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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侶16:藝術小鎮

(2024-01-22 21:25:02) 下一個

四月下旬,藝術小鎮七座建築內部裝修改造工程接近尾聲,東南北打電話給市場監督局局長詢問營業執照的辦理事宜,局長說:“東南博士,你那邊不好辦執照啊,房子是‘違建’,環評也不一定能通過,這事兒得‘特辦’啊。”

“我知道的,但當時書記不是也當眾表態‘特事特辦’嗎?”東南北說。

“但是書記沒有明確批示啊,口頭上說的我們沒法執行啊。”局長說,“再說現在政務透明,辦事都得走流程。窗口一看你資料不全,就不能受理。”

 

東南北又找到國土資源局局長,得到的答複是濕地公園立項手續是完整的,但是這七座建築並沒有按照在國土局備案的標準施工,無法通過驗收。有一幢建築備案的是20平米的垃圾房,但實際建築麵積為254平米,分地麵一層和地下一層。

 

東南北把各局反饋的情況都告訴了騰偉東,他說:“博士,你是真想搞成藝術小鎮?”

“那幾個村再說,至少濕地公園裏都收拾好了,能開放就開放唄。”東南北說。

“這可不是你的初衷,再說你也搞不大啊。河口村拆遷的曆史遺留問題還沒解決,依我看,你就稀裏糊塗地混下去就行。你要是想有收入也行,就以試營業的名義經營下去,隻要沒人告,沒人敢去鬧事,畢竟是市裏麵掛號的重點文化工程。他們不是說免租三年嘛,除了水電和人工外沒什麽支出麽。等時間一長、領導一換,下屆領導把你這個歸到曆史遺留問題裏再特事特辦。”

“我隻是不想陷入這種‘人治’的流沙裏.。”東南北說,“政客是最沒準的,不換屆還好,一換屆要是翻臉不認人呢?”

“隨便翻臉,不需要他們認人。”滕偉東說,“事兒都擺在那呢,讓他們往下追查吧。協議是真的,你也不是私占。有正式的所有房子鑰匙的交接記錄吧?裝修期間他們不是也去看過幾回嗎?你都拍照了吧?”

“那……我就擇吉日開始試營業了?”東南北說。

“我看行。”滕偉東說。

 

四月二十九日,東南北在機場接到了哥哥、嫂子和姐姐、寧正義後直接開到了濕地公園,下車後姐姐立即朝著大海跑了過去,一邊回頭招呼嫂子。東南北和哥哥、寧正義走在後麵,寧正義說:“真沒想到老家的海這麽漂亮!”

“全中國的自然風光都很美,就差在人不行。”東南北說。

“是啊,我那漁樵山莊要是放在國外不是妥妥的‘唐頓莊園’嗎?”哥哥說,東南北和寧正義“嗬嗬”笑著。

 

“咱家人都喜歡土地。”哥哥說。

“共產黨也喜歡土地。”寧正義說,“從‘土地革命’開始起家到全世界最黑的房地產經濟,都是打土地主意。”

 

從海邊回來,東南北從最外側一座建築開始逐棟介紹。

 

“這棟名字叫‘意未’,藝術的味道,意猶未盡。麵積最大、景觀最好。雖然這七棟別墅都能看到海,但是視野不夠開闊。”東南北站在室內一樓說,“所以我把它的功能定位為甜品屋和藝術旅遊紀念品商店,順帶銷售原隻貝殼、手作、香水、唱片等,提供皮劃艇、衝浪板、全地形車租賃。周末室外可以搞藝術創意品市集,或者小型雜技、音樂演出。”

姐姐剛拐上一層半樓梯就驚歎到:“哇喔!太童話了吧?熊貓,你不會使用真冰吧?”

“想過用真冰,但是用不起啊。”東南北摸著牆壁上不規則的一塊塊晶瑩剔透的淺藍色裝飾塊說,“這是一個藝術家幫我定製的,其實就是一塊麵板,但看起來非常像透明冰塊。穹頂上的‘冰塊’上麵全是孔,‘冰塊’之間的的連接處留有天然縫隙,冷氣從四麵八方透進來。”

 

“這棟別墅是畫廊,叫‘兮廊’。”東南北站在第二座建築內說,“不設任何商品服務也沒人看管,上麵的監控全是假的。我特地擺放了很多沙發座,因為很多藝術作品是需要靜下心來、花點時間體會的。”

 

離開第二座建築後,東南北指著不遠處的一座建築問大家:“遠看那棟建築像什麽?”

“公共廁所。”哥哥隨口說。

“眼光不錯,但是在國土局備案的是垃圾房,可能是全世界最豪華的垃圾房了。”東南北說,“地上一層是我的工作室,開放參觀,地下是材料室和值班室。我雇了姑姑家堂姐和堂姐夫幫我看房子和打掃衛生,他們住在下麵,他們大女兒嫁到李家村在幫我看管‘藝鄉’民宿。”

 

東南北獨自在前麵走著,哥哥快走幾步跟上,湊在他耳邊說:“老疙瘩傻了,成天雞巴目光呆滯在飯店門口轉悠,撿空酒瓶子往嘴裏倒。聽人說他是被人發現了報警給送到醫院,不然我估計他肯定得死。”

東南北“嗬嗬”笑了兩聲說:“水庫太平了?”

“絕對!現在水庫是‘聖地’。”哥哥說完大笑起來。

“如果他們家裏困難,可以接濟一下,也顯得你大人大量。他應該是家裏主要勞動力吧。”

“熊貓,我發現你挺虛偽。你用那陰招把他整殘,然後又裝聖人。”

“我隻是給他壓了最後一根稻草。有仇不報非君子,但我們隻和他有仇,和他的家人無關,邊界得劃清楚。這和你的遭遇還不一樣,我們有機會肯定要把打你的警察弄殘,但他隻是衝在前麵的惡犬,他背後掌權、弄權、以權尋租,被非法權力保護的惡人都是我們的仇人。”

“你這不是搞成階級仇恨了嗎?”哥哥說。

“毛澤東教的。”東南北說。

 

從最遠一處建築轉回來時,嫂子說:“熊貓,這七座別墅和整個公園就都是你的了唄?還免費用,你也太舒服了吧?”

“我不也是為老百姓謀福利嘛。”東南北說,“我隻是自己用一個‘垃圾房’,其他像小劇場、舞蹈練功房、藝術書店等空間都將免費對外開放。”

“總得雇幾個工作人員吧?上哪招去?”姐姐說。

“離這十幾公裏就是齊魯大學的萊城分校,我準備全部用在校學生兼職。”東南北說,“最裏麵那棟‘藝宿’——藝術民宿上麵兩層出租,半地下整層做員工宿舍,學生們暑期就可以住這裏。”

“珈珈不是齊魯大學畢業的嗎?”姐姐說,東南北點了點頭。

 

東南北駕車剛拐下李家村主路就看到‘藝鄉’大院門前停了幾輛車,果然舅舅們和家人都到了。寒暄了一下後,東南北帶著哥哥、姐姐等人從前廳開始轉起,一路介紹空間功能和他的設計理念,姐姐不時感慨說‘媽媽多活兩年多好’。

東南北在三位舅媽和一位表妹和程桂花的幫襯下,很快將食材處理幹淨,端上了院子裏的兩張大圓桌上,電磁爐上的景泰藍火鍋已經開始微微吐出蒸汽。男人、女人與孩子自然地分坐在兩桌,三舅把姐姐和嫂子硬叫到了男人一桌,不斷強調“你們都是客”。

三舅坐下後吃了一小盒各種藥丸然後開始和哥哥、寧正義講起東南北修老房子的大體經過和各種細節,大家都默默地聽著,突然二哥看著東南北詭異地笑了下說:“熊貓,你咋不請三舅去當你那個藝術小鎮的鎮長呢?”

東南北掃了一眼哥哥和嫂子說:“你不是說要過來做鎮長嗎?”

嫂子轉頭問哥哥:“你啥時候和熊貓定的啊?怎麽不和我商量一下呢?山莊怎麽辦?”

姐姐看著哥哥大笑著說:“讓你滿嘴跑火車!惹事兒了吧?”

“你藝術小鎮的事兒就是跟我一字沒露,突然就整起來了,還整那麽大。”三舅說,“哦,你以為搭上個書記、市長什麽的就牛逼了?就不用找你三舅了?”

“這我得說句公道話,三舅,熊貓藝術那事咱誰都參與不了。”哥哥說。

“還有,你說李家村空了多少處房子?你那些破逼爛屌非要放河口村。”三舅說,“你不知道你媽和你四嬸一直有矛盾嗎?還打過她一耳光。”

“那都是陳年舊事了,我也沒求四嬸啥事兒啊,逢年過節都送東西、送錢。我那些畫放在那兒是因為爺爺留給我爸和二叔的老房子正好挨著三嬸家,至少有人看著。”東南北說,“藝術小鎮的事兒是政府推動的,我都做不了主,怕跟你說了讓你上火。”

 

東南北站起來向鍋裏放了兩盤羊肉,然後把調料盆遞給姐姐,讓她給三舅先舀一小碗,然後依次傳遞下去。東南北盯著火鍋裏的肉,變色後等了幾秒鍾後,撈出肉分在三位舅舅麵前的小碗裏,催促大家趕緊吃。

三舅吃了兩口說:“料調得不錯,肉的火候也可以。剛才你們說到鎮長的事兒,你們誰也甭尋思,別看你們東南家人都聰明,但這個鎮長除了我你們誰都幹不了。你們不知道這農村人多難搞?問問你們四舅、老舅,要不是我幫他們,他們哪有今天?”

四舅默默端起一杯酒喝了一口,寧正義見狀立即端起酒杯敬四舅,四舅擺擺手、掏出煙絲慢慢卷了起來,點燃後狠狠抽了兩口,咳出一口濃痰轉頭吐在地上。

“美國要是好熊貓肯定不會回來,他又不傻。”四舅說,“你們都沒挨過餓,現在日子過得多好! 一頓飯倆饅頭,得感謝共產黨、得知足,你們再有錢還能一頓吃四個啊?”

“四哥,他們想的不一樣。”老舅說完問東南北,“我聽茉莉說,你當時在深圳就是挺大的官,後來去上海官更大了,年薪有一百萬沒?你說辭了多可惜!”

“不知道最好。”東南北笑笑說,“老舅咱倆喝一口唄?”

“要喝就喝一杯。”老舅說。

“聽老舅的。”東南北說完把一大杯白酒幹掉了,老舅隨後也一口幹掉。

姐姐不耐煩地說:“你們這是幹什麽?都自己家人。”

“沒事兒,一杯就三兩。”哥哥說。

 

“熊貓,今天人齊,你當著大夥的麵兒說說當年蘋果上你到底賺了多少錢?”老舅突然抬起頭紅著眼睛問熊貓。

熊貓楞了一下,看了老舅一會兒,又看了看三舅和姐姐,端起酒杯又放下。

“老五你犯什麽毛病!”三舅突然大聲說,“這都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早跟你說過,熊貓看不上你那點錢。退一萬步講,熊貓是不是你親外甥?他放自己口袋裏是不是比放旁人口袋強?”

“三哥,你聽熊貓怎麽說?”老舅說。

“說甚麽?”三舅拍了兩下桌子說,“他當時要是誠心貪你的錢,他現在能承認嗎?他現在說他沒貪,你能相信嗎?你喝點酒就犯渾,腦子也不清楚,早晚得喝出毛病來。”

“行了,聽三哥的,全當我沒說。”老舅端起滿滿的一杯白酒一飲而盡。

東南北抱著肩膀低著頭,姐姐看看三舅、老舅,轉頭看看哥哥。

 

“是這麽回事兒。”三舅向姐姐說,“那是99年,你老舅聽茉莉講熊貓在深圳當大官,就和我商議能不能讓熊貓幫著賣點蘋果,他自己又不好意思說,我就問了熊貓。熊貓的意思呢他不具體管這塊,他可以和辦公室主任說說,但是他們總部就幾百人,最多一人一箱,爭取把一箱的價格做高點。”

“我回頭就和你老舅說了,他沒立即表態,我也就沒再理會。”三舅說,“過年大家湊一塊堆兒吃飯的時候,你老舅就跟我說心裏不是滋味。我一問才知道,他沒和熊貓說就把地裏的蘋果全部運過去了,有兩萬多斤吧,二十斤的箱子裝了一千多箱。你老舅的意思是反正貨車是按趟算運費,不是按重量。熊貓很快給他匯了三萬多塊錢,說隻賣了幾百箱,其他都爛了,你老舅不信。”

“我都沒給熊貓打電話問,我絕對相信熊貓沒貪錢。”三舅說,“十月份的時候深圳的天多熱啊!”

“十一月。”老舅低著頭說。

“好,十一月,但你不是帶著茉莉去過深圳嗎?最冷的時候都有二十多度。”三舅看著老舅說,“你那蘋果從樹上摘下來不分大小個直接裝紙箱裏了,沒套網袋、也沒泡防腐劑,然後道上跑了三四天,越往南越熱。剛摘的蘋果水分大,又捂得嚴嚴實實的,不爛才怪!再說你也沒虧著啊,當年收購價才八毛多一斤吧?”

“那還不如在地頭上被販子收走了。”老舅說。

“誰讓你不和熊貓說一聲就全運過去了?你哪好那麽辦事!”三舅氣憤地說。

老舅掏出煙盒抽出一支後點著,把煙盒裝回了口袋,默默地抽著。哥哥站起來走出去拿回兩條“中華”塞給四舅和老舅各一條。

 

東南北收到律師楊自力發來的法院一審判決通知書,看完後剛站起來,楊自力打電話過來說:“沒想到是這種結果。”

“這比你預估的最差結果差了不止一檔。你也太專業了。”

“不是,博士,你聽我說……要不我們麵談?”

“你準備談什麽呢?”

“你要不要上訴?”

“你還想代理嗎?”

“可以不找我,我就想當麵和你解釋一下。”

 

楊自力到達藝鄉後跟著東南北在前廳、餐廳轉了一圈說:“博士,你看在哪裏說?”

“隨你,挑你感覺最安全的地方。”東南北說,“放心我不會錄音,我隨身不帶手機,攝像頭可能會證明你來過,但也正常。”

楊自力“嗬嗬”笑了兩下說:“我不是那個意思,那我們就在院裏坐吧,這個季節沒蚊子,曬著太陽也很舒服。”

 

兩個人在院子裏坐下後,東南北看著楊自力,他急急地說:“我真是盡力了,但是中國的法律誰都說不準,能幹擾判決的因素很多,而且怎麽判都有理。”

楊自力手裏拿著判決書晃著說:“你起訴政府和兩個企業,理由是被告未書麵通知、未經原告許可擅自將合同有效期內正在使用的濕地公園整個封閉起來進行再次改造。第一被告即政府認為合同簽約主體是你和第二被告,糾紛與政府無關。第二被告辯稱公園改造工程是政府審批而且財政撥款,是合法行為。同時反訴你違約,因為你未按規定繳納租金。”

 

“在判決書上何魯一法官是怎麽判的呢?”楊自力看了一眼判決書說:“她直接回避了這個爭論焦點,認為濕地公園施工並沒有影響你使用房產。雖然你提供了現場圖片和錄像顯示整個公園全部被圍擋攔起,大門被施工方上鎖,道路和空地堆滿了建材,而且已經開挖地溝,但是這個小姑娘法官認為圖片和錄像未經公證,不予采信。”

 

“第二條呢……其實她這麽判就啥都完了。”楊自力說,“她主持第二次庭審前試圖調解,問過我是否願意繼續承租下去,如果不租的話,可以不追究你違約責任,但是你也不能獲得裝修的賠償。你堅決不同意續租,但是合同條款規定得很明確,一切以正式合同為準,你確實得不到賠償還得恢複原狀。你提供的和政府與企業代表溝通的郵件、文件、照片、電話錄音、錄像等資料如與合同內容衝突以合同為準,被告表達的‘特事特辦’、‘免租三年’等條件都不具備法律效力,屬於個人私自承諾,不代表被告真實意圖。”

 

楊自力看著一直沉默的東南北歎了口氣,隔了很久說:“你還要打二審官司嗎?”

“你覺得呢?”東南北看著楊自力說。

“這個……打不打是你定,結果呢都不好說。而且現在案子積壓很多,二審還不知道排到什麽時候才能開庭。”楊自力說,“另外律師費這塊……”

 

東南北陪楊自力走出了院門,站在車邊,楊自力說:“二審的事兒你再想想,確定了隨時給我電話。”說完他環顧了一下說:“我再告訴你一件事情,這也不是什麽秘密。他們其實並不是要趕你走,隻是因為他們趕個什麽類似‘美麗鄉村’的政策又從上麵要到了一大筆錢得花出去,好幾千萬,名頭是升級濕地公園,然後爭取通過建築驗收,把之前的事兒遮掩過去。”

“公園不是剛修好嗎?”東南北說。

“剛修好也可以‘升級’啊,不然誰都沒錢賺。”楊自力說完拉開了車門。

“真是我的‘失地’。”東南北苦笑著說。

 

東南北研究了兩天相關法規包括《信訪條例》,並查閱了大量相關案例,挑了時間打電話給滕偉紅,接通後說:“你的手機有可能被監聽嗎?”

“你要幹啥?政府想監聽就監聽了。”滕偉紅說,“我不怕。”

“我和你講個‘藝術小鎮’的故事。”東南北說。

 

介紹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和法院判決書的內容後,東南北說:“看來司法途徑是走不通了,但是我決定親自出庭打二審,我要親身體驗一下中國的法治文明。不過我想是不是可以換個路徑維權,比如通過信訪,比如揭露國企腐敗和國有資產流失、政府不作為、亂作為等。”

滕偉紅“哈哈”大笑說:“你真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大神兒,我順便給你普及一下吧。先不管你的證據是否足夠充分,首先這個企業是省屬,不歸我們管。第二即使是歸我們管,我們也會和這個企業通氣先讓他們自查,爭取妥善解決,不要鬧大,對誰都沒好處。那你想象一下,誰會證明自己有錯?不過他們為了安撫你,肯定會補償你一些,至少不會硬要你租金。”

“如果你的證據確鑿可以直接反映到國務院,但是你知道我們會在什麽情況下查處嗎?”滕偉紅說,“首先你這個案子足夠大,參照新聞標準就行,名人、巨額、敏感地區和行業等。第二呢出人命了,不管是意外還是自殺。第三呢造成群體事件、波及麵廣、社會反響很大。最後一條,涉事官員因為別的事情被立案調查,你才可以搭個順風車。”

“那我們都不具備。”東南北說,“是否就永無天日了呢?”

“等吧,這種案子太多了,正常排期的話也得先把積壓案子處理完,這期間還隨時會有優先處理的案子。”滕偉紅說。

“懂啦,多謝,邏輯上都說得過去,謝謝老同學和我說真話。”東南北說,“如果你因為這通電話受牽扯,我會非常自責,但是我也報仇無門。”

“不用擔心我,我們熟悉規則。”滕偉紅說,“如果這樣也要被治罪的話,革命將首先從內部開始。”

 

隨後東南北又給滕偉東打了電話,接通後滕偉東說:“老哥,我都聽說了,真的很遺憾,而且兄弟真是幫不上什麽忙。”

“別這麽說,我不給兄弟添麻煩就好。‘朦朧詩會’多虧兄弟幫著張羅,各級官員還是很捧場,而且感覺他們也挺嗨,我也認識了不少人,後來的各種活動演出、沙龍、講壇總是有一些人帶著家人和朋友參加。”東南北說,“我聽滕偉紅講你要回去了,我想給兄弟踐行,還為兄弟挑了幅畫。”

“謝謝,謝謝。臨走前我一定會去老哥的大院看您。對了,那個家長鬧事到底怎麽回事兒?有人給我轉過孩子媽媽發的朋友圈截圖。說她兒子無意碰到一塊鐵板,你們訛了她500元修理費。後來怎麽處理了?我聽說他們找了很多縣級領導。”

 “後來很多人借場地用,有搞生日Party、戰友聚會、同學聚會的,還有給他們孩子搞才藝表演的,其中就有一個青少年樂隊,彩排那天出了點小意外。那是一件藝術家的作品,旁邊掛著標簽,名字叫‘五百年’。是一個由不鏽鋼片拚成的茶幾,放在下沉小劇場上麵休息廳。一座山型立柱下麵壓著孫悟空,半山腰上圍著雲朵當茶幾麵使用,立柱裏隱藏著加濕器、噴著水霧。我很喜歡這件作品,寓意深刻,而且欣賞功能和實用功能相結合。”

“彩排的時候家長們都幫著孩子們拎著樂器袋、書包、飯盒什麽的到處亂放。她在下麵看兒子彩排,估計是不大滿意,上來後就追著她的肥豬兒子大聲數落,兒子氣急敗壞地一屁股坐在茶幾上,把雲朵坐斷了。”東南北說,“我過去看了一下,孩子媽媽忙著和我道歉,問我怎麽辦?我說你找個焊工把立柱矯正,把雲朵重新焊一下就行。孩子媽嫌麻煩讓我自己修,她出錢。她說‘俺家一輛‘路虎’、一輛‘霸道’。”

滕偉東“嗬嗬”笑了兩聲。

“我說我自己焊不了,而且還不知道哪裏有焊不鏽鋼的。”東南北說,“後來她就拿著錢包執意讓我報數,我說五百吧,她當時就炸了,邊罵邊拽著胖兒子走了。後來很多人跟我說和,包括海岸派出所所長也跟我說‘算了’,但我堅持讓她修好,然後就沒有下文了。”

“嗯,她是司法局的。”滕偉東說。

 

半個月之後,法院寄來的判決書上顯示:“維持一審判決,限令十五天之內騰空房間,恢複原裝,繳納所有欠款,否則強製執行,並將企業法人納入失信被執行人名單。”

 

東南北裹著大衣坐在“意未”露台上呆呆地望著漆黑的海麵,不時拿起酒瓶喝一口煙台威士忌。突然有一道汽車燈光晃動,由遠及近,隨著“砰”的一聲汽車門響,過了很久,章妤穿著一條紅藍格子的長裙、披著輕薄的羽絨大衣,拎著沾滿泥土的高跟鞋出現在露台門口。

“將軍,下麵是你最新的大地藝術作品?你好歹也留條道出來啊,根本沒地方下腳。四周怎麽還圍起來了?”章妤說完扔掉鞋子蹲在東南北旁邊,拿起酒瓶喝了一口酒,仰頭看著他。

“最後三天。”東南北攏著了一下章妤被風吹亂的頭發說。

“最後三天?發生了什麽?你的微信怎麽被封號了?”章妤蹙著眉頭說,伸出手撫摸著東南北的臉頰,望著他的眼睛。東南北沉默著,章妤慢慢低下頭趴在了他的大腿上。

 

章妤盤腿坐在露天地板上,掏出紙巾仔細將鞋子上的泥擦淨,穿好後站了起來,拉著東南北的手說:“進屋吧,外麵太冷了。”

東南北站了起來,兩個人牽著手走進了室內。下到一樓後,東南北走進吧台問章妤:“請問lady想喝點什麽?”

“隻要是暖的,Thank you, sir。”章妤說完走到旁邊的唱片架,戴上試聽機的耳機,選了一隻曲子播放起來。

 

東南北端著一杯熱巧克力走出吧台放到章妤手邊,她說了句“謝謝”端起來喝了一口,舔了下嘴唇說:“你加了什麽?”

“煉乳。請問lady從何處來?”

“瓦爾納。”章妤說著從唱片架上拿下一個CD盒晃著說:“七度的老板娘?”東南北點點頭。

章妤按下停止鍵,摘下耳機掛好,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

“先生身上的香氣很歐洲,像Nasomatto的black afgano香水,但絕對不是。”章妤閉著眼睛湊近東南北反複嗅著說,“混合著樹葉、樹脂、咖啡、煙草和沉香的味道,好像還有羊皮味道,嗯,很適合你,什麽牌子的?”

“沒有牌子,一個故人送的,一直舍不得用,今天試了一下。”

 

“先生這家店名字很特別,意未,我很喜歡。”章妤說,“開了多少年了?”

“嗯……不確切。”東南北說,“祖輩傳下來的,原來賣些雜貨,一度改為藥鋪。”

“先生是本地人?”

“是的,出生在lady剛經過的河口村。lady祖居何處?”

“陝西渭南。祖父逃荒至此,被一李姓長輩收留,從此定居李家村。”

“Lady是回來尋根?”

章妤點點頭說:“順便尋一兒時玩伴,複姓東南,單字名北,外號熊貓。聽說他後來隨父北上,然後一路南下,又折返上海,繞了世界一圈後回到了北京,最後在北京蒸發。我猜想他可能會回到他出生的地方。”

“那很難尋了,lady何故尋他?”

“我的心放在他那裏,我隻要聽從心的召喚。”

“祝願lady完成新年的心願。”

“謝謝!先生如果遇到他可否幫我轉告‘我愛他’?”

“一定,我相信他也愛你。”

“我也相信。”章妤說著跳下了高腳椅,“請問先生店裏有什麽推薦的酒嗎?”

“抱歉,我們這間店裏不賣酒,不過我推薦隔壁的酒吧,那裏會根據客人的描述現場調製雞尾酒。”東南北說,“Lady也可以順便打聽一下故人的消息。”

“謝謝,先生能為我指下路嗎?”

“My pleasure。”

 

東南北背著章妤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酒狂”酒吧,打開所有的燈,手機連上音箱,用單曲循環模式播放出古琴曲《憶故人》。

站在吧台後麵,東南北說:“請問lady,都在什麽情況下喝酒?”

“嗯……我通常隻在確認絕對安全的情況下喝酒,哪怕是雞尾酒。”章妤說,“多數時候都是一個人喝,不管什麽情緒。”

東南北點點頭從冰箱裏拿出青檸汁、青檸飲料、糖漿分別倒在搖酒器裏,加了一大勺冰塊用力搖晃了兩下後遞給章妤示意她繼續搖兩下,然後取下一個雞尾酒杯用檸檬片抹了下杯口扣在盛著鹽末的盤子裏蘸了一下立在吧台上,接過搖酒器,對著杯子過濾出液體,然後把檸檬片掛在杯沿,拿出一個杯墊放在上麵推到章妤麵前說:“Lady請,Virgin Margarita。”

章妤端起酒杯放在嘴邊小抿了一口,用舌尖舔了嘴唇眯著眼睛看著東南北說:“先生能分辨出想買醉的女人嗎?”

東南北雙手撐在吧台上探著身體湊近章妤含住了她的嘴唇,她裹著東南北的嘴唇熱烈地吮吸著。雙唇纏綿了很久後,東南北突然撤開,迅速用兩份伏特加、橙汁、蔓越桔汁和桃味利口酒調製了一杯雞尾酒插上兩隻吸管放在章妤麵前說:“Safe Sex on the beach。”

章妤正把玩著六角形的杯墊,上麵是腳印構成的圖案,東南北說:“那是索菲亞我最愛的一家雞尾酒吧,叫人造衛星(Sputnik)。”

 

章妤含住了一隻吸管用眼色示意東南北,東南北俯下身含住了另外一隻吸管,兩個人同時吸了起來。眼看著一滿杯的酒液吸剩了一個杯底,章妤眯了下眼睛突然吐出一大口然後離開杯沿看著東南北哈哈大笑。東南北全部吸幹酒液後攬過章妤的頭壓在她的唇上慢慢送出一口酒液,章妤的舌尖舔著東南北的嘴唇吞咽著。

 

章妤一邊品著“Mojito”一邊把玩著吧台上一個小籃子裏的七彩海膽殼。

“這是用來裝飾的嗎?”章妤問。

東南北笑了一下用萊城話說:“歡迎光臨‘十麵埋伏’麵館!”說完彎下腰拿出一塊厚木板掛在吧台酒架下麵,上麵用魏碑體刻著四個字:十麵埋伏。然後又把酒架上麵的一幅油畫翻轉過來,背麵貼著一排竹簡,上麵刻著:“1984”、“靜靜的頓河”、“瓦爾登湖”等十本書的的名字,從櫥櫃裏抽出一張B4規格的餐台紙放在章妤麵前。

“小閨女,這是俺店特色,十款麵條,你中意甚麽?”東南北用萊城話說,章妤捂著嘴睜大了眼睛研究著餐台紙。

“我屌!你這個騷男人,我看你今天就是想把老娘搞上床。”

“大姐,生活所迫啊!我若不騷,拿什麽吸引村姑?”

“我看你是想通吃。小二!快快介紹下。”章妤抬起腳踩在旁邊的高腳凳上拍著吧台說。

“‘1984’就是酸菜魚加米粉,‘靜靜的頓河’是改造的羅宋湯加短的螺紋通心粉,‘瓦爾登湖’是全素的各種菌菇加麵片……”東南北說,“我本來不想提供餐飲,但是好不容易來的客人留不住啊。我就在這裏白天開麵館,晚上開酒吧。我開發了數款麵食,但是隻同時提供十款,不定期更換。然後我固定好配方,按照文學作品起了名字、用不同的麵碗上,讓我堂姐照著做。那些海膽殼就代表各種麵,客人付款之後拿走一個放在桌上,這樣兼職大學生送麵時很容易辨識。沒想到這屄癢麵館的生意蠻好,15元一碗也沒人嫌貴。”

“這屄癢圖片拍得太誘人了!”章妤說著用手蓋住餐台紙,抬頭看著東南北說:“我猜猜‘基督山伯爵’是什麽啊?法國的、複仇的、過癮的,不是白斬雞吧?”

“哪那麽多雞巴讓你白斬?不過思路正確,重麻、重辣、重色,是用重慶麻辣火鍋湯料做底,放進去羊血和羊心、羊肝和羊肚配粗粉條,爽!”

“咱倆配料不一樣,要是我做的話全部使用各種‘鞭’。”章妤大笑著說完看著菜單舔著嘴唇說,“我現在能吃到什麽?快!相當饑渴。”

“除了我的‘鞭’你啥也吃不到,活動是後天開始,明天才備料。”

“那你還撩我?我就要嚐嚐熊貓的雞巴!”章妤說著站了起來。

“你口味太重了,一天沒洗了。你是不是餓了?我回去給你做油潑麵吧?”

“我還沒待夠呢。”章妤嘟著嘴、扭著肩膀說。

“那我們今天就把所有地方都待夠。我這有東北的冷麵,隻不過少點黃瓜和香菜。”

“加薄荷葉。”章妤指著吧台上一盆茂盛的薄荷說,順手掐了一片嚼著。

 

兩個人頭挨頭迅速吃完一小盆冷麵,章妤擦完嘴環顧著說:“我能想象出那些村姑有多喜歡這個地方。”

東南北歎了口氣說:“其實我從美國回來後就關了‘十麵埋伏’,錢不多就少花,但我覺得為了滿足這些村姑毫無意義,這些人根本不值得你用心對待。”

“你再給我點創作素材吧。”章妤看著東南北說。

“麵館開張後很快成了‘網紅’店,有一些人會慕名遠道而來,還有一些相熟的客人,但是有件事讓我心涼了。”東南北說,“我發現一隻橘貓後就買了一袋貓糧定時投放,橘貓懷孕了我就讓它待在屋裏,後來它生了一窩雜色的小貓,在這裏長大。有一次兩個熟悉的齊魯大學萊城學院的女老師過來吃麵,其中一個抱著小貓玩了一會兒放在地上,但是小貓還往她身上爬,在她小腿上抓了幾道,一道有點深,滲點血出來。女老師也沒說什麽,是我主動讓她去診所處理一下,費用我出,結果你猜猜她拿了多少錢的醫院收據找我報銷?”

“她打狂犬疫苗了?五六百塊錢吧?我打過。”章妤說,“國產的更便宜。”

“兩千四百多,疫苗費、檢查費、耗材費、處理費、營養費等,我都沒仔細看,直接支付。”東南北說,“給我堂姐心疼壞了,將近兩千斤小麥啊,是他們地裏全部的收成。”

“我屌!窮瘋了?終於逮著機會了?”章妤緊鎖著眉頭說。

“但是也挺好,我順便關了麵館和酒吧。”東南北笑笑說,“專心完成了知識分子係列作品,我覺得做一個藝術家就是我能對人類的最大貢獻了。”

“是的,總是要經曆一些事情,才能做出取舍。”章妤說,“但是究竟什麽樣的終點才值得將軍一路的顛沛流離呢?”

“自由、藝術和愛,繼續我們藝術小鎮一夜遊。”東南北說。

 

從‘兮廊’出來後東南北又背著章妤向“泥盆紀”小劇場走去,走近後,章妤看著大門側邊的招牌說:“‘泥盆紀’是什麽意思?和白堊紀、侏羅紀有關聯嗎?”

“你還真聰明,是的。”東南北放下章妤說,“泥盆紀是個地質時代,孕育了最豐富的物種,尤其是海洋生物,估計章魚也是那時誕生的。我希望這裏能促進產生更多樣的藝術內容。”

 

東南北和章妤兩個人在泥盆紀下沉劇場的舞台上又蹦又跳地唱了幾首了羅大佑的歌,最後合唱了《愛人同誌》。

 

每一次閉上了眼就想到了你

你像一句美麗的口號揮不去

在這批判鬥爭的世界裏

每個人都要學習保護自己

讓我相信你的忠貞

愛人同誌

也許我不是愛情的好樣板

怎麽分也分不清左右還向前看

是個未知力量的牽引

使你我迷失或者是找到自己

讓我擁抱你的身軀

愛人同誌

……

 

兩個人氣喘籲籲地仰躺在舞台上,東南北說:“太後,咱倆回家吧,三哥快餓死了。”

“那將軍先把我喂飽。”章妤說,“我要和將軍做愛、我要將軍的靈魂進入我的身體。”章妤說完翻身騎在東南北身上,褪下他的褲子,喝了一大口朗姆酒含著裹住了他的下體打了幾個轉後吐到紙巾裏,然後掀起裙子、拉開內褲、扶著他坐了下去,慢慢蠕動著身體,迷離地看著他的眼睛說:“好舒服,好充實。”

  

第二天東南北和章妤討論了一下將桑格妮的作品調換了位置,又整個檢查了一遍展廳,站在門口,章妤回望著說:“明天會來多少人?”

“不知道,我之前隻在微信朋友圈裏發了“三天光明”的活動消息,還沒解封,不過有幾個朋友打電話問過。”東南北說,“我越來越不喜歡人多和無謂的社交,但是韓導的電影投資推薦會我通知了很多人,來不來隨意。”

“你是因為發了藝術小鎮的事情被封號的?”章妤說。

“嗯,就是那幾張二審判決書和幾張現場圖片,和活動消息一起發的。”東南北說,“我操他媽的這幫逼都是玻璃心,脆弱得不得了,而且反應速度比出警速度還快,聯係我讓我刪除,連勸說帶恐嚇的。我堅決不刪,我沒有任何歪曲和編造的成分,一審那個小姑娘法官可以不認那些證據,但是足夠證明我沒有說謊。”

 

“姐姐會來嗎?”章妤突然問。

“不一定能有時間,機關裏非正常工作很多的,都是走過場的形象工程,好歹她還是個處長,總得做做樣子。”東南北說。

“你們一家人都很有意思,個性特別鮮明,相處也很舒服,尤其東北人那種半真半假的說話方式很解構主義。”章妤說,“可惜‘五·一’的時候隻一起待了半天。”

“我那幾天隻要空下來都會坐在院子裏望著大門,想著你可能會突然出現。”東南北說,“真有點望眼欲穿的感覺,太想你了。”

章妤側過身吻了下東南北說:“我也是非常、非常想你。”

 

走出工地的時候,工人們正在收工,東南北一路和他們打著招呼,他們邊回應邊瞟著章妤。工頭正站在大門口抽煙,見到東南北迎上了兩步笑著說:“博士,你自己扒的門領導發現了,我們隻能給封死,而且這邊的門必須上鎖,不然工地上被人進去受了傷都得我們負責。”工頭說完張望了一下遠處的工人們,擺手示意東南北跟他一起走到一扇大門側麵,指著門軸的部位悄聲說:“但是我想了個法,我把合頁摘掉了,用兩根鐵絲擰著,你從裏外隨便一擰就能打開,然後再擰死就行。”

“謝謝啊。”東南北苦著臉說。

 

東南北和章妤牽著手漫步在海邊,突然章妤停住了腳步,怔怔地望著西邊的海麵,夕陽已落下,天空和海麵呈現出一種溫暖的橙色。

“將軍,我們是一年前重逢的,又一起經過了四季。”章妤說,“我們在每一個季節裏都做過愛,真幸福。”

“是啊,失而複得的感覺,特別珍貴。”東南北說。

“但願餘生我能和將軍在每一種天氣裏、每一片天空下、每一種自然環境裏都能做一次愛。”章妤望著微微蕩漾的海麵說,“包括海上。”

“我們重逢一周年是不是搞點慶祝活動?”東南北詭異地笑著說。章妤琢磨著他的眼神,突然扯著他的手臂往河口跑去,邊跑邊大聲說:“快!馬上就要黑天了。”

 

登上小船後,東南北簡單地介紹了一下儀表盤各個開關、按鍵的功能及啟動流程和基本駕駛技巧,章妤一邊點頭一邊說:“你從哪裏學的這些?”

“遊艇駕校,我持有A2E遊艇駕駛執照,可以合法駕駛20米以下長度的動力遊艇。”東南北說,“海事局頒發的。”

“20米?”章妤說,“這條小船多長?對你不就是玩具?”

“4.8米,超過5米就得到海事局備案,我懶得去,而且我覺得這個長度足夠了,我隻是自己開離海岸漂著。”東南北說,“還方便拖回去放三嬸家院子裏。”

“它為什麽叫‘Selina’?”章妤說。

“你的問題越來越多了,我在河口村有個小名叫山林,‘Selina’是河口村人稱呼我小名時的發音。”東南北笑笑說,“你再想想基本流程,然後自己操作,我幫你解纜繩,回頭我會教你幾個繩結打法。”

“Selina、Selina……”章妤不斷重複著說,“我發音準確不?”

“你說我的小名?非常接近了。”東南北大聲說。

 

章妤用手依次點著各個按鈕默念著,然後把安全鑰匙插入,手指放在啟動鍵上看著東南北,東南北笑著說:“大姐,你要當飛機開嗎?”

“哦!忘了放發動機。”章妤想了一下說。

 

Selina駛離海岸幾十米後,章妤站在駕駛台前迎著風大聲說:“我們還要繼續往海裏開嗎?”

“隨你,你冷嗎?”東南北說。

“還好,剛才有點緊張,還出了點汗呢。”章妤說。

“你可以往右開,想停就停下,今天是北風,會把我們一點點吹回岸邊。”東南北坐在駕駛座上摟著章妤的腰說,“如果有浪的話,記住要劈著浪沿S型前進,船舷千萬不要側對著浪頭。”

 

關掉發動機後周圍立即沉靜下來,視線所及之處沒有一點燈火,一彎弦月映著起伏的海麵泛著粼粼波光,起伏的海水輕輕拍打著船舷。東南北站到章妤身後,褪下兩個人的內外褲,摟著她的腰貼緊自己。章妤坐實後小心地轉過身,抱著東南北的頭貼在自己的腮邊。

“將軍……”章妤歎了口氣說,“好想這樣死去。”

“我也突然想到。”東南北說,“很完美的結局,有自由、有愛,還很藝術。”

“那將軍抱緊我跳到海裏吧。”章妤輕聲說。

“我答應你,但不是此刻。可能我們需要一條更大、可以行駛到公海的船,或者是無動力的帆船。”

“謝謝海神。小魚兒終於能和海神一起回歸大海了。”

“你一點都不留戀塵世?”

“除了將軍,人間都不值得留戀。不過很為將軍惋惜,將軍本可以給世人留下更多美好的東西。”

“時間不多了,我已經五十歲了,估計脫不開家族男人短壽的宿命。我在三界之間徘徊了一生,向上封神、向下做鬼、向左著魔、向右升仙、向前成佛、向後得道,但我恪守著做人的邊界,於是我寸步難行。我都不知道我這樣的人死後是上天堂還是下地獄,但願別拖累你。”

“將軍放心,我們哪都不去,我們就在海裏永生。”

 

回到河口後,章妤關掉發動機後轉過身望著東南北說:“關於死亡之約,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東南北說。

“將軍能舍得下女兒嗎?”

“這或許是我一生中最有英雄和浪漫主義色彩的事情了。我一直不知道怎麽向兩個女兒交待自己的過去,而且我現在在世人眼裏是個‘loser’,一貧如洗、一事無成。我能給女兒們的都給了,她們也相繼成人,與其孤獨終老不如自由赴死,和太後在海裏永生。”

“將軍有兩個女兒?”章妤驚訝地說,“一個是七度老板娘生的,另一個我想想啊,都已經成人了,至少是十八年前有的,是金素為將軍生的?”

“你真是條章魚。”東南北笑笑說,“那天沒有牌子的香水也是她親手為我調製的,那是對我們的過去最好的緬懷。”

 

“將軍應該在赴死之前寫一本回憶錄,跟她們交待下你的一生。”章妤說,“讓她們自己判斷你是不是‘loser’。”

“太後不僅是我的知音還是知己,我已經開始寫了。我欠小女兒一件十八歲的禮物,我想寫一部書送給她。雖然從小我陪她瘋玩、感情也很深,但是並沒有多少機會一起談談人生、夢想、現實,而且我也不想說教。我隻把自己經曆的事情告訴她,告訴她爸爸看到的真相和爸爸的脆弱、迷亂、頹廢、墮落、堅持與掙紮、思考、選擇和放棄,告訴她爸爸對於自由、藝術和愛的理解和追求,告訴她在一生灰暗的底色中那些有色彩的東西和那些閃耀著光芒的人,告訴她人間善惡、黑白和爸爸恪守的邊界。”

“太好了,和我想象中的爸爸一樣,真實、有勇氣,而且精神高貴。”

“但這是一幕悲劇,而且我覺得隻是把問題和選項丟給她們了,而沒有給她們解決方案。”

“相信她們的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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