牽著手在餐廳、酒吧和賭場流連了一陣後回到頭等艙相擁著沉浸在浴缸裏互相愛撫著……

起身後小魚兒精心畫了一個晚妝,魚先生早已穿好兩個人專程去巴黎的專賣店購買的“山本耀司”禮服,雙手拎著同品牌的女士夜禮服站在旁邊。小魚兒裸著身體站了起來,用雙手托了一下乳房揚著一隻眉毛嫵媚地看著魚先生說:“真空?”

魚先生微笑著點點頭。

套好晚裝後,魚先生拿起最愛的一款“山本耀司”香水在小魚兒耳垂下輕輕噴了兩下,然後向空中用力噴了幾下後,擁抱著小魚兒站在香霧裏。

兩個人在餐廳窗邊位置坐下後接過服務生遞過的菜單各自看著。

“我們要吃魚嗎?”魚先生說。

“不好吧?我們等下就‘信仰一躍’,從此和魚兒們一起了。”小魚兒說。

“更不要吃飛魚,據說味道很鮮美,而且營養價值很高,但是它是章魚的好朋友。”魚先生說,“我們隻吃陸上和天上的。”

“我們可以吃黑海的鱘魚,它可能是飛魚的天敵。”小魚兒說。

魚先生抬頭看了一眼小魚兒笑著說:“你這是關公戰秦瓊,黑海不產飛魚。”說完對服務生說:“能否讓我們晚些時候再點菜?麻煩先幫我們把香檳打開,謝謝!”

魚先生和小魚兒碰了一下杯子喝了一口香檳。

“黑海的魚少了很多,因為周邊的國家汙水排放太厲害了。”魚先生說,“你知道嗎?黑海是世界上唯一的雙層海。因為周邊有多瑙河等河水注入,使海洋上層海水的含鹽量大大降低,從而形成一個隔層,影響了上下層海水的交換。”

小魚兒微微蹙起了眉頭。

“那我們跳下去之後會不會被隔在中間?”小魚兒望著魚先生認真地說。

“又不是死海。”魚先生說,“我還以為你嫌髒,不過我們都是黑色衣服,髒了也看不出來。”

“我也嫌髒。”小魚兒說,“經你一說我感覺黑海不像海,更像一個大水塘,我估計海底都是汙泥,你真願意沉在這裏嗎?”

“好像有點草率啊。”魚先生認真地說。

“我們找片有飛魚的海域吧?”小魚兒拉過魚先生的手說,“很可能我們跳下去時候就生了一對翅膀。”

“好。”魚先生說,“死亡之約長期有效,這次就當彩排了,要不等下我們跳到遊泳池裏試下。”

“不行,我們說好的是連在一起跳的。”小魚兒說。

“那我們隻能回去跳浴缸了。”魚先生說完瞄了一眼小魚兒的胸。

“So……”小魚兒眯著眼睛詭異地笑著說。

“Done。”魚先生說。

 

離開清邁後,東南北直接飛到了洛杉磯,驅車趕往“加州藝術學院”。在通往餐廳的路邊長椅上坐了很久,遠遠看見兮兮和幾個同學一起走過來,東南北立即掏出手機開始錄像,兮兮發現後徑直走過來,瞪著眼睛湊在手機鏡頭前,然後張開鼻孔對著鏡頭,東南北笑著說:“該擤下鼻涕了。”

“不可能!”兮兮直起身捏著鼻翼說。

“想吃中餐嗎?”東南北收起手機說。

“我想吃川菜。”兮兮說。

定位好一家川菜館之後,東南北和兮兮按著導航驅車前往,路上東南北說:“你為什麽一直不考駕照。”

“我覺得汽車不好控製油門,因為總是要擔心超速。”兮兮說,“不像自行車,我用力蹬就可以騎得很快、而且不會太快。”

“這個邏輯挺‘邏輯’。”東南北笑著說。

點完菜後,東南北拿出一個U盤和一個信封遞給兮兮說:“這是爸爸剛完成的小說,作為你十八歲的成年禮。不是自傳體,很多情節是真實的,但不一定發生在一個人身上,還是有很多虛構成分。對於其中的色情描寫,也要以審視的眼光看,爸爸倡導有愛的性和安全的性。爸爸不是想說教,隻是想把爸爸自己一生經曆的事情和思考通過文學創作傳達出來。我再給你個叫‘囡囡’的電子郵箱,你發給她就行,什麽都不用說。”

“這是什麽?”兮兮打開信封裏折疊的紙說:“怎麽看起來像遺書?東南北,你不是要自殺吧?必須經過我批準。”

“不是遺書,即使提前寫封遺書也正常啊。”東南北說,“那是一份授權書。我相信這部小說可以出版,那麽所有版權和改編的收益都留給你。爸爸一生都在瞎折騰,在小說裏你能看到,錢來得容易去得也容易,沒有什麽積累。不過幾年之後我有一筆保加利亞的政府債券到期,你和那個‘囡囡’一人一半,另一份文件是保加利亞語和英語的雙語授權書,公證過的。”

“那你呢?”兮兮紅著眼睛說。

“爸爸一身才華,想維生足夠,想掙點碎銀也容易,隻是有點可惜。”東南北說,“寶貝女兒放心吧。”

“我知道、我相信。但是我不需要太多錢,我很快就畢業了,多數畢業生直接進迪斯尼,年薪很高的。媽媽又把上海的房子賣了,我們剛換了一座大房子。”兮兮說,“媽媽說還給你賬號轉了十萬美金。”

“那你隻當成禮物收好,不急著出版。”東南北說,“另外爸爸想和你交待書中的一些真實情節。關於邊界,爸爸一直沒守好。關於忠貞,爸爸背叛了婚姻,但沒有背叛愛情。關於愛情,爸爸在遇到媽媽前愛過的女人,一生揮之不去,但是爸爸也愛媽媽,隻不過我們的風格不一致,像尼康和佳能。還要關於自由、藝術和愛,那是爸爸一生的追求。”

“小說最後是什麽結局?”兮兮說,“圓滿嗎?你和所愛的人自由地從事著藝術工作?”

“開放式結局。現實中爸爸在女朋友意外身故以後,在和媽媽好之前遇到過一個人,她像爸爸的另一個自己,爸爸很愛她,但是爸爸把她弄丟了。爸爸也愛過很多男人和女人,那在漫長一生中無可避免,而且至今還牽掛著,這點你要批判地看。”東南北說,“另外無論以後你聽到關於爸爸的什麽事情,請不要受別人的影響,自己做出獨立判斷,爸爸很在意在你心中的形象。爸爸早晚有離開人世的一天,拜托我最親愛的女兒為爸爸寫一篇銘文,折疊成小船放到海裏,爸爸一定能收到。”

“不要說這些,爸爸。”兮兮說著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還有,最重要一點,不要向任何人透露爸爸的消息,包括媽媽。”東南北說,“看完小說你就明白了。”

兮兮認真地點著頭。

“你在加州呆多久?”兮兮問,“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可以呆到你膩煩之前。”東南北說,“我可以每天過來接你去吃飯。”

“不過很快就是感恩節了,放假我要回紐約,和媽媽說好了。”兮兮說,“聖誕節媽媽也讓我必須回去。”

“那就隻爭朝夕。”東南北說。

 

回到酒店後,東南北拿出平板電腦又瀏覽了一遍章妤博客裏的舊帖子,想了一下,注冊了一個新賬號,給她留言:

My heart:

想起中國妻子最常問的三個問題:你在哪?做什麽?什麽時候回家?我但願能打給你電話問你同樣的問題。

我已經完成了自傳體小說《飛魚》,也親手送給了我的小女兒,委托她發給大女兒,並料理好了身後的一切,準備赴死亡之約,突然意識到這次是徹底把你丟了,連同我的心一起。

原來生不由己,死也未能如願。

我一直反複回放著那天我們三個人在一起前後的過程,逐漸清醒地認識到我做錯了。

有人說過我身為男人最大的問題是不能保持和女人清晰的邊界,我不大確信,為什麽和喜歡、敬愛的男人可以沒有邊界,而和女人一定要有?

但是我感覺傷害了你,我愛你,還怎麽能和別人一起分享這種從心靈到身體的極致感受呢?

你是因此徹底放棄我的嗎?

回望一生,我走得確實太疲倦了,似乎進入了一種萬劫不複的循環。我向善、作惡、向善,我批判、效仿、懺悔,我拿起、放下、拿起,最終連自己的身體和靈魂都無處安放。

我追悔莫及,但也無力回天。我恐怕再也踏不上那片土地了,也不能和你傳遞任何消息。

我要不要獨自死去?那我又一次毀約了,我隻有等下去、絕望地等下去。

如果不是一起死,你會不會終生遺憾?

從六月中旬開始,東南北持續關注著香港“反修例”運動。2019年6月9日103萬人遊行要求撤回修例,2019年6月12 日《修例草案》送交立法會進行二讀,市民包圍立法會被鎮壓。2019年6月15日行政長官宣布暫緩修例工作。2019年6月16 日200萬人遊行要求“譴責鎮壓撤回惡法”,直到2019年9月4日,香港行政長官宣佈正式撤回《修例草案》。一個月之後香港政府正式頒布《禁止蒙麵規例》,夜晚各區再次發生堵路示威。2019年11月12日香港中文大學的示威者和警方対峙,遭武力鎮壓。

瀏覽過國外各種媒體真假難辨的消息和視頻之後,東南北的平板電腦定格在一幅來自香港中文大學的圖片:背景是一片火光,煙霧繚繞,畫麵中間是一群占據中大的示威者身著黑衣,穿戴著頭盔和各種防護用具,撐著雨傘與警方對峙,離火光最近的是幾個示威者撐著一張大圓桌,貓著腰躲在圓桌後麵。

東南北看了下電腦上的時間搖了搖頭,站起來拿起桌麵上每個捏扁的啤酒罐依次搖了一下,將最後幾滴啤酒倒入口中。在狹小的酒店房間裏走了兩圈,又坐回椅子,登錄臉書(Facebook),分別給囡囡和羽墨發了條消息,詢問他們是否安好。過了很久,囡囡回複“挺好的,爸爸放心。”隨後羽墨發了一個微笑的表情,東南北向她要了葉致遠的電話和他聊了一會兒。

過了幾天,當看到“香港警方封鎖理工大學,宣布將以暴動罪拘捕所有在場示威者”的消息時,東南北給囡囡留言:“理工大學都停課了嗎?你男朋友在哪裏?”囡囡遲遲沒有回複,給羽墨的留言也沒有回複。

東南北調出葉致遠的手機號碼,遲疑了很久,撥通了他的電話,他接通電話後笑著說:“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雪姐、姐夫和外甥女都好嗎?”東南北說。

“嗯,挺好的。”葉致遠說,“羽墨和囡囡剛到家,你等一下,我讓囡囡聽電話。”

囡囡接過電話說“喂?爸爸”後就哭了起來,隨即電話被羽墨接過說:“貓舅,沒事兒,囡囡就是受了驚嚇,你放心。”

“怎麽了?”東南北說。

“誰在現場都得受驚嚇,和戰爭一樣,隻不過放的是催淚彈、橡膠彈,還有什麽布包彈和海綿彈什麽的。”羽墨說,“不過我和羽墨都沒受傷。”

“你們去現場了?哪個現場?理大?”東南北說。

“是啊!我們去接囡囡的男朋友,他們想救困在裏麵的示威者,其中有很多中學生。”羽墨說,“但是封鎖得太嚴了,實在是做不了什麽。”

東南北重重歎了口氣。

掛斷電話後,東南北想了一下給葉致遠發了條短信:“姐夫,方便聊一下嗎?”,葉致遠立即回複:“等一下我打給你。”

過了半個多小時,葉致遠打電話給東南北,接通後,兩個人一時沒有說話。

“姐夫——”東南北剛開口說話,葉致遠說:“老弟你放心,我們剛才商量了,囡囡這幾天就住在這裏,反正她倆成天膩在一起。等周末看情況,如果囡囡想回深圳,我讓司機送她。”

“謝謝姐夫,真給你們添麻煩了。”東南北說,“隻是……我在想這場運動將以什麽樣的方式結束?香港的命運和八萬多‘港漂’的命運何去何從?羽墨算‘港漂’嗎?至少我們眷戀故土,而香港是最後的避風港了。但眼看著香港的明天就是大陸的今天了,我們願意我們的女兒們生活在沒有人權、司法不公正、警權濫用、媒體監督形同虛設的社會裏嗎?畢竟我們百年之後,他們還要獨自生活很多年。”

葉致遠歎了口氣說:“這個話題太沉重了。”

“羽墨有政治立場嗎?”東南北說。

“女孩子不會想那麽多,但是她和囡囡一樣,都是有正義感、有情懷、有慈悲心的。”葉致遠說,“她們說起這半年多的事件,隻是會從親眼見到和親身體會出發,認為手無寸鐵的民眾麵對裝備精良的警察本身就是弱勢群體,警察不應該動用暴力,何況是針對很多中學生。”

“但是他們不知道這不是中學生和警察之間的角力。”東南北說。

“是啊。”葉致遠說。

“羽墨在香港生活了很久,所以她會自然認同香港文化和‘香港人’身份,她的思維也很‘香港化’。”葉致遠歎口氣說,“說不上是好是壞。她已成人,很難改變了。畢竟當初也是父母的決定,實際上我也身不由己。”

“我理解姐夫。”東南北說,“我覺得羽墨有身份認同是件好事,畢竟香港人的思維還是開放的、主流的。即使香港淪陷,羽墨也可以獨闖天涯。”

“囡囡是個好孩子,獨立多才、知書達禮、低調謙和。”葉致遠說。

“但囡囡的身份感很模糊,這也是她一直糾結的問題。”東南北說,“這半年多我經常和她聯係,知道她關於身份和立場的困惑,但是我告訴她堅守人性。我知道她在做一些運動的後援工作,主要在文宣那塊,她也和羽墨參與‘不反對申請’的示威遊行,堅持‘和理非’原則,我都沒有評價和反對。我認為但凡一個人,都不可能感受著這些洶湧的民意將自己置身於事外,盡管她是‘港漂’,但是她也是香港環境的受益者。”

“羽墨何嚐不是‘港漂’?我和雪妍希望她能移民到英國去,但也是漂著的。”葉致遠說,“如果有生之年中國一直這樣搞下去,她也隻能漂著了,我和雪妍隻能死守故土。”

“別這麽悲觀,姐夫。”東南北說。

“老弟,你知道共產黨的核心目標就是維護政權,和女兒們的幸福生活沒有什麽關係。”葉致遠說。

“我懂。”東南北說,“但是羽墨真移民到英國未嚐不是件好事,就像這個小區住不慣了換個小區一樣。我也準備在歐洲定居了,可能會幫上羽墨一些小忙。”

“哦?我還以為你在歐洲旅遊,挺好的。”葉致遠說,“對了,後來我和雪妍才知道,羽墨在東北滑雪的時候受傷了,一直是你和囡囡在照顧她,真的很感謝你們。”

“不客氣了,姐夫。”東南北說,“那段時間我們都很開心。”

“你不用擔心囡囡,我們會照顧她的。雖然她比羽墨小,但更像個姐姐。”葉致遠說,“另外,我雖然退了,但是還有些影響力,哪怕囡囡被列在拘捕的清單上,我也能保持她一個清白的記錄。”

東南北的淚水一下子湧了出來,他笑了一下哽咽著說:“從宋玉成開始,我的小心思從來都逃不過姐夫的火眼金睛,謝謝姐夫。”

“你值得的。”葉致遠說。

 

推開民宿的門,迎麵撞到了妮娜,她愣了一下立即綻開笑臉,和東南北互相抱著肩膀親了兩下麵頰。

“太高興了。”妮娜鬆開手臂說,“歡迎回來。”

“西爾維婭?”東南北說。

“市場。”妮娜隨手指了一下說。

東南北把行李和古琴放在閣樓房間後,立即下樓和妮娜打了聲招呼直奔市場而去。見到西爾維婭後,熱情地擁抱。

“知道你要回來,我們太高興了。”西爾維婭說,“之前你說不回來的。”

“我說回來啊。”東南北說。

“嗯……又是你點錯頭了,應該搖頭。”西爾維婭說。

東南北換上廚師服、戴上廚師帽、係上圍裙斜著打了一個蝴蝶結立即幫著西爾維婭忙碌起來。

“隻有‘日瓦戈醫生’的味道沒變。”東南北嗅著味道說。

“都受歡迎。”西爾維婭做了個鬼臉說。

“我想改一款麵,把‘日瓦戈醫生’換掉,吃了太久了。”東南北邊忙邊說。

“不要,想換就換‘格林童話’,做起來麻煩,需要炒。”西爾維婭說,“換成哪本書?”

“《切爾諾貝利的回憶》,俄羅斯的。”東南北說,“但是這樣我們就有兩款俄羅斯的麵條了。”

“客人不在意。”西爾維婭說,“是什麽口味?”

“疼痛的口味。”東南北說,“很辣、很麻、很刺激、顏色深紅,用豬耳朵做主料。”

“豬的耳朵?”西爾維婭摸著自己的耳朵說。

東南北搖搖頭說:“等下我去采購原料,做出來你先嚐嚐。”

“期待。”西爾維婭說。

東南北教西爾維婭一起把指頭大的麵團用拇指撚出貓耳朵形狀,下水煮好、過了下水晾著,用洋蔥、香菜、大蔥和花椒和一些香料熬好油之後舀了一勺倒在攪拌均勻的辣椒碎和芝麻上後,西爾維婭咳嗽了一聲立即捂住口鼻,充滿歉意地看著相鄰的攤位。

“抱歉!抱歉!”東南北不住向鄰居道歉。

“沒有問題,我們很期待。”鄰居笑著說。

東南北把豬耳朵切成絲碼在煮好的“貓耳朵”上麵,然後淋上醋和糖,舀了一勺炸好的紅油潑在上麵、嗅了一下推到西爾維婭麵前。西爾維婭小心地叉起一條豬耳朵絲伸出舌尖舔了一下,不住用手扇著,放到嘴裏皺著眉頭慢慢嚼著,控製著不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慢慢露出了一點笑容。

“很奇怪的味道,但是很疼。”西爾維婭說。

“對,辣就是一種疼痛。”東南北湊近了問,“會有人喜歡嗎?”

西爾維婭點點頭說:“誰知道?”

西爾維婭吃著吃著臉色開始變紅、慢慢滲出了晶瑩的汗珠,眼淚都快流出來了,拿過紙巾擦了下,又繼續小心地吃著,吃到一半,放下了叉和勺,苦著臉看著東南北。

東南北開了瓶啤酒倒了一杯給西爾維婭,自己對著瓶口喝了一口。

“一個月前來過一個中國女客人。”西爾維婭說,“她站在我們位置前看了餐牌很久,然後點了一份‘日瓦戈醫生’,隨後又來了幾次,吃過其他幾種麵條,最後她問我是誰教我做的麵條,又問你去了哪裏?我說你回美國了,不回來了。”

“她個子很高?經常眯著眼睛、微啟嘴唇?”東南北做著表情說。

“嗯!嗯!你知道她?”西爾維婭搖著頭說,“她後來就住在你那間閣樓裏,她有一個和你一樣的琴箱,每天在房間裏彈琴。她還會畫畫,她補過你牆上的畫。”

東南北的淚水充滿了眼眶。

“她是你的愛人?”西爾維婭小心地說,東南北搖搖頭。

“那怎麽辦?不知道她去了哪裏。”西爾維婭緊張地說,“不,我們有她的電話,我讓媽媽找出來。”說完西爾維婭拿出手機。

西爾維婭要到章妤電話號碼後認真地在手機鍵盤上按著數字,然後看著東南北堅定地按下了呼叫鍵,隨後手機裏首先傳來中文語音:“您撥打的電話已停機。”

西爾維婭立即掛斷電話又重新輸入了一遍號碼,仍然顯示停機。

東南北閉上眼睛說:“她會回來的,她愛我,也知道我愛她,她總能找到我。”

 

東南北和西爾維婭一起回到家時,妮娜正站在吧台裏,見到東南北後說:“咖啡?”

“不,伏特加,芬蘭的,我請,謝謝。”東南北說。

隨後三個人一起把食品、酒水和餐具端出來放在小桌上,圍坐下來以後,東南北看了一眼妮娜、然後看著西爾維婭說:“我有錢了。”

西爾維婭愣了一下後高聲說:“你要租這裏?開畫廊?酒吧?咖啡館?”然後用保加利亞語迅速和妮娜說了一通,妮娜笑著站起來,憋了半天沒說什麽又坐了下去。

“很好!”妮娜說。

“我可以先租下來,慢慢改造,還不能經營商業,需要等我的永久居留許可申請批準後。”東南北說,“不過很快了,如果順利的話我們在元旦開業。”

“幹杯!”妮娜端起杯子撞了一下東南北的杯子說。

“幹杯!”東南北說,“謝謝你們!”

妮娜上樓以後,西爾維婭把其他燈都關掉,隻留下餐桌上的燈,然後從櫃台裏拿出半包煙,遞給東南北一隻,悄悄說:“妮娜的煙,今天很特別。”

“嗯,是的,很特別。”東南北說著為西爾維婭點燃了煙,“我不抽煙,但是今天可以。”

“你什麽計劃?”西爾維婭吐著煙說。

“我想把畫廊、咖啡店、酒吧、茶館功能都混在一起。”東南北說,“牆上的畫不動,但是中間這條要掛滿畫,標好價格,可以賣。除了咖啡和酒,我們還可以提供中國茶,借用日本的茶道,可以賣包裝好的茶葉,順帶賣一些點心。”

“嗯,很好的主意。”西爾維婭說,“但是不提供餐食嗎?”

“太麻煩了,我一個人忙不過來。”東南北說,“但是可以保證民宿客人的早餐,就在畫廊裏吃。”

“可以不麻煩,老板。”西爾維婭說。

東南北眯著眼睛、抿著嘴看著西爾維婭笑,她開始笑個不停。

“誰先說?”東南北說。

“當然是紳士。”西爾維婭說。       

東南北端起酒杯看著西爾維婭說:“歡迎Miss西爾維婭·斯丹克羅瓦加盟……等一下,我們店還沒有名字,先歡迎!”

西爾維婭端起酒杯撞了一下一口喝掉。

“我們請妮娜一起好嗎?”東南北說。

“當然!她一定很高興。”西爾維婭說。

“那我們先分工,然後計劃一下日程。”東南北說,“你們參與最好,我們就可以提供餐食,把東歐和西亞的美食混合起來,創造一種藝術的黑海美食。妮娜負責後廚,我負責吧台,隻能委屈你先做服務員了,等生意好起來,你來做老板,再找個服務員,我和妮娜在廚房。”

“都可以。”西爾維婭說。

“你說名字叫‘West gallery’還是‘Art town’?”東南北說。

“你的愛人會喜歡哪一個呢?看到招牌就能想到你?”西爾維婭說。

“將軍。”東南北隨口說。

簽好一樓和閣樓的租約後,東南北和西爾維婭說:“你們不急著搬走,我想還是要保證客人的早餐,不然會影響B&B的生意。我需要幾天時間設計一下,我還想帶出一個小舞台,最好是在哪個角落再設置一個紋身的工作台。開工後,我們可以在早餐結束後進行裝飾,晚上再收拾出來。”

“但願不要影響你的‘將軍’。”西爾維婭說,“我能幫你做些什麽嗎?”

“你先把大市場那邊的事情了結。”東南北說,“我希望你和妮娜教我做幾道傳統的保加利亞菜,陪我一起去本地著名的餐館體驗一遍,然後告訴我他們為什麽受歡迎。另外我想再去趟索非亞,那裏有間我最愛的雞尾酒吧,我想把裏麵的雞尾酒全部嚐一遍,如果你能陪我去最好,因為他們的英語都很簡單,但是有可能嗎?”

“我當然願意,我有好多年沒有去索菲亞了。”西爾維婭說,“但是要在處理完大市場的事情之後。”

“我可以等。”東南北說。

 

2020年元旦的夜色剛剛降臨,西爾維婭就立即打開了“將軍吧”的招牌燈,一張報紙大小、發光的白色漢字“將軍吧”三個字下麵是兩行中英文對照小字:畫廊、酒吧、咖啡、麵條。大門兩側燃著落地取暖燈,火焰將灰黑色的石牆壁映出一片黃色的光。

西爾維婭的金發盤成一個髻子,身著一件素白色中袖、立領、斜襟中式服裝,左肩下麵掛著名牌,係著一條墨綠色長圍裙站在門內熱情地招呼著客人。大多數客人相熟,有一些是大市場的鄰居,還有西爾維婭的同學。妮娜穿著保加利亞的傳統服飾在廚房內忙碌著,東南北隨手將做好的菜肴端出來放在吧台上。

東南北換上禮服,紮好頭發,走上角落的小舞台,在琴桌旁坐下開始調音,調好後隨便撥弄著琴弦,目光掃過牆壁上的畫,和客人們微笑著示意。

七點整,西爾維婭拽了一下吧台上的鈴鐺,餘音未了時,她已經將室內的燈光調暗,客人們逐漸安靜下來,放下手中的酒水杯注視著東南北。

東南北笑了一下用英語說:“新年快樂!‘將軍吧’今天開業,我為大家帶來一段古琴曲,題目是‘自由、藝術和愛’。”

東南北雙手輕撫在琴弦上,閉著眼睛平靜了一下,用歡快的節奏彈起了《酒狂》,越彈越快,琴聲也越來越高,忽然東南北雙手同時壓住了琴弦,默默低著頭。隨後左手慢慢離開琴弦、用拇指半甲半肉的部位按住了四弦,抬起右手緩緩落下用中指勾了一下重新彈起了《酒狂》,彈完一小段後又以低音和高音重複了一遍,節奏時緩時急。

將軍吧的門被輕輕推開,走進一位抱著琴箱拖著銀色鋁製拉杆箱的高個子女人,灰白色卷曲短發,身著橄欖綠色中長風衣,寬大的風帽散開落在肩上,圍著一條厚厚的淺灰色圍巾,風衣下擺露出一截長及腳踝的暗紅花色裙擺,遮著尖尖的高跟長靴。

女人脫下風衣、摘下圍巾搭在箱子上,甩了下頭發,輕輕打開琴盒,從琴袋中抽出古琴。

東南北的琴聲逐漸放緩、變得微弱,無名指滑弦的聲音清晰可辯,然後用泛音繼續彈著《酒狂》,直到彈出最後一個音符。

東南北雙手同時揚起離開琴弦、緩緩落在膝蓋上,一直低著頭。西爾維婭率先鼓掌,隨後掌聲連成一片。

女人抱著琴走近舞台,東南北猛地抬起頭來,滿麵的淚水,看著模糊的身影輕聲說:“朱珠……My heart?”

章妤走上舞台盤腿坐在東南北腿邊,整理了一下裙擺,把古琴放在膝上,仰起頭朝東南北嫵媚地笑了一下,轉過頭平靜了一下彈起了《鳳求凰》。

章妤彈到一半時,東南北輕輕抬起了手懸在琴上,章妤停住了右手看了東南北一眼、左手指慢慢滑著弦,餘音漸弱。東南北切入了《清夜吟》,章妤輕輕地合奏著,突然章妤彈出一個泛音,隨著奏起了《泣顏回》。

東南北凝視著章妤的側影傾聽著琴聲,章妤彈完《泣顏回》後朝東南北的琴揚了下頭,東南北迅速回身彈起《良宵引》。剛彈完一段,章妤彈起了《歸去來辭》,東南北隨著換成了《信天遊》。忽然章妤彈起《高山》,東南北搶著跟上了《高山》,合奏一段後,章妤轉到了《流水》。東南北按著琴弦注視著章妤,章妤笑了一下,重複彈了一節《流水》,東南北繼續彈奏《高山》,章妤停下後側耳聽著,等東南北琴聲減弱的時候,又開始彈起了《流水》……

東南北雙手搭在琴上和章妤凝望著,淚水無聲地落下。章妤合著手微笑著,過了一會兒托起琴放在舞台上,跪起來扶著東南北的大腿,伸出手擦拭了下他的麵頰,勾著他的脖子在他眼睛上吻了一下。

東南北拉著章妤一起站了起來走下舞台,西爾維婭快步走過來和章妤擁抱在一起,然後互相扶著肩膀貼了兩下麵頰。

東南北提著章妤的箱子走在樓梯上,章妤跟在後麵,東南北說:“你從哪裏來?”

“我從‘人造衛星(Sputnik)’來。”章妤說,“我剛訂了這裏的房間,就收到了西爾維婭的站內信息,我就立即訂了從波哥大直飛馬德裏的航班,一路轉過來,我想倒好時差,把自己養得美一點再見你,反正你跑不掉了。昨天晚上我就去‘Sputnik’喝個飽,美美地睡了一覺。”

“你確認喝酒的地方安全?”

“很奇怪,我覺得哪都比中國安全,或許是我們太了解中國人了?”

“可能。”

走進房間,東南北回身緊緊抱住了章妤。過了很久,東南北慢慢除掉章妤的衣服撫摩著她的身體,章妤慢慢解開東南北的衣衫,吻著他的胸膛。

兩個人裸著身體貼在一起側躺在床上,章妤緊貼著東南北,撫摩著他的腰臀,東南北抱著章妤的頭,揉搓著她的頭發哭了出來。章妤往上挪動了下身體頭靠著東南北的頭,彎起手指刮著東南北的眼淚,戳了一下他的鼻尖說:“你怎麽像個孩子?”

“我好想你。”東南北說,“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好嗎?”章妤點點頭。

“在保加利亞,搖頭表示同意。”東南北說。

“是啊,害得我繞了地球一圈。”章妤搖著頭說,“我本想在波哥大休息一段時間再找你,我相信你一定在世上。”

“你的發型很好看,顏色也很好。”東南北撚著章妤的發絲說。

“嗯,我自己看也覺得挺帥的。”章妤說,“短發也好打理,像你的愛人吧?隻不過老了點。”

東南北撇著嘴笑了一下說:“你去過捷克?在那裏買的裙子?”

章妤搖搖頭說:“你喜歡你的愛人穿波西米亞裙子?”東南北搖搖頭。

“你春節沒回咱家?”東南北說。

“嗯,我有點心事。”章妤說著拍了下東南北的麵頰,“與你重逢之後我突然發現你的存在對我不止是象征意義,而是很真實、具體、有溫度,我很享受和你獨處的時間,我也愛那個家。和沈雨晴那次之後我很慌亂,發現自己變得貪婪起來,不僅很愛你,而且很想要你的全部,但這不是我希望看到的。好在你最後射在我裏麵,不然我真會留一個心結。那一刻好神奇,我感覺你射到我子宮裏了,你的精子一路遊到了卵巢。我相信自己肯定會懷孕,盡管我知道如此高齡,肯定不能生了,但是吃下緊急避孕藥那一刻,心裏還是很難過的。”

東南北撫摸著章妤的臉說:“我的心,我總能感知到你每次不告而別的原因,對不起。”

“我相信她是個女兒,總會幻想她的模樣,組合著我們的五官、手腳和身材。”章妤說,“嘴巴、鼻子像你,眼睛像我。”

“像那個纏繞在三叉戟上的小章魚?”東南北微笑著說。

“神似。”章妤說,“多好,我貼在你的心上,她纏在你的腿上,一輩子在一起。”

“你辭職了?”東南北說。

“嗯。辭職後去參加‘三天光明’的活動。”章妤說,“我原計劃在河口村買一座院子,世代與你為鄰。誰知都被沈雨晴打亂了,雖然很美好,她也不應該受責怪。”

“但是我絕對不想有第二次了。”東南北說。

“我回北京做了全麵體檢,你應該不用做了。”章妤說,“我喜歡毫無阻隔地做愛,所以要絕對保證安全。”

“也要防止懷孕。”東南北說。

“我回西安處理完房子、調整好就又回家了。”章妤說,“發現你已經很久不在了,而且帶走了琴。我看到你留給我的信和字條,加上你在我博客裏的留言,我意識你肯定是跨越了邊界,我立即想到你可能會去瓦爾納。但是得知你回美國不回來了,我以為你和七度老板娘複合了,我想暫時在哥倫比亞待一段時間吧,說不定我也能寫出一部巨著,直到上周我在朋友圈看到了她結婚的消息,那一刻真是悲喜交加。”

“她結婚了?”東南北說。

“你不知道?對,你注銷了賬號,我和她加過好友。就在聖誕節,和一個小提琴家。”章妤說,“我想即使你參加了她的婚禮,也不會繼續呆在美國了,我想回瓦爾納碰碰運氣。”

東南北“嗯”了一聲說:“我有案子,我不能和你聯係,你知道嗎?”

“我知道,親愛的。”章妤說,“我早已經接受了你的靜默。”

“我好想你、好想你。”東南北說,“我生怕等不到你,生怕我們各自孤獨地死去。”說著淚珠又滾落下來。

“不會的,我們有約定。”章妤擦著東南北的眼淚說,“我的心,不哭,我都知道。”

“你的書什麽結局?”章妤說。

“我們在這裏重逢後決定踐約,但是郵輪駛向黑海中心時,我們嫌海水髒、海底都是淤泥,所以我們臨時改為彩排,連在一起跳進了浴缸。”東南北說,章妤哈哈大笑。

“好吧,你是海神,你做主。”章妤說,“其實我們隻要在一起無所謂淤泥,清者自清。”

“我想也不急。”東南北說,“但是我一定要和你一起離開人世。”

“早說好了。”章妤說,“不過踐約前我們不住在一起,我隻做你的鄰居。我們不要廝守,隻要相望。”

“你是怕自己做夢時噴墨?”東南北說。

“我是怕被你熏死。”章妤捏著東南北的鼻子說。

“那明天我們一起去找‘魚窩’。”東南北說。

“明天我想自己先辦點事。”章妤說。

 

黃昏時分,東南北和章妤相擁著漫步在舊港岸邊,東南北說:“我很喜歡這條路,從清晨到深夜我都走過,看著人們出海、歸來,歡樂、疲憊,感受著人間的生活、感歎著自己的時光。”

“我也喜歡,尤其是隻能看到日出,看不到日落。”章妤說。

“我倒沒在意,但是我知道黑海在東邊。”東南北說,“我發現很多遊艇都喜歡早晨出去。”

“我在其他地方的遊艇碼頭看到的大遊艇多,但是歐洲尤其是瓦爾納有很多小遊艇,非常精致、緊湊,而且功能齊全。”章妤說。

“我喜歡小遊艇。”東南北說,“陸地的房子必須很大,但是遊艇一房一廳一衛足夠,才有漂浮感。”

“你喜歡那艘遊艇嗎?”章妤指著不遠處一艘豎著桅杆的小遊艇說。

“喜歡。配色很好,夾板是藍色的,白色的船身上有條紅色的腰線,駕駛艙和桅杆是原木色。”東南北說,“我還喜歡駕駛艙前麵的小涼棚,一對老夫婦不出海時會經常坐在那裏。”

“走,我帶你去看看。”章妤拉著東南北的手臂走下了碼頭,直接跨上了甲板。

“喂!不好吧?”東南北站在棧橋上猶豫著說。

章妤從口袋裏掏出鑰匙,打開了船艙的門,東南北大笑著跳上了甲板。

“明天咱倆一起把名字換成‘Selina’。”章妤插上安全鑰匙轉頭說。

“你的?”東南北睜大眼睛說,“什麽時候買的?”

“剛剛,還沒更改注冊信息,我們的‘Selina’號複活了。”章妤說,“送給我們自己的新年禮物。”

“你太帥了!我太愛你了!你這條萬能小魚兒。”東南北說完抱著章妤親了一下。

“將軍,上馬吧。”章妤拍了拍駕駛座說。

“我的駕照不能用,而且我隻能開純動力的,這條船雖然有動力,但是也有帆。”東南北說。

“OK,那我做船長,你做水手。”章妤說,“幫我把電源總開關打開,在船尾甲板下,解開纜繩、收起防撞圈。”

開出碼頭後,東南北翻出海圖和一副望遠鏡放在儀表台前說:“親愛的,船上什麽都有,還有一個充氣救生艇和兩副海釣魚竿、全套廚房設備包括餐具、酒杯,還有幾個半瓶的洋酒。”

“嗯,這對老夫婦非常好,我考駕照在海上實操訓練時經常能看到他們,他們就在近海漂著。”章妤說,“去年我為了偶遇你就常去遊艇俱樂部裏,認識了他們,也知道他們想轉讓遊艇,但是非常挑人。今天我找到他們,得知他們還沒有轉讓出去,談妥後他就把鑰匙給我了。你猜多少錢?”

“你先把VHF打開。”東南北說,“三萬歐?我不知道船齡,但是動力配置很高,保養得也很好。”

章妤微笑著豎起食指。

“一萬?”東南北大聲說,“包租婆,你也太慳吝了吧?不是趁火打劫吧?”

“全靠人設,我都沒還價。”章妤說,“還包括一年的泊位費。”

“瓦爾納人太好了。”東南北說,“我們給他們一把鑰匙,他們可以隨時用。”

兜了一圈後回到碼頭,東南北拿出半瓶威士忌和兩個杯子放在涼棚下的小桌上,依次倒了半杯酒,拿起來碰了一下遞給章妤一杯,自己喝了一口。

“我的心,我們在這裏終老吧?想踐約我們就開到地中海,燃油用盡了就升帆。”東南北說,“自由赴死。”

“我的愛,我開始貪戀人間了。”章妤說,“不過我隨你。”

“對了,我已經拿到保加利亞的永居了,你要不要和我結婚?”東南北說。

“如果是求婚,可太不浪漫了。”章妤說,“不過我不想和你結婚,我寧願每九十天到對岸哪個國家待幾天再回來,順便和你小別。”

“你是自由的小魚兒。”東南北說。

“我想我們一起做點有意義的事情。”東南北說,“比如為這個城市帶來一些東方藝術,我們可以去做義工,教孩子們彈古琴、畫中國畫。”

“都可以,我還沒來得及想,幸福來得太突然,我還沉浸在重逢的喜悅裏,夢還沒醒。”章妤說,“你的案子怎麽樣了?”

“對了,等下回將軍吧後,你幫我問問姐姐。”東南北說,“我想在船上多待一會兒。”

“我開始相信命運了。”章妤說,“我在大市場差點錯過了西爾維婭的檔口。聽到了她潑油時的聲音,我恍惚著停下腳步,突然聞到了油潑麵的香味。不,應該是鄉味,藝鄉的味道。”

“我這個小徒弟帶得還可以吧?”東南北說,“多虧了她,讓我們重逢。”

“嗯,很好的姑娘。”章妤說,“長得很美,很標準的Blonde。”

“日耳曼族後裔。”東南北說,“我從美國回來後差點換掉‘日瓦戈醫生’。”

“我看過那本書,我覺得名字挺貼切的,很像他們逃難時的生活。”章妤說,“但是有一點我一直困惑。你說日瓦戈醫生也不帥、還有點窩囊。不會畫畫、不會彈琴、不會用槍,更不會做飯,他的詩拉拉也不怎麽讀,那他們的感情基礎是什麽?日瓦戈愛拉拉好解釋,但是拉拉愛日瓦戈嗎?我一點感受不到。”

“或許作者不是要寫他們相愛,這樣可能更真實。”東南北說,“在革命和戰爭的動亂年代,基本生存得不到保證,更無從談安全感。惶惑、孤獨、性欲、恐懼都可能是一對男女走在一起的原因,像抱團取暖。”

“可以解釋。”章妤沉思了下說,“和我們完全不一樣。”

“當然,我的心。”東南北說,“你很睿智,你說過要把最好那一麵展示給最愛的人,你用時間和距離過濾掉了人性的缺陷、成長中的粗糲和人生的雜質。但很多婚姻、家庭、青梅竹馬、如膠似漆的愛人們就沒那麽幸運了,他們本是一塊噴香的牛肉,但是生活像一勺五味雜陳的劣質醬汁。”

“我的睿智也是被迫的。”章妤說,“因為看不清、想不透,所以我不會輕易想擁有什麽。”

“我也一樣。”東南北說,“一路上掙紮著走過來,經常把自己最優秀的品質丟掉了,同時警覺地提放著別人。昨天聽你彈琴時,忽然感覺很慚愧,我在俗事上浪費了那麽多時間,荒廢了琴藝。”

“我經常覺得自己在模仿你,從思想到行為。”東南北說,“我想你的時候會對著鏡子練習你的表情,但是我怎麽都沒學會隻挑起一條眉毛。”

“相愛的人都會相互模仿,但這是學不來的,因為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麽弄。”章妤轉過頭不住地挑著一條眉毛看著東南北說,“我很喜歡聽你講話,很受用,我猜想是不是和PUA原理差不多?”

“不用那麽麻煩。”東南北說,“我直接把你推倒就行,咬著你耳垂——”

“停!”章妤做了個手勢說,“這麽冷天你把我搞濕了可難受死了。”

“對,我們上去吧。”東南北說,“我也有件東西送給你作為新年禮物。”

 

回到房間後,東南北拿出“山本耀司”牌的夜禮服遞給章妤說:“在小說裏寫到這是我們在郵輪上最後晚餐時的禮服,你先試試,如果不合適的話可以隨時去更換,巴黎專賣店那個黑人服務員很友善。”

“那你也換一下,終於買到了正品。”章妤脫著衣服說。

章妤穿著內衣拿起了禮服,東南北說:“我在小說裏寫的是你托著乳房問我‘真空’嗎?我點點頭。”

章妤眯著眼睛看著東南北挑了下單邊眉毛,扭動身體轉過身去,雙手繞到背後用極慢的速度解開胸罩的掛鉤,然後甩了下頭發遮住眼睛慢慢轉過身來,一隻手橫在胸前壓著胸罩,一隻手把三角褲扯到大腿,扭動著一點點褪到腳踝,微啟著嘴唇朝東南北吹了一口氣。

東南北大笑著從口袋裏掏出幾張“列弗”紙幣塞到章妤胸罩裏,扯開床罩,把她推倒在床上跪在她的腿間,迅速脫著衣服。

“我屌!”章妤大聲說,“老娘今天包夜,非把你榨幹為止。”

“親愛的,咱倆是唯一的,省著點用好吧。”東南北說。

“先跟姐姐聯係。”章妤蜷起腿蹬在東南北胸前說。

“有時差,他們剛睡。”東南北說著分開章妤大腿按在床上,挺腰進入了她的身體。

“噢~我的愛,我好愛你。”章妤向上弓著身體說。

“我最愛你。”東南北說著哭了出來。

章妤擦著東南北的眼淚說:“我的愛,你怎麽了?老年癡呆了嗎?”

“不是,我的心。”東南北停住身體凝視著章妤的眼睛說,“我隻覺得這一輩子虛度了,直到開始寫回憶錄,把那些過去都不願意直麵的事情一件件擺在麵前審視,才突然懂得了什麽是愛,怎麽去愛自己愛的人。才看到了自己的心,而早已被你帶走。”

“我的最愛,不要去追悔那些過去。”章妤說,“如果沒有那麽多年的坎坷和曆練,你能有今天的覺悟嗎?”

“太晚了。”東南北伏在章妤的胸前說,“生命所剩無幾。”

“我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可以抵常人的一世。”章妤說,“東南部長、將軍、海神、船長、水手、我的最愛,我們很幸運,還能重逢、還能一起赴死亡之約。”

“山林呐。”章妤突然用萊城話說,東南北猛地直起身“嗯”了一下,章妤哈哈大笑著把他拉回了懷裏。

天色微明時,章妤身體一動,東南北立即彎起枕在章妤項下的手臂摟緊了她。她拿過東南北的另一隻手放在自己胸上,然後背對著他從腿間伸過手壓著他的勃起按進了自己身體。

章妤探手拿過了床頭櫃上的手機翻身跨在東南北身上,活動幾下屁股重新裹住他,雙肘支在他的胸前說:“怎麽問姐姐?”

“嗯……”東南北想了一下說,“就說三哥餓死了,四哥很好,和小魚兒在海邊。”

章妤發出信息後 ,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後把手機調至振動放在床上,趴在東南北胸前舔著他的乳頭、輕輕聳動著身體。

“我的愛,我太想你了,還想它。”章妤說,“一想到它在我裏麵攪動,就會發熱、發癢,一陣陣地緊縮,迅速打濕內褲。”

“我也是。”東南北說,“我清楚地記得你的花瓣彎曲著搭在一起的樣子,然後一點點綻開。你那裏有個水窩,很容易落進去,然後衝進去會被卡住,一點點擠進去後會豁然開朗,感覺一下子沒有了著落。再往前進,又到了一道關口,好像你在那裏等我。慢慢拔出時,花瓣一直緊密地包著我,一點點拉長,好像萬分舍不得。”

“嗯……”章妤拉長了聲音呻吟著說,“我喜歡聽你的聲音,說這些淫話,好刺激。”

“好像又出水了,一股暖流。”東南北說。

”從我心裏流出來的。”章妤說。

“一個才華橫溢的藝術家,嫵媚的、高冷的、溫柔的、孤獨的、調皮的、還會咬人的小魚兒。”東南北說,”但是你被那條狗拍過,我有機會回國一定會砍下他的爪子。”

“不要啦,為什麽要跟條狗過不去呢?”章妤說,“好好愛我。”

章妤的手機振動了兩下,她拿起手機看了一下說:“姐姐說‘那就好,聽說看大院的老頭兒摔死了,你回來看看不?’”

“哦?你問問‘小閨女’和‘杏林’都好嗎?”東南北說。

章妤輸入了信息後手機立即振動了兩下,她看了一下說:“我的愛,我不知道什麽意思,媽媽不是過世了嗎?怎麽還患了抑鬱症?”章妤說著把手機屏幕轉向東南北。

東南北看了一眼,想了一下說:“可能是我外甥女發的。”

手機又振動了兩下,東南北看了一眼別過頭去閉著眼睛,眼角溢出了淚水。章妤看了眼手機說:“‘杏林’是哥哥?因肺癌去世了?”

東南北微微點點頭。

“杏林的妹夫還在度假,河口的房子拆遷了,裏麵東西都被鄰村人撿去當柴燒了。”章妤看著手機說,“杏林留了一堆石頭和糖紙,說是國寶。”

東南北劇烈地抽泣起來,章妤放下手機,趴在他的胸前輕輕拍著他的肩膀。

過了一會兒,東南北說:“你加一個電話號碼的微信,說是大壯的二哥。”

章妤剛發送完請求,就有語音呼入,東南北示意了一下,章妤按下了接通鍵、打開了免提,瞿哲的聲音傳了過來:“熊貓嗎?你在美國嗎?我聽說他死了,你說奇怪不?大冬天這逼打開辦公室的窗子擦玻璃,從五樓掉下去摔死了,秘書報的警。誰信啊?但是人一死,啥雞巴事兒都了了,喂?喂?熊貓,你在嗎?”

東南北清了下嗓子說:“莫議國事,語音也能被監聽,分分鍾給你整個‘尋釁滋事罪’。”

“我在美國我怕啥?再說都是網上政府公告的內容。”瞿哲說,“另外聽他們小區裏的保安說這逼在那個小區有二十幾套房全掛在他的情人名下,他死前那些情人就把房子都低價賣了走人了,聽說那些情人都是被人抄家了才和他分手的。你說誰這麽聰明啊?這不和白撿一樣嗎?”瞿哲說完大笑個不停。

東南北笑笑說:“都是紙。”

“熊貓,哥們準備繼續投資拍電影了,哥們有錢,就挑沒票房的本子拍,虧了就虧了,有錢!”瞿哲大聲說,“你趕緊弄個本子,幫我監製,女演員都你選,給我留倆就行。”

“好,我有部小說叫《飛魚》,可以改成劇本。”東南北大笑著說。

“死魚都行。”瞿哲說,“我還準備建個像美國一樣的電影院,能躺著看電影的,隻放映咱們拍的電影,全免費,可樂、爆米花可勁兒造。”

“燒錢的事兒你不用找我,我不打算回去了,我準備把我姐接出來治療抑鬱症。”東南北說,“你先幫我運作姐夫減刑,花多少錢都行,我雞巴也有錢。”

“你那點錢差遠了,再說我的錢不也是你的錢嗎?《飛魚》的本子出來後咱倆一起回去運作。”瞿哲說,“姐的事兒你不用擔心,什麽抑鬱症,都是心理的病,等一見到姐夫就啥病都沒了。”

放下電話,章妤伏在東南北身上撫摩著他胸前的章魚紋身說:“抑鬱症是可以治療的。很大程度和你失蹤與哥哥的過世有關,但是哥哥的癌症是不可抗力。姐姐知道你安好,抑鬱症就會好一大半,你不用太擔心。”

東南北點點頭,攏著章魚的頭發笑了一下。

“你雞巴到底有多少個名字?稱呼?外號?”章妤說,“我剛才腦補了一下你們哥們之間聊天時的畫麵,手裏夾的不是雪茄,是根硬雞巴,還不時叼在嘴裏吸一下,然後說‘我雞巴’。”

東南北笑著說:“你的視覺藝術專業知識都用到這兒了,你以前不是經常說‘我屌’嗎?”

“那是跟廣東人學的,我雞巴從此改口了,相愛的人都會互相模仿。”章妤說,“你雞巴趕緊起來幹活,‘將軍吧’都開業多長時間了?,你雞巴一天班兒都沒上。”

“我雞巴幹你比幹活還累。”東南北說。

“那我雞巴來幹你。”章妤說著坐直了身體。

章妤全身滲著汗液,趴在東南北胸前急促地喘著氣。東南北拿過衛衣,將章妤身上的汗全部擦幹,扯過被子蓋在她的背上,輕輕拍了兩下說:“我的心,還可以睡幾個小時,醒來真要幹活了。雞尾酒一直調不好,和西爾維婭也溝通不順。你來了剛好,我想我們可以忘掉所有招式,創造出全新的口味和視覺形式。”

“不,我不要和你共事,我要做你芳鄰,我想在隔壁開一個繪本、插圖班。”章妤說,“不,先出版一本詩集,保加利亞語的。我昨天剛為我們的重逢寫了首詩,我已經攢了幾百首……”章妤含混地說,頭一偏沉靜下來。

章妤睜開惺忪的睡眼看著東南北,他正睜大眼睛看著天花板。

“我的愛,一直沒睡?”章妤摸著東南北的臉說,他“嗯”了一聲,親了一下章妤。

“壓你嗎?”章妤抬起身說,東南北搖搖頭。

章妤輕輕擺動了幾下身體,收縮著夾緊了東南北。

“它又硬了。”章妤說,“你說它一直泡在愛液裏,會不會像海參一樣泡發?”

“你這個無知的海妖。”東南北摸著章妤的頭發笑著說,“海參越泡越軟。”

章妤翻身趴在東南北的胸前,活動了一下身體貼實了他,雙手交叉著手指墊在下頜,睜大了眼睛看著他說:“我的愛,給我講個故事吧?瞎編就行,越離奇越好,可以使用化名,比如‘我雞巴’什麽的。”

“嗯……話說‘我雞巴’的爸爸——”東南北剛開口就和章妤同時爆笑出來。

“那就從河口村開始講起吧。”東南北撫摩著章妤的背說,“河口村的東南玉玨有三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分別叫東南北玉佩、東南玉璽、東南玉律和東南玉簪。東南玉玨和鄰村的姑娘李香琴結婚後育有三兒一女,分別叫東南江、東南山、東南映紅和東南北。”

“我隻愛北麵那個。”章妤說,“你別按編年體講,按‘十日談’講,分十個主題。”

“那……我先講婚戀主題吧。”東南北說,“東南北的爸爸和媽媽都不是初戀、初婚。李香琴先是嫁給了同村的一個人家,但是她的婆婆非常強勢而且重男輕女。李香琴婚後育有一女,被婆婆悶死,李香琴不知情。她產後受婆婆虐待不得已回到了娘家休養,那時正趕上‘大饑荒’開始,她最小的弟弟眼看著要餓死了,不得已喝她的奶活下來。她的婆婆知道後硬是把她接回家讓她喂公公。她那懦弱丈夫無意中說漏了嘴,她得知女兒被悶死的事情,憤而找婆婆理論,婆婆坐在炕上正在做縫紉活,對她滿口惡言,她抄起剪刀捅瞎了婆婆的一隻眼睛,隨後又捅瞎了一隻。”

“我的心,你講的是故事還是真事兒?”章妤說。

“當故事聽吧。”東南北繼續說,“李香琴惹了禍之後連夜乘船跑到了營口,隨後北上到了沈陽,遇到了東南玉玨。”

“爸爸?”章妤說。

“東南玉玨在大爺爺家藥鋪做事的時候和賬房先生的女兒相好,後來賬房先生因為賬物不清就帶著女兒跑了,隨後加入了國民黨的軍隊,內戰後下落不明,但是東南玉玨念念不忘。”東南北說,“後來得知賬房先生一個人隨部隊南下不知所蹤,留下了老婆和女兒,東南玉玨找到了他們,和他們一起生活,但那時東南玉玨已經是共產黨的幹部。組織上找東南玉玨談話,要求他‘作風正派、政治清白’,他不認,隨後被貶到外地連隊做指導員,不久之後賬房先生的老婆和女兒被達成‘反革命’關押起來。東南玉玨在一次老鄉聚會上遇到了李香琴,他們從此相知相愛。”

“我的愛,換個主題好嗎?我為爸爸媽媽難過。今天我們先說點‘正能量’的事兒,畢竟是咱倆久別重逢。”章妤搖著屁股說,東南北吻了一下她說:“好,親愛的,那我就講一段‘維權’的故事吧。”

東南北說完簡單敘述了和瞿哲意外抄了法院院長一個情人家的經過,章妤聽完後坐直了身體,拍著東南北的胸脯說:“太帥了!這個故事要是發到網上,絕對是滿滿的‘正能量’,反貪偏方。貪官貪多少錢都沒意義了,不能存銀行,放在家裏被人抄了還不敢報警。情人反目,夫妻成仇,最後自絕於人民。”

“你太有政治高度了。”東南北說。

“你這些情節很像‘柯南’裏的片段。”章妤說,“你說你那雞巴哥們有沒有可能複製粘貼了一下,把院長所有情人的家都抄了,才逼得院長跳樓了?”

“必須地。”東南北說。

“但是你存在爸爸老房子的畫被當柴火燒掉太可惜了,不是因為錢,而是因為畫。”章妤說,“有種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的感覺。”

“我有章妤就足夠了,何況還有‘將軍’和‘Selina’,自由、藝術和愛都全了。”東南北說,“其他都不足惜。”

花了幾天的時間,東南北和章妤終於調出了十二款雞尾酒,全部做出樣品後在吧台上一字排開,西爾維婭看著不住地讚歎說:“顏色太漂亮了!像畫,叫什麽名字?”

“對!西爾維婭,我們可以用藝術流派為雞尾酒命名。”章妤伏在吧台上說,“比如這款,你想到了哪個主義?”章妤指著一杯杯底沉著一顆完整蛋黃的雞尾酒問西爾維婭。

“日出,印象主義!”西爾維婭脫口而出,章妤起身和西爾維婭擊了下手掌。

“是可以,但是藝術流派畢竟隻是依據視覺上的特征,怎麽能描述出口味呢?”東南北想了一下指著另外一杯雞尾酒說,“這款叫‘巴比鬆畫派’也一樣。”

“不要管那麽多,感覺對就行,最好不說透,讓客人產生聯想。”章妤說,“你的炸醬麵不也叫‘悲慘世界’嗎?有那麽好吃的麵條還悲慘個雞巴?”

東南北笑著看了一眼西爾維婭,章妤捂住了嘴憋住了笑。

“對,隻要落在視覺藝術邊界內就行,主義、流派、作品名稱,藝術家名字、藝術家國別都可以。”東南北說,“比如這款用挪威的雲莓利口酒調的就可以用蒙克的名字或者他的作品‘呐喊’命名。這幅用熱帶水果汁調的就可以叫‘海灘上的塔西提島女人’。”

“別忘了中國。”章妤說,“這根用大蔥當攪拌棒用的就可以叫‘鄉土主義’或者叫‘傷痕美術’。”

“會不會涉嫌‘辱華’?”東南北說。

“網上都叫‘乳滑’。”章妤說。

“像你的一樣。”東南北費力地挑著一條眉毛說。

“太猙獰了!”章妤大笑著說。

東南北和章妤、西爾維婭仔細推敲好名字後,章妤說:“我想畫畫了。我們別打印圖片了好不好?省點錢,我們就用各種風格把雞尾酒都畫在牆上。西爾維婭,你來寫文字介紹,保加利亞語、俄語、德語,我的愛寫英語。”

“Great!”東南北和西爾維婭異口同聲說。

三個人用了兩個半天的時間完成了雞尾酒牆繪,東南北從各個角度反複打量著,不住點頭,又朝著西爾維婭搖頭,然後向章妤說:“給姐姐發幾張照片。”

章妤發完照片後不久看著手機說:“姐姐發信息說國內開始流行冠狀病毒,像SARS。”章妤說完繼續劃動著屏幕,“但是被‘辟謠’了,處理了八名‘造謠’的醫生,最先在朋友圈裏‘造謠’的醫生叫李文亮。”

“醫生‘造謠’?我不信,醫生比政府可信。”東南北說著拿出手機開始搜索信息,表情越來越凝重。

 

十多天後的清晨,東南北醒來後起身時突然感覺一陣暈眩,立即坐回床上。喝了一大杯水慢慢挪動腳步走到衛生間,洗漱後換好衣服扶著樓梯走下樓。章妤和西爾維婭正坐在窗前喝咖啡,遠遠打了下招呼,看到東南北緩慢而小心的步伐,兩個人同時站了起來,快步走到他身旁。章妤扶著東南北手臂說:“怎麽了?我的愛。臉色這麽紅?發燒了?”說完摸著他的額頭。

東南北坐下後拿起章妤的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吃了塊餅幹。

“好像有點低血糖。”東南北說,“頭很脹,很沉,像帶著重重的摩托車頭盔,看著周圍的物體感覺都在晃動,惡心。”

“血壓,我媽媽。”西爾維婭說完立即站起來跑向後院,過一會兒拿著血壓儀跑回來。

“怎麽這麽高?”西爾維婭驚訝地說,然後又測了一遍,看著顯示屏上的數字發愣。章妤看了一眼,數字顯示150/210,立即拿起手機搜索網絡信息。

“明天開始我陪你過夜。”章妤說,“你不能這樣下去,才幾天你就把自己憋出病來。”

“我先幫你取藥。”西爾維婭說著跑回了後院。

“我操他媽的!悲劇即將重演。”東南北說著拿出手機,翻看了一下,放下手機閉了會兒眼睛,睜開眼睛緩慢地說:“去年12月30日,那個‘造謠’的醫生李文亮看到了一份病人檢測報告後立即在武漢大學醫學院群裏發出警告,並附上了圖片,隨後被幾個醫生轉發。之後醫院和警方大動幹戈,封鎖消息、‘訓誡’了八個人。李文亮在訓誡書上寫下了‘是/明白’,Google上都可以搜到圖片。而據知情人透露,早在2019年12月8日,武漢就發現了27名不明肺炎患者,但消息一直被官方嚴密封鎖,因為他們要開兩個會議,‘人大’和‘政協’會議,全是走過場的虛假會議,另外因為臨近春節,不能衝淡節日喜慶氣氛。”

“1月12日,世界衛生組織將引發武漢肺炎的病毒定為‘2019新型冠狀病毒’。”東南北拿起手機看著說,“但是武漢衛健委還在通報‘無新增肺炎病例,無新增死亡病例’,但是1月13日泰國已經確診了一名中國旅客感染了‘新冠病毒’,1月14日日本確診了一例‘新冠病毒’病例。但是不知情的老百姓還在迅速擴散的病毒中進行各種集體活動,還在毫無防護措施地旅遊,將病毒帶向全中國、全世界。前往武漢追訪的香港媒體人員被帶走,電話和攝影儀器接受檢查。”

“直到1月17日,武漢衛健委還在通報‘無新增、無死亡’。但是美國政府已經宣布將在最大的三個機場對武漢直飛或轉機入境的中國旅客進行公共衛生檢查。”東南北看了下手機說,“1月18日,武漢百步亭社區舉行了四萬多個家庭參加的‘萬家宴’。這就是共產黨政府,永遠不惜代價來粉飾太平。”

“昨天,武漢專家和政府官員在答記者問中介紹‘初步斷定是新型冠狀病毒的傳染力不強,持續人傳人的風險較低’。就是這麽睜著眼睛說瞎話,和當年SARS時一個嘴臉,‘可防可控’。”東南北漲紅了臉說,“什麽都沒搞明白就敢說‘可防可控’!要不就是他們什麽都知道,但就是不告訴你。”

深夜,東南北和章妤靠在床背上不斷刷著手機,東南北瞥了一眼章妤的手機屏幕說:“別看國內媒體,微博、微信、抖音都被清洗了。”

“是的,很多我以前看過的帖子都被屏蔽、刪除了。”章妤說:“包括香港‘反送中’運動。”

“你看我的手機,我都保存下來了。”東南北說,“有幾個國內‘良心媒體’的公開報道很全麵、客觀,但是都被屏蔽了。”

章妤看著手機不住地拍著胸口,許久之後把手機遞給東南北說:“你推給我,我發給姐姐。”

發完之後,東南北看了下時間說:“給姐姐撥個語音,我和她說幾句話。”

接通後,東南北和姐姐簡述了國外媒體的報道要點,反複叮囑她一定不要輕易出門,出門一定要戴口罩、勤洗手。

“把小魚兒發的東西轉給好友,讓他們認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東南北說。

“我沒有收到啊。”姐姐說。

“等下我讓她重發。”東南北說,“你簽證辦好沒?過來過春節吧,順便看看病,我立即給你訂票。”

“我不能走,不能丟下彎彎一個人在雪城。”姐姐說。

早晨醒來後,東南北和章妤同時拿過手機翻看著,章妤突然說:“我微信被封號了。”

“你發了什麽東西嗎?”東南北說。

“我發了幾遍,姐姐說都沒收到,我想起網上說過有些信息會自動屏蔽,我就發了朋友圈。”章妤說。

“我們和國內唯一的聯係通道被切斷了。”東南北說,“萬山河的電話號碼應該沒變,我打給他。”

“我在國內都不接國外電話的,全是詐騙。”章妤說,“另外你還是小心點,你‘維權’的案子說不定還在暗中偵查。”

1月23日,東南北和章妤、西爾維婭忙碌完中午的生意後坐在一起吃飯,章妤拿出手機看了一下後大聲說:“武漢要封城了!”

“我操!生化危機。”東南北說著接過章妤的手機,看了一會兒大聲罵了一句說,“哪有提前通知封城的?這不等於提醒大家趕緊跑嗎?還不知道多少人攜帶病毒!”

“西爾維婭,你把妮娜請過來,我們給你們講一件事情。”東南北說,“關於‘武漢肺炎’——‘世紀瘟疫’。”

東南北和章妤花了一個多小時費力地向妮娜母女介紹了“新冠病毒”和SARS發生時中國政府的行為。

“雖然瓦爾納的中國遊客很少,但是不確定有多少瓦爾納人去過中國,或者任何歐洲人被‘武漢肺炎’傳染,都有可能間接傳到瓦爾納,所以你們一定要相信我們,做好個人防護措施。有客人訂房時,順便問下他們的行程,如果有可疑,千萬不要接,立即通知政府。”東南北說,西爾維婭不斷地點頭。

東南北撥通秦弦的電話後,聽筒裏突然傳來中文語音提示:“您撥打的電話暫時未能接通,請稍後再撥。”

掛斷電話後,東南北立即打電話給兮兮,無人接聽,直到傍晚,兮兮回電說:“東南北,我在上課耶。”

“媽媽呢?”東南北說。

“媽媽和……媽媽回中國了,去看外公、外婆,一起過春節。”兮兮說。

“好。關於‘新冠病毒’,要相信美國政府。”東南北說,“高度警惕,做好個人防護,戴口罩、勤洗手。”

“東南北,在美國戴口罩的都被認為是病人,再說我也不知道去哪裏弄口罩啊。”兮兮說。

“爸爸想辦法。”東南北說。

章妤看著東南北吃了兩片降壓藥,手放在他的手背上輕輕握住,蹙著眉頭說:“將軍一定要保重身體,不能壯誌未酬身先死。”

2020年中國農曆春節,正常營業結束後,東南北和章妤一起做了幾個中國菜,邀請妮娜和西爾維婭一起晚餐,四個人一起默默吃了頓年夜飯。飯後,章妤建議去船上睡覺。兩個人裸著身體擁抱著、互相撫摩著,隨著船身的微微晃動,慢慢進入了夢鄉。

從中國農曆初一一直到初六,東南北和章妤每天都在追看“YouTube”上發布的武漢現場采訪報道。其中一名律師、“公民記者”,他在武漢封城前乘最後一輛高鐵進入武漢,身赴醫院現場采訪,用鏡頭記錄親眼所見和醫護人員、病患人員及家屬的親口所述。極度疲憊和缺乏醫療防護物資接近崩潰的醫護人員、無人處理的屍體、黃色的裹屍袋、混亂的紅十字會……

東南北和章妤還看到更多消息和影像:

坐在陽台上敲鑼鳴病的人

深夜追著殯車淒厲地喊著“媽媽”的人

開車貨車在高速公路上沒有歸處的人

坐著死去,被家人抱著頭等待殯葬車的人

隔離在家中被餓死的人

怕傳染給家人而給自己挖好墳偷偷自縊的人

無處就醫撇下妻小從小橋上跳下自殺的人

90歲高齡為60多歲兒子在醫院守了五天五夜的人

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都死了,孤身一人去民政局報到的人

……

東南北突然從被窩裏爬起,裸著身體圍著床邊快速來回走著。章妤起身給他披上睡衣,從後麵抱著他說:“我的愛,保重。”

東南北和章妤一起默默地看著牆上懸掛的照片。

一張是1993年深行年會後的合影。許美慧手捧著兩座獎杯和東南北手捧著一座獎杯站在中間側頭對望著。萬山河站在東南北的旁邊,他的手臂搭在封靈的肩膀,封靈環抱著他的腰,一起微笑著看著鏡頭。秦弦正低著頭整理衣襟,常揚彎著腰伸出手做出V字手勢。金素雙手叉著腰、挺著胸站在許美慧旁邊。朱珠站在金素旁邊、微笑著麵向古麗、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古麗伸出手指撩著朱珠額前的卷發。

一張是1994年珠璣畫展時的合影。東南北和朱珠直立在下一級台階上,封靈挽著萬山河手臂站在朱珠旁邊,一隻手拿著廚師帽,秦弦和常揚站在東南北旁邊。後排中間站著戴著廚師帽的老董、古麗和丁薇,李明和老張分站在兩側。

一張是1996年月亮美術館開館展時的合影。沈文重站在中間,兩側是老董和東南北,沈雨晴挨著東南北,張老師挨著老董。

一張是秦弦首場個人演唱會後的合影。秦弦身著演出服站在中間,東南北和老董站在兩側,其他穿著黑色T恤衫的樂隊成員站在後排。

還有兩張分別是1999年抗議美國轟炸中國駐南聯盟使館演出後的合影和2019年“三天光明”活動第一天時的合影。還有小幅的東南北和媽媽、大哥在翠亨村孫中山故居的合影,東南北和秦弦、兮兮在“水世界”的合影,東南北和金素、囡囡一起在雪城旋轉餐廳的合影。

東南北漸漸淚目。

“將軍,去趟中國吧,愛在瘟疫蔓延時。”章妤的手臂搭在東南北的肩膀上,踮起腳尖在他耳邊輕聲說,“他們大多數都在中國,還有姐姐。找到他們,親口告訴他們關於瘟疫的真相,他們應該還都蒙在鼓裏。至少看望一下姐姐,祭奠一下爸爸、媽媽和三位哥哥。”

“對不起,我的心。”東南北說完轉身抱著章妤痛哭起來。

東南北訂好了機票,收拾了一下行李,下樓把古琴裝好,拄著琴盒看著章妤的琴發愣。這時章妤推門進來,拖著行李箱,挎著一個大背囊,懷裏抱著幾件長衣。東南北打開琴盒,重新把琴放在琴桌上,和章妤的琴靠在一起。

東南北接過章妤的行李箱轉身欲向樓上走去,章妤一把拉住了他。

“我和你一起。”章妤說。

“不行,太危險了,‘將軍’還需要照顧。”東南北說。

章妤搖搖頭後又點點頭說:“我就是要隨身照顧將軍。”

“我說的是真的,你不能和我回去。”東南北皺著眉頭注視著章妤的眼睛、堅定地說。

“我們有死亡之約,我的愛。”章妤挑著一邊眉毛微笑著說,“Nothing is true.Everything is permitted.”

(全書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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