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說【高飛遠走】(10)

(七)
人生命運的變故，其實常常是由一些微不足道、甚或根本就是一點都不起眼的小事物催化出來的。至少，劉思渠的命運改變就是這樣。

很多年後，他在他的日記裏坦露，那天他看到的那隻死鴿子可憐的身軀，還有它微小的身體邊上正在漸漸淡化的血水，這些人們通常不會留意到的東西，竟然會觸動他大腦深處的某根神經，以至於他人生的航向居然會作出如此巨大的調整。

真是不可思議! 他歎息道。



與妻子鍾嶺推心置腹地談到自己打算再涉重洋到海外留學的計劃的那天夜晚，劉思渠就再也無法入睡。他滿腦子都在思想盤算有關申請留學，特別是如何獲得一筆不菲的獎學金的渠道和措施的細節。就像一部永不停息的機器。

他一切的行動都在不為人知的悄悄中進行。他向美國、加拿大、歐洲、澳洲五六十家跟他的專業相關的大學和研究機構遞交了申請書，寄去了他那來自名校的成績單，還有那份他花了四個晚上熬夜趕出的博士論文課題研究方向的開題報告。他還專門寫信給麥克米倫和托馬斯•唐兩位先生，跟他們講到了自己新的計劃，懇請他們在必要時出具推薦信。

然後，報名參加托福和GRE考試。為了確保萬無一失和一炮打響，他還花了巨資去參加應對考試的夜校培訓班。

然後，他就在單位裏，在家裏，在心裏，安靜等候。

除非夜裏鍾嶺在床上提起，他決不自己主動提起申請的進展情況。他急，但不想讓自己因焦急而失去理性。

他最想回到他過去呆過的那所城市去，他喜歡那裏的大學。那裏有他許多的熟人。

劉思渠估計他可能趕不上秋季入學了。他做好了聖誕節過後冬季入學的準備。

在焦急等待中，日子就一天一天過去了。劉思渠在研究所裏繼續上他的班，兢兢業業做他的事，繼續過他平凡又平常的生活，繼續給人一種平庸無奇的印象。但是，他知道，一股暗流在底下靜靜地湧動。

三個月過去了。渺無音信。

他開始懷疑所有的郵局、郵路是否都關門大吉了，照道理現在應該有些消息了。

一直等到十月初，他開始陸續收到一些回函。但令他和妻子失望的是，他們收到的是一封又一封簡短卻不失禮貌的拒絕信。更令劉思渠啼笑皆非的是，回絕信裏不僅提到無法提供獎學金，還客氣地說我們對你和你要從事的科研方向很感興趣，我們會將你的申請材料妥善存檔。最後，祝你好運。

進入十月下旬，伴隨著蕭瑟的秋季漸漸降臨、天氣由暖轉涼，劉思渠的心海裏湧動的暗流也漸漸趨冷。他收到的拒絕信積壓得越來越厚。

他慢慢沉不住氣了。晚上，他躺在床上，歎了一口長氣後，對身旁的妻子說：

“嶺，我感到越發不妙了。你說我會不會沒戲啊？”

“不會的。沒事，別太著急了。再等等。”

“可是，都快過去四個月了。我有些擔心。”

“有什麽好擔心的？你看，你從名校畢業，出國進修過，業務好，英文又好，托福六百多分，GRE也考的不錯，你擔心什麽呀？”

“我擔心外麵越來越緊的風聲。我怕那舉報電話。我更怕誰打擊報複我。”

“別瞎想了。你又不曾得罪過誰。你更沒有樹過敵。你怕什麽呢？”

“人心難料啊，鍾嶺。”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去幹那事，你現在明白了我們為什麽跟你急!”

劉思渠隻有再歎一口氣的份了。他苦笑著看了妻子一眼，伸手在她的秀發上輕輕拍了一下。

“思渠，別急。我看啊，經過這一場事件，跟你一樣想出國的人肯定不會少。別說全國了，光我們這一個城市會有多少人啊! 你想啊，這麽多人一下子遞交了這麽多的入學申請書，人家學校哪看得過來呀。我看你起碼還得再等上仨月五月的。”

鍾嶺的一席話就像靈丹妙藥，立刻有了化憂解愁的功效，劉思渠不得不認同她的話。他事後更佩服她的冷靜沉著的判斷，因為不久他果然就真地接到了第一封錄取通知書，雖然比鍾嶺估計的三月五月的等待短了整整兩個月。

十一月下旬，他收到了一封信封精美的來函，寄自愛爾蘭。他在信中被告知，愛爾蘭國家科學院下設的一家研究所錄取他攻讀博士研究生，除了免除學費外，還提供第一年每月三百愛鎊的獎學金，獎學金一年後可以重新申請更新。讀書的地點是首都都柏林，導師是威廉姆斯教授。信裏還專門提到，威廉姆斯教授是愛爾蘭一位久負盛名的學者。

“都柏林？愛鎊？威廉姆斯教授？”

接到信件的那天晚上，劉思渠一家三口坐在餐桌上，吃著鍾嶺做的飯菜，夫妻倆就說開了。他的高興勁兒全寫在了那張方方正正的臉上。

“嶺，你都聽說過嗎？”

“劉思渠，你都不知道，我哪會知道啊。怎麽，連你都不清楚嗎？”

劉思渠曾經像撒網似地到處投遞申請，他認為，隻要逮到一條魚就是大勝利。在那麽多的申請書裏，他模模糊糊記得他是曾經投了一封信去了愛爾蘭。現在，嘿，現在他在愛爾蘭釣到了一條魚!

“嶺，你說我應該接受嗎？”

“當然。沒必要再等了。”

對啊，讀博士學位，免學費，獎學金，名教授(雖然這一點，劉思渠有些猶豫──他久負盛名嗎？)，全部齊了，這不正是他所需要、正在苦苦等待的東西嗎？

劉思渠想到了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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