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高飛遠走】(11)

(八)
但是，劉思渠絕沒有想到，他的下一步竟會走的如此艱辛，曲折。

研究所的結構本不複雜。劉思渠仰起頭來看，看到課題組上麵有研究室，研究室上麵就是研究所。他橫過來再往左右兩側一看，室一級共有十四個，研究所下麵的行政單位卻有不少，有所辦，總工辦，外事辦，有人事處，政工處，財務處，老幹部處，紀檢處，計劃處，勞資處，後勤處，房管處，還有所屬基建科，所屬計劃生育科，工會，婦聯，圖書館。後勤處吃喝拉撒什麽都管，下轄食堂科，汽車科，機械廠，還有托兒所，幼兒園，他兒子正是去的那個幼兒園。

吃過晚飯，鍾嶺把兒子哄睡後，夫妻倆就趴在飯桌上，開始研究起劉思渠從單位裏弄來的研究所人事結構圖。為了不讓風聲透漏出去，劉思渠打開了他的先鋒音響，CD播放器裏放著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曲》。他把音量調節到恰到好處，既不會吵醒孩子，又不會讓鄰居偷聽到他們說話的聲音。

燈光下，他們仔細研究了人事結構表，就像指揮員研究作戰地圖一樣。劉思渠覺得自己知己知彼，胸有成竹了。他指著那張圖表對鍾嶺說：

“課題組，新開室，所長，人事處，隻要他們幾個點頭同意，我就可以去辦理護照啦，然後再申請簽證。然後買飛機票遠走高飛。”

“思渠，你覺得你們組長和室主任會放人嗎？”鍾嶺不放心地問。

“沒問題。我們室主任手下得力幹將一大堆，根本不缺像我這樣的蝦兵蟹將。我們組長更不在話下，我們關係一直就挺好。”

劉思渠說中了一半。他在他的組長麵前的確順風順水。組長是個老好人，得罪人的事不會做，他很爽快地給劉思渠放了一條生路。

不過，劉思渠卻在室主任那裏觸了雷，中了彈。

那天，他看見室主任心緒很好，滿臉堆笑，心想這事能成。他走進主任的辦公室，主任正在閱讀一份文件。看到劉思渠進來，主任便高興地說：

“小劉你來得正好。看見沒有，我們上次談判的技術合作計劃書下來了。”

“您是指跟麥克米倫先生的公司合作的事？”

“是啊，是啊。”

“那真是太好了。”

“錢總已看過這個具體的合作計劃，他提了一些意見。他要我們室再斟鑿斟鑿後最後報所裏和部裏批。一會兒你也幫我看看，特別是我們的英文理解是否到位。”

“好的，俞主任，沒問題，我隨時恭候。”

“那就好。噢，對了，小劉你找我有事嗎？”

此時，劉思渠猶豫了。他知道，合作的事情一開始，他可能就抽不出身了。可是現在不跟他談，就怕夜長夢多。他最後決定還是試試運氣吧。

“是的，主任，我是有事想跟您談談。不過……不過，您要是忙的話，我可以另外再找時間的。……反正，反正，……”劉思渠在斟鑿著恰當的用詞，以至於自己結巴起來。

“反正什麽呀？瞧你那個吞吞吐吐費勁哦。到底是什麽事？”

“我，我，我想出國留學去。”

“出國留學？你不是剛剛從國外回來嗎？”俞主任的眉毛抬了起來，連聲調也有些變異。至少在劉思渠聽來，愉快的成分正在減少。

“主任，我回國已快有兩年了。這一次我是自費留學。”劉思渠說的很有邏輯，但總覺得自己不知為什麽底氣不足。

“小劉，我跟你說啊，我是這麽看的。年輕人上進好學，奮發有為，有進取心，想為自己拚博一個燦爛前程，這是好事，未可厚非。”說到此處，俞主任頓了一下，換了一個身姿。“你們年輕人是應該這樣。這就是所裏為什麽派你出去學習，都出去一年半了呢。歸根結蒂就是要培養你們年輕人，讓你們看到自己的光明前途。”

劉思渠感到自己一點都插不上話，隻好耐心聽著。

“但是，”俞主任盯著他的眼睛，一眨不眨。“但是，國家花費了這麽多的外匯栽培了你，是指望著你學成回國後能效力國家的。現在正是所裏要讓你卷起袖子大幹一場，讓你證明自己能力的時候，你卻提出又要出國留學去了。年輕人是不是考慮欠周哇？”

劉思渠第一次見識到這個平時溫溫和和的老家夥嘴巴竟然如此厲害，簡直滴水不漏。他重新整理自己的思路，想著擊破俞主任的話語。

“主任您說的一點不錯。不過，您知道我已不再是年輕人了，過了年我就要三十歲了。俗話說，三十而立。可如今我都是快三十的人了，還隻是區區一名助理工程師。”

“這個……這個……”這下，輪到俞主任臉色尷尬了。

“而且，您也知道，三十歲的年紀正是攻讀高等學位的最後最佳年齡。過了這個年齡，讀書就會非常辛苦了。”

“哪裏，哪裏，活到老，學到老，哪有什麽年齡限製？”

“可是在國外讀博士學位需要做研究，寫論文，它是一份創造性工作。年齡太大了，創造力就會快速下降。”

“你說的有一定道理。但這裏有一個小局服從大局的問題。好了，今天我很忙，我明白了你的請求，但我們需要研究研究。”

劉思渠明白，所謂研究研究，就是不同意的意思，這是當官的拒絕人時慣用的潛台詞。

雖不甘心，但劉思渠知道他也無奈，因為這件事恐非一朝一夕的事。他在心裏告誡自己要做好長期作戰的準備。

兩天後，劉思渠再次出現在俞主任的辦公室裏。這次，還沒等他開口，俞主任就從桌子上拿起水杯，提起公文包，說他有事要出去，把劉思渠一個人冷冷地扔在空蕩蕩的屋裏。

連續吃了幾次閉門羹的劉思渠沒有氣餒。第二周的一天，一大早他就把俞主任堵在了辦公室裏。這次，俞主任的答複倒是幹脆：

“小劉，你的問題我們幾位討論過了。你要想讓我們同意，你得首先讓錢總同意。你去找他吧，他是首席工程師，一切技術方麵的事都歸他管。”

一隻皮球從東被踢到了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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