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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聿明:淮海戰役始末(1)

(2006-04-13 14:10:30) 下一個

一、淮海戰役前蔣軍的幻想

1948年春,我向蔣介石貢獻反人民作戰計劃的要旨是:集中強大的機動兵團,吸引解放軍攻擊某一據點久攻不下,待其攻擊頓挫時,出動機動兵團與之決戰;如果蔣軍已整補完成而對方尚未發動攻勢時,即爭取主動,發起攻勢,尋求解放軍的一部而擊滅之,以挽回蔣軍連年慘敗之頹勢。

1948年下半年,蔣介石即決定采用這一作戰方針。以徐州方麵來說,決定僅守鄭州、徐州、濟南三大戰略要點,加強工事,獨立固守,徐州附近的其他城市均可以隨時放棄,以集中一切可集中的力量與解放軍決戰。又將原鄭州指揮所取消,改為“徐州剿總前進指揮部”,指揮各機動兵團與解放軍作戰。

至1948年9月底,蔣軍在徐州附近的部隊雖已整補完畢,濟南守軍卻已被解放軍全部圍殲,可以說蔣軍的“重點防禦”計劃已被擊破。這時人民解放軍的總兵力已由1946年的120萬人上升到280萬至300萬人;蔣軍的總兵力已由戰爭開始時的430萬人下降到360萬人左右(實際上空額甚多,老兵不到半數)。

可是這時的我還認為“要打開蔣軍到處挨打被消滅的危局,必須爭取主動,先發製人”。於是擬了一個“對山東共軍攻擊計劃”,幻想集中徐州部隊的主力乘解放軍二野、三野東西分離之際,妄圖擊滅三野的一部分,以振奮蔣軍士氣。這個計劃的主要內容如下:(一)情況判斷甲、雙方兵力1.解放軍方麵:三野所屬十六個縱隊,二野所屬七個縱隊,加上華東、中原軍區及冀魯豫軍區的地方武裝共約60餘萬人。2.蔣軍方麵:經過兩年多的作戰,總兵力已有極大的消耗,士氣低落。在徐州、蚌埠一帶,有三個綏靖區的五個軍(李延年第九綏靖區之四十四軍,馮治安第三綏靖區之五十九 軍、七十七軍,劉汝明第四綏靖區之五十五軍、六十八軍),還有四個兵團的十二個半軍(第二兵團邱清泉部三個半軍:五 軍、七十軍、七十四軍、十二軍之一師及米文和師;七兵團黃百韜之四個軍:二十五軍、六十三軍、六十四軍、一百軍;十三兵團李彌部兩個軍:八軍、九軍;十六兵團孫元良部三 個軍:四十一軍、四十七軍、九十九軍),牽製二野之十二兵團黃維部有四個軍(十軍、十四軍、十八軍、八十五軍),及直屬部隊有七十二軍餘錦源,一零七軍孫良誠,一一五軍司元愷(由安陽空運徐州後編十三兵團),以及交警總隊、炮兵、工兵、通訊、輜重、戰車等。以上共計24個軍約70餘萬人左右(蚌埠、安徽、蘇北第一綏靖區等部隊及華中其他部隊未列入)。

由以上雙方兵力,可以看出解放軍數量上在徐州方麵少於蔣軍,裝備也劣於蔣軍,特別是炮火少,飛機、坦克沒有。

但解放軍手榴彈、迫擊炮則與蔣軍相等,局部使用上又極機動靈活,往往集中兵力火力消滅蔣軍後即脫離戰場,實行整補。如蔣軍爭取主動,先發製人,在二野未東來以前,先集中絕對優勢兵力擊破三野之一部,即可以振奮士氣。

乙、雙方態勢

1.解放軍:自1948年7月初,豫東攻勢結束後,二野主力在豫西整補,三野主力在魯中及魯西南兗州、濟寧以北地區整補,並於9月24日攻陷濟南,此時尚無發動攻勢的行動,在解放區並無防禦陣地及據點工事。但據諜報稱:在解放區內已有“消滅黃百韜,再打邱清泉”等口號標語。預料再過二十天或一月之後,解放軍勢將發動攻勢。

2.蔣軍:自1948年7月初,區壽年兵團在豫東被吃掉後,蔣軍主力已集中於徐州、商邱、新安鎮、海州、台兒莊、棗莊、韓莊間地區,一部在鄭州防守,華中之機動兵團集結於遂平、駐馬店附近。經過將近三個月的整補,雖然這時濟南失陷,而徐州蔣軍並未來得及參加戰鬥,仍然保有充沛的力量。在徐州附近並設有堅固據點工事,不怕解放軍少數部隊擾亂攻擊。

綜合以上情況判斷,蔣軍如主動攻擊,有可能抓住解放軍一部而消滅之。即或不能亦可收複若幹城市,振奮輿論,激勵士氣。萬一態勢不利,亦可以主動進退,較之消極困守有利得多。

(二)方針、任務及指導要領

甲、方針

在二、三兩野戰軍東西分離之際,集結主力尋求三野之一部,一舉擊滅,進而擊破其主力,達到收複泰安、濟南之目的。以華中蔣軍之主力在豫西方麵牽製二野,以徐州蔣軍之主力向三野主動攻擊。

乙、任務

1.華中蔣軍,以主力多方牽製二野,阻止其東進,但不與其作真麵目的作戰。

2.徐州蔣軍應以一個綏靖區守備徐州既設工事;以一個綏靖區擔任徐、蚌間護路,並不斷對鐵路兩側進行掃蕩,確保津浦路的安全;另以一個綏靖區為總預備隊。

3.徐州前進指揮部指揮四個兵團,以迅速奇襲之戰法包圍三野之一部而殲滅之,進而擊破其主力,一舉收複泰安、濟南。置攻擊重點於左側方(約三個兵團)。

丙、指導要領

1.對華中方麵:如二野繞道東進,應適時選擇捷徑,迎頭痛擊,將其阻止於平漢路以西地區;如二野已越平漢路東進,威脅徐州,則應日夜尾追之,協同徐州蔣軍,將二野包圍於徐州以西地區而擊破之。

2.對徐州方麵:如已在袞州、濟寧、大汶口間捕捉三野之一部,應迅速包圍殲滅,不可曠日持久,與之對峙,坐失良機。如對方避免決戰,第一步應將之壓迫於東平、大汶口以北及泗水以東地區,不再深入。第二步作戰計劃即實行“釣魚”戰法(即以一個最堅強的軍選擇一最適宜堅守的據點,留足糧彈,獨立固守,主力驟然撤退,誘惑三野來攻受挫後,再由外線包圍擊破之)。如在蔣軍攻擊期間二野已東進威脅徐州,即以有力之一部依據韓、棗既設陣地及東平湖、南陽湖間的運河沿岸占領狙擊陣地,阻止三野南下及西進,以主力回師協同華中蔣軍將二野包圍於徐州以西地區擊滅之。如二 野企圖通過微山湖向濟寧、兗州增援,威脅蔣方攻擊軍側背(判斷此公算較大,但也可能向別的方向),攻擊軍應依據東平湖、南陽湖間之運河沿岸阻擊二野並迅速擊破三野之一部,再回師擊破二野。如二、三野匯合東西夾攻徐州,攻擊軍右翼兵團以內線作戰轉運於徐州,加強徐州防務,右翼各兵團即協同華中蔣軍擊破二野後,再集中主力擊破三野。

3.蔣方攻擊軍各兵團及各軍間接連部應特別注意加強兵力,以免解放軍乘隙鑽入。左右各兵團應特別注意遠距離搜索警戒及側背掩護。

我的這一計劃擬定後,徐州“剿總”總司令劉峙及其參謀長李樹正原則上同意對解放軍采取主動攻擊,但他們認為我使用的兵力過多,使總部控製部隊太少,怕徐州出意外,對馮治安部守徐州不放心。經過雙方激烈的爭論,最後劉峙勉強同意,並決定以十三兵團守備徐州,調出馮治安的三綏靖區部隊參加攻擊。計劃決定後,劉峙即令十三兵團的一部強迫接替馮治安部徐州的防務,立即引起馮部的懷疑和不滿。

這個計劃經過我親自攜往南京國防部及與北平蔣介石(這時蔣介石在北平親自指揮東北的反人民作戰)往返磋商,經一周以後(大約是10月7日)始決定,並得到華中白崇禧的同意;同時又在徐州召集兵團司令以上各將領會商後,準備10月15日開始行動。

15日清早,我正上車出發到前方指揮時,忽然蔣介石從南京來,要我不要執行這一計劃,在飛機場等他一同到東北去。於是這個作戰計劃由於東北人民解放軍發動聲勢浩大的遼沈戰役,打亂了蔣軍的陰謀而未實施。

徐州蔣軍此後21天(至11月6日)一直停止於原來狀態未動。

二、所謂“徐蚌會戰計劃”

1948年10日下半月這一期間,蔣介石本人坐鎮北平,指揮東北蔣軍作垂死的掙紮。這時,徐州附近蔣軍已整補完畢,停止於柳河、商丘、徐州、海州、嶧縣、臨城、賈汪及宿縣間隴海路兩側地區。明知解放軍一旦發動攻勢,即束手無策。

打乎?守乎?退乎?議論紛紛,毫無決策。而華中白崇禧在這期間曾為配合徐州蔣軍對三野的攻擊(如前說未實施)向豫西發動一次“掃蕩”,又完全撲空。

及10月30日,蔣介石見東北廖耀湘兵團已完蛋,沈陽已甚混亂,危在旦夕,即慌忙飛返南京,擬了一個“徐蚌會戰計劃”。我回憶其主要內容如下:(一)方針蔣軍以集中兵力於蚌埠附近,擊破解放軍攻勢,完成“戡亂建國”之目的,著將徐州“剿總”所屬各兵團及綏靖區各部隊主力移至淮河南岸蚌埠東西地區(包括臨淮關、懷遠、風台間地區),占領陣地,以攻勢防禦擊退對方之攻擊,相機轉為攻勢,予以殲滅。

(二)任務及行動

1.以某兵團之一部守備徐州、賈汪,掩護主力轉移。

2.各部隊行動:(1)新安鎮附近之第七兵團經五河、臨淮關附近轉進。(2)徐州附近之十三兵團、第三綏靖區經褚蘭、固鎮向蚌埠轉進。(3)徐州以西黃口、虞城附近之第二 兵團經渦陽向懷遠附近轉進。(4)柳河、商丘附近之十六兵團及第四綏靖區經蒙城向海河街、風台間地區轉進。(5)總部及直屬部隊經津浦路向蚌埠轉進。

3.各部隊到達目的地後,應迅速占領陣地構築工事。

(三)指導要領

1.各部隊在行動期間自派警戒搜索,掩護主力安全撤退。

如遇小部隊襲擊,應迅速擊破,繼續向目的地轉進。

2.如遇解放軍大部隊來犯,則以一部牽製其主力,迅速向目的地轉進。

3.徐州、賈汪守備部隊在主力轉進期間,如遇攻擊,應利用既設工事,努力抵抗,爭取時間,待主力脫離威脅後再行撤退。如蔣軍主力撤退後對方尚無攻擊行動,仍應繼續守備並確保徐蚌間鐵路交通。

以上計劃,蔣介石在南京指示國防部擬定後,於11月3日上午派其第三廳(作戰廳)副廳長許朗軒乘專機飛葫蘆島征求我的意見,並攜有蔣介石的一封親筆信說:“如果吾弟同意這一案,請即到蚌埠指揮……”蔣介石在用誰的時候,就是這樣“客氣”。我看了這一計劃後,基本上同意將主力集中於蚌埠附近與解放軍決戰;但感到計劃過於籠統,對於各兵團的行動部署不明確,即與許朗軒商榷各兵團任務行動必須明確規定,分路同時撤退,行動必須迅速,否則有被解放軍發現、各個擊破的危險。許也同意我的意見。我當時即給蔣介石複了一封信說:“我同意將主力集結於蚌埠附近與共匪決戰的計劃,但須待葫蘆島部隊撤退完畢後再去蚌埠。徐蚌會戰部署,請劉總司令指揮,迅速按計劃實施,否則有被共匪牽製無法撤退的可能……”以當時的情況來說,也是徐蚌會戰的準備工作重於葫蘆島的撤退,我應該馬上到蚌埠去。可是我怕背放棄徐州之名,受國民黨所謂輿論的指責,對於個人不利。所以就想借指揮葫蘆島部隊的撤退來推卸放棄徐州之責。預計在葫蘆島蔣軍撤退完畢時,徐州附近的蔣軍亦可以撤到淮河附近,然後我再到蚌埠去指揮。

許朗軒於11月3日午後飛回南京後如何向蔣介石回報,我不了解,可以從以後淮海戰役發展的經過來看,蔣當時並未毅然決然地實行這一案,據事後了解,蔣介石的國防部在淮海戰役之前,曾由何應欽召集會議,提出“守江必守淮”的方針。但對於守淮有兩種不同的方案:第一案,徐州“剿總”除以一至兩個軍堅守徐州據點外,將所有隴海路上的城市放棄,集中一切可集中的兵力於徐州、蚌埠間津浦路兩側地區,作攻勢防禦,與解放軍決戰;第二案,是退守淮河南岸,憑河川防禦,待解放軍攻擊頓挫時,機動轉移攻勢,擊破解放軍。研究結果,決定采納第一案。

但是我對第一案內容全無印象,而對第二案則有較深刻的印象。是否許朗軒將兩案一並攜來交我參加意見,也回憶不起來了。假如照國防部第一案決定的話,則自徐州到蚌埠間二百多公裏的鐵路兩側,擺了數十萬大軍,既棄置徐州既設永久工事而不守(徐州那樣龐大縱深的據點工事,隻留一 二個軍,幾等於不守),又將各兵團擺於鐵路兩側毫無既設陣地的一條長形地帶,形成到處挨打的態勢。

就是這個出奇的方案,蔣介石亦未照它的計劃及時實施。

除11月3日令第十六兵團孫元良部(欠九十九軍)向渦陽、蒙城集結,令九十九軍及第四綏靖區劉汝明部向蚌埠、固鎮集結外,對於其他各主力兵團則仍擺於隴海路沿線未動。聽說顧祝同曾於11月4日親到徐州指示,是根據第一案的原則,但也未能當機立斷,及時實施。這說明蔣介石集團對於徐蚌會戰計劃,並未作全盤考慮,對於“軍之生死之道存亡之地”(古兵法語)亦未加慎重考慮,而隻在人事上疑神疑鬼、勾心鬥角,怕劉汝明、馮治安等將領有異心、不穩妥,急電召劉、馮二人到南京加以籠絡,指使其發表反共擁蔣的通電(以後馮的通電我未看到,劉的通電我看到過)。

到11月6日,發現解放軍已發動聲勢浩大的淮海戰役時,劉峙在徐州坐臥不安,連電告急,蔣介石始照第一案下達正式命令,令各部隊開始行動。但又錯誤地判斷解放軍將先消滅海州李延年綏靖區:先令第一百軍星夜開海州,增加海州、連雲港防務;後又令中途返回,改令李延年向徐州龜縮,並令黃百韜兵團及李彌兵團的一部在運河以東、隴海路以北掩護李延年綏靖區的撤退。另一說顧祝同顧慮到李延年部從海上撤退困難,所以臨時改令黃兵團掩護撤退。

據說,黃百韜6日晚接到命令後,為了掩護第九綏靖區李延年部的撤退,在新安鎮等了兩天,並未考慮到運河上僅有一座橋,這樣大的兵團(五個軍加上各直屬部隊)如何能夠在敵前安全撤退,也未在運河上另外架橋。解放軍察覺李延年及黃百韜的行動後,及時捕捉戰機,以雷霆萬鈞之勢將黃的掩護部隊打得落花流水,同時將運河大橋截斷。黃的部隊邊打邊退,損失慘重。同時,解放軍於8日爭取得第三綏靖區馮治安部何基灃、張克俠等起義,迅速由棗莊、賈汪南下,楔入徐州以東至碾莊間的曹八集附近,將十三兵團之一 部消滅,占領了縱深廣大的阻擊陣地。而黃百韜渡過運河的殘部,驚魂未定,即被解放軍四麵八方重重包圍於碾莊圩附近;至於該兵團之六十三軍到達窯灣鎮後亦被北進之解放軍包圍。

這樣,在淮海戰役序戰一開始,由於蔣介石集團的基礎腐朽透頂,未能實施預定計劃(哪怕是最不好的計劃),及時集中兵力應戰,在解放軍變化莫測、運用極妙的戰略戰術下,就形成了打被動戰的局麵,使蔣軍內部慌亂一團、手足無措。

加以蔣介石的個人獨裁指揮,不論大小情況的分析、大小部隊的調動,都要通過蔣的決定指示。而蔣本人又不能集中精力掌握全盤情況,每日僅憑所謂“官邸匯報”一次來決定指揮部署,或憑他本人“靈機”一動,亂下手諭。因之一切指示到了前方,不是過時失策,即是主觀武斷。前方部隊長不遵從,即有違命之罪;遵從則自投羅網。最後則是蔣介石集團中封建派別關係互相掣肘,也是決定蔣軍命運原因之一。任何一個情況出現,都是隻顧小集團不顧整體;隻想救自己,不顧全局。結果每一戰役都是因小失大,決策一再變更。這種矛盾鬥爭貫穿著蔣軍作戰全部過程,加速了蔣軍的滅亡,同時也大大縮短了解放戰爭的過程。

三、以赴刑場之心情上戰場

1948年11月8日,我從葫蘆島指揮蔣軍撤退完畢,回到北平。9日正午,傅作義約我到華北“剿總”司令部吃飯,席間傅說,8日馮治安部何基灃、張克俠等率部“叛變”了。我聽到這個消息後,思想上非常混亂,馬上問傅:“徐州各部隊的情況如何?”傅說:“大概都還在徐州附近,詳細情形我也不太清楚。”

我聽了既詫異又恐慌,心想蔣介石為什麽決定將主力撤到蚌埠附近,而到今天仍未實行,這樣說“徐蚌會戰計劃”已失敗了。這時我的恐懼心理一直上湧,覺得徐州戰場好像一 個“刑潮,我一到徐州,不是被打死,即是被俘,思想上縈繞著去不去徐州的問題:去則大勢已去,處處被動挨打,毫無辦法;想稱病到醫院去治病,既怕對蔣介石失信(11月3日複信給蔣介石,同意到蚌埠去指揮),又怕已準備好即將起飛,忽然不去,別人也會笑我膽怯避戰。同時又料定:東北解放軍馬上入關,共產黨將在一年內統一中國,我的事業生命也將隨著蔣介石的完蛋而完蛋,活下去也沒有什麽希望。於是決心還是“從一而終”,願意犧牲自己為蔣介石“效忠到底”,先到南京再說。

9日晚,我到了南京。為了想了解徐州全麵情況,立刻到顧祝同家中。這時顧祝同正同徐州劉峙(或者是劉的參謀長李樹正,我未十分弄清楚)通話,我聽到顧說:“叫黃百韜在碾莊圩待命,等明天午後官邸匯報決定後再通知你。”又說:“光亭在這裏,你同他講話嗎?”顧把電話交給我,等了一下,劉峙在電話中說:“光亭!你快點來吧,我們等著你!”我說:“等見老頭子後再說。”我又問:“黃百韜的情況如何?”劉說:“現在主力已退到碾莊,敵人已到運河以東,黃兵團過運河橋損失很大,現在穩定一點……”(其實這一天晚上,解放軍已渡過運河及不老河,將黃百韜重重包圍,而劉峙和顧祝同尚在夢中)。我把電話放下後,顧祝同對我談了何、張“叛變”、徐州險被“共匪”乘虛而入,他今天一天就忙於將臨、韓等地李彌兵團的部隊調回徐州鞏固防務,並令邱兵團且戰且退,向徐州集中等情況。

顧說完後,我以驚奇的口氣問顧:“為什麽徐州附近我軍主力不照徐蚌會戰計劃及早撤退到蚌埠呢?”顧似乎覺得我在質問他,很生氣地說:“你講得好!時間來不及啊!李延年未撤退回來,共匪就發動攻勢了。”我看到不好再向顧追問下去了,把話轉到葫蘆島撤退的方麵。顧一再委婉地勸我明天參加會報後,就到徐州去指揮,我答“明天再說”,就回到中山北路我的辦事處。

我在汽車上想:今天到南京,看到聽到的都是不祥之兆;南京大街小巷都在搶米、搶麵,警察看著不敢過問。徐州的軍事部署又未照原計劃執行,形成未戰而先潰亂喪師的局麵。

我想不去徐州,又不敢擅自離開南京,怕觸怒了蔣介石。希望我的老婆今晚由上海趕到南京,明天我睡到床上,由她出來說我腰腿疼的不能起床,不能去徐州。一到辦事處,就問我的弟弟杜子豐:“秀清(我老婆的名字)什麽時候可以到?”

子豐說:“三嫂說她不來。”我覺得又失望又難過,坐著胡思亂想,不知如何擺脫這一厄運。我弟弟見我坐著發呆,一言不發,就同我談了一些東北蔣軍完蛋後各方麵的看法,認為蔣氏王朝已朝不保夕,勸我也不要再為蔣介石賣命了。我覺得他的意見有道理,但是想來想去就是想不出脫身之計,怕對蔣介石“不忠不孝”,隻好還是一言不發。子豐又說:“聽說張長官(治中)來南京,同邵力子先生主張和談,你明天見文白先生探探情況。”我說:“好!你打電話約好時間後我去。”

10日,張文白約我下午3點鍾談話,“總統府”武官處通知我4點鍾參加官邸匯報。我上午見了何應欽,談了東北蔣軍複沒完全是蔣介石一意孤行的結果(詳見我寫的“遼沈戰役概述”)。何應欽慨歎不已,力勸我到徐州指揮,並支持我的一切作戰主張。我覺得礙於何的私人情麵,無法推卸,就請何撥我一輛新吉普車,供戰場上指揮之用(其實是想在逃走時用,免得拋錨被俘)。何也馬上應允,後來將他自己的包車給了我。

午後3時,我見了張治中,陳述了東北蔣軍慘敗的概略經過和徐州也搞得十分混亂的情況。我說蔣軍不能再戰。張也認為不應該再戰。然後我問張:“聽說長官和邵先生主張和談,不知談得結果如何?”張大意說:邵先生同我對蔣談過這個問題,分析了全國民意及政治經濟軍事等情況,認為到了和談的時候了。談了幾個鍾頭,最後蔣說:‘那麽就是要我下野了。’我們見這種情形,似乎再無法談下去了。我說:“既不能戰,又不欲和,怎麽辦呢?”張動氣地說:“他要的呀!”

我覺得我的希望又落空了。一看表,官邸匯報的時間已到了,就急急忙忙告別而走。

四、蔣介石改變決心,黃百韜被殲

11月10日午後4時,蔣介石在黃埔路官邸召集軍事匯報。我到時,郭汝瑰、侯騰等數人均已先後到會。大家知道黃百韜兵團及李彌兵團一部在策應李延年部撤退時,即被解放軍打得落花流水,傷亡慘重,被圍於碾莊圩,感到十分恐慌,異口同聲地說:“未料共軍行動這樣迅速!”4點鍾過一點,顧祝同、蔣介石先後來到,正式匯報開始。

首先,由國防部第二廳廳長侯騰報告戰況。侯騰說:“三 野主力已占領賈汪,迫近運河以東地區,一部渡過不老河插進曹八集、薛家湖附近截碾莊圩後路。二野主力(其實是一 部)及三野一部在徐州以西、黃口附近與邱兵團接觸中。我軍黃百韜兵團主力及四十四軍已退過運河西岸碾莊圩附近被圍,在搶過運河橋時受三野火力封鎖阻擊,傷亡甚重。李延年本人已到徐州取得聯係。第六十三軍到達窯灣鎮後,尚未渡過運河。西路邱兵團與共軍接觸後,且戰且退,正由黃口向徐州轉進中。孫元良兵團昨日已到宿縣附近。劉汝明綏靖軍已到固鎮以南,今日向蚌埠前進。判斷:敵人將以有力之一部(實際是半數以上)牽製我軍,主力(實際不到一半)有包圍殲滅黃兵團之企圖。”

侯騰接著說:“目前徐州情況吃緊,南京後方秩序也極混亂。昨今兩日滿街到處搶糧,警察袖手旁觀,糧店大部關門不敢營業……”侯的報告未完,蔣介石即怒氣大發,手指著侯騰說:“你造謠!胡說!胡說!哪裏有這回事?”其實我一 到南京也發現類似的情況,本來也想提出這個問題,見蔣介石這樣的發怒,眼裏露出一股殺氣,我也不敢說了。

接著,第三廳廳長郭汝瑰報告蔣軍作戰計劃,大意說:(一)以目前情況判斷,共軍有包圍攻擊黃兵團的企圖。我軍空軍炮火絕對優勢,以內線作戰原則,陸、空協同,步、炮、戰車協同,先將運河西岸徐州以東之共軍擊滅,以解黃兵團之圍。(二)以黃兵團死守碾莊圩,六十三軍守窯灣鎮待援。

(三)以李彌兵團附七十二軍守備徐州。(四)以邱兵團、孫兵團(現已到達宿縣附近,令即返回徐州)迅速東調,擊破徐州、碾莊間之共軍,以解黃兵團之圍。蔣介石聽了郭汝瑰的報告後說:“一定要解黃百韜的圍。”又問:“墨三有什麽意見?”這時我見徐州搞得這樣糟,蔣介石沒有指責任何人不照他的命令,就料到有關蔣軍生死存亡的“徐蚌會戰計劃”的決策是蔣本人改變的。我昨天到南京,他一直未召見我,也是怕我因為他改變了決策而不去徐州指揮,就先叫顧祝同、何應欽勸我到徐州去,等到我應承去的時候,他就在會議上將這個任務硬套到我的頭上。這時,我心中忐忑不安,覺得上了蔣介石的當,並認為蔣介石、顧祝同是完全聽信郭汝瑰這個小鬼(因他是軍校五期畢業生,人又矮小,所以我稱他小鬼)的擺布,才造成這種糟糕的局麵。我想質問郭汝瑰為什麽不照原定計劃將主力撤到蚌埠附近,正在猶豫不決之際,見顧祝同等人都同意郭汝瑰報告的這一案,覺得爭亦無益,一 個人孤掌難鳴,爭吵起來,反而會失了蔣介石的寵信。正在這時,蔣介石轉身問我:“光亭還有什麽意見?”我思考了一 下說:“敵情和各兵團的實際情況我都不了解,到徐州後,向劉總司令請示,看如何可以抽調部隊解黃百韜之圍。”蔣介石說:“好!好!你到徐州,一定要解黃百韜之圍。我已經把飛機替你準備好了,你今晚就去。”

蔣介石走了之後,顧祝同拉住我說:“你們兩個人都在徐州指揮,有些不大方便。叫劉經扶到蚌埠去指揮,好罷?”我說:“指揮這樣大兵團作戰,情報補給是一項極其複雜的業務。

總部一離徐州,我的機構不健全,勢必形成癱瘓,影響作戰。

請總長放心,我同劉老師不會發生摩擦的。”又對顧說:“請總長允許我一個要求:就是解黃百韜之圍的戰略戰術、兵力部署,我不一定照今天會議決定的去做。”顧了解我的意思,連稱:“可以,可以,你怎麽決定,就怎麽辦好了。”

當晚我帶了必要的幕僚人員鄧錫洸、馮石如、張幹樵等飛向徐州。說也奇怪,南京到徐州的飛機是經常飛的,可是這一次卻迷失了方向,沿途找不到徐州。一直飛到黃河邊,駕駛員才發現飛過了,急忙回頭,一直弄到12時前後還未找到徐州。駕駛員發出警報說:“再過一小時找不到的話,油就完了。”正在緊急關頭,左側方發現燈光,飛機轉身而去,就是徐州。降落後已經近1點多鍾了。我當時這樣想:“真是天要滅蔣”,情況這樣吃緊,飛機又誤了幾個鍾頭。

到徐州後,得知情況如下:蔣介石的命令頭一天(10日)晚上已到,但徐州“剿總”並未實施,理由是:(一)邱兵團被二野牽製,無法東調;(二)十六兵團11日晚始可到達徐州市以南之三堡附近;(三)黃百韜兵團渡運河橋時損失甚重,碾莊糧彈兩缺,攻既不可能,守亦成問題;(四)李彌兵團榮譽師之一部掩護第七兵團後退到曹八集,9日晚被解放軍消滅,現解放軍已在不老河以南曹八集、薛家湖一帶占領陣地;(五)不老河北岸解放軍有大部隊集中,對徐州壓力極大;(六)黃維之十二兵團現到達阜陽附近,因之無法抽調兵力解黃兵團之圍。昨晚黃百韜電話尚通,今日(11日)起電話不通,僅有無線電可聯絡。

這時徐州總部非常混亂,劉峙、李樹正對解放軍的作戰企圖並無全麵分析判斷,隻是被各方麵的情況所迷惑,束手無策。我這時對於情況也極模糊,一時無法作具體判斷和決心處置。看到“剿總”的一份“敵我態勢圖”,除徐州東南褚蘭、八義集間尚無情況發現外,其他外圍解放軍已重重包圍牽製,要抽調某一方的兵力解黃百韜之圍,誠屬不易;加以“剿總”的情報機構腐朽,除直接收集第一線部隊的情報外,並未收集直接的戰略情報。在這種情況下,第一線部隊長總是誇大他當麵的敵情,而使高級指揮官無從正確判斷。

“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蔣軍這時恰恰相反,既不知己,又不知彼。而蔣軍之所以全軍覆沒,固然是由於它本身腐朽,指揮機構無能,可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則是蔣軍喪盡民心。

在淮海戰役之始,徐州附近人民對於蔣軍實行了嚴密封鎖,蔣軍的特務隻能派出,無法返回。徐州四周密布的特務電台完全失了作用,甚至有許多地區人民以虛報實,或以實報虛,迷惑蔣軍。如豐縣、黃口間僅有解放軍二、三野之一部,而蔣軍從人民方麵得來的情報是二野主力;又如二野主力已先到渦、蒙地區阻擊黃維兵團,而蔣軍得來的情報則是這方麵沒有解放軍的野戰軍。劉峙及其參謀長每天罵黃維行動遲緩,按兵不進。

我考慮很久之後,覺得解放軍總有主次之分,絕不會到處都是主力,於是根據自己的經驗判斷:(一)華東解放軍目前還不是直接攻徐州,而是集中主力(實際不到一半)先消滅黃百韜,以有力之一部打援(實際是一半以上兵力);(二)徐州以西黃口亙九裏山以北至不老河北岸之解放軍,隻有極少之一部,甚至是遊擊隊,用以牽製蔣軍,因之可以大膽抽調兵力,以解黃兵團之圍。

我作了以上判斷之後,劉峙、李樹正很懷疑,仍然不敢抽調邱兵團。這時我與邱清泉通電話後,了解黃口附近之解放軍主力有南移模樣,但尚未證實。米文和師已失聯絡,情況不明。根據這一情況,一麵令邱清泉迅速搜索清楚二野行動,一麵判斷二野主力可能南下阻止黃維兵團北進。

根據以上判斷,我提出兩個方案如下:

第一案:以黃百韜兵團堅守碾莊圩一周至十天,以十三 兵團守備徐州,以七十二軍為總預備隊,以第二兵團、十六 兵團會合十二兵團先擊破二野六個縱隊,然後回師東向,擊破三野以解黃百韜之圍。

理由:這一案蔣軍可從現有態勢迅速攻擊,並可集中絕對優勢兵力(將近十個軍,計:邱兵團三個半軍,黃維兵團四個軍,孫元良兵團兩個軍),以擊破二野六個縱隊。但此案能否實施,關鍵在於黃百韜是否可以堅守一定時期。

第二案:以十六兵團守備徐州,以二兵團、十三兵團之全力解黃百韜兵團之圍,同時令十二兵團向徐州急進,以七 十二軍為總預備隊。

理由:這一案可以安定黃百韜部心理,穩紮穩打,徐州不受威脅。但如黃維兵團被二野牽製,不能及時到達徐州以東參加戰鬥,則感擊破三野之兵力不足。

我的第一案提出後,劉峙、李樹正堅決反對,認為黃百韜決不能久守,坐視黃百韜被吃,太冒險。而且這時對二野情況尚未完全明了,如果二野主力不在渦、蒙附近,西路撲空,東路黃兵團被殲,簡直鬧成笑話。我對二野情況也不明,萬一撲空,黃百韜又被吃,蔣介石向我追究責任,別人罵我見危不救,難以逃避責任。心中雖認為第一案是戰略決戰的上策,也不敢堅持。

對於第二案,劉、李認為符合蔣介石的命令,但對邱兵團能否不受牽製東調,以及東調後解放軍尾追到徐州如何對付,仍有極大顧慮,李樹正不表示意見,劉峙猶疑不定,於是決定先召邱清泉來徐商討。

11日中午前後,邱清泉到徐州,這時偵察報告二野主力南下(其實原來即非主力),當麵僅有兩廣縱隊。同時邱清泉認為米文和向解放軍投降(以後事實證明是被解放軍包圍消滅)。

到11日午後,劉峙才決心將第二兵團東調,協同十三兵團解黃百韜之圍,但仍留了一個尾巴,令七十四軍位於九裏山附近為預備隊,以防二野向徐州攻擊。劉峙當日命令要旨如下:(一)二野主力(其實是一部)與邱清泉兵團在黃口附近激戰後已向宿縣、渦陽、蒙城間地區轉移。三野主力已渡過運河及不老河將黃百韜兵團包圍於碾莊圩附近,正激戰中。

(二)軍以擊破三野主力解黃兵團圍之目的,即以有力之一部守備徐州既設工事,以主力展開於苑山、張集間地區,以空、炮、戰車掩護,迅速向碾莊圩攻擊前進。

(三)著十六兵團附七十二軍守備徐州機嚐龍雲山、九 裏山一帶既設陣地,並特別注意徐州以西蕭縣及西南符離集方麵之搜索警戒。

(四)著第二兵團(欠七十四軍附獨立騎兵旅)、十三兵團歸前進指揮部指揮,展開於苑山、張集間地區,迅速向碾莊圩攻擊前進。

(五)著七十四軍為總預備隊,控製於九裏山附近。

(六)陸、空、炮、戰車協同計劃由前進指揮部擬定。

(七)交通、通訊、補給計劃(從略)。

劉峙和我共同下了決心之後,我令邱清泉兵團主力(第五軍、七十軍、十二軍之一師)星夜向徐州東南張樓附近集結。李彌兵團將徐州防務交給第十六兵團,集結於徐州以東苑山附近。預定12日集中完畢,13日開始以空、步、炮、戰車聯合向解放軍攻擊,並請空軍協同步兵偵察解放軍的動態。

待全般情況明了後,再決定攻擊部署。

這時我主張尋求解放軍之一翼實行迂回包圍擊破後,再以全力向其主力攻擊,但苦於情況不明,無法決定。劉峙等深恐主力遠離徐州,反為解放軍所乘,堅決反對。待12日午前10時左右,空軍偵察到渡過不老河之解放軍有若幹小部隊陸續經曹八集南進,午後並發現有大部隊通過曹八集、薛家湖等地南進,苑山附近之十三兵團始終對不老河北岸及曹八 集間之情況搞不清。及黃昏前後,得第二兵團騎兵旅報告:“在徐州機場以東、白樓附近發現共軍,正驅逐該敵掩護集中。”鑒於解放軍的行動神速,阻援部隊的兵力強大,戰略戰術部署的變幻莫測,幾使蔣軍尋求不到他們的弱點,同時又感到徐州會戰全靠空運補給,現解放軍已威脅到機場的安全,迫使我不能不放棄一翼包圍解放軍的戰術,而實行正麵攻堅。

當晚即決心把主力展開於劉集、苑山、不老河間地區,13日開始攻擊前進。其命令要旨如下:(一)三野主力在徐州以東渡過運河、不老河,現正與黃百韜兵團激戰,其有力之一部已進至白樓、薛家湖、曹八集、周莊附近占領陣地,企圖阻止我東進。徐州以西二野之主力已南移,九裏山、蕭縣以西間僅有兩廣縱隊及三野之一部進行牽製。

(二)軍以擊破三野之一部、進出碾莊圩附近解黃兵團圍之目的,明(13)日以空、炮、戰車掩護下攻擊前進。

(三)著第二兵團(欠第七十四軍)展開到白樓、李莊至隴海鐵路(不含)地區,明(13)日拂曉在空軍炮兵掩護下,攻擊前進。

(四)第十三兵團以一個師沿不老河南岸占領陣地,掩護軍之左側背。主力展開於隴海鐵路(含)以北、苑山以東、周莊間地區,明(13)日拂曉在空軍炮兵掩護下與戰車團協同攻擊前進。

(五)炮兵隊在苑山以東附近放列,支援兩兵團作戰。

(步炮協同計劃另訂。)

(六)戰車隊配屬十三兵團協同作戰。(步戰協同計劃另訂。)(七)陸空協同作戰計劃另訂。

(八)七十四軍為總預備隊,位置於九裏山附近。

(九)通訊補給計劃(從略)。

戰鬥經過概要:

12日晚,邱兵團在白樓、崔樓附近與解放軍有局部戰鬥。

李兵團在苑山以北某村之一部被解放軍襲擊,一度混亂。

13日兩兵團因夜間均有戰鬥,到9時左右始完成攻擊準備,9時後在空、步、戰、炮協同下開始攻擊。空軍以輕重炸彈及燃燒彈更番投擲,山、野、重炮齊發,一時烏煙彌漫天空,村落盡成瓦礫。蔣軍步兵協同向前猛衝,各兵團進展尚屬順利。忽然因解放軍以遠射程炮彈射擊機場,打到機場東北跑道附近,空軍起飛受到威脅,一時陸空聯絡中斷,地麵部隊亦受意外損失。經偵察後,發現解放軍炮兵是由不老河北岸打來。這時從安陽空運三十九師司元愷師已到徐州以北龍莊附近集結完畢,即令該師協同十三兵團之一部向不老河北岸攻擊,將解放軍炮兵壓迫撤退。空軍繼續起飛,掩護陸軍繼續攻擊前進。每一村落據點的解放軍都以無比英勇的鬥誌,狙擊蔣軍,雖然火力較蔣軍為弱,但是節省彈藥發射準確,對蔣軍每一村落家屋都給以嚴重打擊。甚至有的村落已被蔣軍空軍炮火摧毀,而解放軍戰士仍各自為戰,勇猛狙擊蔣軍。蔣軍打進去,被解放軍趕出來;再打進去,再被趕出來;打得蔣軍垂頭喪氣,談虎色變。各級指揮官重重督戰,迫使部隊強攻。每一村落據點,蔣軍皆付無數的炸彈炮彈、重大的傷亡,經過反複爭奪,始能占領。我在苑山指揮所親眼看到這種戰鬥過程,感到解放軍的戰術技術及戰鬥意誌遠遠優於蔣軍。同時錯認解放軍的火力微弱,又無空軍、炮兵、戰車,認為打過兩三天後,解放軍傷亡過重,必然全線崩潰。晚上統計當日進度,蔣軍各部隊進展少的三四公裏,多的六七 公裏。以蔣軍攻擊位置開始到碾莊圩不到40公裏的距離,估計一周以內可能打到碾莊圩附近,解黃百韜之圍。我感到十 分樂觀,晚上即向劉峙匯報,劉也表現出高興的樣子。

14日,發現解放軍的打援部隊越打越強大,而且抓住蔣軍不能夜戰的弱點,集中力量在夜間反擊蔣軍。如邱兵團右翼張集附近之七十軍,被解放軍徹夜包圍猛攻,陣地一度被突破,經過激烈的爭奪戰,至拂曉前後陣地始穩定。當日空軍照預定計劃轟炸後,步兵疲勞不堪,未能照預定計劃實施攻擊。於是空軍指責邱兵團按兵不動;等邱清泉準備好再要求空軍協助攻擊時,空軍又負氣未出動轟炸,邱又指責空軍不支援,使步兵受意外損失。雙方互相指責,以至叫罵而鬧得互不協同。這一天蔣軍內部陸空軍鬧得一塌糊塗,邱兵團幾乎毫無進展。鐵路以北之十三兵團第八軍雖然在空、炮、戰車掩護下經過激烈的爭奪戰,也隻攻占兩三個村莊,左翼第九軍也毫無進展。

晚間我感到戰鬥發展已出於我的意料之外,不是那麽樂觀。這一天劉峙也親到苑山指揮視察,看到陸空不協同的情況,感到喪氣。於是就同邱清泉商議,將七十四軍星夜調至潘塘鎮附近集結,從右翼向解放軍的左翼實行迂回包圍,以打開正麵攻不動的僵局。計劃定後,七十四軍即開始調動。

這一天,空軍亦將陸空矛盾互不協同情況向蔣介石反映,據說空軍曾向蔣報告邱清泉保持實力按兵不動,蔣一麵電斥邱,一麵派顧祝同、郭汝瑰等於15日到徐州督戰。顧祝同一 見我就問:“敵人不過兩三個縱隊(實際有七八個縱隊),為什麽我們兩個兵團還打不動?”嚴令我督促兩兵團攻擊前進。

我對顧分析了幾日來的戰況及邱清泉和空軍的矛盾之後說:“打仗不是紙上談兵,劃一個箭頭就可以到達目的地的,況且敵人已先我占領陣地,兵力也陸續增加(究竟多少,我也未搞清)。戰鬥非常頑強,每一村落據點,都得經過反複爭奪,才可攻占。”這時劉峙建議:“放棄徐州,以全力解黃百韜之圍。”顧、郭似乎也有這種意見,但未說出,隻是急著要我大膽抽調兵力,解黃百韜之圍。但是如何抽調兵力,既可以保徐州之安全,又可以解黃百韜之圍,都拿不出具體辦法。於是我提上、中、下三策請顧決定:“我認為這一戰役的勝敗關鍵在於黃百韜堅守的程度如何,如黃能像潘裕昆守德惠、陳明仁守四平街那樣地堅守,以這幾日的攻擊進度看,是可以解圍的,這是上策。如黃百韜堅守不住,徐州尚能保全,這是中策。如放棄徐州,喪失補給基地——機場,又不能一舉擊潰共軍以解黃百韜之圍,勢必弄得全軍覆沒,這就成了下策。”我這樣一說,顧、郭都瞠目無措,隻怪邱、李攻擊不力,實際上是怪我指揮不力,但未正麵說出。他們並未料到解放軍已有一半以上兵力擔任阻擊打援,並準備在淮海戰役中實行戰略決戰,消滅蔣軍。當然我也未料到這點。我隻是鑒於東北蔣軍在運動戰中全軍覆沒,徐州會戰一開始,即發現解放軍聲勢浩大,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戰略戰術打擊黃兵團,並將其包圍於碾莊圩,又能大膽深入滲透於碾莊、徐州之間,不顧蔣軍絕對優勢的空軍炮兵的轟擊和坦克的衝擊,以極其英勇的姿態,反複爭奪,狙擊蔣軍。當時我絕不敢輕舉妄動,怕被解放軍消滅掉。

但是,我這時對於盡量抽調兵力解黃百韜之圍的信心並未完全喪失。如前所說,14日晚已決定將七十四軍增加於右翼,向解放軍包圍、迂回攻擊,這時擬待九裏山之七十二軍將當麵情況弄清楚後,繼續抽調,增加攻擊。可是我並不願對顧、郭二人當麵說明我的企圖,他們認為我對解黃兵團之圍抱消極態度,表示不滿。以後我同顧單獨講明我的企圖如上,顧表示讚成,我並請顧不同郭講我的作戰計劃,顧也同意。當晚顧返京向蔣介石複命。這裏必須補充說明的是:我的作戰計劃為什麽不讓郭汝瑰知道呢?這是因為早在1948年春顧任參謀總長時,我即對顧說過:郭汝瑰與解放軍有聯係,反對郭任第三廳廳長。顧當時批評我:“我不要疑神疑鬼!郭汝瑰跟我來徐州一年多,非常忠實,業務辦得很好。”以後我對顧說:“我指揮作戰的方案,事先絕不能讓郭知道。如果郭知道的方案,我就不照原方案執行。”所以這次我才對顧單獨講我的計劃。

16日,邱兵團之七十四軍開始由潘塘鎮經雙溝向土山鎮方麵之解放軍側背迂回攻擊,不料七十四軍一開始行動,即在張樓、陳莊附近與北進之解放軍(據說有三個縱隊)發生遭遇,在空、炮掩護下激戰終日,不但毫無進展,在黃昏後,七十四軍之第一線部隊反被解放軍擊潰。邱清泉接連在電話中告急,說七十四軍垮了,要求調七十二軍增援。這時七十 二軍仍被解放軍牽製,無法抽調。後令邱清泉以僅有之預備隊一部及坦克重炮支援,始將陣地穩定。當晚解放軍對七十 四軍及守機場之十二軍於一凡師徹夜猛攻,激戰至拂曉,陣地失而複得者數次。

17日,黃兵團外圍據點已大部被解放軍消滅,碾莊情勢更加危急。我令邱、李兩兵團在空、炮、戰車掩護下繼續攻擊前進。約9時前後,先後得空軍報告,發現張樓、房村有解放軍大部隊經雙溝向東南分路撤退,同時得地麵各部報告,說當麵的解放軍皆向東潰退。又從俘虜及居民中得悉,解放軍糧彈缺乏,戰士每日僅在地裏挖幾塊紅薯吃。當時根據各方麵報告,我錯誤地認為解放軍已被蔣軍擊潰,且全線崩潰,因即下令全線追擊。

當日午間,兩兵團先後到達黃家樓、大許家、順河集、房村附近,發現解放軍仍有縱深的既設狙擊陣地,頑強地打擊蔣軍,我仍主觀地認為這是解放軍的少數掩護陣地,仍令各兵團發起攻擊,日以繼夜地向解放軍攻擊。及18日發現解放軍抗擊蔣軍更加頑強,陣地屹然未動,再令各兵團繼續攻擊,並以大許家為重點,集中空、炮、戰車實行中央突破。激戰一日,大許家未攻下,全線進展亦甚少,有若幹村莊白天蔣軍攻陷,夜間又被解放軍奪回。這時各兵團均傷亡過半,士氣更加低落。而黃百韜在碾莊圩外圍之各部隊四十四軍及一 ○○軍主力已被殲,一○○軍軍長周誌道負傷化裝逃回,僅有二十五軍及六十四軍守碾莊、大院上等幾個村莊,情勢更加危急。

19日,九裏山附近解放軍之遊擊隊因被七十二軍攻擊自動撤退,九裏山防務已令十六兵團之四十一軍接替,七十二 軍遂開始東調。這一天,蔣軍全線攻擊無進展,到晚間得悉碾莊陣地已被解放軍突進,黃百韜率少數直屬部隊逃到大院上。劉峙同我得到這一惡耗,垂頭喪氣,恐慌不安,急找七 十二軍軍長餘錦源及戰車團長趙誌華在“剿總”商討迅速突破解放軍、救黃百韜的辦法。餘吹牛說,他“可以一連打下幾個村莊解黃百韜之圍”,趙吹牛說,他可以“親率戰車誓解黃百韜之圍,如果步兵跟不上,戰車可以單獨打到碾莊”。劉峙鼓勵說:“全靠你們兩位健將解黃百韜之圍。”

20日,蔣軍全線攻擊無進展,炸彈、炮彈極感缺乏,戰車炮彈全無。七十二軍在空、炮、戰車配合下犧牲極大,隻攻下大許家。餘錦源即叫苦連天,說不能再攻了。

21日,我仍強令各軍繼續攻擊,解放軍利用既設工事狙擊蔣軍,發揮了高度的狙擊戰藝術,使蔣軍不能越雷池一步。

黃昏後解放軍對大院上黃百韜之殘部發起總攻,激戰至22日晨4時左右,大院上及附近村落蔣軍殘部皆被殲滅。據戰後化裝逃回之二十五軍副軍長楊廷宴說:“當時黃百韜、陳士章、劉鎮湘等見情勢危急,決心各帶一部分人向西突圍。黃突出後走至一茅棚附近,隻剩我們兩人,見四麵皆有解放軍包圍,無法再走,即舉槍自殺,但並未斷氣,我又加了一槍。黃死後我正在哭,解放軍來盤問我,我說:‘我是火夫,死了的是火夫頭,是我的哥哥。’解放軍再未追究,我將黃掩埋後,鑽空子跑出來。”楊又說:“陳士章不知下落,劉鎮湘佩上滿身勳章向敵人衝鋒死了。”當時我聽楊說得似乎非常真實生動,我對黃百韜、劉鎮湘為蔣介石盡忠,感到十分敬佩。可是1956年劉鎮湘從濟南調來,同我一齊學習改造,說明楊廷宴當時的“真實生動”的報告也不是真實的了。

最可笑的是,當17日解放軍有計劃地改變狙擊陣地是為了更有力地打擊蔣軍時,前方判斷錯誤,劉峙乘機大事宣傳徐州“大捷”,徐州滿街張貼標語,大放鞭炮,並向各方發出通電。到22日黃百韜部被完全消滅後,蔣介石仍宣傳徐州“大捷”,並派張道藩為慰勞團團長,率副團長方治、團員及中外記者數十人來徐州勞軍,攜帶了大批勳章、獎章及白銀等慰勞品。他們到徐州後還到第二兵團參觀了戰俘武器及戰跡。有一位記者以懷疑的口氣問我:“這樣的大捷,黃百韜到哪裏去了?”我說:“黃百韜回家休息去了。”蔣介石集團上上下下就是這樣可笑地自欺欺人,欺騙蔣管區的人民,以掩飾其反人民戰爭的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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