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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山夢第十九和二十章

(2009-09-10 21:48:47) 下一個

第十九章

(一)

一天,方域正坐在陋室前鬆樹下的石凳上看書,聽見身邊的貝貝低聲吠叫了兩聲,高抬著頭凝視山下。他向山下張望,見一女人身背一行囊躬身緩步艱難地走來。兩年來方域在山上從沒見過一個女人,現在這個女人孤身闖山,是幹什麽的?他好生奇怪。

那女人走近方域約五十米距離時,喊了一聲"老師"。方域覺得這聲音好熟悉,好親切,正在驚奇,來者又說:"老師,我是楊萍,我是你的萍萍!你不認識我了?"

方域方清醒過來。端詳來者:除了麵容稍嫌蒼老,衣服、鞋子分外樸素外,跟他意識裏的萍萍一模一樣。不禁驚喜道:"你真是萍萍嗎?你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

"我真是萍萍。我找你找得好苦嗬!找了你整整一年。昨天坐火車坐汽車整整一天,今天又步行六、七個小時,才來到這裏!"

方域叫了一聲"萍萍",拉住她的雙手,熱情地打量她的全身。

楊萍又喊了一聲"老師",凝視著方域,淚水順著腮幫流到微露笑意的嘴角。

見方域上身穿中式對襟白色上衣,下身穿半舊西式黑褲,腳蹬黑布鞋。除了臉麵上的顏色稍黑稍紅之外,跟兩三年前沒有兩樣。

"你累了,快坐,快坐!"拉著楊萍在石凳上坐下,"我去給你沏茶。"

楊萍接過方域遞上來的一杯茶,一飲而盡。說:"你的身體還好嗎?"

"好,好。你的身體還好吧?生活還好嗎?"

"身體還好,生活也過得去。"

貝貝在楊萍身邊轉來繞去,有時用長舌頭舔舔楊萍的手,有時用嘴拱拱楊萍的身體,它為佳賓的到來顯得分外興奮。楊萍見貝貝全身黑明發亮,眼睛炯炯有神,熱情地看著楊萍,張著嘴,口中吐出半尺長的粉紅色舌頭,喉嚨裏發出呼嚕嚕的聲音,好象急於向客人問好。楊萍用手摸了摸貝貝的頭,說:"這條狗好雄壯,好可愛嗬!叫什麽名字?"

"叫貝貝,寶貝的貝,是我忠實的朋友。"

楊萍見陋室前除了幾棵鬆樹一叢翠竹之外,窗下有一棵野玫瑰。紅色玫瑰正在盛開,足有上百朵,甜香撲鼻。真可謂花團錦簇,煞是喜人。

陋室棕色的木門敞開,棕色門框上有一幅對聯:

上聯是:有山有水有鬆有竹有雲有霞有月有星有花有草人間仙苑。

下聯是:"無私無欲無名無利無紛無爭無奢無華無汙無濁世上佛居。

門額上的橫幅是:抱璞歸真。

方域說:"你一路辛苦,肯定是餓了,你在這裏休息,或者進屋躺下休息,我去做飯。"

"我跟你一塊做,再累,做點飯也不算什麽。"

楊萍見到方域,頓覺精神百倍,疲勞已無影無蹤了。

"也好,兩人一塊做快些。"方域說。帶楊萍走進廚房,指著牆上掛的、木架上擺的、水盆裏放的,說:"這裏有我今天早上釣的一隻鱉、四條鯽魚;這裏是臘肉;這裏是昨天進山采的蘑菇、木耳、黃花菜。"

"好,好,都是新鮮的好東西,我掌廚,你燒火,當下手,你聽我的。"

一個小時後,飯菜都作好了,放在方桌上。臘肉燒蘑菇、木耳炒雞旦、涼拌黃花菜、糖醋鯽魚、清蒸甲魚湯、兩碗白米飯、宋河糧液、民權葡萄酒。

方域斟了兩杯白酒,兩人各執一杯。方域說:"為了我們的喜相逢,為了愛情,幹杯!"兩人一飲而盡。方域為楊萍夾了塊鯽魚說:"嚐嚐這魚。"楊萍吃了魚說:"新鮮極了!"

方域吃了幾口菜說:"市內吃的那些魚鱉大多是人工喂養的,其營養價值和味道跟野生的大相徑庭,即使是市內賣的所謂'綠色食品'也並非百分之百的'綠色',我這裏的食品是百分之百的天然綠色食品。這臘肉是山下小村買回的豬肉,我自己淹製的。那山村喂豬不用合成飼料,仍然喂玉米、紅薯、野菜。這雞旦是農家散養的雞下的。"

楊萍遍嚐了那些菜和湯,果然非常新鮮味美。說:"這些東西除了在你這裏能吃到,我還從沒有吃過這麽新鮮的菜呢!看看這周圍的環境,再看看這屋內的陳設家俱,再看看我們吃的這些東西,時間仿佛倒退了三百年!"

方域哈哈大笑說:"照你這樣說,我們都成了神仙了!"

兩人邊吃喝,邊談起分別後的經曆。

 

(二)

方域出走後,楊萍仍跟過去一樣放縱情欲,終於染上了性病。她的那些情夫沒一個人承擔責任,沒一個人向她伸出援助之手,都不再理她。她沒有積蓄,哪有錢治病。她的老公因此跟她離婚,兒子也不認她這個母親,跟隨父親,原住房的產權完全歸老公和兒子所有。她除了隨身衣被,一無所有。正在她走投無路的時候,他想起了方域給她的首飾,她把那些翠、玉拿到古玩城買了一萬元,用這筆錢方治好了疾病。

恰在這時,她的母親病故了,這個世界上她已經沒有一個親人。這接連的打擊就象上帝在她的腦門上猛擊了數掌,使她不得不認真地審視自己和自己的生活道路。楊萍痛定思痛,下決心痛改前非,斷絕了一切男女關係,租了一間房子,找了一份工作。也有男人追求她,但她對男人和婚姻已經失去了信心,一概拒絕。也有男人糾纏她,但她對放蕩的生活已感到害怕和厭惡,避之唯恐不及。

她工作一天下班後,獨臥空床,常常思念方域。她想起方域對她的批評和教育,想起方域的恩情,想起方域的種種好處。她後悔不迭,痛苦不已,常常以淚洗麵,苦熬長夜。她終於下定決心去尋找方域。費盡心機,幾經周折,辛苦跋涉,今天終於如願已償,覺得無比高興。

方域為她擦幹淚水。說:"過去的就算過去了,一切從頭開始。你還年輕,前途是光明的。"

"我好悔嗬!我悔不該不聽你的,悔不該離開你!我對不起你!"

"你千方百計、千辛萬苦尋找我,你的這份盛情很難得,很珍貴,我非常感激。其實,這裏並非化外之地,我也沒有超凡脫俗,我還是我,我還是

人。我常常想到你,關心你的生活情況,想到你給我的愛,我沒想到是這一生還能見到你。今日你我重逢,我覺得無比幸運,無比幸福!應該是我向你表示感謝!"

楊萍激動地撲進方域的懷抱。方域把火熱的嘴唇湊向楊萍,楊萍仰起臉,閉上雙眼去迎合。四片嘴唇輕輕地粘在了一起,文絲不動,手臂也是輕輕地抱住對方,雙方的愛意、溫情、思念、渴望緩緩地交流、融合,就象風平浪靜、緩緩流動的溪流。兩人慢慢地、細細地、深深地、心平氣和地體會那難得的珍貴的幸福。足足二十分鍾,倏然河床陡降,於是溪流開始奔騰、咆哮、回旋、飛濺。兩張嘴唇變換著位置和姿式,拚命擠壓、吮吸,舌頭也參於了進來,四條胳膊和手有力地移動,瘋狂地揉搓!

貝貝一點也不懂禮貌,一點也不知道回避。臀部坐地,前腿直撐,高昂著狗頭,瞪著兩個狗眼看著他們的動作。從它尾巴在地上不停地掃來掃去可以看得出它心中也不平靜。楊萍的上衣因方域的揉搓而撩起了一點,露出腰上白嫩的肌肉,貝貝伸出粉紅色的大舌頭向那裏舔去。

楊萍扭身躲開狗嘴,轉身低頭向狗臉上輕輕扇一巴掌,說:"你也來湊熱鬧!"

方域哈哈大笑,說:"看來貝貝也知道美醜,看到你就把我這糟老頭子甩在了一邊,不親我,去親漂亮小姐!"

此時,方域真想雙臂托起楊萍,把她擲到床上,以雷霆萬鈞之力向她發泄摯愛和深情。但是,方域為了尊重、鄭重和完美,抑製了感情,鬆開了雙手,說:"我們去山上的浴池,讓我為你接風洗塵!"

楊萍因激動而紅光滿麵,說:"這山上還有浴池?"

"有,五星級的。"方域說著去整理洗浴用品,帶領楊萍走出陋室,反鎖上屋門,向山上走去。貝貝緊緊跟在他們的後邊。

 

(三)

他們從陋室左側繞過,沿著一條細小得幾乎看不見的彎彎曲曲的路向山裏走去。方域在前,拉著楊萍的一隻手,邊走邊說:"這條路完全是我和貝貝踩出來的。魯迅說'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這裏可以改為'世上本沒有路,走得次數多了也便成了路'"

路左側有片柞樹林,林中有許多小鳥,飛來飛去,嘰嘰喳喳。方域指著這片樹林說:"這就是我們的歌舞廳。"

楊萍笑說:"但願你的浴池不是這樣的歌舞廳。"

走了一百多米,看見一條淺淺的清水從稍微低凹的青石上曲折漫流。那股水清得可看到水下石上的細微石脈、石線,水流的叮咚之聲如同鳴琴。沿著這股流水曲折上行三四百米,來到青色的石壁前。石壁上有一高、寬二米的石窟,窟中有一水潭,潭中有四五個大小不一的湧泉。潭水深淺不一,大多約有一米,水清澈得可清楚地看見潭底青色的石頭。水麵上有薄薄的霧氣飄散,用手試試水溫,溫溫的,正適合沐浴。

楊萍笑道:"這就是你的五星級浴池?"

"是的,這就是我們的無星級浴池。"

楊萍大笑。

方域說:"此水是溫泉水,冬暖夏涼,一年四季都可洗浴。水中含有多種礦物質,可健身去病。"

"這水髒嗎?"

"周圍十公裏內隻有三個和尚和我四個人,和尚們廟裏有自己的泉水浴池,所以這浴池是我一個人所有,為了保持水質,我從不用肥皂等洗滌用品。今天你可以破例,但要到洞外的流水中衝洗。"

"有沒有野獸跳到這裏洗澡?"

"這山中沒有河馬、大象之類的喜水動物,野獸喝水在洞外的流水中即可,何必冒險進洞。"

兩人都脫光了衣服,跳進水裏。楊萍覺得泉水不熱不涼,膩膩的,躺在潭水的青石上,覺得疲勞頓消,非常舒服。

方域見楊萍的胴體仍象過去一樣美,愛意頓生,說:"我給你搓背。"用兩隻手在楊萍背上揉搓起來。

楊萍覺得方域的撫摸癢絲絲的,甜蜜蜜的,格格笑個不停,問:"這裏有沒有人偷窺偷拍?"

"哪有人偷窺偷拍!這裏隻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唉呀,該死!你搓到哪裏去了!天地有靈會笑話咱們的。"

"天,常被世人稱為'青天',是最公正賢明的。他唯恐天下有情人不成眷屬,一心謀求的都是天下人的幸福。他隻會恭喜咱們,哪會責備咱們。地,厚載萬物,是最寬宏厚道的。你還記得'西遊記'中的土地爺那小老頭吧?孫悟空隻要一喊他,他立即就會從地下鑽出來,可以說是'呼之即來',對孫大聖的要求是有求必應,忙不迭去跑腿照辦。那麽好一個老頭,怎麽會笑話咱們!"

楊萍覺得方域的話有智有趣,心花怒放。說:"城裏人傳聞你進山當了和尚,我本想看看你剃光頭穿僧衣是什麽樣子,想不到見到的還是那個糟老頭!"

"信佛崇佛不在於光頭僧衣,而在於有沒有佛心,有沒有善行。佛並不神秘莫測遠在西天,而在人的心中。以此來說我已經是佛門弟子,已經是真正的和尚了。"

"胡說!和尚還能取媳婦?"

方域笑說:"南宋時期有位高僧叫濟癲,被世人尊稱為義僧,他又喝酒又吃肉。影片'少林寺'中的武僧一邊吃肉,一邊說:'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我的格言是'女人懷中坐,佛祖心中留,和尚娶媳婦,才能謂高僧'"

"你胡溜八扯,瞎胡編!"楊萍一邊格格大笑,一邊用手掌把水潑向方域的麵孔。她覺得十餘年來從沒有這樣開懷大笑過。

方域一邊偏頭躲閃,一邊用手抹去臉上的水,一邊說:"過去有一和尚,與一婦女通奸,被捉送官府,縣官審問他'為何違犯佛規娶媳婦?'那和尚答:'大和尚不娶媳婦,小和尚哪裏來!'"

楊萍笑彎了腰。"我不是開玩笑,是說正經的,佛家宗義中'戒色'那一條,並不是不讓和尚娶媳婦,而是教導佛家弟子不要象國王、貴族那樣娶那麽多的媳婦,不要淫欲無度。後世佛門弟子中也有極左派,他們把經義曲解為和尚不準娶妻,都是佛門中的庸僧、俗僧、佛門中的'賈政'之流的胡說八道。"

方域說話幽默風趣,又富有智慧和哲理,是楊萍喜歡他的原因之一。楊萍雙手勾住方域的脖子,說:"我的冒牌高僧,你是個常有理!"

貝貝坐在洞門口,象個衛兵。一會兒從洞中傳出水聲、笑聲,和許多說不出名堂的聲音。似鴛鴦戲水,又象玉龍倒海,鬧騰了三四十分鍾。楊萍的連連叫聲令貝貝豎起兩耳,莫名其妙地向洞內探頭觀察。

楊萍雙臂緊抱方域,閉著雙眼,夢囈般地說:"你掐死我吧,咬死我吧,弄死我吧!"

一會兒她躺倒在水中傾斜的大石上,仰麵朝天,四肢平直舒展,雙目微閉,喃喃地說:"我要化了,我要死了!"

在回家的路上兩人邊走邊聊。方域問:"咱們分別後韓森對你怎麽樣?"

"我們沒有再繼續往來。去年夏天他找過我,說還要為我畫像,我知道他居心不良,沒有理他。他是個流氓,我過去不了解他,上了他的當,吃了他的虧。"

"象韓森那樣十年浩劫中成長的一代人,大多沒有信仰、沒有人格,素質低下,自私自利。這一代人現在的年齡四、五十歲,文化藝術學術科技的中堅力量,在黨、政、企業中占據中下層領導崗位的正是他們這一代人。他們大多都有電大、函大、黨校、代培大專生的大專文憑,這些文憑的水分很大,並無真才實學。韓森做為教師,充其量鑽營進地方美術家協會,畫點花呀、鳥呀什麽的,沽個小名,釣個小譽,多玩弄幾個女人罷了,危害並不大。如果他走進官場,一定是個貪官汙吏,危害就大多了。有道是"五年樹木,十年樹人"。腐敗的漫延、學術藝術的平庸和低劣,固然主要是體製方麵的原因,但是十年浩劫造成一代人的素質的低下也是個重要的因素。人們大多隻看到十年浩劫使國民經濟到了崩潰邊緣的損失,而沒有看到十年浩劫對一代人精神的毀滅造成的損失更大。如果說精神汙染的話,這才是最大的精神汙染。貪官汙吏為所欲為、肆為忌憚才是最大的資產階級自由化。中國隻能寄希望於現在三十歲左右的青年了。"

楊萍對方域談的國家大事不太懂,也不感興趣,沉默不語。她對官場腐敗社會的不公不平也有親身的感受,也常聽到別人對此類問題的議論。但是她覺得當官的富貴,老百姓貧賤,自古都是這樣,曠古都是這個理。天不變,道也不變。雖然不太好,可是仿佛又是合理的,正常的,也是無可奈何的。老百姓隻管自己的生活已經力不從心,關心國家大事是操閑心,管閑事,既不明智,又好象有點大逆不道。

山路坡陡路滑,楊萍一不小心摔倒了。方域急忙扶她站起來,問:"摔傷了沒有?""沒有,隻是膝蓋骨被石頭撞了一下,有點疼。"說著流出了眼淚。方域拉起褲筒見膝蓋上擦破了一層皮,掏出手帕為楊萍擦眼淚。楊萍抱住方域,麵孔附在方域的肩上嗚咽了幾聲說:"想不到你躲在這深山老林裏心還沒有與世隔絕。我們夠苦的了,操那份閑心幹啥!"

方域聞言,悵然若失,心中歎道:"民眾的麻木是中國的悲哀!"

 

(四)

楊萍草草吃了晚飯,和衣躺在床上,一分鍾便酣然沉睡了。她今天太疲勞了,方域為她脫衣服,她竟全然不知沒有醒來,一覺睡到天色微明。

窗口透過來的月光撒在楊萍優美的睡姿和安祥的麵孔上。方域悄悄在楊萍的身側,看著楊萍的倩影,幸福的感情湧滿他的胸懷。他覺得他今天經曆的一切,眼前的一切,好象是場夢,一場離奇的夢,一場甜美的夢。他想起了'聊齋'裏的許多奇異優美的情節,跟此形、此景、此情非常相似,睡在他麵前的莫非也是一個狐仙!用手輕輕撫摸楊萍的粉麵和玉臂,凝視著他親愛的萍萍,凝視著,凝視著,看不飽,愛不夠,一連好幾個小時未曾合眼。他覺察到楊萍要醒了,就把手臂從楊萍的脖子下伸過去,手抱住楊萍的肩膀。楊萍朦朧中側身把麵孔貼在方域的胸上,手搭在方域的腰上,覺得無比的安逸和溫馨。一會兒她清醒了,問:"現在啥時候了?"

"淩晨三四點鍾。"

"我這一覺睡得好香好香啊!十幾年來我都沒有睡過這樣的好覺。我作了一個夢,夢見白白胖胖的如來佛坐在我身邊,柔和的佛光罩在我身上,他用慈祥睿智的目光看著我,把他手中白色的佛塵輕輕地揮到我身上。"

"吉祥的美夢,幸福生活的預兆。"方域胡編道:"我也作了一個夢,夢見玉皇憐我孤苦,命一仙女下凡至我的陋室,伴我度殘年樂餘生。我耽心仙女觸犯天律仙條,勸她重返天庭。"

方域的愛撫撩起了楊萍的激情。她把手伸向方域的下腹,無奈不管她如何調鬥,那家夥死不抬頭,軟綿綿的,象個大豆蟲。"我老了,六十多歲了,沒有一個星期的休息,它是不會有精神的,我覺得愧對你了。"

楊萍縮回手,照方域臉上擰了一把說:"我愛的是你的心,不是你的那家夥,你的那玩意兒既使叫老鼠啃掉了,或者永不抬頭,我也照樣愛你!"

方域被楊萍的深情厚義感動了,他雖然力氣不足,但心情有餘。他溫柔地愛撫楊萍的每一寸肢體,有力地揉搓楊萍的每一塊肌膚,熱烈地吻楊萍身體的每一部分,緊緊地擁抱楊萍,恨不得把楊萍溶化進自己的肉體,含進嘴中,吞進肚裏。楊萍以各種方式激情地響應方域,親吻、吮吸方域身體的最動人、最敏感的部位。就這樣竟然也能使兩人都獲得興之極致,性之高潮。方域深情地唏噓感歎:"我的親愛的!我的小公主!我的小天使!我衷心地感謝你的恩情!我懷疑眼前的一切是不是真的?是不是一場夢?"

這是真的,又不是真的;這不是夢,又是夢,這是方域的又一場愛情夢!

縱觀方域的一生,大多在各種各樣的美夢中生活。他作過共產主義的夢、世界大同的夢、功名夢、作家夢、聖賢夢、友誼夢、愛情夢……他總是從這一個夢裏走出來,又陷進另一個夢中,現實地對待生活,理智地為人處事的時間很短暫。他是一個夢遊者,一個唯美主義者,一個至真、至善的追求者。他為人處世太認真、太執著,在他的理想中有太多的"完美"。這是他的不幸,也是他的幸福。

絕對的完美隻有在彼岸才存在,由此岸到彼岸有一個過渡期,這個過渡期可能是有限的,也可能是無限的。也就是說彼岸可能是永遠也達不到的,或者說在達到以前,人類文明就可能以鐵的必然性毀滅,而物質和文明又將以鐵的規律以另一種運動形式出現!

當世界和文明都''的時候,也就談不到'''不好'、完美不完美了,剩下的隻有''''!至於以另一種運動形式出現的物質和文明是什麽樣子?我們不必想象,也不可能想象。正是:歎宇宙之浩茫兮,感人生之渺小!大智若愚胡塗好兮,"樂夫天命"最逍遙!

世人誰沒有夢?如果生活沒有了夢,就失去了光輝燦爛,失去了許多美好,許多崇高。然而,生活畢竟大多是現實的,衣、食、住、行、油、鹽、醬、醋,所以,人往往是又作夢,又現實,隻不過有的人夢多一些,有的人現實多一些吧了。

正是:人生多少幻與夢,

      大夢醒來方知空。

      理想現實難諧調,

      亦夢亦醒真英雄!

從天上掉下來的楊萍打破了他平靜的隱士生活,使他再次墜入"愛情夢"裏。夢是可以作的,但他能否掌握一點分寸?保持幾分清醒呢?

 

(五)

這一天中午飯後,方域和楊萍手牽著手在樹林中散步,閑扯到了青年時代的往事。楊萍說:"老師,我有一個問題 不理解。你有了反右運動的經驗教訓,為什麽六零年上大學的時候還要犯政治錯誤?"

"因為國家政策的失誤,五九、六零年冬春許多地方出現了饑荒。那時候,到豫東大平原,放眼望去,大多數村莊的樹木都被砍光了,一簇一簇的茅草屋光禿禿地暴露在蒼茫的大地上,聽不到雞鳴狗吠,(牲畜和家禽都殺光死絕了),看不到人的蹤影,(人有的餓死了,有的逃荒跑了,剩下的已無行走能力和必要,貓在家裏挨餓受凍)隻有朔風肆虐,寒雪狂舞。有一個老農民,老婆、孫子、兒媳都餓死了,兒子蹬大輪(那時候豫東地區把扒火車貨車往外地逃荒要飯叫"蹬大輪")逃往新疆,全家人隻剩下他一個孤老頭子。這個老頭有木工手藝,幾年前為自己做了一口棺材,尚未油漆。一九五八年大煉鋼鐵時,那口棺材被他藏在了院中的紅薯窖裏,才幸免浩劫,避免了被征去做煉鋼鐵的燃料。他在這口白渣棺材裏填了半棺麥秸,白天黑夜都睡在棺材裏,上覆一條破棉被。每天隻有中午起來吃一頓飯,吃兩塊紅薯或一個黑窩頭,喝幾口水。以此減少體能的消耗,苦熬饑餓,維持生命。麥秸可以保暖,棺材壁可以避風,無異是他禦寒的唯一辦法。

''有一個老大娘,病餓在床上,臨死以前,使出最後的力氣,用微弱的聲音,無望地向空乞求呼喊:'給我點饃吃吃吧!給我點饃吃吃吧!'

"看到這一幕幕令人震驚,使人心碎的淒慘情景,我控製不住自己,於是就向黨中央寫信反映情況。那封信回饋到院校,就成了我反對三麵紅旗攻擊社會主義的罪證。"

楊萍聞言心酸,她覺得方域跟其她認識的所有的男人都不一樣,是真正的人,是大寫的""。把這樣的人當朋友,做愛人,令人安心,盡可放心。"他決不會傷害我,欺負我,虧待我的"。她含情脈脈地瞟了方域一眼,親切地伸手緊攬住方域的腰,說道:"說也奇怪!你是城裏人,卻一次次為農民仗義執言,不避禍害,而你高中時的那個左得貴老師是農民家庭出身,卻對農民的疾苦無動於衷,反而迫害你,不知是因為什麽?"

方域說:"我也不知他因為什麽。我想他不是眼瞎了,就是良心叫狗吃了!"

左得貴的眼一點也不瞎,他對農村情況的了解比方域還清楚,感受比方域還深刻。他的家族親戚上百口人都生活在農村,他生在農村,長在農村,一生都割不斷跟農村的聯係。他的父母親都是地地道道的農民。他的父親是大字不識一個的老實巴腳的農民,一九五O年土地改革前,雖然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但還是把左得貴送到學校念了幾年書。土改時雖然沒有象貧農那樣從地主、富農手裏分到多少勝利果實,但是土改後的四五年間,社會秩序好了,苛捐雜稅少了,是他一生日子過得最舒坦,心情最愉快的時期。他土改前有一頭黃牛,一九五一年又買了一頭驢,兩年後又添置了一個新式七寸步犁。他計劃三兩年後再買頭騾子,在地裏打一眼井,買一部木製水車,讓他的那頭驢拉水車,變旱田為水澆地,算下來一年可增收兩千斤糧食。一九五五年的合作化運動,讓他發家致富的計劃都泡了湯。對農業合作社,他雖然有點不習慣,有點不安的感覺,但並沒有多大的抵觸情緒。因為黨和政府宣傳的農業合作社的優越性,從電影裏看到的蘇聯集體農莊的莊員用拖拉機耕地,用電燈、電話的社會主義的幸福生活鼓舞著他,所以他對生活還是充滿了希望的。可是兩三年後他看到的事實令他越來越失望了,五六年後的大饑荒使他徹底絕望了。土地越種越薄,產量越種越低;牲口越喂越瘦,豬羊越喂越少;口糧越來越少,日子越過越難。對合作社的錢糧,上級是明要暗拿,幹部是大貪大吃,社員是小偷小摸。對這種狀況,他除了獨自唉聲歎氣以外,偶爾也對自己兒子發幾句牢騷,因為他知道親生兒子是不會揭發他讓他到大會上挨批鬥的,目的是希望從他那有學問的兒子那裏釋疑解惑。左得貴往往是用報紙上寫的、會議上說的大道理開導他安慰他幾句。他雖然覺得兒子講的道理牛頭不對馬嘴,大多是空話,是歪理,但是在感情上對兒子並沒有多少惡感。因為左得貴畢竟是他的兒子,他左家幾十口子人,全村一千多口人就出了左得貴一個大學生,一個進了城當了幹部的人,他委實為有出息的兒子感到光榮和驕傲。他對兒子有了不好的看法是從左得貴離婚再娶這件事開始的。

他的兒媳婦是村裏數得著的漂亮女人,品德端正,性情賢慧,孝順父母。孫子聰明、活潑、可愛。可是兒子嫌媳婦沒有文化,是農村戶口,沒有小老婆年輕漂亮,他也沒有辦法。婚姻自主嘛。他除了對兒子有點不滿,對兒媳有點愧疚,對孫子有點心疼以外,對兒子並沒有太大的惡感。他對左得貴產生惡感是從兒媳和孫子的毀滅開始的。

在當時的環境下,離了婚的女人,尤其是帶個孩子的女人,是很難再婚的。所以他的兒媳不得已嫁給了一個不務正業、窮得叮當響的地痞流氓姓牛外號叫二癩的人。兒媳再婚後,貧窮的物質生活她倒可以忍受,不能忍受的是牛二癩的邪惡暴虐,對她張口就罵,動手就打。"二鍋頭""破貨"是牛二癩罵她的口頭禪。周圍的群眾也瞧不起她和她的兒子。被左得貴遺棄的舊傷,加上被牛二癩折磨的新恨,超越了她的精神承受能力,兩三年後她終於患了精神病。一天,不知是因為病發失足落水,也不知是有意自殺,淹死在河裏了。左老頭子就把孫子領回來自己帶養。那孫子是在那樣一個暴力的家庭和邪惡的環境中成長的,心靈從小就受到了傷害和汙染,性格暴戾,行為乖張,在學校學習成績惡劣,品行極壞,是村上和學校裏出名的打架大王。十二三歲就經常揚言:"我長大後非把左得貴和牛二癩殺了不中!"後來因為跟人打架捅死了人而被判了徒刑。

兒媳和孫子的毀滅,就象鬼祟一樣糾纏著左老頭子的心靈,使他終日不得安寧。從此,他對左得貴的尊重和親情喪失殆盡。鄉親們"左家出了一個奸臣小陳世美"的傳言使他抬不起頭來。所以,左得貴要接他進城住,他死活不去,一來他不願意看兒媳婦的白眼,二來討厭那沒良心的兒子。左得貴沒有辦法,隻得時不時回家看看,生活上接濟老爹一點。

這一天,左得貴掂了十幾斤玉米麵、幾頭鹹菜,下鄉看老爹來了。在三年經濟困難時期,他隻能孝敬老爹這些東西。老頭子憋不住對兒子嘮叨社員生活的艱難。

左得貴說:"爹,你管那閑事幹啥!咱不靠工分吃飯,有我的工資呢!"

左老頭子瞪著眼說:"象你這樣說,咱們隻顧自己,眼睜睜看著鄉親們餓死!虧你還是大學生、共產黨的幹部呢!老少爺們都說中央出了奸臣……"

左得貴想到共產黨員要保持黨性原則,在任何時候,即使在家中也要保持共產黨員的組織性、紀律性和政治原則,不得不嚴厲地喝止他爹,就提高噪門喊:"你不要跟在地主、富農屁股後邊瞎叫喚!"

老頭子一聽,氣得臉色發白,胡子都翹了起來,豁地一下站了起來喝道:"你爹的眼雖然花了,可是還沒有瞎!我也不是驢,會叫喚!你現在官當大了,不把你爹當人看了!你瞧不起你爹,我還惡心你呢!我寧願餓死,也不希罕你那點東西!你給我滾!"說著抓起桌子上的麵袋和鹹菜袋,扔到了院子裏。

左得貴想不到他爹會發這麽大的脾氣,不好再頂撞他老人家,一聲不吭,走出家門回城去了。

十幾分鍾後,老頭子的氣也消得差不多了,走到院子裏,拾起麵袋和鹹菜,拎回屋裏。骨頭是硬的,肚子是軟的,人可以爭氣,肚子是不爭氣的,他還要靠那袋玉米麵保命呢!

可是左得貴的大伯和二舅就沒有左老頭子的幸運了,他們都是農民,都是六零年春天餓死的。他們臨死前一個月,到左得貴家中乞討求助過。在三年經濟困難時期,左得貴的日子也不好過。那時城市戶口糧食和副食定量供應,每人一個月三斤小麥麵、二十三斤紅薯麵、半斤肉票、三兩植物油票,半斤雞蛋票、一斤豆腐票等等。兒童的糧食定量減半。左得貴一家五口都吃不飽肚子,哪有餘力接濟大伯和二舅。所以左得貴隻能給大伯五元錢、一斤糧票,給二舅五個紅薯麵窩窩頭。這些情景對左得貴的心靈能沒一點觸動嗎?但是並不影響他在各種會議上高呼"三麵紅旗萬歲",也不影響他在批鬥反革命分子、反動分子、右傾機會主義的會議上大講"形勢大好",特講"反黨反社會主義分子罪該萬死。"

那麽,他為什麽呢?說白了,他是為了升官,為了他那養尊處優的社會地位,歸根結底是為了經濟利益,那就是他的那份不菲的工資待遇,為了他遠高於工農大眾的生活水平。他講的是立黨為公,行的是立黨為私;喊的是為人民服務,做的是為金錢服務。他背叛了農民階級,背叛了人民大眾!這是那些腐敗官僚政客,墮落知識分子的共性!

進入八、九十年代,左得貴之流和他的徒之徒孫們都改姓更名了."右先富",他們幹脆抹去了身上的那層政治色彩,撕下了那件意識形態外衣,一個個變成了赤裸裸地追求金錢的腐敗分子。他們大肆把國家的財產、人民的血汗,幾百萬、上千萬地據為己有,偷偷地存到國外的銀行。他們先把兒女送出去,然後自己也潛逃到國外,拜倒在他們過去口口聲聲要打倒的帝國主義的腳下,充當他們過去日日夜夜要批臭的資產階級的孝子賢孫,把他們過去誓死捍衛的共產主義、共產黨、社會主義當垃圾拋到九霄雲外!

文化大革命是左得貴之類施展才能的大好機會。他一會兒是保守派,一會兒是造反派;表麵上是保守派,暗地裏當造反派。當過群眾組織的頭頭,鬥過領導幹部中的走資派;進過整人的專案組,抓過教師和學生中的反革命。他四方勾聯,八方響應,上竄下跳,煽風點火,翻雲覆雨,左右逢源。不管是搞什麽名義的運動,不管運動如何反複,他從沒有吃過虧,總是占上風。因此,教導主任、副校長、校長、校黨支部書記,一路升遷。以他的才能和抱負,本可以爬到教育局長、市黨政領導這樣更高的位置,但因為休妻再娶這一品德方麵的汙點,被他的政敵所詬病,所以沒有在官場爬得更高。

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跟八、九十代、二十一世紀的政治經濟、社會環境不同,左得貴不能象他的徒子徒孫那樣包二奶、三奶、四奶,隻能采取休妻再娶這類五六十代的典型作法。他雖然在仕途上為此遭到一些損失,但生活上得到了快樂。他應該懂得‘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大可不必為此報恨終生。左得貴八十年代末退休了。那時一來腐敗分子斂財的經驗還不夠豐富,受賄的膽量還不夠大;二來教育部門是個清水衙門,所以左得貴並沒有撈到多大的油水。隻是在臨退休前的兩三年內,在學校的建築工程、教師入黨提幹、教師工作調動中撈點小錢。零零碎碎,不好細算,估摸隻有三、五萬元而已。他為人精細,運氣也好,所以從沒露過餡。說白了,象他這樣的幹部太多了,有道是"法不治眾",隻得不予追究。加上他不少的退休金,足可以保障他安享晚年了。

九十年代末他因心髒病發作,死了,享年六十六歲。當地報紙登了他的訃告,訃告上特別點出了他的職位是縣(處)級。他的追悼會真正是盛況空前,蒞會的同事、親朋有好幾百人,花圈挽聯送了上百個,公車、私車出動了幾十輛。悼詞盛讚他的黨性純潔、品德高尚,對人民的教育事業做出了巨大貢獻。蓋棺定論,左得貴可謂生前富貴,死後尊榮!

一個出身於貧窮農民的子弟能混到這一步,也真是不易啊!

至於他背父叛親,拋妻棄子,迫害同事,塗毒學生,貪瀆受賄的事跡,隻有天知道!

 

(六)

這一天晚上,兩人互相擁抱著躺在被窩裏閑聊。

方域問:"你在我這裏能住多長時間?準備什麽時候下山?"

"我不走了,永遠不走了,我要跟你結婚。永遠陪伴你,給你生個兒子也可以。"

此話完全出乎方域的預料,他很感動,但不能流露,態度故作生硬地說:"你的想法太不現實。我想你是一時衝動,忘乎所以。"

"不是一時衝動,沒見到你以前我就有這種打算,是我深思熟慮的結果,現在更加堅信不移。"

"你想想,我六十多歲了,你才三十多歲。你也看到了,我的性能力已經很差了,再過三五年就要完全喪失了。"

"我不追求這一點,我不計較這一點。"

"我沒有存款,退休金隻夠生活開支的。"

"我不要你的錢。"

"我也沒有珠寶古董。"

"我也不要你的珠寶古董。"

"那你為了什麽呢?"

"在這個世界上我已經沒有一個親人,我受不了孤獨,我需要親情、需要愛,精神方麵需要有所寄托,生活方麵需要有個靠山,有個伴。我認識到了隻有你才真心愛我;你才是值得愛的人,我心底真正愛的隻有你。"楊萍說著便哽咽起來,淚珠從眼角湧出。

"嗬!謝謝你的好心,可是……"   

"我了解你孤獨,你需要我。你現在身體還好,生活可以自理,等你再老一點,等你生了病,你就離不開人的照顧了。"

"你的犧牲我於心有愧呀!你的好心我無以報答呀!"

"為了幸福。你過去不是常說嗎,愛就是奉獻,而真正的愛才有真正的幸福!"

"你現在是真正的天使了!"方域說。他不禁呼出:"我親愛的!"用熱烈的親吻和擁抱表達他的激情。"我感謝你,但是,我仍然不能答應你。從我現在的身體狀況看,我至少還可以活一二十年。你不是要跟我在這荒野苦熬一二十年嗎!一二十年後你五十多歲了,豈不是把你的青春和生命都葬送了嗎!你現在需要的是找個跟你年齡相仿,或大個十歲八歲的好男人,重新組織一個家庭,生兒育女,怎麽能為我殉葬呢!"

"我的主意已定,你無論怎麽說我都不會改變。除非你不愛我,討厭我,趕我走。"

"我愛你勝於我的生命,我不會討厭你,也不會趕你走,你就暫住幾個月吧,試試看。不過最多不能超過一年,到時候我是要趕你的。"

楊萍張口咬在方域的肩膀上,搖動下頷,口中發出""""的狠聲,好象在用力撕咬。方域感到一點疼痛,但沒有躲避,任她親咬。半分鍾後,她鬆開了嘴,方域的肩上被咬出幾個深深的紅紅的牙痕。

這是愛之深,愛之極的感情流露。

 

 

第二十章

(一)

方域和楊萍起床,洗漱,打開屋門。貝貝急不可待,第一個竄了出去,跑得無影無蹤。

玫瑰滿樹滿枝,開得更加燦爛;翠竹在晨風中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鬆樹的鬆香,玫瑰的甜香,土、草的清香,彌漫在空氣中;空氣清爽、新鮮、潮濕,仿佛可以沁透人的肺腑,洗透人的精神;翠海懸殘月,青峰繞白雲,林表蒸霧氣,峽穀湧山嵐;殘星未盡,朝霞初生。

人在畫中立,神向碧空遊!

貝貝不知從哪裏竄到方域的麵前,後腿直立,前蹄搭在方域的雙肩上,狗頭比人頭還高,長長的狗嘴在方域的臉上吻了一下。方域推開它說:"你向主人問早安行早禮的動作太粗嚕了!"貝貝又跑到楊萍的跟前,想親楊萍,楊萍笑著躲向方域身後。貝貝貓著腰飛快在鬆樹間奔跑撒歡,一會兒原地跳躍,一會兒就地翻滾,拚命表現它生命的活力,抒發它的歡樂。

方域提個竹籃,領楊萍來到屋後的菜地旁。地裏的蔬菜枝葉茂盛,果實累累。紅的是蕃茄,綠的是黃瓜,青的是辣椒,黃的是南瓜,紫的是茄子。果實上帶著點點晶瑩的露珠。楊萍看在眼裏,喜上眉梢,笑在嘴角,說:"這些菜上化肥嗎?"

"上。我和貝貝就是兩個化肥廠,每天生產優質化肥零點零零壹噸。"

楊萍笑了。摘了兩根黃瓜,一個西紅柿,幾個辣椒。

楊萍做早餐,方域打掃室內外衛生。早點是辣椒炒雞旦、涼拌黃瓜,蕃茄、木耳、蘑菇清湯和蔥花油餅。

兩人吃了早點,涮洗完畢,坐下閑聊。方域說:"以往每天上午是寫作和讀書的時間,下午勞動和遊玩,今天破例,陪你說話。"

楊萍指著書桌上的一摞書稿問:"你寫的是什麽作品?"

"談不到是什麽作品。寫的是我生活中的感受和我的理念,感之於心靈,發諸筆端,任情馳騁,信手寫來。"

楊萍隨便翻了翻那些的稿件,翻出一篇雜文,題目是:《革命尚未成功》

‘中國近二百年積貧積弱的原因在哪裏?一言以蔽之,那就是'專製主義'四個字。皇帝至尊,總統獨裁,軍閥統治,主席專權,黨禁報禁,一黨專政,是政治專製主義;鹽鐵專賣,圈地占田,禁海鎖國,路礦國有,官辦洋務,人民公社,官營企業,是經濟專製主義;焚書坑儒,罷黜百家,八股取仕,文字獄,國家壟斷傳媒,控製思想,愚民政策,是文化專製主義。

沒有監督的權力必然導致腐敗,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腐敗一定導致社會風氣的暴戾和頹廢,一定導致官民的對立、社會的不和、不公、不平。腐敗就意味著文官愛財,武官怕死。文官愛財,民心則不諧;武官怕死,軍心則渙散。腐敗的事業效率低,腐敗的企業生產率低,腐敗的軍隊沒有戰鬥力。總而言之專製主義壓製了人民大眾從事經濟事業的活力,傷害了人民大眾生產勞動的積極性;剝奪了人民大眾參政議政的權力,扼殺了社會的自我完善的能力;挫傷了人民大眾科學技術、文化藝術的創造性。如此這般,一個專製腐敗的國家怎麼能富強!一個專製腐敗的社會怎麼能成為發達先進的社會!

近二十年中國大陸實行了改革開放,經濟專製改革了一些,形成了多元的經濟成分,初步建立了市場經濟。因此經濟獲得了較快的發展,人民的生活水準也有了較大的提高。小有成績,於是阿Q式的盲目自大、自我陶醉的民族劣根性就又發作了。那些貪官汙吏和一些無聊文人、庸俗經濟學家津津樂道:'中國是世界的工廠''生產總值、進出口總值多少年超過德國、日本,多少年趕上美國'中國有實力跟西方發達國家說不了,中國不高興處於二等國家的地位,可以跟美國爭奪世界的領導權了,可以做龍頭老大了,中國強大的夢想很快就要實現了。

是這樣的嗎?敝人不無憂慮地答曰:'非也'

以史為鑒,讓我們回顧一下歷史。

自鴉片戰爭以後,中國屢遭帝國主義的侵略、喪權辱國,麵臨著亡國滅種的危機,東方的'睡獅'無以安睡了,固步自封、盲目自大的狀況被打破了。於是出現了多種救亡圖存、富民強國的政治派別。有孫中山的革命派,康梁的立憲派,張之洞的洋務派。就連封建專製主義的總頭頭慈禧太後和她的走狗袁世凱也開始談論'憲政''維新'。革命派和立憲派被扣上亂黨的帽子,遭受鎮壓,隻能在海外活動。行得通的隻有張之洞,李鴻昌的洋務派和袁世凱的改革開放派。他們搞的是'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師法夷技',也就是在維護專製製度,維護封建特權階級的既得利益,維護社會穩定的前提下,隻發展經濟,隻引進資本和科技。搞的也是'穩定'壓倒一切,'經濟發展是硬道理。'搞了'派官出洋考察''派青年出國留學''開放通商口岸''引進外國資本''廢科舉、興學堂''建新軍''辦實業'。建設了所謂亞洲第一的'漢冶萍製鐵廠''北洋艦隊'。短短的二三十年,上海成了亞洲第一的金融中心、商貿中心,沿海沿江的許多開放城市的租界區建立了許多高樓大廈。電燈、電話、汽車、火車也出現了。真是效果斐然,成就輝煌。

實際情況如何呢?結果怎麼樣呢?

所謂亞洲第一的漢冶萍製鐵廠,投資金額、頂戴花翎、長袍大褂、拖著大辮子的工廠管理人員數量之多的確是第一,可是它的生產效率是倒數第一,連一根品質合格的鐵路鐵軌都造不出來。所謂亞洲第一的北洋艦隊,艦隊的頓位、官兵的人數的確是亞洲第一,可是軍隊的腐敗也是亞洲第一。

享受改革開放,洋務運動成果的隻有少數貪官、軍閥、官僚資產階級、買辦資產階級,人民大眾赤貧如故。甲午一戰北洋艦隊全軍覆沒,八國聯軍打進了北京城,日本佔領了大半個中國。至二十世紀七十年代,中國的經濟不但跟發達國家的差距越來越大,而且遠遠落後於昔日的殖民地--韓國、臺灣、香港、新加坡,甚至於人均國民收入落後於昔日的英國的殖民地泰國、馬來西亞。二十世紀初上海亞洲金融商貿中心的輝煌不再了,取而代之的是東京、漢城、臺北和香港。

歷史的經驗是什麼呢?那就是隻著眼於發展經濟,隻引進資本和技術,對政治和文化專製製度不做根本改變,富民強國的目標是根本達不到的。

為什麼呢?因為沒有人民的言論、出版、集會、結社的自由,沒有民主製度,就會阻滯社會的自我完善,就不能清除腐敗的官僚體製。而這個腐敗的官僚體製一定要製約經濟的發展,一定要阻止市場經濟的完全建立,貪官汙吏一定要壓抑民營企業的發展壯大,教育、學術、文化的腐敗一定要挫傷人民群眾發明創造的積極性。沒有思想和學術的自由,就沒有文化、教育、科技的繁榮,就沒有尖端的科技,就沒有自主的知識產權。這樣一來,中國的經濟隻能成為國際資本的附庸,中國人民隻能做國際資本家的打工仔。

即使生產總值、進出口總值趕上了日本和德國,也沒有多麼了不起。因為中國的人口是日本、德國的一二十倍,那麼人均生產總值、進出口值也隻有日本、德國的一二十分之一。況且這一二十分之一之中還包括日資、德資和其他許多外資在華企業的生產值、進出口值。外國資本家得到了利潤,把光閃閃、沉掂掂的銀子裝進了口袋,不聲不響;而中國的阿Q的兒孫們得到的隻有不管吃不管用的抽象數字,卻到處炫耀。好象對待一隻老虎,人家悄悄地吃了老虎肉,自己隻得到了一張老虎皮,卻把老虎皮貼在臉上,拉虎皮作紅旗,包著自己嚇唬人、既自欺,又騙人。

真是可恥、可憐、可笑之至矣!

還是孫中山先生講的好啊,"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努力實現百餘年來中國人民為之奮鬥、犧牲的理想:憲政民主。這個理想實現之日,就是中華民族複興之始。”

楊萍對這些文章不太懂,也不感興趣,就推開那些書稿問道:

"什麽時候拿去出版發表?"

"我的年紀大了,名和利對我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社會也不在乎我的一點點所謂的貢獻。我寫的都是些小玩意兒,不值得'藏之名山大川'流芳百世。它們將來或許有個出處,或許是一堆廢紙。已非我之所想,我之所能,一切看命運的安排吧!這些東西可有可無,可寫可不寫,對我來說不過是消磨時光,寄托精神。"環境這麽好,又有你這麽好的老師,我想讀點書。"

"這個想法很好,跟我不謀而合,以後我給你擬定一個學習計劃。"方域說著從書架上取出一本書交給楊萍,"你先讀這本'唐詩三百首',先理解,後背誦。有道是'背會唐詩三百首,不會寫詩也會偷。'"

"你一個人住在這裏,不覺得孤獨和害怕嗎?"

孤獨的含義是一個人相對於群體而言,這裏沒有人群,當然也就沒有了孤獨。這裏沒有人恥笑我,也沒有人歧視我,所以孤獨感比過去少多了。最突出的感覺是寧靜,如同混頓初開時的寧靜,世界的寧靜,人的寧靜,心的寧靜,那種寧靜的美感是不好言傳的。

"至於害怕,我一點也體會不到。我不信神,不信鬼,既使有鬼神,他們也不會加害好人。有道是'心中沒有事,不怕鬼敲門'。有時我倒真希望有鬼有狐,如果有的話,我定會成為他們的好朋友。你看蒲鬆齡先生筆下的那些鬼狐,哪一個不善良可愛!'狐比人好,鬼域勝於人世''聊齋誌異'反複宣揚的主題。"

"生了病怎麽辦呢?"

"這裏的空氣、水源、果蔬和生活方式,哪會生病呢!兩年來我從沒有生過一次病,原來我備了一些常用藥,但是從來沒有使用過,都放過期了,後來我幹脆就不備了。近年來我研究一點醫道和本草,山裏有的是草藥。我老了,血管彈性減弱,也可能血脂偏高,所以我常采些銀杏葉煮水泡茶喝。"

“你懷才不遇,不覺得委曲嗎?”

“牢騷不能說一點沒有。但是,從八十代以來,我生活中雖然也有些挫折,吃過一點苦頭,但跟六七十年代比起來生活安定多了,經濟和社會地位也在不斷提高,退休金遠高於工農大眾,我也知足了,有道是‘知足常樂’。個人的名利是小事一樁。”

他們說說笑笑,不知不覺已近中午。方域說:"吃水餃很麻煩,我擀麵皮的技術也不行,所以平時極少吃水餃,今天叼小姐的光,我建議吃臘肉蒜黃水餃。"

"哪來的蒜黃?"

"有,跟我來。"方域從牆壁上取一個小鐵鏟,拉著楊萍向室外走去。

行百餘米,來到一塊樹木較疏,綠草茂盛的地方。方域蹲下撥開雜草,下鏟挖出一棵野蒜來。白色的蒜頭大如葡萄,綠色的莖葉長約十五公分。方域把野蒜遞給楊萍說:"這叫野蒜,遍地皆是,它的營養價值和味道遠勝於蒜黃。"

楊萍接蒜在手說:"這不叫蒜黃,這叫蒜青。"放在鼻下嗅嗅,果然有一股濃烈辛辣的蒜味,向草叢裏看,一眼便發現了十幾棵。

方域說:"蒜黃也好,蒜青也好,吃到肚裏就青、黃不分了。"

兩個人半小時就挖了半籃,足夠吃的了,就回家開始做水餃。兩人分工合作,一個小時後,熱騰騰的水餃就端上了餐桌。

楊萍夾一個水餃放進口中,果然辛辣之蒜味濃烈,遠勝於蒜黃。她吃了兩碗水餃,飲了兩杯葡萄酒,她感覺到飯量比以前增加了一倍。

飯後洗涮完畢,兩人並肩躺下午休一小時。

下午,楊萍開始拆洗被褥,三天後,方域的臥具煥然一新。楊萍又用了一天的時間洗滌衣服,鞋襪,又用了兩天的時間整理房間,清洗廚具。有道是'女主內,男走外',主持家政是女人的特長。一個星期後,方域的陋室,"陋意"減去了三分之一。

方域體會到一個家庭主婦的重要意義。為了酬勞楊萍的辛苦,特地親自動手為楊萍做了一頓他的拿手好飯--野味八寶糯米飯。

楊萍看那八寶飯,五色斑爛,清香撲鼻,似乎還有點藥味,加上白糖,香甜可口。楊萍問其究竟。

方域說:"這叫銀杏、百合、栗子、山楂、紅棗、柿子、葡萄、山梨八寶糯米飯。這八寶全是我從山野裏采摘、涼曬、貯藏的,其營養價值數倍於城市超市裏的八寶飯。"

楊萍點頭微笑說:"中秋過後,我跟你去多多采撿,多多貯藏一些。"

蠟燭的油煙不衛生,加之他們也沒有必要熬夜,天一黑就上床睡覺。躺在床上聽一個小時的廣播,然後說話閑聊。

楊萍說:"我見你門口的對聯最後四字是'人間仙苑''世上佛居',看來你是自以為佛,自比為仙。"

"你沒來以前我隻是半佛, 半仙, 現在我成了真佛真仙。"

楊萍聞言格格大笑,挖苦方域道:"不知你是臉皮厚,或是犯了神經病,成天跟女人斯混,還說自己是真佛真仙!"

"這就是你的學問不足了!"

"說說你的歪理,我洗耳恭聽。"楊萍調皮地說,她跟方域相處,慢慢也學會說話文皺皺的了。

方域說:"佛也好,仙也好,都是大徹、大悟、大知、大智的人物,焉能不懂陰陽和諧缺一不可的道理。佛學也好,道學也好,都是探討自然之本源,人性之初始的,都是教導人類善待自然,善待他人,善待自己。追求的是社會和人際關係的合諧,生活的完美。絕對的禁欲,不是等於自戕自殺嗎?哪會是佛祖的本意。"北京的雍和宮供奉著'歡喜佛',說明佛教的本來宗旨是'節欲'而非'禁欲'。唐代的八仙之一呂洞賓是著名的風流神仙。'莊子鼓盆休妻'的故事你是知道的,因此說莊周是'世界婚姻史'上最早的獨身主義者,他跟二十世紀的獨身主義者的差別僅在於:二千年前人類的性觀念天真、自然、質樸,尚沒有'性解放'這個口號。"

楊萍聽此,忍俊不住,笑得俯首彎腰,不能自持,食指照方域的臉上搗一下說:"你真會瞎編故事!"

方域嚴肅地說:"我們在此深山隱居,一不禍國,二不殃民,三不爭名,四不爭利,善人善己,至真至純,十全十美,不是真佛是什麽!"

楊萍蹺腿壓在方域身上說:"我今天倒要看看你這真佛的真功和醜態!"

楊萍心滿意足後,麵孔貼在方域的胸前,柔情蜜意地說:"我可想給你生個兒子,他有你的遺傳基因,一定很聰明。"

方域的下巴擱在楊萍的頭上,左手輕輕地摸著楊萍的脊背。說:"你的想法很動人,但是不現實,你跟我隻能是暫時的,你早晚要重組個家庭,有了孩子要加重你的負擔,有孩子的累贅不好找男人。"

"咱們還是回到真佛真仙的話題吧。在紅樓夢裏的'好了歌'歌裏'神仙''功名''金錢''美女'是對立的,而你把神仙、美女統一了起來,怎麽解釋呢?"

"世界上的事物本來就是又對立又統一的,對'金錢''美女''功名'不是絕對不要,而是不要對其癡迷執著;對物欲要融通超脫,對生活要自然瀟灑。需知世上本沒有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也沒有完全擺脫物欲的人。"

楊萍每天讀讀書,做做家務,種種菜地。跟方域一塊去釣魚,去深山采拾野果野蔬,回來晾曬貯藏。日子過得既充實,又清閑;既安逸,又快樂。

 

                 (二)

半夜,狂風暴雨把他們從春夢中驚醒。方域起身點著蠟燭,一邊穿衣,一邊說:"我要去菜地嚴防死守大堤,以免蔬菜和土壤被山洪衝走。你不要起床了,我一個人就可以了。"

楊萍也急忙穿衣服說:"我跟你去。"

"也好。你穿這件雨衣,拿著手電筒,再打把雨傘把手電筒遮好。"

方域把一塊塑料布披在肩上,掂了把鐵鍁,打開屋門,衝向雨中。

楊萍說:"你穿雨衣,我打把傘就行了。"

方域好象沒聽見一樣,楊萍隻得緊跟其後來到屋後,問道:"大堤在哪裏?"

方域抓住楊萍的手腕,讓手電筒的燈光射向大堤,說:"這就是我的大堤。"

楊萍看那堤在菜地上坡,是石頭砌的,有一尺高一尺寬十米長,笑了。說:"這就是你的大堤!不要說上堤嚴防死守,連一隻腳也難放下!"

方域說:"你以為我的大堤象長江大堤一樣!"

好在雨沒有下很長時間就停了,大堤安然無恙。兩人回到屋內,擦洗一把,就上床睡覺。

方域吹熄了蠟燭,閑話道:"那堤雖然沒有長江大堤長,可是工程量對我一個人來說,不亞於修一段長江大堤。造堤的石頭有些是我從千米之外運來的,太重的搬不動,隻有慢慢滾動。有一塊石頭我整整滾了兩個小時。整個大堤我用了三個月的時間才修好。你說這堤大不大吧!"

方域築堤的精神感動了楊萍,也啟發了楊萍。她考慮了一會兒,說:"屋右側三百米處有一塊沒有大樹又較平坦的地方,我想在那裏再造一塊土地。"

方域對楊萍的建議感到意外,說:"談何容易!山坡上造地,就要先造石堰。搬運石和土的工程量,你我每天幹六個小時,至少也得一年的時間。"

"一年就一年,一年不行兩年,愚公移山嘛!"

"你吃得了那苦?"

"你能做當代愚公,我就可以做當代愚婆。"

方域被愚婆一詞鬥樂了,摟住楊萍親了一口,說:"精神可嘉,但是……讓我考慮考慮。"

"咱們房屋四周有的是青草和蟲子,山裏還有許多野果,這些資源不利用怪可惜的,我打算養雞養鵝。"

"你這個主意很好,養兩三隻玩玩可以。"

"兩三隻會行,至少得養三四十隻。"

方域感到問題嚴重了,有點激動地說:"我的小愚婆,看來你是想當養殖專業戶了!你考慮過沒有,三四十隻雞鵝的飼料問題暫且不說,僅雞窩和鵝窩的工程量有多大你知道嗎?"

"我知道,為了保障雞鵝的安全,還得把貝貝從屋裏請到屋外去住,還得蓋個狗窩。工程量再大,也大不過挖通太行王屋二山,鋼棒磨繡針,功到自然成。"

方域對楊萍的建議不以為然,說:"睡吧,睡吧,以後再說。"

第二天楊萍再次追問造地和養殖的事,方域死活不答應,原來問題的症結在於楊萍作的是長期打算,而方域壓根就沒準備讓楊萍長住。晚上楊萍又為這件事糾纏方域,並說:"你不答應我,我今天晚上就不睡覺了,陪著貝貝玩!"

楊萍的罷睡使方域不得不認真對待,他的小公主他是得罪不起的!他考慮了一下說:"當代愚公應當比古代的愚公少一點愚,多一點智。現在是商品經濟,我們何不把商品經濟的規律做為杠杆用一下呢?從山村裏雇兩個山民,把圍堰的工程承包給他們,三窩我們設計好,也承包給他們,買泥土,一元錢一擔。你如果非要嚐嚐當愚婆的滋味,那麽等圍堰造好以後,我們和貝貝就去挖山取土。"

楊萍笑了, 邊脫衣上床,邊說:"明天咱們就設計三窩。"

兩天後,他們下山來到山村,找到給方域蓋過房子的老朋友。方域是大方的人,山民也很樸實厚道,一談就妥。三窩的造價是一千元,高、寬各一尺,周長四十米的圍堰造價也是一千元。兩個雇工說他們處理一下農活和家務,三天後上山幹活。方域又跟他們商定,他們來的時候捎帶三十公斤麵粉,價格是五十元,挑腳費十元。

方域和楊萍回家時買了兩隻雞、十斤雞蛋、十斤土豆、五斤包菜,和貝貝的口糧:一個豬頭、兩隻野兔。

三天後,雇工們開始工作,晚上住在廟裏。又多了兩個人吃飯,楊萍自然要忙碌一些,但她的情緒很好,一邊幹活一邊哼著小曲。

兩個月後,工程全部完工。楊萍看著嶄新的三窩,興高采烈,隻待明春小雞和小鵝進住。

第二天楊萍就急於當愚婆,於是他們和貝貝就出發了,跑了一千多米方才發現土源。方域肩挑兩筐土,約有四五十斤;楊萍用口袋背了十幾斤;貝貝背上的褡褳裝有二十多斤。三位魚貫行進,在亂石和荊棘中艱難跋涉,個個汗流浹背,氣喘籲籲,曆時兩個小時。把土倒在圍堰裏,隻有小小一堆,好比大碗裏的一滴水。楊萍深感愚婆不是好當的。

幾天後,來了六個山民。他們住在廟裏,自備夥食,開始運土。幹了十天,圍堰裏方才全部墊上了半尺高的土泥。算下來,方域又支出了一千元左右,楊萍建議停工,剩下的工作自己幹。

  後來,他們興趣來了,就去搞點泥土,日積月累,總要有成績。

 

(三)

春節前夕,他們把貝貝寄養在廟裏,回到城市。方域到銀行取退休金,買些年貨和日常用品。方域建議楊萍去見見兒子。楊萍知道在兒子眼裏她是個壞媽媽,為了不影響兒子的精神健康,她執意不見兒子,隻是躲在馬路邊偷偷看了兒子一眼,看那一眼的時間沒有流淚的時間長。

方域為了讓楊萍在城裏玩玩,多住了幾天。兩人下館子,看電影,逛商店和書店。他們又來到"天緣歌舞廳",跳了兩場舞。跳舞時兩人緊緊依偎,悠悠邁步,其樂融融,楊萍又找到了他們初次跳舞時的感覺。

開春時,他們從山下小鎮買回二十隻鵝雛、二十隻雞雛,楊萍精心喂養。看到小雞小鵝一天天長大,她覺得快樂。兩個月後,小雞長到拳頭大小,小鵝有鴿子那麽大了。山上的草長高了,蟲子也出來了,楊萍和貝貝每天放養雞、鵝三四個小時。她看到那些雞和鵝歡蹦活跳的樣子,心中樂如開花。

暮春時節,由於他們幾個月的勞動,新辟的土地裏的土層又加高了兩寸,他們全部種上了紅薯。

每天早上,楊萍起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她種的蔬菜和紅薯。一夜之間,蕃茄又分孽了一個幼芽、黃瓜開了第一朵花、茄子坐了第一個果、紅薯秧又長了二指,都令她興奮不已。當她把第一個長紅了的蕃茄摘下來,拿給方域看的時候,那收獲的喜悅之情,滿臉都表現了出來。當她摘下第一根黃瓜,咬上一口,覺得清脆可口,比得上天下最好的水果。當她一邊給紅薯翻秧,一邊想象到秧下的紅薯恐怕有姆指大小的時候,那對秧蔓的喜愛、關愛和珍愛之情,油然而生。對貝貝在地裏踐踏秧蔓的行為憤怒地喝斥,有時不得不用手中的棍子教馴它一下。當小雞為爭奪一隻蟲子而互相搶奪追逐的時候,她哈哈大笑,清脆的笑聲響徹山野!

農牧、漁獵、養殖、園藝等簡單而平凡勞動中的歡樂是最純樸、最健康的歡樂,是最高尚、最完美的幸福。它裨益於人的身心,勝過任何一付良藥和"道德修養"教材。前提條件是勞動者必須是自由的,一定要沒有壓迫,沒有剝削,沒有強權。桃花園中人、隱士、僧侶、道士是個案,是例外,絕大多數人要生活在社會群體中,勞動和生活也離不開現代物質條件和現代科學技術。但是,隻要實現了憲政、民主、實現了“每個人的自由發展是一切人自由發展的條件”(馬克思記錄),人人都可以過上桃花園中人的幸福生活。差別僅僅在於“雞犬之聲相聞”,但不會“老死不相往來”,而是要規範在法律和公德框架中的交易、互助和友愛,這就是墨翟主張的‘‘兼相愛,交相利。’’吧?

又到了蔬菜大量成熟收獲的季節了。每天新鮮蔬菜擺滿餐桌,兩人和貝貝盡情享受。吃不完,不得不晾曬和淹製一部分,貯藏起來冬天食用。貝貝遷居到屋外的狗窩,擔當起了日夜守護雞、鵝的重任。一天半夜,楊萍聽到兩聲雞鳴,接著傳來"撲撲嗵嗵"的聲響,她知道雞窩有了異常情況,但考慮到有貝貝在那裏守衛,並不十分耽心。第二天一早開門察看時,吃了一驚。見一條兩米多長的蟒蛇躺在地上,脖子上的傷口仍在汩汩流血,顯然它是因為做竊賊受到了貝貝的嚴懲。雖然雞被咬死了一隻,但蛇被方域斬為十幾段,放在大鍋裏煮成半熟,加上點鹽,做為戰利品賞給了貝貝。貝貝足足肥吃飽喝了三四天。方域開玩笑地說:"應該獎給貝貝一枚一級勇士勳章。"

 

(四)

這一天,楊萍寫了一首詩,請老師欣賞、評論。方域看詩的內容是:

        紅日升林海,

        白雲繞青峰。

        風吹鬆濤起,

        浪湧溪水清。

        鮮花滿山開,

        碧草處處生。

        祖國好山河,

        自然好風景。

方域說:"你是想聽我恭維呢,或是聽實話?"

"當然是聽實話。"

"那麽我就如實奉告。首先應當肯定的是:你從隻知道吃喝玩樂,到掂起筆來寫詩,就是一大進步。但是,你這首詩隻是描寫了一些山區景色和堆砌一些華麗辭藻,空洞無物。"

楊萍臉上洋洋得意的表情,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板起了麵孔,拉長了麵皮,瞪大了眼睛。

方域看到楊萍的表情哈哈大笑,"忠言逆耳,良藥苦口,千真萬確啊!詩言誌,詩抒情,你說說你這首詩誌在哪裏?情是什麽?"

楊萍噘著嘴說:"我的詩歌頌了大自然的美,歌頌了祖國壯麗河山,這不是情,不是誌是什麽?"

"描寫自然風光的詩句從古到今有千萬之多,你再寫還能寫出什麽新鮮的東西?水平還能超過唐詩、宋詞? 不要單純寫景。"

"那也不能說是空洞無物!李白的詩:'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不也是單純寫景嗎?李白的這首詩的主題歌頌了祖國錦繡河山。"

"對中小學生上課,語文教師是這麽講來著,但這種歸納主題思想的教學方法,有點牽強附會,優秀的語文教師是不重視這一點的,也不會僅僅這樣講的。紅日和朝霞把山嵐和雲霧折射成紫色,縹緲在廬山香爐群峰上,飛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猶如天上的銀河。詩歌描繪了一幅祖國山河的壯美圖畫。銀河是世界上,或者說是宇宙中,肉眼可以看到的最高、最遠、最大的物象了,隻有李白才有這樣的氣魄拿它作喻體,作意象,隻有李白才有這樣高遠雄壯、宏偉博大的氣勢。隻有李白才這樣寫,這樣寫的人隻有李白;人如其詩,詩如其人。詩的意境高遠、壯美,表現了李白豪邁不羈,熱情奔放的性格。

這些不正是強大自信,宏偉開放的盛唐時代精神嗎?

這首詩誇張、浪漫的表現手法,它的豪放美、雄壯美,才是人們喜歡這首詩,欣賞這首詩的所在。"

"我們成天鑽在這山窩窩裏,看到的除了山,就是樹,有什麽可寫的!"

"不能這麽看,可寫的多了。詩人就是要人們看不到的,他能看到;人們想不到的,他能想到;人們說不出來的,他能寫出來。他要能從平凡的事物中看出不平凡來;從司空見慣中看出真、善、美來。總之是'於平凡中見精神'。要寫真情實感,要寫出新意,寫出個性,寫出風格來。"

"你說我寫什麽好?"

"你想兒子嗎?"

"想,母子深情是天生的,怎能不想。"

"你可以寫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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