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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侶18:流亡

(2024-01-23 06:59:13) 下一個

章妤和沈雨晴離開後,東南北又昏睡了兩天,直到被一陣連綿不絕的鞭炮聲炸醒,眯著眼睛摸索到手機費力地找到姐姐的電話撥了過去,響了一聲就被掛斷,再次撥通響了一聲後又被掛斷。東南北剛放下電話,屏幕亮了起來,顯示是哥哥呼入,接通後,哥哥說:“趕緊回家過年。”

“嗯……”東南北清清嗓子說,“春節可能有朋友過來。”

“什麽朋友不朋友的?寧正義出事了,趕緊回來再說。”哥哥說。

“啊?出什麽事兒了?”東南北“騰”地坐了起來,“姐呢?”

“在我旁邊,沒事兒,你趕緊回來吧。”哥哥說。

 

東南北立即起身訂了張機票,然後開始收拾行李,仔細檢查一遍水電、關掉煤氣罐後給章妤留了一張紙條告知各總開關位置和酒窖門的密碼。

 

哥哥和姐姐一起到機場接上東南北後,路上簡單介紹了寧正義的情況。2019年元旦前一天政府突然派出大量軍警深夜包圍了寧正義公司的職工生活區,同時幾夥警察分別到家中抓走了寧正義、彎彎和寧正義在公司任職的親屬。第二天政府派出數個工作組接管了公司的全麵經營、查封了公司和家庭的全部資產、凍結了姐姐、寧正義和彎彎的所有銀行賬號。姐姐因從未在寧正義公司兼職並發生經濟往來,同時又是現任政府官員,得以保證自由,但被嚴厲警告,不能對外發布任何未經許可的消息、不能接受任何境內外媒體采訪。

 

“《逮捕通知書》上提出八項罪名:非法吸收公眾存款罪、尋釁滋事罪、非法采礦罪、聚眾衝擊國家機關罪、非法占用農用地罪、強迫交易罪、破壞生產經營罪、妨礙公務罪。”姐姐說,“他們集團公司的全部高管都被批捕,彎彎因為剛從德國研究生畢業想在公司各個部門體驗一下,在財務部待了不到三個月也因此被抓走。”

“這是得罪了共產黨。”東南北說,“很多罪名都是模棱兩可的,要嚴格追查起來,全中國絕大多數民營企業家都有罪。”

“我問你姐寧正義他們采了什麽礦?石油還是黃金啊?你姐說不知道。”哥哥說,“采礦得多大動靜啊?政府能眼看著不管,然後等你采出來就抓?”

“哥,在中國,就是咱老家每戶院裏自己打口井都可以定為非法采礦罪,因為國家明確定義地下水為礦產資源。”東南北說。

“我操!不會吧?”哥哥說,“那我舉報山莊附近的村民好多打井澆地的,看他們抓不抓?”

“可能先抓你。”東南北說。

 

“現在有個龐大的律師團,其中幾個是國內知名的大律師,很多律師都明確表態不收律師費用,一定要為你姐夫討回公道。”姐姐說,“不過律師們都講,這麽多罪名羅列在一起,肯定已經悄悄偵查了很長時間,即使有些罪名審理時可能因證據不充分而撤銷,但是隻要有一兩條罪名坐實,免不了牢獄之災,家產也將全部被查抄、罰沒。”

“有的律師私下裏和我說,很可能是你姐夫的一些出格言論刺激了政府。你知道他一直在政協、人大包括公開座談會上和個人博客上抨擊政府,曾經在集團公司官網上發布過幾篇關於民營企業困境和對於‘小康社會’建設的難點及對策分析文章包括他批判政府‘懶政’等,後被警方查處,罪名是‘嚴重損害國家機關的形象’,停業、罰款。”姐姐說,“《六十年家國》也影響了他,他還一直和‘公知’、維權律師有接觸,包括許誌軍,其中一個著名維權律師後來被以‘煽動和顛覆國家政權罪’逮捕、判刑。”

東南北長歎了一口氣說:“這真是姐夫的一劫,在劫難逃啊。你準備怎麽辦?”

“你姐也沒什麽主意。”哥哥說,“那幫律師堅決要打官司,還要聯名上書到最高法院,發動‘司法大討論’,通過輿論造勢吸引公眾關注,促使審判過程透明,我說都沒雞巴用,那幫律師就想出名,共產黨想給你定罪還怕老百姓?最高法院不也是共產黨開的嗎?他想讓法官怎麽判法官就得怎麽判。”

“我覺得搞得越大越不好處理,共產黨也下不來台。這麽興師動眾抓這麽多人,總得有個說法吧。”東南北說,“抓人的是本地警察吧?偵查可能也是這幫人,在哪裏開庭說不好,通常會交異地審判,但是我們可以從源頭、基層開始做工作,讓證據鏈沒那麽完整、涉案金額盡可能縮小。”

“那得花都多少錢啊?”哥哥說,“哪有那麽多錢啊?”

“家裏還藏了些美金,他一直擔心動亂。”姐姐突然說,“但是家被封了怎麽辦?就放在我一個小行李箱裏,外麵套著一個大行李箱,都沒鎖。”

“趕緊啊!”東南北和哥哥說。

 

東南北和哥哥淩晨才回到媽媽的老房子,把幾個行李箱搬進了房間,姐姐正在焦急地等待。

“都早點休息吧,我明天還要正常上班。”姐姐說。

“趁哥哥在,我們還是一起商量個對策吧。”東南北說,“姐,你要做個定奪。萬一姐夫被判刑,財產被充公,這點錢可能就是你的養老錢,如果用來行賄,很可能這些錢都打水漂了。”

“無論多少錢我都願意花,哪怕希望再渺茫,問題是會不會人沒救到又把我們弄出個行賄罪來?”姐姐說。

“隻能一搏了。”東南北說,“如果辦,也不能我們出麵。”

“你和齊珈珞還有聯係嗎?”哥哥說。

“她是一名堅定的共產主義戰士,別考驗她了。”東南北說,“我先問問瞿哲。”

“瞿哲日子也不好過。”哥哥說,“外界瘋傳‘掃黑除惡專項鬥爭’把他立為頭個目標,而且他們有個擬上市公司涉嫌詐騙的事兒剛平息。”

“但他不都沒事兒嗎?”東南北說,“所以我們現在要弄清一個大前提,就是我們是相信政府和法律還是相信金錢與人情?我剛剛經曆的事情讓我再也不相信政府和法律了,我一輩子隻相信過政府和法律一次,最後落得個淨身出戶,公司還背著債務,我隨時被‘限高’。我被電棍擊暈,還連累倆海歸女碩士和我一起蹲了十五天的拘留,一個是美院教授、一個是設計公司總監。你們知道我們是什麽罪名嗎?‘尋釁滋事’。”

聽東南北簡單介紹完,哥哥苦笑著說:“你腦袋沒被電壞吧?可別耽誤你姐大事兒。”姐姐摸著東南北的頭眼睛裏含著淚水。

“先好好睡一覺吧,明天我們一起見律師和姐夫的幾個好友,你再和瞿哲商量一下。”姐姐說,“明天晚上我們再定。”

“哥,你找找劉青山,問問那幾個局長,都是什麽人參與了偵查?都拿到了什麽證據?”東南北說,“還有,把錢分出一半交哥哥妥善保管,別把咱這個家也抄了。”

 

東南北趕到濱城瞿哲開辦的九龍鮑翅館,在包房裏一見麵,瞿折就說:“你雞巴要電話還有啥用?天天找不到人。我聽說姐夫出事兒了,好像挺大,你準備怎麽弄?”

聽完東南北的敘述後,瞿哲搖搖頭說:“現在警察都沒雞巴用了,除非第一時間知道,不然他們按照例行公事偵查、預審完,筆錄立即上傳內部網絡,誰也改不了。我打聽過,現在還在補充偵查,可以做做工作,不過有效的可能還是檢察院那裏。另外不知道在哪開庭審理,如果在省內都沒問題,直接找法官和法院院長,出了省就使不上勁了。”

“你現在沒啥事兒?”東南北說。

“‘掃黑除惡’啊?沒雞巴事兒!”瞿哲說,“要是真動我,全省政壇都得地震。我幹那些事兒都是政府背地裏支持的,再說哪個官員沒拿過好處?但要真判我是黑社會我也沒招,被更大的黑社會‘以黑打黑’了,我就認了。後事全安排好了,可我一個人折騰吧。”

“那個涉嫌詐騙是怎麽回事兒?”東南北說。

“都是商業糾紛,誰騙誰都不知道呢。”瞿哲說,“我們有個醫療科技項目被一夥投資人看上了,說啥要投錢,保準給弄上市,我想那就隨他們整吧。結果最後沒上市,他們就找我退股,退他媽逼股啊?都是股東,我還被他們拐帶虧了呢!我找誰退去?”

“他們後來起訴了,說我們公司驗資報告、財務報告、審計報告作假。我操他媽的!所有那些報告都是他們找各種著名會計師事務所出具的,花了我老多錢。”瞿哲說,“但這種事兒真走法律程序說不定啥結果,我就把那幾個起訴的投資人老底翻出來,弄幾個人找上門逼著他們撤訴。”

 

兩個人喝完了一瓶洋酒後,瞿哲說:“估計你得在雪城待一段時間陪姐,你就和姐住我那套房子,我老婆、孩子都在美國。你也沒啥事好幹,順便給我再寫個劇本。《圍棋》本子是挺好,但是拍完不讓公映啊。這次你寫個愛情本子,這是你長項,我也不能再演大哥了,戲路得寬點。”

東南北笑著說,“好,我應承你,但是現在哪有心思寫?住哪的事兒先問問姐姐吧。”

 

“你一個人在中國待著幹啥?怎麽不回美國陪老婆、孩子?”瞿哲說。

“你怎麽不去美國陪老婆、孩子?”東南北說。

“我英語沒你好啊!我隻會說Hello,Fuck,Bye-Bye,我去國外幹啥?還是國內有意思。”瞿哲說完用美聲唱法唱了句“我深深地愛著你,這片多情的土地……”東南北緊跟著模仿美聲唱法和他一起唱起來:

 

我踏過的路徑上

陣陣花香鳥語

我耕耘過的田野上

一層層金黃翠綠

我怎能離開這河叉山脊

……

 

唱完一段後,瞿哲和東南北哈哈大笑。

 

“你藝考前天天練這首歌。”東南北說。

“《長江之歌》太高,不如《多情的土地》好唱。”瞿哲說。

 

一個半月後寧正義的案件在江城中級人民法院進行了不公開審理,從開庭到一審判決隻用了十八天時間,數罪並罰判處寧正義有期徒刑23年,沒收全部非法所得,判處彎彎十八個月緩刑。

姐姐在媽媽的老房子裏正和東南北、哥哥三個人呆坐著時接到律師電話通知判決結果,三個人麵色凝重地對望著,哥哥苦笑了一下拍了拍姐姐的手,東南北站起來把姐姐的頭靠在胸前輕輕撫摸著她的肩膀。

“至少彎彎可以回來了。”哥哥說,“你放心,寧正義也坐不了那麽長時間牢,等過了這段時間花錢找人減幾次刑,沒兩年就出來了。”

“對,姐,那時工作更好做。”東南北說,“太多先例了,殺人犯都沒蹲過幾天,還能在外麵吃喝嫖賭、做生意賺錢,別看公開報道說政府可能嚴管減刑,隻不過哄抬了物價而已。”

 

晚上三個人正在家吃飯時,瞿哲打電話過來,東南北接通後隨手按了免提。

“熊貓,我聽說了,操他媽的!真黑!據說第一天開庭隻是公訴人念完了起訴書,隨後十幾天公訴人把證據展示完都沒怎麽庭審更不用談辯論就直接宣判了。不過是好事,至少有結果了,你跟姐說千萬別上火,她不知道看守所裏有多少人關了幾年,不審也不判。我聽一個律師講過,按照中國現行法律,所有合法理由加一起可以讓一個人連續關押十幾年,最後無罪釋放還申請不了國家賠償。”

“是,我也和姐說過。”東南北低著頭對著手機說。

“跟姐說也別上訴了,沒雞巴用,趕緊送回看守所。”瞿哲說,“我保證能讓姐夫在裏麵比在外麵日子還舒服,小姐我都能給送進去。過段時間就開始運作減刑,監獄日子再舒服也是沒自由啊,能少蹲一天就少蹲一天。”

“我問問姐同意送小姐不?”東南北笑著說。

“我看你是在民主、人權國家待太久了,這種事兒還用征詢意見?”瞿哲說,“不過院長的金條得要回來,操他媽的!他明知道自己辦不了還他媽‘索賄’,這不明擺著落井下石嗎?咋地?欺負咱娘家沒人嗎?”

“嗯,我準備和哥哥去拜訪他一下。”東南北說。

“別和哥一起去,江城你倆又不熟,萬一你哥倆出點啥事兒,誰陪姐啊?”瞿哲說,“這事兒再說,你陪姐喝點兒,沒有什麽煩惱是一頓酒解決不了的,一頓不行就兩頓。”

“喝著呢。”東南北說,“我們剛才商量了,你說其他人把金條都退回來了,人家肯定也使勁了,咱是不是得請人吃頓飯或者送點禮啥的?”

“不用!誰也不差這點,再說能少見就少見,咱們記得人家就行。”瞿哲說,“檢察院這邊你也別怪人家不辦事,人家直接把案子轉法院了,估計是肯定處理不了。法官、庭長、主管副院長的錢先看他們自己能退多少,咱別強要,但是一把院長主動索賄,我們必須讓他加倍償還,堅決‘掃黑除惡’。”

“好!我寫個《中國教父》劇本,拍成電影,你還演男一號。”東南北說。

“我說熊貓,你這腦袋肯定是被雞巴電壞了,那不等於不打自招嗎?”瞿哲大笑著說,“不過你腦袋一直不大好使,這次你怎麽沒去和法官‘講和’呢?”

“法官和院長都做不了主,但是我哪有和共產黨講和的資本啊。”東南北說。

 

掛斷電話後,東南北看了一眼姐姐和哥哥說:“石頭落地了,咱安排一下吧。彎彎肯定是回不去德國了,連雪城都出不了,姐早退休也沒意義了。拿退回來的錢買套新房子,你們得確保自己過得好好的,姐夫在裏麵才不擔心。”

“先不用買房子,房價肯定得大跌,我有套新房子,一直沒住。你嫂子還總惦記,跟她有什麽關係?都是我自己的錢買的。”哥哥說,“你們先過渡下,這兩天我再和魏成輝回你別墅幾趟,能拿出來的都拿,不然馬上就要執行了。”

 

過了一周後,哥哥打電話讓東南北到他山莊去一趟,東南北進了包間後,哥哥反鎖上門後悄聲說:“你是不是和瞿哲在商量什麽?”

“不就是要回金條的事情嗎?”東南北說,“我們怕院長不給還報警,所以做了好多套方案。本來我想帶魏成輝一起去,但是瞿哲的意思是不熟悉的人沒有默契,一個環節出錯就可能人財兩亡,他的意思是就俺倆幹。”

“是,不能超過兩個人。”哥哥說,“但是不管幹成沒幹成,都得打草驚蛇,你都不能在雪城待著了,最好回美國避一段風頭。”

“我做好退路了。”東南北說,“我這個月抽空就去踩點,準備些東西,然後注銷所有網購和社交平台賬號。還不能讓映紅察覺,所以你得換著班兒陪映紅。準備差不多我就消失一段,切斷所有聯係方式。我還得回李家村收拾一下,取護照。我等瞿哲暗號,一回來就幹,幹完就飛走。”

哥哥的眼淚忽然流了下來,他抹了一把說:“你說操他媽的!咱家人命怎麽這麽苦?”

“哥,不是個人命運的事,這個荒誕的時代沒有人能善終。”東南北說,“我們可以做普通人,可以選擇不出人頭地、不那麽清高、不那麽記仇,但你以為我們就能好得了嗎?早被人踩成爛泥了!”

“你說的我都明白,我就是……”哥哥說著又哭了起來,“你說咱家就剩仨人了……你說咱不要這幾根金條行不?孩子都大了,手裏錢也夠用,沒啥花錢地方,平平安安就好。”

“錢肯定不夠用,已經傾家蕩產了,怎麽都得確保姐的晚年生活吧,再說運作姐夫減刑等不都得花錢嗎?”東南北說,“我們能做的隻有這些了,隻是維權,又不是要他命。”

“主要是我擔心瞿哲太狠,說不定出個人命,又是法院院長。”哥哥說,“你們就是想得再周全,也難保萬無一失,到時候全世界都得通緝你們,你說值得不?”

“哥,放心,瞿哲和我早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莽撞少年了。我們都用腦、用高科技、用人性的黑暗麵。如果雞巴院長真想‘舍身取義’,我就成全他,順便為共和國除害。”東南北說,“不說了,趕緊一起回家吧,晚上陪姐‘鬥地主’。”

 

彎彎從看守所出來後,東南北和哥哥、姐姐接上她一起在山莊吃完飯送回家,哥哥讓姐姐和彎彎先上樓,隨後和東南北說:“我前天去江城‘禦品天下’轉了幾圈,我感覺那個小區規模太大,而且從獨棟別墅到複式、多層到高層啥房型都有,地下停車場也很複雜。瞿哲是江省名人,估計認識他的人很多,你倆太紮眼,所以我覺得應該接應你們一下。另外最好是你們從小區內就分開,我送你去機場。我開魏成輝的‘捷達’去,我還有套假車牌號,在老區裏轉兩圈換個車牌監控就追不到了。”

東南北想了一下說:“好,我從李家村出來後就把手機和電話卡全留下,然後租輛車開回來,說好時間你到雪城自助還車點外麵接我。”

 

第二天東南北趁天黑後回到李家村,房間內一股渾濁的悶氣和著塵土味兒,留在餐桌上的紙條蒙著一層薄薄的灰塵,打開冰箱,裏麵的東西一動未動,冷藏櫃裏的食物多數已發黴。

東南北拿出手機查閱著章妤的博客信息,最後的更新仍然是兩年前。打開章妤所在公司的主頁,發現創意總監已另換他人。她調出章妤的電話,想了很久始終沒有按下呼叫鍵。

半個多月後東南北開始挨間房子清理、關好門窗。離開工作室時回頭望了一眼,想了很久走回去拿起了琴盒,打開看了一下,順手把書桌上一疊打印的大幅照片放在琴盒裏合好。拎著琴盒走出工作室時又回頭張望了一下,走回去坐在書桌前,攤開一張素描紙,用一支羽毛筆蘸著墨汁寫了一封信。

 

My heart:

提起筆,竟不知如何稱呼你為好?

“小魚兒”很親昵,是長輩對你的稱呼,代表不了完整的你。“太後”是從我們第一次不期而遇時開始叫起,代表一段特殊的記憶,但總有一種穿越時空的不真實感。“愛人”有點通俗,“知音知己”有點輕飄飄,畢竟我們的愛是沉甸甸的。“靈魂伴侶”肯定不錯,但是既然都深入靈魂了,還需要每天掛在嘴上嗎?

收拾舊物,竟然沒有一片東西能證明我們的生命曾經重疊過,就像我那虛無的個人曆史,但我從不懷疑你在我心中的分量。除了那張對我有特殊意義的琴證明你來過,但是我不能帶走,它陪了你二十多年,就讓它代表我伴你終生吧。

雖然你刺在我大腿上的花朵不能完全消弭我內心的隱痛,但是確實不被人關注傷痕了,反倒成了我倆的秘密。你遮蓋了我的創傷、恢複了我愛的能力,然後你就消失了,除了帶走我的心還帶走了她的琴。但是這次消失前,你把琴留在了這裏,為什麽?

我們盛裝討論自由、藝術和愛,我們披著戲服在城牆上穿越,我們裸著身體相擁退水,我們超越時空彼此牽掛了數十年,我們默默地相處了一整天,我們一起合作“大碗島”,又讓藝術小鎮的所有空間散發出藝術的光芒……看起來都像一場戲,但重要的是我們是本色出演,而且根本不需要劇本、更不用排練,眉眼一動、心意相通。

我一直在尋找你,總是感覺應該幫你“找點活兒”,也是因為你無可替代。但我不時會摸摸胸口,感覺那裏空落落的,遇到重大選擇,我也會想起你,問問My heart。如果旁人知曉我這隱秘的心思,是否會一眼看出我對你的念念不忘、戀戀不舍和深深牽掛?

從我踏進你的工作室那一刻,你的生活狀態就是我最向往的樣板。我常想你起的工作室,你有發現嗎?我的工作室和你的差不多,而我也和你越來越像,隻不過我是返璞歸真了,而且你早已超越世俗。不知道經曆了幾度空間的輪回,反正有一度空間隻屬於我們自己。

與你重逢之前我已經心如止水,我認為自己足夠幸運,多數人一輩子都是幾十年如一日,過著簡單重複的生活,而我有幸體驗過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金融人生和藝術人生,而且得那麽多優秀的人眷顧。即使功不成、名不就,又沒有錢,但是我想做的事兒都做了,這不應該算是loser吧?對,你不認為是,因為我是深得你厚愛的將軍。

媽媽的過世掀開了死亡那道簾子,讓我感覺死亡從未如此接近,尤其我們三輩男人短壽的陰影始終籠罩著我。這是宿命嗎?我因為相信命不久矣才選擇獨自流浪?你因為很早失去父母才能灑脫起來?邏輯肯定沒那麽簡單,因為我們兩個孤獨的人同時躲在了一個屋簷下想獨自過春節,其實都是在躲避自己內心對愛、家庭、溫情的渴望,即使我們擁有了自由和藝術。

我們並不超脫,隻不過有點精神潔癖,像古代的隱士。

你從這個“藝鄉”找到了家的感覺,我無比欣慰,我曾一度認為這是個童話般的故事結尾。

但是……我能在那片最深、最純淨的海底再次偶遇你嗎?

My heart,對不起。

 

今當遠離,臨表涕零,不知所言。

 

東南北取了車裝上行李和古琴深夜離開了李家村,躲開村口監控、順著田間小路剛開上國道,戴上滑雪麵罩開了十幾公裏後突然停住,過了很久又原路返回,走進工作室寫了張字條“我愛你”放在了章妤的古琴盒裏。

 

回到雪城後,東南北在媽媽的老房子裏和哥哥、姐姐、彎彎一起呆了一周,從未出門。他讓哥哥出門買回各種調料和食材,把他會做的港粵、川、湘、淮陽、魯菜和法國、意大利、墨西哥等典型美食都做了一遍,每天幾乎從中午就開始做菜、喝酒,一直到吃完晚飯,開始和哥哥、姐姐三個人“鬥地主”。

第八天中午,哥哥的手機接到了瞿哲的短信:“今晚九點在老地方鬥地主。”哥哥把手機遞給東南北,他回複“收到”,遞手機給哥哥時,他朝著姐姐歪著頭向哥哥使了個眼色,哥哥麵無表情地點點頭。

 

午飯時東南北和哥哥默默喝了一瓶茅台酒,下午開始就和姐姐玩牌,東南北和哥哥頻頻“失誤”,還不到三點,姐姐贏了將近200分。

又分完了一副牌,姐姐拿起牌慢慢撚著,忍不住麵露喜色,直接叫了三分。哥哥坐在東南北右側看了一下他,伸出右手除拇指之外的四個手指在臉頰上劃著,東南北閉了下眼睛將手指叉成“六”型抵在下頜麵無表情地看著姐姐。

打到一半,姐姐出了一條“龍”之後,東南北把牌拆散了勉強管上,姐姐說“炸”,隨著扔出四個“3”,東南北看了一眼哥哥說“不要”,哥哥甩出四個“4”,姐姐和哥哥先後搖搖頭說“不要”。哥哥詭異地笑著,留下一張牌後把其他牌都疊在一起放在姐姐麵前慢慢展開,又是一條“龍”。姐姐看著哥哥手中隻剩了一張牌,想了好久後說“我認輸”,說完慢慢合上了牌準備往牌桌上扔。東南北哈哈大笑著說“等下!哪那麽便宜你?”,隨後重重甩下四個“6”,姐姐突然縮回了手大聲說“我讓你倆嘚瑟”,拿出兩張牌刷在牌桌上,正是“大小王”。

東南北急忙伸出手想往回撤牌,被姐姐一把按住,大聲說“不許玩賴,我就算到還有一‘炸’”。哥哥埋怨說“你算不出來映紅有‘大小王’嗎?”

東南北苦著臉說:“我以為你手裏剩一張‘小王’呢,映紅都沒管你的‘2’。”

姐姐站起來跳著腳說:“四‘炸’!96分!”,東南北和哥哥笑著對望。

 

晚飯時,東南北做了一份“剁椒魚頭”,魚尾煲成魚湯,又做了一份毛血旺和‘無辣不歡’。坐在餐桌前,東南北和哥哥交換了下眼色,哥哥開了一瓶裝著水的“白酒”,和姐姐、彎彎一起拚酒,很快姐姐和彎彎就先後迷糊起來。

 

東南北提起行李箱站在門口,環顧了一圈,看著歪倒在床上的姐姐落下了眼淚,哥哥拍了拍他的肩膀,接過行李箱先下樓了。東南北下樓後坐上哥哥的車子,扭著頭看著窗外、一語不發。兩個小時後車子停在進入江城“禦品天下”小區必經的路邊,哥哥熄燈後,拿出一支煙遞給東南北,他接過後拿過哥哥手中打火機先幫他點燃。

 

九點一刻左右江城法院院長的車開進了“禦品天下”小區大門,哥哥慢慢踩著油門、東南北坐在後座遠遠跟著,進入地下停車庫之前用哥哥手機給瞿哲發了條語音信息“外賣”。瞿哲在電梯廳接到信息後進入了雙層電梯按下了26層按鈕,東南北中途下車後抄近路等在地下停車場單層電梯門前,隨著院長一起進了電梯,按下了29層按鈕,院長按下了27層按鈕,看了看東南北提的外賣盒子。

電梯行駛到一半時,院長手裏的手機忽然震動了兩下,他拿起來笑著回複了兩條信息然後按下了-2層按鈕。電梯行駛到27樓時院長沒有出電梯,東南北到達29樓後,迅速跑到26樓下和瞿哲匯合,乘電梯下到-2層,已經不見院長和汽車的蹤跡。

 

東南北和瞿哲正愣在原地,哥哥開車緩緩駛來,接上了二人在停車庫裏邊兜圈邊說:“他去了別墅10-2,車子直接開進了車庫。”

 

東南北拉上頭套、套上頭盔、拎著外賣盒子上到地麵轉了一圈後回到車裏說:“估計是這逼的‘二奶’家,一樓亮著燈沒人,二樓黑燈,三樓窗簾縫透著光。”

“我應該想到這點。”瞿哲玩著手中的頭套說,“我聽說這逼有不少情人,估計這小區裏還有。操他媽的!真能裝,自己住高層裝窮,然後金屋藏嬌。日子過得挺滋潤呐,還閃了我們一下。”

“估計他就是幹一炮馬上還得回家,他都按了他家樓層的按鈕。”東南北說。

“那咱就把他情人家給抄了,肯定有錢,而且他還不敢報警。”瞿哲說。

“那咱就在這等。”哥哥說,“瞿哲你把頭套給我,你開自己車出去溜一圈,我先把車牌換了。”

“哥,不用,我和熊貓都排練熟了,換個場景上演就行。”瞿哲說。

“等一下,看看地下有沒有監控?”東南北說。

“我都看了沒有。”哥哥說。

“我查下有沒有無線信號。”東南北說著從外賣箱裏拿出一個設備。

“手機信號都沒有,哪有無線信號?”瞿哲笑著說。

“不一定的,進他家也得先查,如果有監控就把硬盤拆走。”東南北說,“還有,地下車庫可能是指紋鎖,萬一他情人送她到車庫,站在門裏麵怎麽辦?”

“哈哈哈哈!熊貓真有意思。”瞿哲大笑著說,“你以為他的情人跟你的一樣那麽纏綿啊?還雞巴送下樓?肯定洗逼呢,要不就是躺床上和別人聊騷呢。”

“有沒有可能‘3P’?咱倆人可對付不了。”東南北說。

哥哥笑了出來說:“博士都玩這麽花花嗎?”

 

哥哥換完車牌回到車上,瞿哲看了下手表說:“操他媽的!這逼還挺能幹,估計全靠‘偉哥’撐著。”

“差不多了,準備吧。”東南北說,“車庫門一動我就滾進去直接給他電暈,得等他醒來再給他注射胰島素吧?”

“嗯,別雞巴直接死過去了。”瞿哲說。

“你倆這是過家家還是打遊戲啊?”哥哥笑著說。

“哥,博士這招好使,我先試下療效,然後把他雞巴情人家全抄了。”瞿哲說。

“那這逼就得瘋,你們幹雞巴啥呀?沒完沒了啊?還不換姿勢。”哥哥說完和東南北、瞿哲一起哈哈大笑。

“不過乙醚頭套我沒試過,你用的時候小心點,一定得戴防毒麵具,別把自己整暈了。”東南北和瞿哲說,“最好是在樓下搞掂,如果他情人一直不下來,咱也別上去抄臥室了。”

“肯定不上去。”瞿哲說,“讓情人懷疑他做套,讓他們起內訌。”

“你先把手套戴上吧。”東南北說,“馬上就要‘鬥地主’了。”

 

“哎,瞿哲,你記得不?高中時有年夏天,下著大雨,咱倆坐在校門口的台階上唱費翔的歌。”東南北說,“什麽就讓雨把我的頭發淋濕,就讓風把的淚吹幹之類的歌詞。”

“記得,你說那時咱倆多能裝逼啊!”瞿哲笑著說,“也沒吸引女生看,大雨一下,女生們都跑教室裏去了。”

“裝逼的最大代價是我媽給我花八十元買那套西裝淋過雨後,裏麵的襯布縮水,衣領和衣襟全雞巴皺巴巴的。”東南北說,三個人哈哈大笑起來。

“那時咱倆像同性戀,都穿一樣衣服,勾肩搭背的。”東南北說,“你還送我一套純白的衣服,我把球鞋用石灰刷得雪白。”

 

三個人坐在車裏一邊閑聊一邊盯著10-2地下車庫門,突然電機聲響了起來,車庫門動了一下後緩緩升起。東南北拉上口罩背著挎包一隻手拎著外賣箱子一隻手拿著電棍就衝了出去、貓著腰鑽進了停車庫。院長愣神時,東南北把電棍直接捅到了他的脖子上。

 

院長坐在沙發上悠悠醒轉過來後,被膠帶纏著的嘴“嗚嗚”了兩聲,扭了扭被捆綁的身體、睜大眼睛看著昏暗燈光下坐在麵前的東南北和坐在樓梯口戴著頭套的瞿哲。瞿哲看了一眼樓上,拿著“沙漠之鷹”手槍走過來褪下彈夾給院長看了一眼又裝了回去,拉著槍管放在院長眼前上了一顆子彈,用槍管拍了拍院長的臉坐回樓梯口。

東南北從外賣箱子裏拿出一張寫著“金條”的紙條在院長麵前展開,院長搖搖頭。東南北笑了一下放回紙條,拿出胰島素注射針,在院長麵前胡亂擰了兩下紮在院長的大腿上,拔出針後,扯起院長眼皮看了一下,又擰了一下針筒紮了下去。

院長開始“嗚嗚”大叫,不住抬頭向書架那邊示意。東南北看了一眼書架上整排的外文原版書,皺了下眉頭走過去抽出一本《Harry Potter》,打開書殼,裏麵是整整齊齊的現金。東南又打開一本《Pride and Prejudice》,裏麵還是現金。

 

瞿哲輕輕咳了一下,東南北回頭一看院長的頭有點下垂,趕緊從外賣箱裏拿出裝在礦泉水瓶子裏的濃糖水,扯下院長嘴上的膠帶灌了幾口後迅速封上。

 

院長慢慢抬起頭後,東南北又拿出紙條,院長還是搖頭。東南北放回紙條又拿出了針筒,院長拚命地搖頭“嗚嗚”著,東南北順手甩了個耳光,指著他,他閉上了嘴,不住朝魚缸那邊仰頭。東南北站在魚缸旁看了一會兒,抄起立在旁邊的漁網攪動著魚缸底部厚厚一層黑膽石,露出了金條的一角。東南北用魚網貼著金條上麵輕輕刮著黑膽石,發現一米半左右長、六十多厘米寬的魚缸底部排列著幾乎整層的金條。

 

東南北把院長的頭上套上個垃圾袋,將所有書殼裏的現金和魚缸裏的金條分裝到幾個套了多層的黑色垃圾袋和背囊及外賣箱子裏,將空書殼放回書架擺放好,魚缸裏的石子攤好,和瞿哲晃了下頭。兩個人拖著院長走到車庫把他塞到了汽車駕駛座裏,又灌了幾口糖水封上了嘴,回到室內仔細檢查了一遍後拎著袋子走出車庫升降門,把袋子堆在車庫門側牆邊、放下了升降門,朝車內的哥哥點點頭後分頭走開。

 

東南北走出小區大門口外上了哥哥的車子,開往機場的路上他和哥哥說:“過一段時間聯係下瞿哲,把金條和現金分掉。”

哥哥點點頭沒說話,東南北轉頭望去,見哥哥臉頰掛著兩行清淚。

“把姐夫救出來。”東南北說。

哥哥點點頭說:“你去哪?”

“先去保加利亞。”東南北說,“哥,放心,我一個香港賬號上還有些美金,足夠我投資移民保加利亞的了。”

“怎麽聯係?”哥哥說。

“沒法聯係。”東南北說,“等過了風頭再說吧。”

 

直到飛機穿進了雲層,東南北才從舷窗外收回了目光、擦了下眼角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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