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克尼是寧夏回族自治區民政廳長副廳長,寧夏曆史學會副秘書長,雖然沒有從軍的經曆,但業餘對軍事研究頗為癡迷,其著述和建議受到部隊師、軍區、總參二級部,乃至軍委首長的重視,有的研究成果直接服務於部隊作戰訓練,為部隊戰鬥力的生成貢獻了普通百姓的智慧。1996年他被任命為某預備役步兵團副團長,並授預備役中校軍銜。他曾被特準入陸軍參謀學院函授學習。副教育長一句“你是我們學校的光榮”竟使得40多歲的老沈哽咽不能語。自此,他常以抗大二會分校後來人自詡。作為全國十大愛國擁軍模範,國內和海外報刊對沈克尼智力擁軍的傳奇事跡報道很多,但他對抗日戰爭戰利品的收藏和研究卻鮮為人知。 百年前,日軍的兵要地誌工作是以中國為始的 沈克尼的書房因陳列著他收藏的各種軍用品,如軍刀、望遠鏡、炮隊鏡、軍用地圖、軍官圖囊、軍用圖書、明信片、鋼盔,甚至除去炸藥的“甲二”型地雷等,因而更像個微型的軍事博物館。作為軍人型學者的沈克尼不僅僅滿足於對物品的收集,而且重在對藏品的深入研究。我知道他曾在20世紀80年代發表過《近百年來日本對我國兵要地誌的研究》、《日本滿鐵調查部及關東軍對兵要地誌的調查法》等重要學術文章,其中一些被列入國防大學研究生班的教學參考書中。我們的話題就從這裏開始。 沈克尼拿出他收藏的1939年日本人北山康夫編寫的《北支那的戰爭地理》一書,這本書,曆數我國北方的兵要地理及戰爭概況之後,特別總結侵華日軍的作戰經驗。其實,日本軍隊對中國兵要地誌的研究可追溯到中日甲午戰爭之前。日軍大本營參謀部荒尾精中尉於明治十九年(1887年)被派到上海,隨後建立“日清貿易研究所”,搜集我國各種情報為戰爭服務。日本資料說荒尾精的工作成為日本“軍用地誌的雛形”。就是說日本的兵要地誌研究,是以中國為始的。明治四十二年(1909年)以前,日本所謂清國駐屯軍令部編製了《北京誌》、《天津誌》、《蒙古地誌》、《支那地誌》等,在《北京誌》中詳細介紹了清陸軍部、新軍,以及八旗、綠營、練勇等舊式軍隊的裝備、編製、訓練的內容。其中海軍一節中,詳列了清朝海軍實力、艦種、艦名、速度、排水量、建造年代等。說到這兒,沈克尼隨手抽出日本關東軍司令部及“滿鐵”調查部對中國的兵要地誌詳細的調查提綱。他說,即使侵華日軍的《野戰騎兵排長必攜》這類下級軍官的手冊中都重視我國東北兵要地理細節情況,如“滿洲之土地,稍遇陣雨,則忽成泥濘,因此發生粘著力,以至增加馬掌脫落之事。”又如“冬季井水量,一般均少,一小時之湧入量,不過約為五鬥,故對井口一個之分配人員,約以百名(馬匹則約為其五分之一)限度。”因過去極少有人注意過這些問題,沈克尼對日軍兵要地誌的研究,使得參加過抗戰的戰史專家、起義將領慕中嶽“又驚又喜”,同時也引起了我軍總參謀部某機關的極大關注,沈克尼也因此成為解放軍軍事地理學會唯一的地方會員。 沈克尼不但有侵華日軍的圖書,書櫥裏還令人矚目地擺放著1941年由常彥卿在延安翻譯,並由劉伯承元帥在太行山抗日前線譯校的蘇軍《合同戰術》一書,以及被列為“抗日戰爭參考叢書第38種”的《兵團戰術概則》等軍事著作。沈克尼說,每每翻閱這些曾由八路軍中、高級指揮員在抗日烽火中批閱的軍事理論書籍,便會感念老一輩軍人的軍事智慧和功勳戰績。 中國人的情報意識並不比日本人差 有些留日的中國學者慨歎昔日“鬼子兵”的情報戰無孔不入。對此,有著深厚文學功底的沈克尼則另有見解。日本帝國主義從曆史上就覬覦中國,對此我們的前輩,一些頗有遠見卓識的官僚知識分子保持著高度的警惕,並預先準備了對日作戰的兵要地誌資料。一位清代駐外官員說:“餘聞日本水陸將卒皆有中國地圖,知我險要之所”。沈克尼從書櫥中捧出清代石印的傅雲龍撰寫的《日本疆域險要》,書中以簡明扼要的語言描述日本的兵要地理形勢。如論海陸險要時說:“翼險道有二:一為長崎西之瀨戶內海,兵可以伏;一為平戶之北二島,南五島狹可以守。此衝要最也。”更有甚者,清駐日大使黎昌庶的隨員姚文棟,翻譯日本“官私著作”,於光緒十七年(1891年)編寫出洋洋十卷的日本地理兵要一書,準備“一旦海上有事者,必有取於此。”日本一位將軍曾著書《大謀略》,書中說李鴻章曾想從英國購艦28艘,待這支艦隊形成戰鬥力後,一舉殲滅日本海軍,然後在日本登陸。此事的真實程度如何,不得而知。但清末姚文棟的日本地理兵要,確是作了對日作戰的戰場準備。 此外,1928年,我國曾秘密獲取日本具有戰略意義的重要軍政情報。一是日本政友會總裁田中義一大將在大連召開的東方會議的部分記錄,其中對中國的侵略政策經整理後以奏折上呈天皇,即著名的“田中奏折”。二是獲取日本參謀本部次官金穀範三中將對華、對蘇的作戰指導思想的論述。值得一提的是,1941年中國軍事情報部門破譯了日本空軍有在太平洋方麵進行轟炸的準確情報,而美軍方不相信。至珍珠港事件爆發,美國才知道中國情報是準確的……曆史上中國人的情報意識並不比日本人差! 日軍精確的地圖是偷來的 曾有學者撰文《從軍用地圖看日本侵華野心》說:“日本侵華不是準備了八年,而是幾十年還不止!”並舉例說,1950年秋作者年湖南宜章曾見到昭和三年(1928年)繪製的5萬分之一日本軍用地圖,圖上甚至標明隻有從前打獵采藥人才知道的崎嶇小路。慨歎日軍地圖“甚至於比我們自己人還明白”。 對此,沈克尼說,日軍的地形圖大多是戰前竊取我國測繪的大比例尺地圖複製的。1926年,當時在中國做軍閥孫傳芳軍事顧問的岡村寧次借替孫部擬製作戰計劃之機,將極密的我國華中地區5萬分之一的地圖全部“借走”。日軍將領稱,抗戰中“武漢作戰和中國大陸各次作戰都多虧有這份5萬分之一比例的地圖”。說到這兒,沈克尼指著茶幾玻璃下擺放著的泛黃的兩幅10萬分之一的甘肅平涼和寧夏六盤山區單家集的地圖說,這顯然是日軍陸地測量部根據竊取我國地圖複製的。因為日軍在侵華戰爭中,向西沒有超過包頭。甘肅、寧夏根本沒有進來。另從繳獲的日軍地圖看,日軍有自己實測的地形圖,這類圖較少,如蓮沼兵團繪製的張家口地圖及日軍在太平洋與美軍殊死爭奪的瓜達爾卡納爾島兵要地圖。還有日軍根據戰前竊取我國大比例尺地形圖作底圖,戰時加以現地勘察,加簡明的兵要注記。平型關大捷,我軍繳獲日本關東軍測量隊繪製的山西懷安10萬分之一地形圖即是這類。沈克尼收藏的侵華日軍的地圖,在給中學生上國防教育課時,向同學們展示,以使學生不忘曆史。 他收藏的日本刀從來不擦,因為上麵有中國人的血 說起軍刀的研究和收藏,沈克尼立即兩眼放光。近年來,他連續發表了《軍事博物館藏日本刀鑒識》、《軍事博物館展廳軍刀辨識》、《中國騎兵軍刀史略》、《圖說日本軍刀》、《圖說軍用匕首》等一係列填補我國刀劍研究空白的學術文章。因此,他在國內刀劍愛好者中,頗為知名。他收藏的軍刀,把把擦拭得光亮如電。而對日本軍刀,他卻從來不擦,他說上麵有我們中國人的鮮血! 說到日本軍刀,中國人早從電影中熟悉那長長把子的凶器。然而這裏還有鮮為人知的故事。1933年喜峰口之戰,中國二十九軍大刀隊夜襲日軍陣地,大刀殺出了威風。因而,大刀進行曲也在全國傳唱開來。日軍吃此虧之後遂將明治以來的西洋式軍刀換成了長把的,所謂九四式、九五式、九八式,還有三式軍刀。沈克尼為此寫了篇文辭激昂的讚頌文章——《抗日戰爭時期中國軍隊的大刀片》。文章發表後,一些網友在網上開始論說中國的大刀在世界刀劍中的地位。 對於軍刀,特別是日本軍刀的研究,沈克尼案頭有日文、英文,甚至德文、法文的資料。加之常常對實物的把玩,他能在20米距離上,僅從刀鞘尾部極微小的區別辨識二戰時期日本士官使用的九五式軍刀是東京生產的,還是名古屋製造的;能在10米距離上對刀柄掃一眼,便可區別是日本明治十九年式軍刀是尉官刀還是校官刀;5米開外,他可辨識軍官禮儀佩刀還是警官佩刀。他對日本刀的研究論述,不是就刀談刀,而是同美國著名學者本·尼迪克特《菊花與刀》一樣,從日本的國民性入手。他引用日本詠櫻花的和歌,從而提示日本武士道、櫻花與刀的關聯。沈克尼對日本軍刀的研究因此被軍事博物館刊的編輯和抗日戰爭紀念館的專家們稱為是迄今為止,國內水平最高的。 由於沈克尼熟悉日軍當年的戰史圖片,朋友範大鵬送他一張珍貴的戰時日本陸軍恤兵部發行的“軍事郵便”(明信片),上印有一磨刀的軍官的圖畫。沈克尼立即指出,這副畫是根據侵華日軍海軍陸戰隊宮崎支隊一名臨陣的軍官照片畫的。翻出照片對照,果然! 侵華日軍的望遠鏡也是以中國為戰場研製 望遠鏡與軍刀一樣,同是軍官的珍物,同是指揮權的象征。岡村寧次投降時,在交出軍刀之時,也被我方要求交出望遠鏡。沈克尼的軍用望遠鏡收集頗具規模,從鴉片戰爭時法國三節10倍的單筒望遠鏡到繳獲日軍、美軍、國民黨軍,還有前蘇聯、德國、捷克,以及我軍的望遠鏡,林林總總,這在民間收藏者中是不多的。他工作之餘對軍用望遠鏡的研究也有成就。如《軍用望遠鏡圖說》、《再說軍用望遠鏡》,都是論述軍用望遠鏡發展史拾遺補缺的文章,使得軍械工程學院的光學專家連稱“汗顏、汗顏”。特別是《二戰時期日本的軍用光學器材》對侵華日軍各類望遠鏡、炮隊鏡、測遠機的發展演變、光學性能,娓娓道來。在研究過程中,沈克尼發現,日軍倍率最小的九三式4倍軍用望遠鏡是其根據所謂“滿洲事變”中的經驗教訓研製生產的。另一種陸軍倍率最大的60倍觀察鏡,日軍稱適於“滿洲(我國東北)平坦地形的精密觀察”。1933年至1935年間,日軍根據我國東北地形開闊平坦,展望相視良好的特點,精機光學(佳能公司前身)生產了步、騎兵手持的潛望高度0.54米的九三式和潛望高度達28米的九五式觀測鏡,以適應在東北地區高粱地和森林中的隱蔽觀察。由此時見昔日日本軍國主義就連軍用望遠鏡的研製也是以我國的戰場需要。沈克尼指出陳列在房角的一具由“日本光學”(尼康公司的前身)製造的九八式10倍重觀炮隊鏡說,日軍的戰史圖片證明,日軍在進攻南口之前,和第十四師團強渡黃河時,其炮兵軍官和野炮第二十聯隊都化裝成中國百姓使用這種炮隊鏡進行抵近偵察。聽他這麽說,我也好奇地拿起這些日軍的望遠鏡觀看。透過這些依舊清晰的光學鏡頭,我仿佛看到不算久遠的那段抗日戰爭史,以及在中國國土上窮凶極惡的日本兵! 沈克尼的藏品有不少是朋友們贈送的,甚至是老前輩的遺物,也有從地攤上淘來的。因目光敏銳,常常以低廉的價格收到珍貴的物品。隨著他名氣漸大,商販們見是沈克尼問價的東西,馬上不賣了,斷定是有名堂的玩意兒。沈克尼收藏的不僅僅是繳獲的戰利品,他收藏的是曆史,不容篡改的曆史。沈克尼的研究,完全是工作之餘興趣使然。閑暇,他不抽煙、不喝酒、不打牌、不跳舞,生活簡樸得現在還穿著一條20多年前的綠“的確良”軍褲。采訪結束,沈克尼請我喝小米粥,我欣然從命。老沈在我心中是個“八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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