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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問天機 天算卷 作者:我性隨風

(2008-12-12 12:36:06) 下一個
楔子 靈與不靈

  十月十日,下午五點三十分,酉時,日西沉,雞歸巢。

  路上的行人車流漸漸多了起來,紅綠燈頻繁閃動,暮歸的高峰悄然降臨,這一切都與人們平日所熟悉的那樣重複發生著。

  不過,今天的萬安大廈有些不同。

  二十多個身著製服的保安分兩隊排開,氣勢十足地驅趕著經過大廈前的人流和車輛,很多人抱怨著繞開那足以並行三輛卡車的空地,心裏多少有些莫名。

  錢子剛踱著方步從大廈裏走了出來,挺著日漸發福的肚子,高昂著碩大的頭顱,正麵望去隻能看見兩個鼻孔。這倒不是錢子剛目中無人,如果你眼睛望著天走路多半也是這付尊容。

  空地的上空除了晚霞就是白雲,沒有人知道錢子剛在看什麽,事實上連錢子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麽。

  “那家夥該不是在唬我吧?”錢子剛狐疑地自語道,衝大廈邊停著的黑色奔馳招了招手。

  車子輕巧地繞了個圈,準確地停在了錢子剛麵前,可就在車子停下的一瞬間,輪胎恰好壓在了一顆石子上。

  嘣,石子在輪胎的擠壓下斜飛了出去,打中了一名保安的顴骨。

  啊,那保安被打得一捂臉,胳膊肘撞中了身邊同事的下頜。

  唉唷,被撞的保安站立不穩,身子倒了下去,正壓在隔離帶的鐵鏈上。

  咯嘣,鐵鏈在保安體重和衝力的作用下脫開了環,一截斷裂的鐵環直射錢子剛的額角。

  鋒利的斷口,飛快的速度,要正打在額角上的話,錢子剛不死也是個殘廢,可這時他卻抬手看了看表,忽然彎腰綁起鞋帶來。

  篤,斷裂的鐵環從他頭頂飛過,射在了打開的車門上,深深地嵌了進去。

  錢子剛聽到聲響抬眼一看,滿頭的冷汗頓時冒了出來。

  “十日,酉時,利器破頂,斃。五點三刻,係鞋帶,活。”

  高速公路上飛馳的車裏,錢子剛驚魂未定地望著手機上的一條短信,信息接收時間是上午九點整。

  他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撥通了短信的源發號碼。

  “您真神了,我立刻再給您的賬戶上打些酬金。”錢子剛近乎虔誠地說道。

  “不必了,你比我需要錢。”

  “這點錢不算……”錢子剛不由有些哂然,要知道他的資產至少在八位數,那點餘款對他根本是九牛一毛。

  可他的話根本沒機會說完,一輛搶道的黑色別克橫插了過來,司機一時來不及避讓,車子猛地撞在了一起。由於速度過快,兩輛車頓時橫轉了過來,後麵的車輛來不及刹車接連撞作了一團……撞擊足足持續了四十餘秒,一場慘重的多車連撞事故才畫上了句號。

  翻倒的奔馳車中,錢子剛滿麵鮮血早已昏死過去,拋在一旁的手機依舊保持著通話狀態。

  “下半輩子你得花很多錢……”

  ※※※

  十月十七日,下午兩點十分,未時,草伏地,羊覓食。

  村上一夫通常會在每周三的三點前結束所有的工作,然後在辦公室換上一套舒適的休閑裝,去街邊轉角處的星巴克喝上一杯純正的藍山咖啡,一邊享受柔和溫暖的陽光,一邊製定新的業務指標。

  雖然這裏是中國,但絲毫不妨礙他繼續在日本的習慣。

  今天正好也是周三,村上一夫換好衣服後沒有立即出門,而是慢慢從口袋中摸出手機,麵色陰沉地翻看了下消息,透過巨大的落地窗靜靜地望著樓下的街道。

  從窗口望去,正好可以看見星巴克的露天區,陽光下人們正品著咖啡愉快地閑談著。村上一夫低聲嘀咕了一句,轉身走到朝南的佛龕前,兩掌互拍了拍,雙手合十肅穆地禱告了片刻,一開房門,走了出去。

  兩點二十分,村上一夫出現在樓前的街道上,此時路上並沒什麽來往的車輛,但他卻十分謹慎地左右張望著,直到確定沒有車輛出現時才邁腿走向街對麵。

  “行行好,給點錢吧。”一個乞丐跟了上來,掂著手中的破碗,四五個硬幣發出刺耳的叮當聲。

  村上一夫厭惡地看了乞丐一眼,緊走幾步想避開。也許是一天乞討的業績不夠理想,那乞丐不依不饒地跟定了村上一夫,兩人在街邊像跳起了恰恰。

  正在兩難的時候,大樓的保安趕來解圍,趕走了乞丐。

  “村上先生,您沒事吧?”保安微笑著問道。

  “嗯,謝謝,辛苦你了。”村上一夫禮貌地點了點頭,順手塞給保安二十元小費。

  轉身,邁步,一邊優雅地看了看手表,時間正指向兩點三十五分。村上一夫突然怪異地倒退行走了起來,速度相當之快。

  “呼”,一輛白色皇冠飛馳而過,時速至少在六十邁,帶起的勁風吹得村上一夫滿臉灰塵。

  “準時,準點,高明的人。”村上一夫歎了口氣,又掏出手機翻看了下。

  “十七日,未時,車駕碾身,斃。兩點三十五分,倒行三步,活。”

  村上一夫笑了笑,繼續過街,順手撥通了短信的源發號碼:“先生高明,佩服……”

  “該死的街道衛生……”電話那頭懊惱道。

  村上一夫聽得不知所以,稍稍愣了下,卻覺得腳底一滑,一個跟鬥摔倒在了地上。

  “吱嘎”,一輛黑色中華發出急切的刹車聲,車輪卻還是輾在了村上一夫的身上,隨著慣性的作用,夾著他滑行了足足三米,拖出一道寬寬的血痕。

  周圍的人頓時騷動起來,有人驚叫,有人報警。混雜中,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在暗處一閃而過,身邊的垃圾筒裏丟進了一根吃了一半的香蕉。

  街道正中,村上一夫滑倒的地方,一小塊不起眼的香蕉皮正黏在地上,已分辨不出模樣了……


  乾一篇 家種梅花

  第一章 瞌睡蟲的噩夢

  方展今天晃進麵館的時候,似乎比平常還要迷糊,差點撞在夥計手裏的湯碗上。

  “還沒醒呢?那邊空,先坐。”夥計笑著閃開,衝他打了聲招呼。

  方展懶懶地窩進角落的桌子,打著哈欠,隨手點了根煙,任由煙卷在唇間燃燒著。

  “老方,夢遊呢吧?給你先拉二兩熱身?”拉麵的小夥笑著,雙手熟練地拽動著麵團。

  “老規矩,四兩粗的,隻要香菜不要蔥。”方展驚醒似的答道,煙灰抖了一身。

  一碗熱氣騰騰的牛肉湯端到了方展的麵前,浮著一層厚重的紅色,顯然已放了不少辣子。

  “先送你碗熱湯醒醒覺。”夥計打趣道,“老方,現在是星期幾?”

  “星期天,廢話嘛不是。”方展懊惱地撣著身上的煙灰,一頭抱怨道,“吃個麵還要講時辰的?”

  “我說他夢遊吧?”拉麵的小夥抄著鍋裏的麵條,哈哈大笑。

  “今天星期一,老方,你睡迷糊了吧?”夥計笑著拿過掛在一旁的日曆。

  哐啷,圓凳倒在了地上,剛才還跟半死似的方展,竟像兔子般躥出麵館,頓時無影無蹤了。

  “哎,上班也先吃了麵再走啊!”拉麵小夥端著碗叫道,“現在才五點~”

  西北小夥的嗓音嘹亮,一嗓子喊出了半條街,可方展還是沒聽到喊聲。

  因為,他早已經跑出了一條街之外。

  其實方展一向是個嗜睡的人,尤其是在周末。

  他可以不吃不喝地睡上一整個周六,直到周日才肚中空空地爬起,迷糊著去樓下這間麵館,來上一大碗地道的蘭州拉麵。

  這麽算來,他每天的睡眠時間至少要十個小時,可對一個二十七歲的男人來說,似乎有些特別。方展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當然,他並不擔心,能吃能睡本身就是種福。

  “這幫小子就知道瞎鬧,早說是星期一呢?!”氣喘籲籲的方展跳上停在街邊的公車,尋了個座位,歪在窗邊又迷糊了起來。

  車,發動了,電子報站器傳來一陣清晰的語聲:“本班車,代五十二路,方向,鳳凰坡……”

  在這個城市,深秋總是多霧的季節,雖然已經六點多了,可在濃霧的籠罩下,天色依舊是灰暗不堪的。不過話說回來了,即便是到了八九點,天色也不過是如此。

  市郊的鳳凰坡原本是個繁華的農貿市集,不久前被政府征用開發,建起了住宅。也許是隻有一條公交線路的緣故,平時很少有人來。

  方展成了今天的第一個訪客,雖然他根本就沒打算來這裏,可誰讓他上了輛代五十二路的公車呢?

  “這返程的車站也太難找了吧?”在冷風中縮著脖子的方展四處張望著,沿公路走了已有十來分鍾,卻沒有找到返回的車站。

  會不會是霧大,錯過了站牌?方展停下腳步又往回走去,四周一片白茫茫的霧氣,所有的東西仿佛都變成了一個模樣,完全分不出識別的特征來。

  嘟嘟,手機短信的鈴聲突然響起,方展被嚇了一跳,隨手拿出手機,卻看到了一條莫名其妙的信息。

  “遇虎,左跨三步。”

  “腦子進水了吧?!”來信號碼完全不認識,對於這種類似惡作劇般的短信,方展哪會有興趣搭理,順手刪了,繼續走。

  走了許久,方展才發現自己並沒有照原路返回,而是走上了一條不知通往哪裏的岔道。

  “慘了,這也會迷路。”方展拍了下腦袋,也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隱約亮起了車燈。

  “喂~”方展立即叫了起來,拚命地舞動著雙手。

  有車就好辦,好歹讓人把自己帶回市區,大不了付些車錢,方展這麽想。

  對方顯然發現了方展的存在,車燈飛快地接近了。發動機沒什麽聲音,流線型的車頭略有些小,嗯,底盤怎麽這麽高?方展的瞳孔驟然縮小。

  好大的貓……不對!是老虎?!

  方展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這隻老虎不但尖牙利齒,而且體形遠比動物園中的老虎要大上兩倍。

  最要命的是,這隻老虎看上去好像還很餓。

  方展連逃的念頭都沒了,雖然他的運動神經相當不錯,可要和一隻老虎賽跑,隻怕劉翔也沒有這個把握。

  既然方展不是劉翔,跑更是白搭,除了站在原地,等著事態的進一步發展,方展幾乎沒有其他的選擇。

  也就在這時,他突然想起了剛才的短信:“左跨三步。”

  人在危急時刻的反應往往是很迅速的,方展的念頭隻是一動,腳已經向左橫跨了出去。

  第一步,老虎眼神更凶狠了;

  第二步,老虎開始向前逼近;

  第三步……

  方展的腳才邁出,老虎突然一矮身,那樣子顯然馬上要撲上來了。方展一心急,兩腳直接向左蹦出這最後一步。

  腳下一空,整個人騰雲駕霧般落了下去,蓬,方展覺得背部撞在了一片堅硬的東西上,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下午五點,華德軟件公司,開發部。

  “你小子成名人了,嗯?還上了晚報新聞,鳳凰坡石塊坍塌,連路過的客車都給砸翻了,偏你小子就那麽巧掉進了路邊的坑裏,還沒給活埋。好意思跟我笑?!你說你一大早跑去鳳凰坡幹嘛?我對你的私生活沒興趣,可你無故曠工了六小時!知道六小時意味著什麽嗎?上萬條代碼!上百次調試!無數個客戶機會!!!別跟我嘀咕,你這家夥天天無精打采,也不知道半夜做賊還是幹什麽去了,也就是我手下肯收留你,換別的公司,早趕你出門了!你去打聽打聽,哪家軟件公司的程序員像你這樣有雙休的?哪家公司在你小子進醫院以後還會派人派車去接你的?我!隻有我!媽的!要不是看你有點小聰明,我真想現在就踢你出去!”

  部長王光覺在辦公室裏大發雷霆,吐沫星子噴了方展一臉,他說話的語速非常快,以至於方展根本就沒怎麽聽清他在罵什麽。

  這場麵有點尷尬,方展習慣性地想去撓頭發,卻碰痛了頭上的傷口,不自覺地一呲牙。

  “還跟我呲牙?這個月獎金全扣,工資暫發三分之二!”王光覺一拍桌子,“現在,你小子馬上給我滾出辦公室,回家養傷,後天來上班,幹雙份!”

  “哦。”方展應了聲,轉身就走。

  他壓根兒就沒打算爭辯,要知道,華德軟件的管理十分嚴格,尤其對無故曠工的,至少要扣一半的工資,剛才的處罰已經算網開一麵了。況且進門前會計部的小劉就偷偷告訴方展,王光覺把他的事故按工傷報給了行政部,已經批了下來,還給他安排了一天的帶薪病假。方展很清楚,王光覺就是嘴碎脾氣臭,罵歸罵,但一直都對他很器重。

  也不能怪王光覺對方展偏心,開發部技術方麵方展一直是唱主角的,要不是他總吊兒郎當半夢半醒,也許王光覺的位置早讓給他了。最近開發部接下個大項目,工作量不小,可偏偏在這節骨眼上方展受了傷,還差點丟了小命。王光覺是又心疼又火大,要不是看著方展一頭繃帶,四處膏藥的,隻怕早就兩耳刮子扇過去了。

  回辦公室和同事閑聊了兩句,方展拎了台筆記本電腦回家,反正自己身上都隻是擦傷,既然休息在家一天,順便也能做點工作,真要是拖了兩天不幹的話,後天他基本就不必睡覺了。

  “如果我告訴王光覺那隻老虎的事,多半會把他氣瘋。”回家的車上,方展百無聊賴地想道,“不過,就算是市郊也不該有老虎啊,還有那條莫名奇妙的短信,難不成我睡糊塗了?可那坑和山坡崩塌又是怎麽回事……”

  公車上相當嘈雜,不過方展倒是充耳不聞,他在想問題的時候哪怕是打雷也不會聽見的,可他的耳朵裏卻分明傳來了手機的短信鈴聲。

  “沒那麽巧吧。”方展下意識地聯想到早上的短信,迅速打開手機看了一眼,又是一條沒頭沒尾的短信。

  “下車,吃麵,坐門外。”

  方展這才想起自己一天都沒吃什麽,一想到這,肚子像睡醒似的突然餓起來。

  車,停了,有趣的是,這站正好就是方展該下車的站點。

  也不知道是怎麽來到麵館前的,方展腦子裏全是剛才那條短信的內容。麵館拉麵的小夥見了他這副模樣,不免要問上幾句。方展含糊地回答說是摔的,接著要了碗麵,直接坐在了擺在麵館外的座位上。

  麵館還有很多位置,所以不少人都好奇地看著獨自在寒風中吃麵的方展,他並不在意那種奇怪的眼光,因為他自己也覺得很奇怪。

  麵吃了一大半,卻並沒有什麽奇怪的事情發生,夥計看了看鍋裏的湯水,隨手打開了爐灶邊的鼓風扇。

  嗞啦,鼓風扇突然爆出一片電火花,葉片超高速地瘋轉起來,原本就沒有安全網罩的鼓風扇瞬間成了整間麵館的最大威脅。那夥計完全傻了,一邊拉麵的小夥趕緊去拉電源線,可還是晚了一步。

  鐺鐺,葉片高速飛了出來,撞倒了湯鍋,滾燙的熱湯噴濺在周圍人身上,頓時皮開肉綻。

  葉片被湯鍋一碰,轉了方向,橫著切向一邊,幾乎所有人都立刻伏下身子。

  隻有一個人例外,是方展。

  而葉片就是衝他飛去的,那勢頭完全可以把他切開一半。

  噗,鮮血流了方展一身,餘下的繼續向四周噴濺,他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身子慢慢靠向桌邊。

  他麵前站著個西北小夥,葉片從鎖骨斜著切入前胸,那小夥的肩上還扛著一袋剛買回的麵粉。

  手機短信鈴聲再度響起,方展瘋了似地連忙打開,上麵隻有兩個字。

  “低頭”。

  ※※※

  低頭?

  方展被血腥味嗆得直接吐了出來,麵館裏一片嘩然,慘叫的、奔逃的亂成了一片。

  這時候低頭做什麽?那葉片死死卡在西北小夥的身上,難不成還會再飛出來?

  換作別人肯定會遲疑一下,可方展沒有,他忍著湧上來的酸水,一頭趴在了桌子上,也不管那上麵全是鮮血和嘔吐物。

  砰!麵館的人群中傳來爆炸聲,方展的耳朵一下麻木了,也就在這時他覺得有什麽東西高速從頭頂飛了過去,隨即四周好像突然安靜了下來。

  方展又趴了會兒,小心地抬起頭,西北小夥血淋淋地倒在了桌邊,那景象刺激得可以。方展頭一歪,又想吐,卻正好看見麵館裏的情景,一下就傻了,湧上的酸水順著口角淌了下來。

  跟剛才相比,麵館裏是挺安靜的,不過也不是完全沒了聲音。要仔細聽的話,能聽到不少哼哼哈哈的動靜,一般情況下,我們管那叫“痛苦呻吟”。

  那台沒了葉片的鼓風扇上半截早不知去向,就剩下的部分來看,剛才的爆炸聲就是它發出來的。拉麵小夥倒在爐台邊上,身子不停地抽著,拽電線的胳膊黑成了炭。夥計靠在爐台上,胸口偌大兩個血洞,周圍橫七豎八地躺著一圈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掛了彩。血混著麵湯在地上流動著,整個麵館的地上被染成了一種令人作嘔的怪色。

  方展傻了會兒,突然嗷地一聲跳起來,拚命衝進麵館,一腳踢掉了牆上的插頭。

  拉麵小夥的身子停止了抽搐,麵湯和鮮血的混合物慢慢浸過他的手臂和身體……

  警車、救護車、消防車……凡是帶著警報燈的車幾乎都全停到了麵館前,紅藍燈光把整個街道閃了個遍,警戒線外黑壓壓的全是腦袋,不住傳來好奇者的聲音。

  “怎麽了這是?能拉警報的車全到齊了,有啥大事啊?”

  “出人命了!當場就死了三個,還有十來個受傷的。”

  “啊?麵館也能出這麽大事兒?!”

  “說是用了偽劣電器,漏電短路,風扇葉子咻地飛出來,哢嚓就把人給砍了。店裏人去拉插頭,沒拉掉倒給電死了,風扇電機這一刺激直接炸開了花,跟手榴彈似的,撂倒了一片。唉~”

  “乖乖,這不跟炸彈襲擊似的?”

  “可不,要說也是倒黴催的,吃碗麵能遭這個罪。”

  “哎,警車邊上那個小夥傷的不輕吧?瞧這一腦袋紗布,身上淨是補丁。”

  “哦,他呀,你還別說,其實那麽多人就他沒受傷,你說怪不怪吧。”

  “……”

  劉孜飛在警隊辦了很多案子,見過的怪事也不少,但他對眼前這個幸運的小夥卻產生了莫名的好奇。這對警察辦案來說多少有些不利,可劉孜飛實在無法遏製自己的情緒,這麽一來,本來隻是簡單的筆錄工作,差不多成了現場審問。

  這個“幸運”的家夥就是方展,不過今天對他來說卻是個大大的“不幸日”,雖然兩次大難不死,但怎麽也不像是必有後福的感覺。一頭一身的傷不說,單就一連串刺激不已的場麵早把他折騰得夠嗆了。

  當然,最折騰的還要屬現在這個刨根問底的警察。

  “你身上的傷是怎麽回事?”劉孜飛的眼光跟鑒賞古董似的。

  “早上摔的,具體的晚報新聞上都有,頭版,鳳凰坡的事情。”方展掏出煙盒,裏麵的煙卷卻彎成了幾截,隻好歎口氣,隨手丟了。

  “你是那個幸存者?有意思。”遞過一支煙,劉孜飛的興趣更大了,“麵館裏空位不少,你為什麽坐外麵吃麵?”

  “沒為什麽,當時就是想坐外麵。”方展點著煙卷,狠狠抽了一口,眼睛無意識地看向左邊。

  左看撒謊,右看回憶,依照多年的辦案經驗,劉孜飛斷定方展肯定在隱瞞著什麽。

  “風扇葉片本來是飛向你的,那個買麵粉回來的店員剛好幫你擋了一下,這算是個巧合。”劉孜飛盯著方展的眼睛,聲音沉沉的。“不過,你剛趴下身子,風扇就爆炸了,恰好躲過飛來的碎片,這好像也太巧合了吧?”

  “可能是我運氣好。”方展繼續抽煙,不抬頭。

  劉孜飛的眉毛擰了起來,從目擊者的描述來看,方展是在看了手機後才趴下的,接著風扇就發生了爆炸。如此一來,這場意外事故變得有些奇怪了,要不是鑒證部門證明電扇的確存在隱患的話,劉孜飛甚至在懷疑這是起偽裝成事故的凶殺案。

  也不太可能,除非這個蔫得跟霜打茄子似的小夥能掐會算。

  “好吧,今天就問到這裏,要是你想起什麽的話,可以打這個電話給我。”劉孜飛合上本子,遞過一張名片。

  方展點點頭,把名片揣進褲兜,拎起電腦包,消失在人群中。

  “小馬,回頭幫我查查這人的資料。”劉孜飛從筆記本上撕下一張,交給身邊的一名幹警。

  嘩,嘩,溫熱的水流刺激著方展的麵部神經,情緒多少緩和了些,身上的衣服全丟進了垃圾筒,甚至包括內衣褲。

  方展赤裸裸地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滿是傷痕的裸體,隻顧發愣。直到現在,他仍舊不能相信今天發生的一切,更不敢相信那活生生的三個西北小夥就這麽死了。

  篤篤,門響了,方展的大腦有些反應不過來,篤篤,敲門聲又大了些。

  “來了~”方展這才應道,胡亂套上運動衣,打開房門。

  門廊裏站著個四十出頭的男人,富態的臉上架著付板材架眼鏡,一見方展,笑紋立即綻了一臉。

  “杜大哥,找我?”方展說完才覺得這是句廢話,不找你敲你門幹嘛?

  門外這人叫杜澤,住在方展隔壁,平時兩人關係不錯,而且都是單身,有時候互相幫把手,倒也算十分熟絡。

  “小方啊……哦唷,這個頭是怎麽會這樣子的啦?”杜澤被方展的樣子嚇了一跳。

  今天已經不知道第幾次解釋了,方展含含糊糊地說了原因,趕緊岔開話題,問起杜澤的來意。

  “哦,我的那個電腦好像有點問題,上網老是上不去。”杜澤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道,“你是曉得的,我這個人不上網就麽啥事情可做的,所以你要是方便的話……”

  方展點點頭,回屋拿了個光盤包,帶上門跟杜澤去了隔壁。

  問題很快就解決了,原來是兩人合用的路由器假死了,重啟了路由器之後,電腦順利登錄了網絡。方展隨手刷新了下瀏覽器,一片香豔刺激的頁麵跳了出來。

  “嘿嘿,這個……隨便看看的。”雖然不是什麽稀奇事,但杜澤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唔,倒還不錯,這網址也給我一份。”方展也不為怪,單身男人的世界多少總是會有很多色彩,不然豈不是要活活悶死?

  經過一天的刺激,也許應該換一種刺激來平衡下,方展這麽想。

  把網址貼在網摘上,方展起身出門,杜澤翻著網頁,隨口打著招呼,那樣子是不想離開電腦了。

  方展自然沒功夫去計較這個,關了門回到自己的房間。

  房間和他離開時並沒有什麽變化,可偏偏在方展打了個哈欠之後就有些不同了。

  空氣中有股女人的味道,確切地說,有香味。

  自從上一個女友甩了方展後,這房間裏有半年多不曾有類似的香味了,但方展對這種香味還是很熟悉的。

  本能地四處地聞了聞,方展很快斷定這香味是來自衛生間,直到這會兒他才發現,原本敞開的衛生間,此刻正虛掩著門,隱約還有流水的聲音。

  吱呀,方展滿是不信,但又滿懷期待地推開了門。

  衛生間裏充滿了蒸騰的霧氣,卻不見一個人影,那股香味愈發濃烈了。

  地上流淌著的水漬中夾雜著些肥皂泡沫,方展大腦中不由得意淫起一幅香豔的美女出浴圖來。

  但很快,他就不再意淫了,因為一把短刀橫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是誰?!”短刀主人的聲音很冷,卻很好聽。

  “這問題好像該我問吧?”方展起先嚇了一跳,可看到脖子上的短刀時,卻差點笑出聲來。

  這刀是方展的,旅遊紀念品,明晃晃的看著嚇人,可根本就沒開過刃。更有趣的是,握住這把刀的手正在微微的顫抖。

  “你是這裏的主人?”衛生間的門後閃出一個女孩。

  方展偷偷打量了一下,那女孩也就二十上下的年紀,模樣雖說不上俊俏,卻也清秀可人,身上穿著套淡色短裙,裙擺不知怎麽濕漉漉的,貼在修長的腿上,渾圓的曲線讓方展心裏不由一蕩。

  “當然是,所以我保留追究你私闖民宅的權力。”方展懶懶地說道,鬱悶了一天的他似乎找到了調劑心情的佐料。

  “你……你是方展?”女孩的表情驚喜起來,手裏的刀抖得更凶了,“沒想到你真會在這裏。”

  雖說是把沒開刃的短刀,可那刀尖還是挺銳利的,真要不當心紮一下,肯定不會好受。

  “如假包換。”方展靠在門邊,盡力躲著刀尖,“我也沒想到真會有女人在我的衛生間裏。”

  這一天的刺激夠多的,方展基本已經習慣了。當然,如果都是現在這樣的刺激,那是最好不過了。

  可接下來的刺激,方展卻怎麽也沒法接受了。

  “既然你是天卜方展,那我知道該怎麽做了。”女孩咬了咬下嘴唇,飛快地褪去了身上的衣裙。

  這下方展不用意淫,直接就香豔無比了。


  第二章 香豔的謀殺案

  身材、樣貌、年齡,不管從哪方麵來看,眼前的女孩至少都在中上,對方展這樣的單身男性來說是最有殺傷力的。

  況且,那女孩身上連內衣都不見了。

  也許是水汽太重,也許是香味太濃,也許是……也許有不少的也許可以成為理由,不過方展這會兒就是覺得有些沒來由的頭暈。

  見方展沒什麽反應,女孩輕輕哼了聲,索性合身朝他靠了過去。這下方展頭不暈了,直接就漲開了,兩條手臂順勢抬起來。

  呼,女孩覺得一暖,身子被裹了起來,方展兩手整著浴巾的邊角,眼睛不由自主地往裏瞥了眼,滿臉依依不舍。

  “你不想……”女孩訝異地看著方展,似乎在重新判斷他的性別。

  “想,可我想知道交換的條件是什麽。”方展撓撓頭,“當然,除非你想強暴我。”

  他的話聲還是懶洋洋的,不過卻一字一頓說得很清晰,女孩聽了臉色一變,身子猛地往下一縮。方展眼前一花,手裏隻剩下了條浴巾,那女孩連影子都不見了。

  大變活人,這魔術方展可沒學過,但衛生間就那麽大,那女孩怎麽一下就不見了呢?

  水汽更濃了,方展傻了會兒想去關熱水龍頭,可水龍頭根本就沒開,也就在這個時候,身旁的水汽裏“浮”出了一個人影。

  刷,刷,兩道寒氣直接劈了過來,正好交叉夾向方展的脖子。

  “哎……”方展本能地一縮頭,一股香味從身邊掠了過去,女孩赤裸的身子一閃,轉眼又消失了。

  方展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那女孩好像就藏在水汽裏,可這也太離譜了點。隻是一個念頭的功夫,那兩道寒氣又來了,這次是衝著方展的胸口和軟肋。

  剛退了半步,方展的脊背就碰到了衛生間的瓷磚,身子剛好夾在了牆角裏。兩道寒氣的攻擊角度很巧妙,不但把方展逼進了死角,而且攻擊的範圍依舊有效。

  女孩的身子又浮現了出來,那兩道寒氣正是她手裏握著的兩把利刺。

  “這下死定了。”方展對自己說。

  也就在這時候,他的身體下意識地順勢一滑,整個人一下坐倒在地上。女孩眼光一閃,並不停下,手中利刺紮向他的脖子和肩窩。

  就差半寸,利刺卻再也無法前進了,女孩臉上痛得扭曲起來,方展兩隻手死死抓在了她的肋下,兩人都聽到了一串咯咯的聲音。

  方展至少抓斷了她六根肋骨。

  “啊……”女孩低呼,那聲音像是受傷的母豹。

  方展被自己的舉動嚇了一跳,又聽到女孩的低呼,手不自覺地鬆了開來。可那女孩不退反進,手裏的利刺舞出一片寒光,瘋狂地撲了過來。

  如果說剛才方展是情急之下誤打誤撞,那這下他就是真的死定了,整個人窩在地板和牆角間,別說躲避,連防禦的動作都做不出來。

  可這時,他的右腿卻動了起來,而且十分迅猛,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踢了出去,正踢在女孩的喉骨上。

  砰,女孩被踢得向上飛起,後腦撞在堅硬的天花板上,隨後直接砸進了方展的懷裏。

  “唔……”再苗條的女孩,這麽砸在身上滋味肯定不好受,方展倒是沒感覺不好,而是直接被砸暈了過去。

  篤篤,篤篤,方展迷迷糊糊地揉了下眼,嗯,有人敲門,看看床邊的鍾,夜裏兩點半。

  “不會又是杜澤吧?”方展嘀咕著去開門,一眼就看見杜澤那張笑開花的圓臉。

  “小方啊,不好意思哦,你有麽有攝像頭?”杜澤像中了大獎,喜滋滋地問道。

  “哦,有。”方展轉身去桌邊拿了攝像頭,“大半夜的,找這東西幹什麽?”

  杜澤繼續樂著,滿臉曖昧道:“和網友聊天嘛,小姑娘挺開放的,要和我視頻,曉得伐,就是尺度大一點的那種。”

  “還真有你的……”方展差點暈倒,“那趕緊,別讓她等急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繼續困覺。”杜澤嘿嘿笑著,回自己房間去了。

  關上門,方展不由得搖了搖頭,這個杜澤還真是男人四十一枝花,怎麽自己就沒這個豔福呢?

  豔福?!這個字眼一下把方展的神經調動了起來,剛才衛生間裏不是有個裸體的女孩嗎?還有那場離奇的搏鬥……

  方展幾乎是撞進衛生間的,裏麵空空如也,地上和天花板上十分幹淨,沒有任何水漬或血漬。

  難道剛才是在做夢?可女孩的身體和觸感很真實,而且那股香味……

  鼻子抽了兩下,空氣裏的確有股淡淡的香味,和那時聞到的香味一樣,但又顯得若有若無。方展徹底糊塗了,白色的老虎,莫名其妙的短信,匪夷所思的事故,詭異香豔的女孩,這二十幾個小時好像根本不屬於他的生活。

  想到這裏,方展神經質地抓過手機,看了下日曆,星期二。

  “那麽白天的事不是做夢……”方展喃喃著,“要麽那女孩的事是做夢吧?”

  既然是夢,那就繼續做夢,反正明天休息,趕完帶回來的活兒應該不會需要太多的時間。

  篤篤,篤篤,篤篤,方展把腦袋鑽進枕頭,可還是聽到了敲門聲,這次比上次敲得更急更響。

  “五點半~”方展無奈地看了下鍾,“這杜澤真能折騰!”

  打開門,門廊裏站著兩個渾身黑乎乎的怪人,頭頂平平地橫向兩邊,好像長了兩個角。

  方展嚇了一跳,這又是什麽怪物?!

  “方展,又見麵了。”其中一隻怪物說道,“還記得我吧?”

  這聲音聽著耳熟,方展仔細一看,哪是什麽怪物,原來是那個刑警隊的劉孜飛和另一名幹警。隻怪剛才眼花,把穿著警服警帽的兩人看作了怪物。

  “哦,劉警官,有事嗎?”方展知道這是句廢話,可他實在想不出,早上五點半警察會來他家幹嘛。

  “今天淩晨四點,在你們樓邊的垃圾堆裏發現一具女屍。”劉孜飛盯著方展的眼睛道,“我們照例做個詢問,看附近住戶有沒有聽到或看到什麽可疑的事情。”

  女屍?!方展的頭皮一下炸了開來,昨晚的夢,女孩,女屍,不會是……

  “昨晚十點到十一點你在做什麽?”劉孜飛一直注視著方展,“有沒有聽到什麽特別的聲音?”

  “十點左右洗了把臉,後來去隔壁幫鄰居弄了下電腦。”方展的聲音不大,語氣很淡,“回來後就睡了,我一般睡得比較沉。”

  “唔,那就是沒聽到什麽聲音了。”劉孜飛對眼前這個小夥不再是好奇了,而是非常感興趣,直覺告訴他,方展和這件事也有關。

  說起來,劉孜飛在趕來的路上有點火大,他轄區裏二十四小時內發生了兩起莫名其妙的命案,死了四個人,這在他的辦案生涯中還是第一次。

  樓下那具女屍被發現時是渾身赤裸的,左右肋骨各斷了三根,後腦明顯有撞擊的痕跡,但致命傷卻是在喉部,初步斷定係因喉骨碎裂軟組織水腫造成的窒息死亡。

  這顯然是一起惡性虐殺事件,但蹊蹺的是,這女子不但被拔去了牙齒,甚至連十指的指紋也無法取樣。這種犯案手法在國內很少見,凶手這樣隱藏死者的身份一定是出於什麽特殊的目的。

  但在見到方展之後,劉孜飛卻平靜了下來,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確定,可就覺得答案肯定在這個小夥的身上。

  “你在這樓裏住了挺久了吧?”劉孜飛隨意地問道。

  “五年零八個月又三天。”方展腦子裏算得飛快,職業習慣這東西還真難控製。

  “哦,記得還真清楚,那你一定知道你的衛生間窗口正對著樓邊的垃圾堆吧?”劉孜飛點點頭,“不介意的話,我們想進去看看。”

  “不介意,不過你有搜查令嗎?”方展臉上冷淡,心裏開始打鼓。

  “沒有,不過我可以馬上申請一張。”劉孜飛咧嘴笑了笑,“要麽,我們先在門口等著?”

  這話倒真起作用,方展想不出什麽理由不讓他進去,再說,兩個警察杵在門口畢竟不是什麽好事。

  屋裏不大,家俱也夠簡單,劉孜飛並沒有直接去衛生間查看,而是在屋內轉了圈。

  “劉隊!”隨行的那名幹警在衛生間裏叫道,“你過來看一下。”

  方展的身子沒來由地一震,劉孜飛衝他笑了笑,做了個“請”的動作,意思你跟我一起進去看。

  真發現什麽的話,逃是沒那麽容易了,方展隻好進了衛生間,劉孜飛緊跟其後。

  地上的下水口邊刮出一塊汙垢,劉孜飛眼睛一亮,這是血液凝結形成的。

  “送回去化驗,和樓下女屍的血液作下比對。”劉孜飛點點頭。

  方展額角的汗冒了出來,他知道,這下鐵證如山,自己就算全交待了也不會有人信他。可到底是誰把女孩的屍體移走的呢?自己又是怎麽會回到床上去睡覺的?既然移走了屍體,那麽仔細地打掃了現場,又怎麽會遺漏了這麽關鍵的地方?

  “方先生,看來你必須配合我調查這個案子了。”劉孜飛還是笑著,手裏有意無意地把玩著一副亮錚錚的手銬。

  ※※※

  從頭到尾方展一直都表現出極大程度的配合,無論負責筆錄的刑警怎樣詢問,他都如實相告。

  除了白色老虎、神秘短信和衛生間裏那段香豔詭異的經曆。

  詢問的時間有點長,問題也很煩瑣,刑警並不著急,方展也不著急。

  兩人心裏都很清楚,這詢問並沒有多大意義,他倆在這裏隻是幹耗時間,而這段時間就是用來等待血漬的比對化驗。

  也許是一下子經曆的怪事太多,這會兒方展反而想開了,那血漬真要是女孩身上留下的話,他就把一切和盤托出,至於劉孜飛他們信不信,他管不了那麽多。

  因為那都是事實。

  劉孜飛在辦公室裏抽著煙,大腦胡思亂想著,兩個案發現場的情景在眼前不斷晃動變幻著。從表麵看,兩個案件雖然特別,但也不難以常理來解釋。可偏偏卻出現了個方展,這年輕人身上有著太多的“巧合”,案子由此詭異了起來。

  “劉隊,化驗結果出來了。”叫聲打斷了劉孜飛的思路,刑警小馬拿著化驗報告衝了進了。

  “唔,怎麽樣?”劉孜飛眼睛一亮,接過化驗報告,掃了幾眼,眉頭立刻皺了起來。

  衛生間下水口邊的血漬與女屍的DNA比對並不符合,不過,和另一處的DNA完全符合——被風扇葉片砍死的西北小夥。

  “昨天下午事故發生時,那小子身上全是店員的鮮血。”小馬搖頭道,“大概是回家清理時,血漬留在了下水口。”

  劉孜飛沒有搭話,眉頭還是緊鎖著,雖然手上的化驗報告已證明了方展的清白,但卻沒有洗清他在劉孜飛心中的嫌疑,用劉孜飛的話來說:“這,太巧了。”

  “看來隻有在傳喚留置他的十二小時內找到新證據了。”劉孜飛放下報告,摁滅了手中的煙頭。

  “劉隊,您還是懷疑……”小馬有些詫異,平時劉孜飛一直教導他辦案要講求證據,可今天為什麽會這樣做?

  詫異歸詫異,一刻鍾後,方展便被關進了留置室。

  對於化驗報告的結果,方展自然是一無所知,不過他卻很安心,倘若結果不利,他此刻肯定不是被關進留置室那麽簡單。

  所以,當方展被帶進留置室的時候,他並沒有怎麽慌張,隻是一言不發地窩進了一個角落,靜靜地等待著。

  “劉隊的懷疑也許沒錯,這小子也太鎮定了,看來的確不一般。”小馬關上門,心裏暗想道。

  角落裏的方展漸漸有些倦意,這一夜太多事情,對嗜睡的他來說,自然是沒有睡夠。可現在他卻睡不著,幾雙不懷好意的眼睛正在他身上來回掃著。

  “小子,犯了什麽事兒?”一個瘦子粗聲大氣地問道。

  “沒事。”方展懶得回答,但還是搭了話。

  “哈哈,傻逼吧你,沒事你會進來?”瘦子狂笑,邊上的幾個也跟著笑了起來。

  “應該是殺了人……”一個沙啞的聲音緩緩道,所有人聽了都是一愣,笑聲嘎然而止。

  聲音來自留置室的一角,那裏斜靠著個高大的男人,身上的衣褲早看不出是什麽顏色了,亂七八糟的頭發襯著一臉的絡腮胡子,那模樣邋遢得夠可以的。

  “女人,下手挺狠,夠幹淨。”絡腮胡旁若無人地說道,聲音依舊沙啞,但卻不怎麽難聽。

  方展被他說得汗毛林立,可這些話句句屬實,正中心裏軟處,一時不知道該不該搭話。

  “得了吧,瞎子。”瘦子邊上一個敦實的矮個兒搭了腔,“別在這兒唬人了,你他媽看都看不見,還說得跟真的似的。”

  方展這才注意到,絡腮胡說話時眼睛是閉著的,剛才矮個兒叫他“瞎子”,看來這人真的是雙目失明的。

  絡腮胡沒理會矮個兒的話,繼續道:“躲了那麽久,還是會被人找出來,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呢?”

  這話有些沒頭沒尾,但顯然是衝著方展說的,就像個多年不見的老朋友。

  “我們認識嗎?”方展很莫名,搜遍記憶也找不到對眼前這個絡腮胡的印象。

  “媽的,你當老子們不存在啊?”矮個兒對絡腮胡的態度很不滿意,罵罵咧咧地走了過去。

  絡腮胡搖搖頭,突然向左邊揮出一拳,那矮個兒很“聽話”地撞在了拳頭上,砰地一下跌了出去。

  “死瞎子,還有兩下,嗯?”瘦子和那矮個兒應該是一夥兒的,見同伴被打,立即躥了上來。餘下的人自覺地散開,不想惹禍上身,而方展卻不自覺地走了過去。

  “我說過,欠你的我會還你。”絡腮胡突然笑了,“不過,先等我解決這兩個雜碎。”

  趁著他說話的當口,瘦子迅速地脫下了身上的牛仔褲,呼呼地舞了起來。原來這家夥的褲腰上綴著兩塊裝飾用的厚鐵牌,這麽一來就變成一種特別的凶器。絡腮胡眼睛看不見,應該是用耳朵聽聲辨別的,舞動的牛仔褲動靜很大,肯定會影響他的判斷。

  但那個狡猾的瘦子並沒有進攻,真正的攻擊是來自那個剛從地上爬起來的矮個兒。那是一隻穿著大頭皮鞋的腳,卯足了勁兒踢向絡腮胡的下體。

  絡腮胡抬腿,一腳踩了下去,右手一圈一拉,左拳又揮了出去。

  兩聲慘叫隨即傳來,矮個兒抱著腳踝滿地打滾,瘦子臉上開了花,牛仔褲脫手丟在了地上。這一切隻不過是幾秒內發生的事情,絡腮胡依舊靠在牆邊,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

  “吵什麽吵?!你們老實點!”聞聲趕來的刑警高聲嗬斥道,“在警局裏打架,想換個環境還是怎麽著?”

  “沒,沒打~”瘦子結巴著說道,“我褲子穿著不舒服,脫下來看看,結果踩了我兄弟,摔了一跤。”

  “對,對,怪我站的不是地方。”地上的矮個兒忍痛點頭道。

  刑警鄙夷地看了看他倆,搖搖頭轉身離開了。

  “大哥,兄弟得罪了……”瘦子衝絡腮胡諂媚道。

  “滾去角落裏,堵上耳朵。”絡腮胡毫無表情地說道,“我和朋友有話要說。”

  除了方展,其餘人立即乖乖地擠去一邊的牆角,麵衝裏,雙手死死地塞住耳朵,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這時候,劉孜飛並沒有閑著,方展家所有值得懷疑的地方幾乎都被檢查了一遍,至於那間疑似犯案現場的衛生間更是被徹底“清掃”了一遍。

  可惜的是,什麽有效的證據都沒發現。

  “該死,難道我真的是多疑了?!”劉孜飛不由有些焦躁,找不到證據就無法證明他的懷疑,那也就是意味著他冤枉了方展。劉孜飛不是不願承認自己的錯誤,他隻是有些不甘心。

  嗚~兜裏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我是劉孜飛。”劉孜飛隨手接聽,大腦還在思索著現場可能留下的痕跡。

  “劉隊,驗屍間出事了!”電話那頭是小馬驚悸的聲音,“電話裏說不清,您趕緊回來看看吧。”

  劉孜飛隱隱覺得事情不妙:“我馬上回來。”

  留置室裏,方展一頭霧水地看著絡腮胡,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麽,腦子裝滿了黏稠的漿糊。

  “六年前救你的不是我。”方展半晌才接上話,“那會兒我才剛畢業,自己吃飯都成問題,別提救人了。”

  “天卜方展一向是化身無數的,卜術界誰不知道?”絡腮胡自嘲地笑了笑,“可惜我是個瞎子,所以你再怎麽偽裝,我還是能分辨得出。”

  “天卜方展”,方展突然想起衛生間的那個女孩也曾這麽稱呼過他,當時他隻聽出了個“填補”的發音,沒明白是什麽意思。現在這個絡腮胡也是這麽稱呼他,而且還提到了“卜術界”,他這才明白過來。

  “我想你們肯定是弄錯了,我是方展,但不是天卜。”方展有些哭笑不得,“我壓根就不懂卜術,更不知道什麽卜術界。”

  絡腮胡聽著有些吃驚,正要發問,左耳卻忽地動了動,身子猛然一轉,衝著留置室邊的陰影就是一腳。

  奇怪的事發生了,原本空無一物的陰影中,竟閃出一隻腳,正麵迎上了絡腮胡的攻擊。啪,一聲悶響,絡腮胡紋絲不動,陰影中倒翻出一個渾身黑衣的女子。

  陰影裏居然有人?這太離譜了吧?方展不由嚇了一跳,等仔細一看,差點把他嚇得坐在了地上。

  這不是昨晚上的那個女孩嗎?!

  “原來姓柳的在,難怪你死不承認。”絡腮胡大笑道,“的確高明,但又何必那麽害怕呢?”

  驗屍間,劉孜飛風風火火地衝了進去,刑警小馬和法醫鄧思雨正連忙迎了上去。

  “到底出了什麽大事?”劉孜飛劈頭就問。

  “今早你們送來的那具無名女屍……”鄧思雨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有些結巴地說道。

  “送來的女屍怎麽了?解剖有什麽重大發現?”劉孜飛盯著他問道。

  “我抽取了一次血液樣本,比對了DNA,因多處創傷且麵積較大,所以多做了些準備工作,想進行全麵解剖……”鄧思雨繞著圈子像在害怕什麽似的。

  “媽的,說重點!”劉孜飛實在受不了這書呆子的黏糊勁,不由罵出了粗口。

  “它自己融化了……”鄧思雨被罵得一激靈,脫口而出。

  “你是說,那具女屍,自己融化了?!”劉孜飛的眼珠漸漸布滿了血絲。


  第三章 化屍散的妙用

  這屍體也不是雪做的,怎麽能說化就化呢?劉孜飛知道鄧思雨肯定不是在說謊,可這話誰聽了都會覺得古怪。

  鄧思雨比劉孜飛更莫名,他發現的時候驗屍台上的屍體還餘下了一點僅供辨認的痕跡,其餘的不知怎麽就化成了淡黃色的液體。他甚至還沒回過神來,那屍體就已經化得連渣都不剩了。

  小馬就更莫名了,屍體送進驗屍間的時候是他親自押送的,那會兒還好好的,可怎麽轉眼功夫就化了呢?他突然記起,好像武俠小說裏有一種叫化屍散的玩意兒,那效果和這有點類似。

  不過,這個帶有創意性的分析立馬就被否決了,不說合理不合理,單是劉孜飛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就足以讓小馬閉嘴。現在不是異想天開的時候,劉孜飛也沒心情去了解那些傳說中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小鄧,你把這些液體采集下來,化驗一下,看看是怎麽回事。”劉孜飛隻相信證據,他深信,即便再詭異的事情,證據總是能很好地解釋一切。

  嗚……不等鄧思雨應聲,劉孜飛的手機震動了起來,那一刻,三人的腦袋裏同時閃過了一個念頭:“不會又有什麽事兒吧?”

  “我是劉孜飛。”劉孜飛接通手機,聽筒裏滿是嘈雜。

  “大聲點,我這裏聽不清!”劉孜飛的嗓門高了十六度。

  “劉隊,現場發生了爆炸,大李掛彩了……”對方的語聲總算能辨別了,那是留守在方展房內的刑警小鄭。

  現場爆炸?劉孜飛眼珠都紅了,屍體莫名融化,現場無故爆炸,留置室內還關著個天字第一號幸運的方展,這他媽都叫什麽事兒?!

  “小馬,跟我去現場一趟!”劉孜飛掛了電話,幾乎是在狂吼。

  相比之下,留置室要安靜許多,瘦子他們老實地窩在角落,渾然不顧身後發生了什麽。在社會上混了那麽多年,這些人知道什麽情況下應該裝聾作啞。

  從絡腮胡點破那女孩姓柳之後,留置室裏就沒人再說過話,女孩、方展、絡腮胡,三個人站成了個三角形。女孩死盯盯地看著方展,方展魂不守舍地看著女孩,絡腮胡……

  絡腮胡是瞎子,他注意的是誰,沒人知道,不過很快他的拳就飛向了方展。

  拳的速度很快,幾乎是電光火石的瞬間就到了方展太陽穴,叮,一根半寸長的金屬釘被拳震飛,落在方展的一邊。女孩依舊保持著站立的姿勢,但兩手卻大幅度擺動起來,絡腮胡的拳頭也不住地四處揮舞。方展隻聽到叮叮當當的響動和迅猛的拳風,至於後來兩人到底是什麽動作,他根本看不清。

  女孩咬了下嘴唇,手上的動作更快了,絡腮胡跟著拳路一變,還是封住了她的攻勢。

  可他的位置卻不由自主地改變了。

  “不好。”方展和絡腮胡同時暗叫,但卻遲了,那女孩繃直了雙腿直接踹向方展的喉結,鞋尖上隱約閃過一道湛藍色的金屬光澤。

  這時候,方展像溜冰似地原地滑開,女孩的雙腿當即落空。

  呼,一道腿影夾著勁風劈在女孩的身上,那腿居然是方展的。

  撲,女孩的身子砸在地上,卻沒發出太大的響動。

  絡腮胡愣了一下,方展也愣了一下,那女孩連哼都沒哼一聲,身體抽動幾下就不動了。

  “我倒是班門弄斧了。”絡腮胡自嘲地笑了笑,俯身在那女孩手掌上摸了幾下,左手拇指食指輕輕一捏,咯地一聲,像似捏碎了女孩的一節指骨,接著將她丟在了留置室的角落。

  “姓柳的喜歡在身上藏化屍散,這倒省了我們不少事。”絡腮胡點點頭,“話說回來,你下手還真夠狠的。”

  角落,女孩的身體漸漸幹癟了下去,一種淡黃色的液體緩緩流入牆角的排水孔。也就那麽一會兒的功夫,一個活色生香的女孩居然全化成了淡黃色的液體。

  絡腮胡衝窩在角落裏的那堆人道:“都過去,撒尿,把地上衝幹淨。”

  瘦子他們也真聽話,乖乖地走了過去,解開褲子衝著地上撒起尿來,也許是早就憋久了,這幫人跟開了泄洪閘似的,很快就把地上的淡黃色液體衝得幹幹淨淨。

  方展,徹底傻了。

  劉孜飛沒傻,當他看到滿目焦黑的現場和渾身血淋淋的大李時,他幾乎要瘋了。

  “當時我正在走廊檢查可疑痕跡,大李煙癮犯了,就躲去廚房抽煙,接著就發生了爆炸……”刑警小鄭滿頭灰土,臉上擦傷了老大一塊。

  事故原因很快就查清了,廚房的天然氣膠管泄漏,由於天然氣是無色無臭的,所以在場的刑警沒有注意,直到大李的打火機引爆了空氣中的天然氣。

  “湮滅證據”,這四個字是劉孜飛趕到現場時的第一反應,沒道理那麽巧就發生了爆炸,以至於整個現場根本沒有任何的勘測價值。

  事態變得微妙了起來,現在劉孜飛不但找不到任何對方展不利的證據,相反的,還得對這起事件負主要責任。

  “安頓下大李和小鄭,給我一份現場的詳細報告。”劉孜飛咬咬牙,“回去,放了那小子。”

  “什麽味兒?”帶方展離開留置室的時候,值班刑警抽了抽鼻子道,在場的那些人什麽話都沒說。

  和方展一起被放走的還有那個絡腮胡,直到這會兒方展才知道,絡腮胡為什麽會被關進來。

  據說他在街上到處給人算命,還和城管發生了衝突。

  方展還知道了絡腮胡的名字——秦揚。

  當然,方展也得知了自己房間被炸的消息,他並不十分吃驚,說實話,他那根用來吃驚的神經早就斷成幾截了。

  警方在招待所給方展安排了個臨時居住的地方,他也沒有什麽異議。其實待在哪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管在哪裏他都可能再次碰到那些詭異離奇的事情。躲,應該是躲不掉的,何況他根本不知道要躲的是什麽。

  “管他會怎麽樣,先睡一覺。”方展一頭紮進不怎麽柔軟的床上,連衣服都沒脫,直接睡了過去。

  這兩天他實在是太累了。

  劉孜飛沒睡覺,趕著寫完了一堆案情報告後,他叼著煙坐在辦公室裏吞雲吐霧,麵前的煙灰缸塞滿煙蒂,舌頭已經沒了味覺。

  “劉隊,化驗結果出來了。”鄧思雨衝進辦公室,臉上有點古怪。

  “你直接說吧。”劉孜飛揉了揉酸痛發紅的眼睛道。

  “液體中含有大量酸性物質和被分解的有機成分,其中提取到部分人體生物特征的物質,但酸性物質的破壞性太強,無法進行DNA比對。”鄧思雨一口氣說道。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屍體是被強酸溶解的?”劉孜飛盯著鄧思雨道。

  “理論上說來是的……”鄧思雨被劉孜飛看得有些發毛,“但驗屍台不具備這種外部酸性環境,換句話說,這屍體是被內部酸性環境溶解的。”

  “見鬼了,難道這個世上真有化屍散?”劉孜飛晃了晃有些麻木的腦袋。

  “目前來看,化屍散的解釋是最為合理的。”鄧思雨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鏡道,“通過和人體自有物質的反應,產生強酸,分解和溶解同時進行,達到將屍體完全融化的效果。”

  “你覺得我就這麽寫進報告的話,上級會相信嗎?”劉孜飛怔怔地看著鄧思雨道。

  “這……目前局裏的設備和我的知識範疇都無法證實……”鄧思雨已經快把眼鏡推到眉毛上了。

  “那就用你的知識範疇幫忙完成這份報告。”劉孜飛滿頭是包地說道,“先把這案子給了了。”

  鄧思雨眼冒金星地走了出去,辦公室內又隻剩下劉孜飛一人。

  “這小子的背後一定有故事。”劉孜飛又點了支煙,“不管是什麽,我一定會挖出來!”

  不知睡了多久,方展突然醒了過來,迷糊間身上有種被光線照射的灼熱感。

  “在警察的保護下蒙頭大睡。”窗邊靠著的人影慢條斯理地說道,“這法子也隻有你才想得到。”

  方展記得這沙啞的聲音,是秦揚。

  “我可不想被警察監視著過日子。”方展隨口答道,“要真的能掐會算,我也不會倒黴成這樣。”

  “你還不是一般的幽默。”秦揚走到床邊,“這要算倒黴,那你這個天卜不就浪得虛名了嗎?”

  聽秦揚的意思,這一切都是方展早就安排好了的,方展簡直是哭笑不得,要真是我安排好的,我怎麽就不知道呢?

  “實話和你說吧,我真不是你認識的什麽天卜……”事到如今,方展覺得沒有必要再繞圈子了,索性一股腦把昨天開始遇到的所有詭異事件原原本本地說了出來。

  秦揚靜靜地聽著,臉上沒什麽表情,直到方展把事情全部說完,他也沒插過一句嘴。

  “現在你知道了吧?”方展像完成了一件重大任務,“我根本不是你以為的那個人。”

  方展剛說完,就覺得頭頂一沉,秦揚的左手不知什麽時候摁了上來。

  “如果你不是我以為的那個人,那你就死定了。”

  ※※※

  方展不是個喜歡後悔的人,但聽到秦揚的話,他突然後悔了起來。

  被誤會成天卜,雖然麻煩接連不斷,但至少不用馬上就死。

  可照現在來看,他的小命隻怕馬上就完蛋了。

  秦揚的手掌很熱,方展感覺自己的頭皮被燙得生痛,這該不會就是武俠片裏拍人頂門致死的手法吧,他暗想。

  可秦揚卻又把手掌撤了回去,接著雙手揉球似地抱著他腦袋揉了個遍,把個方展弄得七葷八素的。

  “雖然我的本事不及你,但還能確定你就是天卜方展。”秦揚歎了口氣,“即便你自己都忘記了自己的身份。”

  “我忘記自己的……”話說了一半,方展馬上識趣地閉了嘴,他可不想再後悔一次。

  秦揚倒沒在意他的話,隻顧用手指在方展身上到處亂按。

  “居然還有人能在你身上動手腳,怪不得你會銷聲匿跡那麽長時間。”秦揚臉上詫異起來,“智門大開,其餘五門被壓製,所以你一直是渾渾噩噩的。”

  方展起先還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聽到最後一句“渾渾噩噩”,他差點沒噴出來。凡是認識方展的人,恐怕百分之九十以上對他都是這個印象,說得白一點,其實就是總犯睏、欠覺。

  “哦,難怪我連自己是誰都忘了。”方展費足了勁兒才忍住沒噴,還得作恍然狀,直憋得他臉通紅。

  好在秦揚根本看不見,還在那裏感歎不已:“這麽多年我一直在想,你為什麽一定要我在今時今日找到你,看來你是早就算準了自己有這一劫。”

  “原來如此,看來我當時還是所托非人。”方展繼續裝。

  秦揚突然笑了,房間裏雖然沒開燈,但方展還是可以辨別出他臉上的表情。

  那笑容有點滲人。

  “卜術界隻怕沒人會相信,天卜方展居然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秦揚頓了頓,表情讓方展看著越來越怕,“你那麽多仇家,要不是我欠你一條命,還有求於你,說不定就拿你去換換生活環境了。”

  “謝謝你的深情厚誼。”方展的鼻子都歪了,秦揚說話總喜歡大喘氣,這已經是第二次把他嚇得一身冷汗了。

  呼,秦揚的手擺動了起來,那架勢像是什麽功夫,可動作卻輕飄飄的,就這麽在屋子裏來來回回地四處比劃。方展覺得挺好看,又不知道他在幹嘛,隻好直瞪瞪地看著,權當看表演了。

  嗒,秦揚左手的手指在方展額頭上點了一下,方展覺得腦袋嗡地一聲,滿眼都是金星銀星的。嗒、嗒,又是幾下,這回方展眼前連銀河係都爆出來了,整個人有種神遊天外的感覺。

  說來也怪,隨著秦揚手指不斷地點下,方展漸漸又恢複了平靜,之後秦揚每點一指,身上就輕鬆一點,當最後一指點下,方展就像剛睡醒一樣,覺得神清氣爽。

  “舒服,這手法真不賴。”人一舒坦,說話也就隨意了,方展剛說完就看到秦揚的臉色不太好看。

  “看來你是真的什麽都忘了。”秦揚搖搖頭,隨意地坐在了桌子上,樣子看上去有些疲倦。

  “你剛才說的智門和其他五門是什麽?”既然得裝下去,方展索性打破砂鍋問到底。

  秦揚悶著頭沒說話,過了好大一會兒才歎口氣:“我給天卜掃盲,這事情諷刺得厲害了。”

  不管諷刺不諷刺,秦揚還是解釋了一下所謂的“基礎知識”。

  按傳統醫學對人體的研究,人體經脈分正經和奇經兩大類,正經有十二,所以又稱“十二正經”或“十二經脈”,而奇經有八,也就是方展在武俠片裏常聽到的“奇經八脈”。十二正經與髒腑有直接的絡屬關係,是全身氣血運行的主要通道。奇經八脈則具有統率、聯絡和調節十二經脈中氣血的作用。

  這些方展大概都能聽懂,隻不過接下來的什麽手陽明大腸經、足陽明胃經、任督二脈、衝脈、帶脈就有些雲裏霧裏了。不過,秦揚倒也沒有贅述這些,重點要說的就是正經和奇經關鍵交匯的六個位置,也就是他剛才所說的“智門”和其他五門。

  “奇卜六門”,這個名詞方展是頭一回聽說,按秦揚的說法,奇卜六門分智門、量門、死門、觀門、聆門和采門,分別聯係著人的思維、感應、意識、視覺、聽覺和嗅覺。普通人的奇卜六門是滯塞的,形象點說就是六扇門都關著,而卜術界的人大多是至少開了其中一門的。但這個“開”,是半掩著的,按需要自由吐納,不是一直敞開,否則人體就會出現能量泄漏一樣的副作用。像方展智門大開,結果就是記憶不全,渾渾噩噩。

  當然,方展並不認為自己真的喪失了記憶。

  “就算在卜術界,也不是人人都能隨意打開奇卜六門的。為這,很多人費盡了心思。”秦揚的話聽得出有些感慨的意味。

  “就沒有人能把這奇卜六門全打開的?”方展跟聽故事似的,有些入神。

  “死了的有三個,人皇伏羲、唐朝的袁天罡和北宋的邵康節。”秦揚像習慣了似地又開始搖頭了,“活著的有兩個,其中一個就是你。”

  “我?”方展的腦袋立馬大了,這個天卜該不會就是什麽卜術界第一人之類的角色吧?

  “剛才我用的是祖上傳下來的‘靈犀指’,卜術界也隻有我才能解除對六門的非正常禁錮。”秦揚對方展的驚訝並不在意,“我想,這也是你當初安排的一步棋吧。不管怎麽說,反正你現在已經是貨真價實的‘天卜’了。”

  方展徹底無語,“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心裏明白,這回麻煩還不是一般的大。

  “對了,你知不知道發短信給我的人是誰?”方展突然想起這個問題,這時候多個幫手多份安全感。

  “不知道,應該是你自己安排的。”秦揚搖搖頭,“既然你安排了我的出現,肯定也事先安排了發短信的人。”

  “那……最後一個問題:我以前是個什麽樣的人?”方展還有些僥幸的心理,隻要自己不是樹敵太多,相對還會太平點。

  秦揚似乎早就料到他會這麽問,臉上笑得有些不懷好意:“你是什麽樣的人?很難說。總之,你不是個好人。”

  早上辦公室的陽光總是格外刺眼,劉孜飛在沙發上窩了一宿。睡,是沒怎麽睡好,但至少是睡了。

  看看時間差不多該上班了,他拿上毛巾牙刷去隔壁洗漱了下,鏡子裏的自己好像又老了不少。

  “你這輩子就是蹲在警局裏的命!”老婆和他離婚時狠狠地丟下了這麽一句。

  命?想起這話劉孜飛苦笑了一下,沒有我們這些玩兒命辦案的警察,你晚上能睡上安穩覺嗎?從進警校的那天起,劉孜飛就很清楚,自己這一輩子鐵定是和違法亂紀的罪犯耗上了。至於結果會怎麽樣,他沒想過,反正這事兒總得有人來做,正好他也喜歡做。

  離了也好,劉孜飛甚至還有些慶幸,當初沒那麽快添個小的,現在他可以完全放開手腳去做他喜歡做的工作。

  雖然有時候覺得孤單了點。

  “劉隊~”小馬走了進來,滿眼血絲應該是一宿沒睡。

  “唔,怎麽樣?”劉孜飛剛漱了口水,趕緊吐了,也不管嘴裏的牙膏沫還在不在。

  小馬搖搖頭,沒精打采地靠在一邊:“這幾天沒什麽動靜,昨天他去公司跑了趟,不過很快就回來了,聽說因為涉案的事被公司解雇了,後來就整天窩在房裏,除了下樓買盒飯,基本不出門。”

  “解雇?現在的用人單位還真絕……”劉孜飛詫異了一下,緊接著問道,“有沒有什麽不尋常的舉動,外來拜訪人員呢?”

  “沒人去過,也沒什麽特別的行為。”小馬用涼水洗了把臉,精神恢複了些,“不過,這小子的胃口好像不錯,盒飯都是加量加份的。”

  “加量加份?你們注意看過他房間沒有?”劉孜飛的眉毛擰了起來。

  “趁他買盒飯的時候檢查過,房間裏沒人。”小馬跟了劉孜飛三年,知道他的脾氣,“這小子的作息時間也挺規律的,每天九點就睡,早上十點起來。”

  劉孜飛的眉頭總算是舒展開了:“怪人,碰上那麽多事,連飯碗都丟了,還照樣能吃能睡。”

  “可不,換別人也不會那麽安生。”小馬符合著,突然又想起了什麽,“劉隊,那邊屋子的修繕工作馬上就完成了,他要搬回去的話,我們還繼續監控嗎?”

  “繼續監控,千萬不能小看了這個年輕人。”劉孜飛點了支煙,狠抽了一口,“或許他這幾天是修養生息,回去之後才是行動的時期。”

  劉孜飛回到辦公室,翻開案件的卷宗,又陷入了沉思。從接手這兩個案子起,他一直有種感覺,案件的蛛絲馬跡隱隱透著一股說不清的詭異,這促使他不斷地探查下去,也促使他對方展的興趣越來越濃厚。

  篤篤,敲門聲響起。

  “進來。”劉孜飛回過神,應了一聲。

  “劉隊,有人找……”門開了,小馬一臉古怪地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個年輕人。

  “方展?!”


  第四章 跟老虎做回生意

  劉孜飛沒小看方展,但卻高估了他。

  這幾天方展壓根兒就沒什麽胃口,那些加量加份的盒飯全進了秦揚的肚子,至於晚上九點就關燈裝睡,也是為了不想被人看到秦揚在屋裏。

  方展很鬱悶,之前遇到那麽多不可思議的事情,甚至被警察當作嫌犯,這他都認了。可就當他回到公司,想用忙碌的工作衝淡這一切的時候,王光覺卻帶來條壞消息。

  “到財務部領雙份月薪,獎金、保密費也結算好了。”王光覺一臉遺憾地說,“今天起,你被公司解雇了。”

  整個開發部的人都懵了,方展在開發部算得頂梁柱了,怎麽說解雇就解雇?

  “你們管好自己的工作。”王光覺對愣著的職員訓斥道,把方展拉去自己的辦公室。

  方展也懵了,心想我怎麽就被解雇了呢?難不成是為了警察找我的事?

  他倒猜得準,王光覺一開口就是:“聽說你涉嫌一級謀殺,被警察傳喚了。”

  方展木然道:“是誤會,否則我不可能在這兒。”

  “我相信,你要能是殺人犯,那我就是拉登了。”王光覺沒什麽好氣,“公司那幫老家夥也不知道聽了哪門子風,自己吃喝嫖賭都不怕,你被拉去警局就怕對公司影響不好。”

  對公司影響不好?我還會教唆同事殺人不成?方展胸口有些發悶。

  王光覺拍了拍方展的肩膀:“老頭子發話,沒人能不照辦,我這個小主管更沒辦法。”

  “好吧,有什麽手續要辦。”方展連話都不想說了,隻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

  “工作移交方麵我基本都辦妥了,不用你做什麽。”王光覺從抽屜裏拿出一份文件,“隻要在這份文件上簽個字,到人事部把退工單領了就沒事了。”

  方展拿過文件,標頭那粗黑的字體讓一下激起了他的怒火。

  “行業保密確認書?!什麽意思?!”方展的聲音沉得有些怕人,“三年內不得從事相關行業,想餓死我嗎?”

  當初進公司的時候合同和保密協議上也有過類似的條款,國內軟件行業競爭激烈,一般對方展這樣的技術人員,都會有相關條文的約束,潛台詞就是不希望自己的人才將來為同行競爭對手所用。

  不過,這通常隻是形式,行業間也沒幾家公司那麽較真執行的。

  可方展卻遇到了,確認書後麵還附著他曾經簽署的合同和保密協議,這就是雙保險。

  “你參與過公司很多重要項目……”王光覺有些不忍心,但卻不得不說下去。

  世事就有那麽多無奈,也就有那麽多不得不低頭的時候,方展咬了咬牙,沒讓王光覺說下去,也沒讓王光覺為難。

  字,簽了,走出華德軟件的那一刹那,方展腦子裏空得跟什麽似的,至於自己是怎麽回到招待所的,他是一點都不知道。

  “其實丟了飯碗也未必是件壞事。”秦揚在床底下慢條斯理地說道,這幾天他一直都在屋裏,睡的是床底。

  方展根本就沒搭理他的意思,對一個睡床底都悠哉遊哉的人來說,丟份工作自然不是什麽大事。

  “不過,如果連生活費也丟了,那就比較討厭了。”秦揚從床下鑽了出來,那樣子就像剛剛走出自己的臥室。

  “生活費?你別烏鴉嘴了……”方展懶得廢話,不過還是順手摸了摸口袋。

  空的!方展僵住了,那件外套立刻被他翻了個遍,如果不是秦揚過來拉住,估計連衣服裏子都被方展拆開了。

  也難怪,方展連自己怎麽回來的都不知道,那兩個月的工資獎金保密費就更不知道怎麽被偷的了,但有一點他是知道的:今後一段時間,吃飯是個很大的問題。

  “沒事,晚飯我請。”秦揚得意地揚揚頭,從衣兜裏拿出卷紙鈔,遞給方展。

  “這……”方展本來想說“這怎麽好意思”,可一剝開那卷亂七八糟的票子,那鼻子都歪到耳朵邊去了。

  “你哪兒來這麽多一毛的?”方展費了老大勁兒才點明白那疊票子的價值——五塊兩毛。

  秦揚皺了皺眉:“才這麽點?我沒注意,揣兜裏的時候覺得挺厚。”

  “遇上我之前,你怎麽吃飯的?”方展重新打量這秦揚的那副打扮尊容,心裏直犯疑。

  “買著吃的。”秦揚咂咂嘴,“一天一頓,我胃口不大。”

  就你還胃口不大?!方展徹底沒話了,這家夥估計是丐幫出身的,那疊一毛的票子也指不定是從哪兒討來的。以小時候看武俠小說的經驗來看,秦揚這類人多半是不知道怎麽賺錢的,平時吃飯用錢什麽的都是能將就則將就的……

  甩甩頭,方展無奈地看了看手裏那疊一毛票子,再摸摸兜裏的幾個一元硬幣,好歹今天的晚飯是有著落了,可過了今晚呢?

  嗯,不對啊!秦揚怎麽知道錢被偷了?

  “你怎麽知道我錢丟了?”方展冒了一句。

  秦揚的表情顯得很奇怪:“雖然你是天卜,但並不隻有你一個人懂卜術。”

  真能算得那麽準,這家夥為什麽就不告訴我?方展暗自咬牙。

  嘟嘟,手機響了,方展隨手接起電話,是小區物業打來的,通知他修繕工作後天完成,他可以回去住了。

  “回去?下星期就該交房租了。”方展掛了電話,整個人有點蔫,“這下回去不回去沒啥區別了。”

  人倒黴,喝涼水都塞牙,現在方展對這句話的體會是相當深刻了,惹上一堆的麻煩不說,沒了工作丟了錢,這接下來的日子還真不知道該怎麽過了。

  “你是天卜,要賺錢並不難。”秦揚突然樂了,“我倒有個辦法,既可以賺錢,又可以讓警察對你刮目相看。”

  劉孜飛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滿臉的狐疑,就在幾分鍾前,這個年輕人向他提出了一個史無前例的合作建議,而且鎮定得就像是在和他約一個牌局。

  “我知道你懷疑我,我這次來是想和你合作的。”隻有方展自己才知道,那份鎮定有多虛假,“方式很簡單,我提供你們需要的任何通緝犯的線索,報酬是公安部門的懸紅。”

  “這個提議很有建設性。”劉孜飛遞了支煙過去,“不過,我為什麽要和你合作?”

  方展接過煙:“那兩個案子不了了之,對你的工作壓力不小。如果能抓捕到重大案件的逃犯,應該能幫你擺脫目前的困境。”

  沉默,兩人各自點起煙,透過幽藍的煙霧看著彼此。

  這小子也許在耍什麽花招,但他的目的又是什麽呢?隻是為了那些可觀的懸紅而已嗎?劉孜飛想道。

  秦揚的辦法還真變態,要我和警察合作抓通緝犯,這要找不到線索,就算不餓死我,也得被警察玩死,方展心虛著。

  “好,這個提議我接受。”劉孜飛摁滅了手裏的煙頭,從抽屜裏拿出一份卷宗,“先從他開始。”

  居然答應了,方展眼睛一亮,伸手去接卷宗。

  “一會兒我會給你基本資料的影印本。”劉孜飛並沒有放手,“記住,和你合作並不代表我完全信任你。”

  方展笑了,點了點頭,並沒有再說什麽。

  因為秦揚早就和他說過:“那個警察肯定不會相信你,但他會和你合作。”

  這回可真的是和老虎做生意了,拿著影印件離開警局時,方展想道。

  要找的這人叫胡紅兵,男,三十四歲,單身,本市人,在一家機修廠做工。從相片上看,胡紅兵長的是五大三粗,怎麽也想不到這家夥對女人是挺有一套的,半年前勾搭上了一同事的老婆。那同事是跑業務的,經常不在家,這倆人就索性就在家鬼混,這一來一往也很隱密。

  偏不巧,廠裏最近沒什麽業務,那男人一個多月沒出門,可把這對野鴛鴦給憋壞了。還好突然來了個單子,要那男人去趟郊縣,說是兩天來回。這女的趕緊告訴了胡紅兵,倆人安排好時間,男人前腳出門沒多久,胡紅兵後腳就溜進了他家的門。

  憋了一個多月,倆人見麵也不多說啥,扒了衣服就往床上去,正熱乎來勁兒的時候,那男的卻開門進來了。原來走的太急,他把合同文件忘在了家,這下正好撞上。

  老婆偷人,男人見了沒幾個受得了的,當場操了家夥就要揍胡紅兵。挨了兩下,胡紅兵也火了,赤條條地衝進廚房,揀了把菜刀,幾刀把那男人砍翻,當場斷了氣。

  一看男人死了,那女的也慌了,又哭又叫。胡紅兵幾下沒勸住,又怕鄰居聽到,一發狠連那女的一起砍了,也不收拾現場,直接換了衣服拿了錢,逃之夭夭。

  “夠黑……”方展念完資料,牙花都嘬爛了。

  秦揚也在感歎,不過他感歎的不是這個案子。

  “看來給你下禁錮的人手法還不是一般的重,就算我給你恢複了奇卜六門的狀態,要等你完全複原,估計還需要不少時間。”

  “複原?”方展趕緊裝傻,“哦,對,我也覺得自己沒什麽變化,這事還是你來辦吧。”

  “沒什麽變化?嗬嗬。”秦揚笑了,隨手在紙上寫下了胡紅兵的名字,“看看這三個字。”

  “是沒什麽……”方展說著突然停住了。

  那三個字怎麽會這樣?!

  ※※※

  海水能不能鬥量?常識上是不可能的,如果科學足夠發達,應該不成問題。

  不過,人是絕對不可貌相的。

  五大三粗的胡紅兵就是個例子,除了會在女人身上下工夫之外,他還是個聰明人。

  從案發當天起,他根本就沒有離開過本市。

  如果劉孜飛知道,此刻胡紅兵就躲在離警局不到五百米的地方,他絕對會氣炸的。

  這是一片準備拆遷的私房,胡紅兵就藏匿在其中一個不足十平方的亭子間裏,因為拆遷延期,原本該搬的都搬了,留下的也很少走動。至於警察,很少會來這裏盤查。

  胡紅兵不擔心這個,他很清楚,警察絕對不會料到自己就藏在這附近。但他還是很小心的,白天從不出門,隻有夜裏才去路邊攤那裏買點吃的。

  也不清楚他是怎麽弄到這個房子的,平時的作用就是帶女人來這裏偷情,所以房裏的擺設隻有一張床。當然,這麽簡單的情況下,廁所就比較成問題,白天他隻能用個桶來解決內急問題,晚上出去倒了。

  今天比較特別,可能是買的食物不幹淨,他拉了好幾次。桶滿了,可還想拉。

  “媽的,總算天黑了。”胡紅兵看了看發黑的天色,嘟囔了一句,拎著桶開門。

  廁所離得不遠,是個簡易的便池間,邊上有個糞口,供人倒糞便。胡紅兵胡亂倒了便桶,隨手一甩就往便池間裏衝。

  急的時候還就有那麽多不識相的,本來就窄的便池間門口偏偏擋著個人,不緊不慢地摸褲子準備小便,那動作還慢條斯理的。胡紅兵耐著性子等了會兒,那人又像卡了殼,嘴裏哼哼唧唧的,半天就是不拉。

  “我說你能不能快點?老子急!”胡紅兵死忍著,褲子裏還是粘了,火蹭地冒上來。

  那人轉過臉,眼睛居然是閉著的:“我也急,你看剛要出來,一叫又嚇回去了。”

  一臉落腮胡子,鳥窩頭,閉著眼,衣服都看不出顏色了,這不就是個要飯的瞎子嗎?!褲子更粘了,胡紅兵也更火了,看邊上沒人一抬腳就想踹那人。

  啪,一腳踢實在了,好痛。胡紅兵不知道怎麽的踹在了牆上,那瞎子右手拉著他的腿,左拳一下敲了上去。嘎巴,折了,又是一拳,胡紅兵連叫都沒來得及叫,直接就趴下了。

  “挺順的嘛。”邊上巷子裏走出個年輕人,直咂嘴道,“唔,這家夥身上什麽味兒?!”

  “鬧肚子,現在應該是一褲子了。”瞎子拉起胡紅兵的一條腿,跟拖死豬似的往一頭走去。

  “這小子交給你了,我通知警察。”年輕人搖頭笑著。

  那瞎子頭也不回地揮揮手,算作回答,被他拖著的胡紅兵腦袋腫得跟豬頭沒兩樣了。

  劉孜飛直到趕赴現場後還不太敢相信,警方兩個月都沒找到的胡紅兵,方展隻用了一天時間就找到了,就是模樣不太好辨認,據說那個豬頭一樣的效果是摔出來的。

  這自然是秦揚拳頭的效果,方展也沒和劉孜飛多話,隻是靜靜地看著警車把胡紅兵帶走。

  “你是怎麽找到他的?”劉孜飛遞過一支煙,順手給方展點上。

  方展沒回答,隻是盯著劉孜飛腰上的對講機,樣子很輕鬆,但眼神中又有些緊張。這些都沒逃過劉孜飛的眼睛,他很快察覺了,下意識地把對講機拿了下來。

  嘟,對講機響了一聲,緊接著傳來小馬的呼叫:“呼叫劉隊,呼叫劉隊!”

  “收到,收到,我是劉孜飛。”劉孜飛立即回答,眼睛卻一直望著方展。

  “人死了!”小馬的聲音有些底氣不足。

  “死了?!”劉孜飛望著方展有些發愣,方展衝他聳聳肩。

  “那小子裝死,我就沒加銬,沒想到他身上藏了把刀。”小馬繼續道,“車子等紅燈的時候,他抽冷子紮傷了我,想跑……”

  “所以你就開槍了?!”劉孜飛聲音沉得有點可怕,但方展覺得他的眼神更可怕。

  “當時情況混亂,我沒多想,結果一槍就……”小馬說不下去了。

  “先處理好傷口,回去再和你算帳!”劉孜飛恨恨地掐斷了通話。

  方展把煙頭丟在了地上,腿有點抖,就算劉孜飛這會兒不瞪著他,方展的心裏也有些害怕。

  因為他早知道會發生這一切。至於是怎麽知道的,方展自己還沒太想明白。

  秦揚的字並不好看,卻寫得龍飛鳳舞。

  方展驚訝的是那些字的筆劃,對於漢字,大多數人都不是完全了解筆劃構成,方展本來也是,可眼前的這些字卻飛快而清晰地在他腦中拆成了具體的筆劃。

  數字、計算、一係列長短交錯的符號……

  “上卦乾,下卦巽,得卦天風姤,四爻動,變卦巽為風,互卦離、兌。巽風秋不遠行,方位東南,這家夥在就在東南方,沒走遠。”方展的目光變得很空洞,夢囈似地嘀咕起來,“體卦克用,多動少靜,雖然通緝在逃,倒是沒有大礙。木被金克,應該在木製的拆遷房或危樓裏躲著。巽木被克,有腸胃病。”

  “這麽說,體卦乾為金,用卦巽為木,互卦見離火、兌金。”秦揚露出了關注的神色,“兌金被離火克製,兌為缺池,腸胃有病,這缺池應該是附近的廁所,胡紅兵在廁所會有點麻煩。”

  “不是麻煩,是災難。”方展一口氣道,“用卦、變卦都是巽木,木生火,離火大旺克乾金、兌金,主體被克,死相。”

  說完這些,方展一臉吃驚,此刻他的思維正在流暢地分析著,心裏卻十分愕然。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做出這樣的分析,仿佛那些東西本來就隱藏在大腦的深處似的。

  “死相,這麽嚴重?那離火代表的是什麽?”秦揚根本不管方展的反應,倒是饒有興致地琢磨起卦象來。

  “離為目疾之人、甲胄之士,所以克他的其中一個就是你。”方展一臉快要精神分裂的表情,這嘴裏還在滔滔不絕,“甲胄之士是警察,兌為金刃,胡紅兵身上藏著刀。離火克兌金,又是死相,反抗時被警察打死。”

  秦揚沉默了,方展也沉默了,前者似乎在思考著什麽,後者則是在拚命地不讓自己發瘋。

  對方展來說,這比之前的那些經曆還要刺激。

  “體用生克,互變衰旺,這些推算的感應是靈卜者的專利。”秦揚歎了口氣,“我智門沒開,還是沒法去靈活感應那麽多的細節啊。”

  靈卜者?靈卜又是什麽玩意兒?方展頭痛得厲害,這雜七雜八的卦象生克,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在大腦裏出現的,難不成自己還真是那個“天卜方展”?

  想不明白,方展習慣性地撓撓頭,既然想不明白暫時就不想了,眼前的事情已經夠多的了,索性順著走下去,至少他還有秦揚這個幫手。

  對了,卜術界各有特長,那秦揚……

  “各有各的長處,你開的那個……”方展拉了個長音,臉上開始裝傻。

  “我開的是死門。”秦揚倒也老實,或者說他根本沒想到方展會是在詐他。

  “死門?哦,死門好啊~”方展順著話頭套下去,繼續拉長音。

  他想不出死門好在哪裏,也根本不知道,人要是開了死門會有什麽後果。

  “好?好在哪裏?死門感知的‘量’不如智門和量門全麵。”秦揚莫名地感歎道,“神卜在‘四卜’中是最浪得虛名的了。”

  “量”?又是個新名詞,換別人多半這下就卡住了,方展腦筋狂轉,肚子裏冒起了壞水。

  “很有意思的見地,我倒想聽聽。”方展誠懇得像隻接近母雞的黃鼠狼。

  秦揚愣了下,隨即歎了口氣,沙啞的嗓音像講故事一般陳述了起來。

  沒多久,方展就大致弄明白了所謂“量”的概念,以他的理解,這個“量”是留存在自然界的一種信息流,並且有規律地隨著事物變化。因為物質形體的關係,通常“量”的變化速度會比事物變化速度快一些,所以隻要感知到量的變化趨勢就能預先了解到事態的發展。

  人體的奇卜六門就是感應“量”的關鍵,普通人要想涉及這個,那就真的是連“門”都摸不到了。

  在卜術界,有關卜術的運用可以說是五花八門,但從大體能力劃分的話可以分為靈卜、兆卜、神卜和紋卜類,並稱為“四卜”。當然,這四卜與奇卜六門的開合是息息相關的。

  靈卜,需要開智門,從日常信息中獲取“量”,進行演卦感應;

  紋卜,需要開量門,將“量”的感應直接以文字或圖案的方式表達出來,例如“扶乩”;

  神卜,需要開死門,能從“量”的感應中直接得到一些景象,這讓方展想起了“開天眼”;

  兆卜,需要開觀門、聆門和采門,可以直接通過人的視覺、聽覺、嗅覺去感知“量”。這種卜術有點特殊,可以隻開三門中的一門,也可以三門全開。當然,後者的難度比較高。

  可能是因為想在方展麵前體現一下自己的見解,秦揚對每個卜術的原理、特點、優劣都詳細評論了一番。方展聽得一愣一愣的,心裏暗暗記下了這些東西,他知道,搞不好後麵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得和這些東西打交道了。

  “一旦開了某個卜術所對應的奇卜六門,那麽另外的幾門就很難再開了,換句說法就是一人隻能掌握一種卜術。”聽得差不多了,方展連忙現炒現賣,“老秦你也別太在意了,這跟談戀愛一樣,講緣分的。”

  秦揚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不再言語,方展有點得意,連蒙帶套就解決了問題,看來就算自己不是天卜至少也是天才。

  不過,此刻的方展已經確定自己不是天才,但也不願相信自己是天卜。

  可之前自己所推測的事情都原封不動地發生了。

  方展是天卜還是天才,劉孜飛沒想過,也不知道。

  從職業角度出發,他不太相信未卜先知之類的說法,可除了這種可能之外,實在無法解釋這年輕人身上一再發生的詭異事件。

  “出了點意外,但還是要謝謝你和警方的配合。”劉孜飛丟掉已經燃著的過濾嘴,“明天有空的話,來我辦公室聊聊。”

  方展順口應了聲,剛想離開,眼睛卻瞪直了。

  劉孜飛遠去的身影上隱隱籠罩著一層紅色的氣霧。


  第五章 倒黴不止你一個

  這又是什麽新鮮玩藝兒?我沒眼花吧?方展腦子裏第一反應是這個。

  可不管他怎麽揉眼睛、晃腦袋,始終還是能看到那層紅色氣霧,直到劉孜飛的背影消失在巷子的盡頭。

  “這警察對你很有興趣。”身旁一個沙啞的嗓音冒了出來,“不過,他時間恐怕不長了。”

  “我對他也很有興趣。”方展不用回頭都知道,那是秦揚,“你是不是也看到他身上……”

  說到一半,方展自覺地閉上了嘴,這是廢話,秦揚眼睛看不見。

  “你說他身上的凶殺兆氣?”秦揚搖了搖頭,“我大概知道點,和女人有關,很凶險。”

  他說得很肯定,雙眼卻一直緊閉著。

  這家夥怎麽看見的?

  方展一陣納悶,嘴裏下意識地問道:“你……”

  他本來想問,你怎麽看到那層紅色凶殺兆氣的。

  但這時的腦子卻不聽使喚了,問出來的話是:“你知道現在是什麽時辰?”

  “時辰?”秦揚側了側頭,“剛過戌時。”

  方展心裏有點毛,怎麽又開始了?大腦裏像分成兩半一樣,一半大腦中,奇奇怪怪的八卦符號和數字組合有規律地開始排列;另一半則驚訝地看著,正如不知所措的方展。

  “外應見紅色凶殺兆氣,紅為火,為離;離為三,戌時按數十一,去八得六,為坎。”方展的語調沉穩,臉色就不太好看了,“得卦火水未濟,體卦為離,用卦為坎,又二爻動,變卦火地晉。”

  秦揚聽地很仔細,方展也聽地很仔細。

  既然這種奇怪的能力總是出現,那至少應該了解琢磨一下,說不定自己能有辦法控製一下。不然總這麽突然冒出來,自己習慣了倒好說,隻怕會嚇到別人。

  “坎水離火,用克體,凶險;坎為盜賊、江湖之人,該是他抓過的罪犯想報複。”方展一字一頓道,“互卦見坎水,秋季屬金,又是水相,劉孜飛凶險得厲害了。”

  “我在他身上能捕捉到女子的信息,也很凶險。”秦揚點頭,“是個女的要殺他。”

  這麽說的確有道理,方展心裏想著。

  “不對,離也代表中女,又是體卦,劉孜飛是中男。”嘴裏的回答卻否定了這個可能,“兩人關係不一般,應該是為了這個女人遭災的。”

  秦揚沒再說話,左邊的眉毛微微一揚,突然往牆上一靠,身子迅速衝向對麵。

  對麵幾步也是牆,方展一愣,哎呀,這家夥之前就因為對卦象的感應能力不足大大地不爽,該不會是剛才的話又刺激了他,恨得想撞牆吧?

  啪,啪,秦揚沒撞,隻是腳尖在牆上點了一下,一返身,另又在這邊牆上點了一下,隻三個來回身子就躥上了一定的高度,左拳呼地揮向黑乎乎的夜空。

  “嘻嘻,變卦見坤土、艮土,克坎水,你不用擔心警察會死。”空中傳來一陣笑語,一個人影從黑暗中翻出,身子一挺,雙腳迎上秦揚的拳頭。

  嗒,兩人身體都是一震,分別穩穩落地,恰好一左一右站在方展兩側不足一米的地方。

  那笑聲聽著很舒服,好像是個女的,方展眨眨眼,借著昏暗的路燈仔細看。

  不過,他嘴裏倒沒停:“不錯,但秋金旺,水相,木死,火囚,土休,坤土艮土的作用不足。”

  話說完,他總算看明白了,的確是個女的,一身深色運動裝,模樣倒挺不錯,可是……唉!

  方展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會暗自歎氣,這女孩身材很棒,眉宇間有著幾分老成。不過,臉上看著稚氣未脫,年齡最多也就十八九歲,方展有點明白自己歎氣的原因了。

  “小丫頭,是路過,麻煩你趕緊走。”秦揚的聲音很冷,“是找碴,我一定奉陪。”

  “作用不大?既然你用十應三要法,應該注意互變克應的變化啊。”女孩白了秦揚一眼,繼續說,“你不看看坤和艮代表的是什麽嗎?”

  有趣的小姑娘,方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女孩,嘴裏還在念叨:“艮為少男,閑人;坤為眾人,農人。少男與眾人都是陽盛之相,陽盛則火旺。”

  女孩得意地聳聳鼻子,又衝秦揚做了個鬼臉。

  “不過,土泄火氣,他還是凶險。你是誰?”方展說完,突然冒出個問句,也就是這個問句讓他發現了一件事——腦子又聽使喚了。

  “堂堂天卜還跟我扯嘴皮子,口氣那麽凶。”女孩臉一沉,眼睛望天道,“算了,不跟你計較,告訴你,我叫蘇彥。”

  “你姓蘇?精通卦理,飛燕穿雲……”秦揚臉色變了變,“鬼算蘇正是你什麽人?!”

  蘇彥又是一個白眼:“要是我爺爺用‘飛燕穿雲’,你的拳頭早碎了!”

  方展有點頭暈,看樣子這丫頭也不是省油的燈,鬼算蘇正又是哪方的神佛啊?麻煩真是越來越多了。

  “厲害,厲害……”麻煩多歸麻煩多,眼前這丫頭還是得打發的,方展打著哈哈,想圓場,就是一時想不出該說什麽好。

  “嘿嘿,你好像很謙虛嘛,怪不得爺爺要我來幫你。”蘇彥打量著方展,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時裝,“天卜方展,以前總覺得該是個糟老頭,原來比我也大不了幾歲。”

  “蘇老先生是不是知道了什麽?”秦揚的口氣溫和了些,但依舊有點僵硬,“蘇小姐打算怎麽幫呢?”

  “我爺爺知道的一般我都不知道。”蘇彥算是和秦揚卯上了,“他老人家要說的都在信上,你想知道的話問方展。”

  說著,掏出樣東西拋給方展。

  啪,入手很輕,原來是個卷起的牛皮信封,方展攤開,信封上用毛筆寫著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方展親啟”。

  蘇彥拍拍雙手:“我還有事要辦,回頭再找你們。”

  話音沒落,方展就覺得眼前一花,巷子裏又隻剩下他和秦揚兩人。

  “哎……”方展脫口喊了聲,心想,好歹我給你個手機號碼啊,要不怎麽找我?不過,說句大實話,方展也想要蘇彥的手機號碼,至於為什麽?隻有他自己知道。

  “別擔心,鬼算的孫女,要想找人比吃飯還容易。”秦揚淨說大實話,這有點煞風景,“信上怎麽說?”

  信中言簡意賅,寥寥數行:

  “方展吾友見安,日前觀星,忽覺心血來潮,遂起一卦,知你身犯四神煞。舊友逢難,照理當前往相助,怎奈年老體衰,行動諸多不便,故遣孫女蘇彥前往。蘇彥聰慧靈巧,得我真傳十之有六,隻是年幼頑皮,有不知禮數之處還望海涵。友蘇正字”

  方展頭大了,鬼算蘇正“吾友吾友”地稱呼他,熱情洋溢地把寶貝孫女派來幫忙,他卻連人家是誰都不知道。還有那個“四神煞”,聽著就有點怵。

  秦揚也頭大,鬼算蘇正沒人惹得起,那個寶貝孫女就更惹不起,說是給了個幫手,可照這黃毛丫頭的脾氣來看,還指不定誰幫誰呢。

  當然,最頭大的還是“四神煞”,天卜方展果然不惹一般的麻煩,看來自己要求他辦的事……

  “老秦,你怎麽看?”方展琢磨不明白,索性直接套秦揚的話。

  秦揚搖搖頭:“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那就得找地方說話,再回招待所好像有點不保險,不如直接回家看看,反正物業也通知他回去了。

  拆遷區附近沒什麽公車,想打的,兜裏沒錢,兩人隻能走著回去。等到了樓裏,時間差不多是半夜了。

  方展小心翼翼地掏出鑰匙開門,那感覺就像是在做賊,也許是怕人看到秦揚,也許是怕別的什麽,總之他覺得自己的生活已經完全不對勁了。

  “哦唷,小方啊,老長時間麽看到你了哦。”杜澤像個幽魂似地冒了出來,眼睛瞟著秦揚,“那天炸的厲害啊,修了老半天,我那邊的牆都差點穿掉。”

  “沒辦法,最近有點背運。”方展開了門,一手把秦揚往裏推,“吵醒你了,對不起啊。”

  “沒事,你曉得的,我麽睡的晚。”杜澤身子縮在門裏,脖子又長了幾分,眼睛依舊瞟著秦揚,“哦,和你說下,房東來過了,你不在,我幫你墊了三個月房租。”

  三個月房租可不算是個小數目,雖然杜澤平時喜歡占點小便宜,比如經常借了移動硬盤、攝像頭不還,比如合用寬帶不付費,再比如……可關鍵時侯他還挺幫忙的。

  “杜大哥,麻煩你了。”方展心裏熱了下,“這兩天我就想法把錢還你。”

  “不急的,最近股市也麽花頭,你先救救急。”見秦揚進了門,杜澤這才縮回脖子,“你快去招呼你朋友,我繼續上我的網。”

  方展一臉感動地進了屋,房間修繕得不錯,比之前看著舒服,牆很白。

  不過,他還看到樣更白的東西。

  秦揚的臉。

  “你到底記不記得鬼算蘇正?”秦揚繃著煞白的臉,“我可以告訴你,他就是另外一個六門全開的人。”

  “那他現在肯定比我厲害,還好和他是朋友。”方展含糊其詞,他覺得秦揚好像在害怕什麽,難道是那個什麽“四神煞”?

  “卜術界隻有天卜和鬼算才能預知四神煞。”秦揚的聲音抖了起來,“可你根本不記得鬼算,更不記得四神煞是什麽!”

  ※※※

  劉孜飛又在辦公室窩了一宿,沒回家。

  小馬左胳膊被刺傷,不算嚴重,劉孜飛看完傷勢之後命令他連夜寫出情況說明。

  逃犯也是人,警察有槍不能亂開,更不能隨隨便便就打死人,劉孜飛是這麽教育小馬的。

  反正傷的是左手,並不影響寫字,為了讓小馬有更深刻的教訓,狠點也就狠點了。

  不過,劉孜飛窩在辦公室不是為了這事,而是為了一份檔案。

  午飯後,趁著陽光,他又翻開了那份已經被翻卷了的檔案,一角的照片中,方展正咧嘴傻嗬嗬地笑著。

  劉孜飛注意的不是方展的傻樣,目光緊緊盯著個人基本資料欄:籍貫、住址、出生地全部填寫著本市。

  這不對!據調查,方展在本市沒有任何親屬,不存在出生記錄,他的口音和飲食習慣也完全不是本地人的風格。

  “連托兒所的資料都齊備,卻沒有家屬信息。”劉孜飛點著一支煙,狠狠地咬住過濾嘴,“見鬼!這小子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

  檔案是直接從保管單位調出的,封口完好,檔案資料和印章沒有偽造的痕跡,花了一晚上的功夫,劉孜飛得到的全是肯定信息。

  白紙黑字,紅色印章,看著鐵證如山,卻讓人很難相信。

  掐滅煙頭,劉孜飛突然笑了,辦案這麽多年,什麽怪事都遇到過,偏偏就沒見過方展這樣的。也許自己耿耿於懷的,並不隻是之前的案件,更多的,應該是對方展產生的好奇。

  門響了,劉孜飛定了定神,應了一聲。

  “劉隊,昨天配合抓捕的小夥子找你。”進門的刑警匯報道。

  人家是說曹操曹操到,方展倒挺神,想著他,他就來了。

  “讓他進來吧。”劉孜飛搖頭,笑了一下,有點無奈,對這小子,也許習慣了就會好些。

  方展的精神不怎麽好,一進門就打了幾個哈欠,自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衝劉孜飛歉意地點點頭,沒說話。

  劉孜飛盯著他,臉上掛著笑意,自己點上一支煙,順手從抽屜裏拿出包煙丟了過去,也沒說話。

  屋子裏沉默著,靜得能聽到煙卷燃燒的聲音,兩人互相對視,都想從對方身上看出點什麽。

  “我今天能拿到懸紅嗎?”方展忍不住開口了,很實在的問題。

  “可以,我給你辦個手續。”劉孜飛把預先準備好的文件表格拿了出來。

  把胡紅兵的資料給方展後,劉孜飛就準備好了這些東西,他有預感,這個年輕人能幫他抓到胡紅兵,自然也能拿到這筆懸紅。

  但他沒想到胡紅兵會死在押送途中。

  方展拿過表格,正巧瞥見劉孜飛左手無名指上有道淺淺的環狀勒痕。

  “你離婚了?”方展沒看過劉孜飛的檔案,腦子裏也沒起卦,但他不傻。

  一個成年男子左手無名指上有婚戒的痕跡,卻又沒戴,這答案是顯而易見的。

  “嗯,這問題私人了點。”劉孜飛隨意答道,右手不自覺地掩在了左手上。

  離為中女……方展一下想起卦象中的提示,劉孜飛離婚,那個中女難道是他老婆?窗口的陽光稍稍漸弱了些,劉孜飛身上的紅色霧氣又出現了。

  這次比昨晚更濃,更厚。

  “有沒有再談一個?”方展有點急,雖然這警察沒少給他找麻煩,可方展知道,這樣的警察卻是個地地道道的好警察。

  這年頭,“好”的物事本就不多。

  “你覺得我像有空發展第二春的樣子嗎?”劉孜飛不禁笑了出來,他覺得這小夥子倒有些可愛。

  “那你和你前妻最近聯係過沒有?”方展繼續逼問,身子越過了半張桌子。

  警察被人逼問,多半不會習慣,更何況方展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沒有。”劉孜飛忍了忍,沒發作,如實回答了,臉上多少有些不快。

  方展鬆了口氣,也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態,連忙撤回了身子。

  手續辦好了,劉孜飛叫來一名刑警,陪同方展去結算,自己則走過場似的把方展送到門口,握了握手。

  “如果她打電話給你,或者你聽到她有什麽事的話。”趁著握手的當口,方展低聲道,“給我打個電話,我可以幫你。”

  劉孜飛聽著有點莫名,不知該點頭還是怎麽,難道前妻會有事發生?

  走出警局,手裏的包沉甸甸的,錢不少,方展卻一點樂不起來。

  “四神煞是卜術高手才會遇到的反噬,來自卜術六神中最凶惡的四神。”秦揚昨晚的話依舊清晰,“白虎、玄武、勾陳、騰蛇,一煞凶過一煞,連鬼算蘇正都為之動容,更不用說是還沒完全恢複的你了。”

  雖然這四神方展隻聽說過前兩個,不過什麽勾什麽蛇的,光聽名字就不是好貨。自己是不是天卜還不知道呢,一轉眼又惹上了這麽些東西,真不是一般的黴。

  “白虎,我那天在鳳凰坡遇到的白色大老虎……”方展想起那隻老虎,估計就是了,是又怎麽樣呢?還是沒頭緒,這麽想著,一陣睡意湧來。

  “嗯,那隻白虎就是煞氣化神,你現在有沒有什麽感覺?”秦揚緊張著,如果方展這個天卜能夠感覺到煞氣的“量”,起卦卜算得出對策,那事情應該會好辦很多。

  “啊~有感覺,睏得厲害。不行,我得睡會兒。”方展來了個老大的哈欠,“你自便,別客氣,沙發、床底……啊~浴缸,愛睡哪兒睡哪兒……”

  話沒說完,人倒在床上已經呼開了。

  秦揚沒轍,來回轉了兩圈,從櫃子裏翻出兩條新被子,一條給方展蓋了,自己裹著一條直接躺在沙發上也睡了。

  忙了一整天,他也覺得很累。

  大概是兩人都太累的緣故,這一覺足足睡到第二天十點半,要不是秦揚催著起床,依方展那架勢隻怕又要睡上個一天一夜了。

  秦揚這麽催有他的打算,一則今天該去警局那懸紅了,兩人身上加起來不足一塊二,這日子總得過下去;二則嘛……

  窗口不知什麽時候貼了張字條,上麵寫著幾行字:

  “爺爺說,用卜術可以做好事也可以做壞事,可兩樣都不能過頭,不然就會反噬。既然方展你神煞在身,可以做點好事衝煞,我差不多忙完了就來找你們。”

  末尾又加了句:“昨天你倆比賽打呼嚕,誰都沒贏。”

  落款沒署名,直接畫了個吐舌頭做鬼臉的小女孩,那樣子和蘇彥倒有幾分神似。

  這小丫頭本事不小,昨晚什麽時候溜進來的,連秦揚都沒發現,換作是上次那兩個姓柳的女孩,他倆肯定看不到今天的太陽了。

  “鬼算的話應該沒錯,反正你要去警局,順便看看那警察的狀況。”秦揚寫了張字條塞進方展衣兜,“我去警局附近等你,有事直接聯絡。”

  想到這兒,方展才記起兜裏還有張字條。

  “不會是老秦的手機號碼吧?”字條上是寫著一串手機號,方展樂了,秦揚連衣服都快破完了,居然還養著部手機?

  猜沒用,打了再說,一撥號,隻響了兩聲,那頭就傳來秦揚沙啞的嗓音。

  “錢拿到了。”方展簡要道,“你在哪兒?”

  “你左邊,郵桶邊上。”語聲很清晰,方展一轉頭,就看見秦揚靠在郵筒上,手裏拿著部不知哪個年代的手機。

  “那警察怎麽……”秦揚沒掛電話的意思,但方展卻沒聽清他後麵的話。

  因為有陣奇怪的聲音傳進了他的耳朵,女人,哭喊聲,一種爆裂聲,嘈雜聲,有人在痛苦地喘息。

  “要出事!”方展脫口而出,一反手把包拋向三米外的秦揚,掛了電話往回就跑。

  秦揚穩穩地接住包,身子閃進一旁的弄堂,幾下也沒了人影。

  “占線……”劉孜飛掛了電話,順手把手機丟在了副駕駛座上,拉響警報,車子在慢吞吞的車流中穿梭起來。

  鄭國棟,現年三十七歲,刑滿釋放人員,無業。於今日下午十三點二十分左右,手持自製槍械闖入市北電信營業所,挾持該營業所員工李月蘭……

  劉孜飛幾乎能把剛才的匯報一字不漏地背下來,李月蘭就是他的前妻。

  鄭國棟入獄十年,是劉孜飛親手把他抓進去的,十年時間應該能磨滅很多事情,可沒想到,鄭國棟出獄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報複。

  車子進了城市的北區,遠遠的就能看到許多警車圍在一座大樓前。劉孜飛靠邊停了車,打開車門,頓了下,又抓過副駕駛座上的手機。

  “劉隊?出去執行公務了。”值班刑警沒多搭理方展。

  “你知道……他去……的是什麽地方嗎?”方展跑得太急,還在喘。

  “不知道。”刑警白了他一眼,“知道也不能隨便告訴你啊。”

  “我有急事!”方展急了,嗓門有點響。

  “叫什麽叫?來這兒的都有急事。”刑警指指對麵,“登記,排隊,等會叫你。”

  方展差點氣炸,這小子什麽態度?!也就在這個時候,手機的短信鈴聲響了。

  “市北電信營業所,持槍挾持,人質是我前妻。劉孜飛”

  信息的後半段方展是跑著看完的,這裏到城市北區……該死!兜裏就兩毛,那一包百元大鈔全丟給秦揚了!

  “嘿,哥們兒,姓方?”一輛出租停在了邊上,司機探頭叫著。

  方展愣愣地點頭,不知道這司機幹嘛。

  “愣啥呀?上車,這兒可是禁停區。”司機開了車門一連迭數落著。

  “麻煩去市北電信營業所,要快!”方展也不管怎麽回事了,鑽進車子直接指揮司機。

  “成,去東北都成,你哥們兒給了一千五,這車今天姓方。”司機一拐方向盤,車子躥進上了馬路。

  秦揚這家夥,一千五打輛的,夠奢侈,方展沒空計較這個,更沒空和那司機囉唆,直接綁上了安全帶。

  車子左衝右突,見縫插針,闖了三個紅燈,直接衝向城市北區。

  市北電信營業所前,一個滿臉麻子的男人挾著個三十左右的女人,手裏的槍管頂在那女的下顎上。

  “鄭國棟,把槍放下,你以為你還跑得掉嗎?”劉孜飛逼視著那個男人,手裏的九二式手槍死死瞄著他的眉心。

  “跑?我他媽就沒打算活著回去!”


  第六章 該死的總是逃不了

  頂在李月蘭下顎的槍管又陷進去了幾分,皮膚上開始有了淤青。

  “要她活命可以,拿你的來換!”鄭國棟眼睛裏全是血絲,“先衝自己大腿上來一槍!”

  “你以為你會有機會開槍嗎?”劉孜飛堅定得像個石像,九二式手槍的準星一刻不離鄭國棟的眉心。

  眉心後麵是大腦中樞神經的關鍵部位,一旦擊中,一秒鍾內鄭國棟的所有神經係統都會停止運作,自然也無法扣動扳機。

  “有種瞄準我眉心打!”鄭國棟突然狂笑起來,隨即揚了揚左手。

  這個動作讓鄭國棟的目標更明顯了,劉孜飛卻沒有開槍。

  因為他看見了一個張開的金屬夾子,看見了鄭國棟胸前那排黃褐色的管狀物。

  一根紅色的導線連接在夾子和管狀物之間。

  觸合式引爆裝置?!劉孜飛手心冒汗了,他明白,鄭國棟手裏捏著的夾子是個簡易引爆器,隻要一鬆手,身上的爆炸物就會引爆。

  如果開槍的話,不僅是李月蘭和自己,周圍的人也會因此受到波及。

  “所有人立即撤離現場!”劉孜飛果斷地命令著,並沒有放下手槍。

  “不許撤!”鄭國棟狂吼,“敢撤我就引爆炸藥!”

  警戒線外圍觀的人並不多,一聽到他倆的話,立刻就亂了。也是,看個熱鬧把自己給搭進去了,真要炸起來,指不定缺點啥,沒準還把命給送了。這熱鬧看的!

  亂歸亂,還真沒人敢離開,誰不怕死呢?

  劉孜飛不怕死,從他穿上警服的那一天起,對死亡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鄭國棟也不怕死,橫豎爛命一條,豁出去幹,就是要報複劉孜飛。

  可李月蘭怕死,前段時間認識個條件不錯的男人,好日子才剛開始。

  “按他說的做!”李月蘭突然來了一嗓子,劉孜飛愣了,鄭國棟也有點意外。

  “自從跟了你,就沒過過好日子!”李月蘭吐沫橫飛地叫著,“就算離了還要被你連累,我當初就不該嫁你這個掃把星!”

  吱,出租車鑽出小路,一個擺尾躥上大路,兩三下擠出車流,從一塊漂亮的草坪上碾了過去。

  “你……小心點……”方展有點反胃了。

  “沒事,收了錢,咱就得把事兒給做漂亮了。”那司機還真來勁,一拐方向盤,車子衝出了綠化帶,猛地停下了,“哥們,到了,喲,怎麽吐了?”

  方展吐了會,用衣袖胡亂擦了下,定定神,跳下車子直衝電信營業所。

  “哥們,我在這兒等著,這車今天姓方~~”司機在後麵喊道。

  方展沒回頭,直接揚了揚手,算作回答,他現在根本顧不上搭理這個“有趣”的司機。

  “劉隊,你可千萬別出事……”隨著腳下的速度加快,行人驚訝地看到一個小夥子像獵豹似地衝向市北電信營業所。

  現場的人都安靜下來,隻有李月蘭歇斯底裏的叫聲還在不斷回蕩。

  “我跟他離了!我跟他沒關係!”李月蘭滿臉眼淚鼻涕加口水,“劉孜飛!你欠我的!你不開槍,你就是孬種!”

  砰!劉孜飛身子一抖,九二式手槍冒出一縷青煙,啪,單腿跪在了地上,左腿立刻鮮血如注。

  “放了她……”劉孜飛的牙縫裏迸出三個字,腮骨已經鼓了起來。

  鄭國棟愣了下,很快便又狂笑起來:“放?沒那麽便宜!右腿再來一槍。”

  “放了她!”劉孜飛怒吼道,“她和我沒關係!”

  “你他媽少跟我威風!我管你倆有沒有關係?!”鄭國棟罵道,“隻要你願意為她衝自己開槍,我就不能放!”

  “聽他的!開槍啊!”李月蘭這時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瘋了似的大哭大叫,“開槍啊~”

  砰,又是一槍,劉孜飛整個人跪倒在地,左手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去,手裏依舊握著槍。

  “好!劉孜飛,你他媽算條漢子!”鄭國棟一拉李月蘭的頭發,“老子就仗義一把,給你個痛快,讓這個臭娘們給你陪葬。”

  說著,把槍對準李月蘭的太陽穴,就要扣動扳機。

  砰,第三聲槍響,鄭國棟手一麻,自製槍飛了出去,李月蘭嚇得兩眼一翻,身子軟了下去。

  “放了她!”劉孜飛跪在地上,槍卻還是指著鄭國棟,那聲音沉得可怕。

  周圍的刑警眼裏都快冒出火來了,幾個年輕的沉不住氣,悄悄自兩邊摸了上去。

  “媽的,你要這臭娘們,我就給你!”鄭國棟嘴角閃過一道詭異的笑容,一把將李月蘭推向劉孜飛,自己猛地伏下身子。

  嗖,一道人影飛也似地衝過人群,從警戒線邊一閃而過,守著的刑警還沒回過神來,那人影已經衝到了劉孜飛跟前。

  蓬,人影一腳把李月蘭踹飛,拉起地上的劉孜飛滾向一邊。

  轟!一片煙塵夾著血霧爆了開來,空中落下一堆碎塊。

  李月蘭的身上居然也綁著炸藥!

  “方展……”劉孜飛看清了那人的樣子,“你瘋了!”

  方展張了張嘴,像是說了句什麽,樣子很急,可劉孜飛的兩耳嗡嗡作響,一點也聽不清。

  “讓開!讓開!”鄭國棟瘋狂地吼著,手裏緊緊攥著那個夾子,逼迫周圍的刑警退開。

  趁著剛才爆炸後的混亂,這家夥從側麵逃走,正撞上兩個年輕刑警,情急之下直接闖進了圍觀的人群。

  “不想死的就讓開,老子身上的炸藥沒長眼!”鄭國棟繼續威脅著。

  看到鄭國棟闖過來,大多數人都逃開了,除了圍著的刑警外,還有幾個來不及逃開的人隻能留在原地。

  方展不關心這個,他知道,鄭國棟跑不了,火焰騰升,又土克水相,這家夥今天是死定了。

  他擔心的是劉孜飛。

  就在剛才跑過來的時候,他又聽到了那些奇怪的聲音,隻不過,這次更清晰,女人的慘叫聲、爆炸聲。

  他沒理解是怎麽回事,但當遠遠看見現場的景象時,腦子裏突然迸出四個字:“橫死兆氣”!

  是李月蘭!她身上那股黑色霧氣濃得可怕。方展急了,腳下一發力,速度竟快得驚人,直接衝了過去。在踹開李月蘭之前,他根本不知道李月蘭身上有炸藥,這像是出於本能。

  照說這一切應該結束了。

  可爆炸過後,劉孜飛身上的紅色霧氣竟轉為濃厚的黑色,一點不比李月蘭身上的遜色。

  “五色黑為水,坎水克離火!”方展腦子飛快轉動著,“是水!劉孜飛會死在‘水’上!”

  水池?沒有;噴泉?沒有;水管?沒有;下水道?也沒有……水,水,這水在哪兒?!方展焦急地四處張望著,連一旁刑警的問話都沒聽見。

  這水究竟是什麽?!方展望了下劉孜飛,那層黑色霧氣就快吞沒他的身體了。

  “別為難他,回去再說。”一旁的刑警見方展不答話,想要動手,被劉孜飛製止了。

  刑警見隊長發話,也隻有不再追究,幾個人抬起劉孜飛就要送去車上。

  與此同時,鄭國棟還在叫囂,威脅著要刑警給他準備輛車。刑警當然不會照辦,鄭國棟從腰裏掏出把刀子,瘋狂地砍向周圍的人。

  一個農民模樣的老漢被砍中了後背,頓時倒地,鄭國棟砍紅了眼,上去就要補上兩刀。

  “你奶奶的!砍俺爹?!”一個愣小夥躥了上來,伸手掐住鄭國棟,迎麵就是一個頭槌。

  鄭國棟被撞了個正著,腦袋嗡地就暈了,小夥子順手按倒,一頓老拳招呼了上去,那架勢看著就是個老打架的。

  “找……死……”鄭國棟嘴裏流著血,瞥了眼圍上來的警察,一發狠,鬆開了右手的夾子。

  “要死你去死!”那愣小夥倒也不傻,看見他鬆手,牛勁上來了,反手使個大背胯,鄭國棟叉手叉腳地被甩了出去。

  “艮為少男,坤為農人。”方展正巧看見這一幕,看來互卦變卦是出在這個愣小夥身上,那鄭國棟……

  “糟了!”方展幾乎是貼著地麵躥了出去。

  鄭國棟摔過去的地方很寬敞,沒人,隻有一排紅色的消防栓立在那裏。

  劉孜飛被刑警們抬到了車邊,正硬挺著要坐上車後座。

  兩邊的距離也就五米的樣子,爆炸肯定波及不到。

  可消防栓的噴口正對著劉孜飛,而警車的邊上正立著個不小的變電箱。

  蓬,鄭國棟的身子落下,後腰正砸在消防栓上;

  咯,脊椎傳出一聲清脆的響動;

  嗒,他手裏的夾子合上了;

  轟,炸藥爆炸了;

  噗,消防栓一下爆裂,高壓下水柱像箭一般射向警車。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警車邊的人都看到了,大家都盡力閃向一邊。

  除了劉孜飛,他的腿完全不能動。

  “該死的總是逃不了。”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消失在人群中,“天卜也不過如此。”

  ※※※

  一股水柱的衝擊力不可怕,撞上劉孜飛的話最多隻是個骨折。

  要命的是,這一衝就是一排水柱,疊加的力量能把車都撞出去老遠。

  更何況,車邊上還有個變電箱,車一撞,水一漫,後果……

  現場估計沒人會這麽想,爆炸讓人們處於驚慌混亂之中,連車邊那些躲開的刑警也隻是下意識的反應。

  劉孜飛就更沒注意那麽多了,他這會兒的腦子是一片空白。爆炸發生時,他本能地望向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到的卻是一片白茫茫的東西。與此同時,一個人影突然橫到了麵前,他還沒來得及反應,那人影一頭撞在他身上,兩人刹不住,直接翻倒在車裏。

  轟,嘩,車子猛地震了一下,冰冷的水夾雜著大量玻璃碎片劈頭蓋腦地落了下來。

  車沒翻,可還不算完,在水柱撞擊力的推動下,車子橫著撞向了變電箱,蓬地一下,整個箱子全開了花。

  閃在一邊的警察都傻了,這變電箱裏是整座大樓的供電線路,水又是導電的,劉隊這回準得蓋國旗了。

  方展的腦袋暈的厲害,剛才那一撞太用力,把劉孜飛撞進車子之後,腦袋又碰在了車門上,滿耳朵都是嗡嗡的聲音。緩了幾秒鍾,算是清醒點了,剛想起身,就覺得衣服一緊,整個人翻了個個兒,身上死死地被人壓住了。

  “又是你……”身上那人哼了一聲,手一鬆,無力地倒在了一邊。

  “是我。”方展晃晃腦袋,透過一堆閃亮的星星看清了對方,那是劉孜飛,“差點被你掐死。”

  “怎麽回事?”劉孜飛疼得臉色刷白,額頭上也不知是汗還是水,卻還能說話。

  這一問方展徹底清醒了,水,變電箱,趕緊出去!

  他也不知道哪來的勁,一貓腰,兩手拽著劉孜飛就往車門外摔,自己跟著順勢翻倒,兩人跟滾地葫蘆似的跌出了車門。

  啪,地上都是水,他倆一跌出來,旁邊的刑警沒敢去扶。

  變電箱壞了,這水可是導電的!

  “愣著幹嘛?!”方展坐起身子衝刑警們叫道,“快過來幫把手啊!”

  刑警們更愣了,變電箱電纜的裸頭都出來了,水裏居然沒導電?這回劉隊不用蓋國旗了……

  幾個刑警一轟而上,把劉孜飛搬去一邊安全區域,方展自己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跟著過去。

  劉孜飛被放在一邊的石台上,方展點了兩根煙,遞過去一根,一邊抽著一邊咧嘴。

  “謝謝……”劉孜飛說話有點困難,狠狠地抽了兩口。

  他很快就看清了現場的情況,心裏明白,今天欠了方展兩條命。

  “不怪我妨礙公務就行,噝~”方展揉了下左胯,痛得咧嘴。

  “那就兩清了,回頭我會找你。”劉孜飛又狠狠抽了一口煙,“這煙抽著真費勁……”

  方展也才發現,自己的煙快熄了,伸手一摸,整包煙都濕了,難怪抽著費勁。

  兩人對視了一眼,同時笑了,接著又都咧開了嘴,原來笑也會那麽痛。

  救護車拉著警報開走了,方展揉了揉胯骨,回身要走,卻被人迎麵攔住了。

  “你們隊長說過,不用做筆錄了。”方展以為是哪個刑警。

  “看來撞得不輕。”那沙啞的聲音……秦揚?

  “你還真會挑時候出現~”方展丟過一個大白眼,“我以為你攜款潛逃了呢。”

  “攜款潛逃?我去斷電斷水了。”秦揚愣了下,臉上掛著奇怪的神情,“不是你發的語音短信要我去做的嗎?”

  “語音短信?”方展也愣了下,不過他腦子運轉的速度倒挺快,“哦,是啊,剛才撞的太厲害了……”

  難怪剛才消防栓的水柱沒有繼續衝擊,難怪剛才變電箱的電纜沒有漏電,如果秦揚不去斷水斷電,自己和劉孜飛估計死了好幾次了。

  可自己根本就沒發過語音短信給秦揚,誰有這麽大本事,不但知道應該及時斷水斷電,更能模仿自己的聲音通知秦揚。蘇彥?鬼算蘇正?應該不會,如果真是他們,又何必裝神弄鬼呢?也許是之前給自己發短信的那個人,也許是……

  方展搭著秦揚的肩膀,慢慢走著,腦袋裏一團亂麻。他沒說實話,事實上他也不敢對秦揚說實話,直到現在他還不能完全信任秦揚,更不能確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天卜。

  可這樣,腦子裏的疑問便越來越多了。

  那輛一千五的出租車還老老實實地停在綠地邊,兩人上了車,方展痛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秦揚招呼著司機,車子直奔方展家裏。

  “噝……還真來勁兒!”一進門方展就倒在了沙發上,又碰到了胯部,疼得一呲牙。

  “可能傷到骨頭了。”秦揚眉頭皺了下,伸手去摸了摸。

  這一碰,方展差點沒吼出來,整個胯骨跟挨了一錘似的。

  “關節有點錯位,我給你正正骨。”秦揚想扶方展躺平,手剛觸到方展的頭部卻停住了,“你的六門……”

  “他的六門被製住了。”一個清脆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五門全閉,隻有智門還開著,而且是大開。”

  “抑製的手法很古怪,居然能夠重複作用。”秦揚好像早就知道身後有人,但卻沒有回頭,扶正了方展的身子,雙手飄然一擺,看樣子又要發動絕學“靈犀指”。

  “若無彩鳳雙飛翼,縱有靈犀也難通。”清脆的聲音繼續道,“他六門受製,你的靈犀指隻能暫時去除,治標不治本。”

  秦揚哼了一聲,眉頭高挑,手下疾如閃電在方展身上連點數下,方展倒沒發出一絲聲音,也不知什麽時候,他已經昏迷了過去。又點了兩指,秦揚額上漸漸浮出了汗珠,原本飄逸的指法也開始有些紊亂了。

  啪,一隻白皙的手掌輕飄飄地打在肩上,秦揚下意識一指點向方展,說來也怪,這一指下去,方展突然有了反應,不過還是沒有醒。

  “鳳翼掌?”秦揚咦了一聲,依舊沒有回頭,手指緊接著點向另一處,身後那人同時又在他肩頭擊了一掌。

  兩人就這麽一掌一指地配合了約摸半個小時,昏迷的方展終於醒了過來。

  “老秦,你別按,骨頭都快給你拆了。”方展開口就來這麽一句,思維似乎還停留在昏迷前的一刻,痛得呲牙咧嘴的。

  “哦,是不是這兒痛?”秦揚抹了把汗,伸手輕輕按在他胯上。

  “哎,對,就這兒……啊!”方展還沒回過神來,秦揚的雙手突然一錯,腿胯間咯地一聲輕響,骨頭正位了。

  “你……還真下狠手啊……”方展差點疼死過去,一抬頭正看見秦揚背後那人,“蘇彥?你怎麽……”

  方才幫忙救醒方展的正是蘇彥,小丫頭笑盈盈地叉手站在一邊,直衝方展吐舌頭。

  “赫赫有名的天卜像個大男孩一樣,還怕痛。”蘇彥取笑道,“要傳出去非被人笑死不可。”

  方展臉上一紅,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正想找個什麽理由轉開話題,眼睛卻突然直了。

  秦揚僵在了那裏,他原本是想坐下,但動作隻做了一半。

  蘇彥的笑聲停了,保持著叉手站立的姿勢,嘴巴抿得緊緊的。

  屋子裏一下安靜了起來,三個人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僵持著不動,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客廳的正中。

  這家夥怎麽跑出來的?方展的神經都快繃斷了,這種緊迫的感覺遠比第一次看到那東西時更為嚴重。

  客廳正中放著一張簡陋的茶幾,上麵本來胡亂堆放著一些雜誌、光盤,現在又多了一樣“東西”,確切的說,是臥著一大樣“東西”——一隻體形龐大的白色老虎!

  白虎性狠,主刀兵、凶殺,見血光,四神煞的煞氣化神中白虎是最猛烈的一個。方展記得很清楚,當初秦揚提過這些,而自從那次見過白虎之後,身邊的流血死亡事件就沒停過。

  方展突然冒出個念頭,這四神煞應該是報應在他身上,可之前的事情卻像是報應在他周圍人的身上,難道這裏麵有什麽名堂不成?

  要說這方展也夠特例的,秦揚蘇彥兩人一付嚴陣以待的樣子,偏他還有功夫在那胡思亂想,而那隻白虎已經慢慢站了起來。

  秦揚動了,身子轉向白虎,兩手按在太陽穴上。

  蘇彥也動了,不知從哪裏摸出個小巧的油燈,正要點上。

  方展沒動,他有點納悶,那隻白虎雖然還和鳳凰坡見到時一樣巨大凶猛,但眼裏完全沒了那股子狠勁,相反的倒有點蔫。

  更納悶的是這麽緊急的時刻,他突然犯起了煙癮,手不由自主地摸出了那包半幹的煙,抖出一支,湊近了打火機。

  呼,打火機的火苗竄起老高,煙是點著了,方展的眉毛差點沒燒掉。

  秦揚和蘇彥隻顧注意白虎,沒料到方展會露這麽一手,都被嚇了一跳,手上的動作不由停了下來。

  “丁火克庚金。”方展悠然吐了個煙圈,手裏打火機的火苗竄的更高了。

  其實他被嚇的更厲害,早想抖手甩了打火機,可大腦和身體又莫名地不受控製了,還悠哉遊哉地冒了這麽句莫名其妙的話。

  那隻白虎好像更蔫了,而且有點怕方展手裏的火焰,身子微微伏著,一付病貓樣。

  方展深吸了一口煙,對著手中的打火機猛吹一口,那火苗呼地鋪開一大片,洶湧地衝向那隻白虎。

  整個房間掠起一道赤紅的火光。


  第七章 鉤子難纏惹上身

  說來也怪,那隻白虎像紙糊的似的,那火一撲過去,焰頭猛竄一下,這麽大隻白毛老虎就燒沒影了。

  白虎是沒了,可茶幾上的雜誌、光盤還在,而且還都是易燃的東西,被火焰這麽一燎,三兩下就著了,呼呼地直燒,要不是秦揚手快,從廚房弄了盆水澆滅,屋子裏這三人隻怕是要步白虎的後塵。

  “咳,咳,這味兒還真衝!”屋子裏一股濃濃的白煙,嗆得方展半死。

  這不廢話嘛?哦,知道衝你還燒?一燒還這麽大火。

  方展才沒心情說廢話,他心裏犯著嘀咕,自己剛才的舉動指不定又有什麽講究了,就跟之前幾次卜卦似的,可這裏頭到底有什麽講究,他是真不知道,隻能拿廢話套秦揚蘇彥他倆。

  “爺爺沒說錯,你真是個怪人。”蘇彥唬著臉道,“有你這麽用五行破煞的嗎?!”

  說著伸手要去開窗,秦揚身子一動,一下攔住了她。

  “別開窗!”秦揚蹲下身子,滿臉古怪,“小心這煙。”

  “散散煙也好,你還怕有人報警?”方展回答不上蘇彥的問話,正好借機轉移話題。

  蘇彥沒開窗,秦揚這一提醒,她立刻警覺地在房間裏打量了起來,兩隻眼睛瞪的大大的,視線落在了床邊。

  秦揚繼續蹲著,右手按在地板上,像在感覺什麽,突然眉頭一皺,左手指向床的位置。

  “在那兒!”

  “丁火生戊土,就知道會成這樣。”蘇彥的視線一刻不離床邊,話卻是向著方展說的,“就算你知道下一煞是它,也不用這麽著急換煞。”

  方展正一頭霧水地看著他倆擺造型,一聽這話,知道又沒什麽好事了。換煞?難道白虎這一煞沒滅,而是變成了另外一煞?

  腦子裏想著,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看向床邊。

  床邊不知什麽時候盤著條土黃色的大蛇,臉盆大小的頭高昂著,一條紅紅的信子吐進吐出,那尾巴是黑色的,末梢像個大號的鉤子,在地上擺來擺去,像要勾什麽似的。

  自小方展就怕蛇,更別說這麽大條的了,嚇得他差點沒躥到秦揚身上去。

  “勾陳……難纏的家夥。”蘇彥狠狠地瞪了方展一眼,還想說下去,那勾陳突然動了。

  勾陳盤緊了一圈,頭縮在盤成一圈的身體上,方展注意到它那雙碧綠的眼珠子直瞪瞪地盯著自己,鉤子樣的尾巴也正對著自己蠢蠢欲動。

  嗖,還沒等方展反應過來,勾陳的尾巴彈射了出來,鉤子直衝他的脖子,那速度方展能看清動作,卻不夠時間躲開。

  哢嚓,哐,一排木板平地橫在了大蛇和方展之間,撐著木板的那人正是秦揚。

  勾陳的尾巴沒收住,撞在了木板上,倒沒發出什麽響動。勾陳好像很忌諱這塊木板,沒再繼續攻擊,而是收回了尾巴。

  “用靈犀指拿來摳地板,你覺得這塊木板能擋住勾陳幾次?”蘇彥站在一邊搖頭,一點沒幫忙的意思。

  “甲木克戊土,我不太精通五行破煞,但不能看著方展被勾陳煞氣上身。”秦揚聲音沙啞得更厲害了,他居然把木製地板硬生生地扣起了一排。

  方展好像有點明白了,五行相克,這條大蛇就是四神煞裏的勾陳,屬土,怕木頭。腦子一轉,他直接瞥向南邊的那個大衣櫃,這可是實木的,躲進去的話,勾陳一定沒轍。

  想著他就偷偷的摸去了衣櫃邊上,拉開了櫃門,一隻腳直接邁了進去。

  那邊秦揚和蘇彥都盯著勾陳,沒注意他,可勾陳卻是一直盯著方展,見他要鑽櫃子,尾巴又是一彈,猛地在空中轉了個向。

  秦揚的位置夠不著,蘇彥又不幫忙,勾陳的尾巴眼看就勾上方展的後脖梗了。

  “小心!”秦揚脫口叫道。

  方展的身子已經進了衣櫃,聽到叫聲,連頭都沒敢回,反手就要把門關上。也就在關門的瞬間,他覺得右手倏地一麻,整條胳膊立刻軟下來,開始使不上勁了。

  扭頭一看,右手腕上纏著那根勾尾,尾巴後半截抖動著正在收縮,方展心一涼,下意識地抬頭,正好和勾陳來了個臉對臉。他本來就怕蛇,這麽近對上就更怕了,整個人就跟瘋了似的拚命往外甩手。

  哢嚓,被他這麽死命一甩,衣櫃的半扇門撞飛了,勾陳的上半身也給抖了出去,可尾巴還在他手腕上纏著。

  秦揚和蘇彥站在那裏沒法幫忙,隻好看著方展掄著胳膊甩勾陳。

  勾陳畢竟是神煞,被抖了兩次之後,身子在半空一擰,又衝了過去。方展的右手已經麻木得抬不起來了,再要甩開勾陳是不可能的。他這一急,也不知道哪來的勁,左手猛地把另半扇櫃門給拽了下來,掄圓了照著勾陳的腦袋就砸過去。

  看到櫃門砸過來,勾陳倒也怕,擺頭躲了過去。可它身子還在往前衝,一頭撞在了方展的胳膊上。

  這一撞,奇怪的事情來了,勾陳連頭帶身子全部撞進了方展的胳膊,那麽大的一條蛇隻幾下就沒入了皮膚和肌肉,就剩下那個鉤子還掛在方展的手腕上。

  方展更急了,可這次他沒采取任何行動,眼一黑,直接暈過去了。

  對一個習慣了忙碌生活的人來說,安心靜養之類的“享受”純粹是一種折磨,就比如現在的劉孜飛,整天在病床上翻來覆去,渾身不自在。

  腿上的槍傷問題不大,他開槍時特意地避開了骨頭和主動脈,槍口又離開了一定的距離,所以沒有造成特別嚴重的創傷。

  “這兩槍打得挺在行的。”武警醫院的醫生這麽打趣道,“劉隊,什麽時候教我兩招。”

  劉孜飛笑了笑,對於這樣的突發狀況,他完全是憑經驗,教可沒法教,總不見得隔幾天就衝大腿上開一槍做試驗吧。

  可這畢竟是槍傷,動一動創口就生痛,加上失血過多,劉孜飛還是得老老實實地在醫院靜養一段時間。

  也就在他渾身難受的時候,小馬拎著大包小包地闖了進來。

  “幫我找下方展。”劉孜飛想逮到了救星,劈頭就是一句,“我要見他。”

  小馬呆了呆:“劉隊,您安心養傷要緊,我今天可是代表大家來看您的。”

  “身體沒事,就是太悶了。”劉孜飛衝小馬做了個吸煙的手勢,“連這都不行。”

  小馬樂了,衝外麵看了看,關上房門,又打開床邊的窗戶,遞過一支煙,點上,順手把剩下的煙塞進劉孜飛的枕頭下。

  “最近安排一下,我必須見方展一麵。”劉孜飛狠狠地吸了兩口,連尾煙都吞了下去。

  看著他一臉沉重的樣子,小馬點了下頭,他很清楚劉孜飛的個性,現在要勸他安心修養,也隻是白費口舌。

  房門敲響了,劉孜飛和小馬像上了發條似的連忙處理掉煙頭,順手扇了扇空氣中的煙霧,動作出奇的敏捷。

  “進來。”劉孜飛蓋好被子,裝作沒事一樣應了一聲。

  門開了,走進一個醫生。

  “怎麽這麽大煙味?”那醫生皺皺眉,翻開手上的病例,“三十二床劉孜飛,腿部槍傷。”

  劉孜飛隨意地點點頭,小馬有點緊張,生怕醫生追究他們在病房抽煙。

  “做下傷口檢查。”醫生漫不經心道,“無關的人麻煩回避一下。”

  小馬乖乖地出去,帶上門,靠在牆邊等著,心裏有點納悶。

  這醫院真怪,劉隊又不是女人,傷口檢查還要旁人回避的?也許是怕細菌感染吧。

  簡單地檢查了傷口的狀況,醫生沒說什麽,隻是點點頭。劉孜飛趁空打量了他幾眼,覺得這醫生有些奇怪,但一時又想不起奇怪在哪裏。

  就在劉孜飛琢磨的時候,醫生從兜裏掏出了一副一次性注射器,熟練地拆開,吸入針劑,彈了彈針管,就要給他注射。

  “需要注射嗎?”劉孜飛覺得不對勁,下意識地往回收了收胳膊。

  “你這人怎麽這麽多事?需要不需要注射要聽醫生的!”那醫生橫了他一眼,隔著口罩大聲訓斥道,“傷口有些炎症,需要注射抗生素。”

  也對,劉孜飛沒再說什麽,傷口真發炎的話,麻煩挺大的。

  撩起袖管,針頭對準脈管紮了下去,就在接近皮膚的時候,針頭突然停住了。

  “你幹什麽?”醫生的聲音更嚴肅了,嗓門卻刻意地壓著,劉孜飛有力的右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

  “偽裝得不錯,可還是露了馬腳。”劉孜飛輕蔑地笑著,手上加大了力度,他的手勁很大,一次辦案時,曾空手捏斷過持槍歹徒的手指。

  可這一捏,卻絲毫不起作用,醫生笑了,因為戴著口罩,劉孜飛隻能看到他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那眼神中帶著幾分不屑和嘲弄。

  “該死的逃不了。”那醫生按住了劉孜飛的左手,另一隻手上的注射器緩緩推進。

  有計劃的謀殺!劉孜飛額頭上的青筋爆了起來,左手像被巨石壓住般不能動彈,而右手拚盡全力也阻止不了針頭的推進……

  “放射科啊?在三樓,對,左拐。”門外的小馬殷勤地招呼著一個女孩,不知不覺地遠離了房門。

  ※※※

  市郊的路上,兩輛自行車正飛速地向鳳凰坡西麵進發,騎車的是一男一女,男的車後座上還帶著個雙目緊閉的人。

  “是不是這裏?”女子放慢速度,等了等後麵的兩人。

  “應該就在這附近。”騎車的年輕男子說道,“那天霧太大,周圍看不清。”

  坐在他後麵的男子側了側頭,身子一提,直接從車後座上站了起來,迎風張開雙手。

  “往南,不超過三十米。”那男子道。

  “我現在是一點感覺都沒有。”年輕男子賣力地蹬著車子,“老秦,你可別弄錯了,這車子我都快蹬不動了。”

  方展、秦揚、蘇彥,除了他們三個,應該不會有人騎著自行車來鳳凰坡。雖然離事發當日已經有段時間了,可鳳凰坡附近依舊是人煙稀少,連施工的人員都很難看到。

  “老秦說的沒錯,就在那裏。”蘇彥迎風吸了吸鼻子,“味辛,刺鼻,戾氣不散。”

  說話間,自行車被一堆碎石擋住了去路,看樣子是一塊巨大的山石被人為鑿碎的。

  這裏就是當時鳳凰坡石塊崩塌的地點,也是方展第一次遇見白虎的地方。當然,他的麻煩也是從這裏開始的。

  哐,方展的右手突然一抖,硬生生地把自行車從跨下抽了出來,狠狠地砸在了亂石堆上,身後的秦揚反應倒也快,身子一閃,落在了一邊。隻見那隻右手拎著自行車又砸了兩下,似乎意猶未盡,方展的左手用盡力氣才製止住它。

  “勾陳黑尾又開始發作了。”蘇彥皺了皺眉,“看樣子要盡快了。”

  方展平定了一下呼吸,確定右手不再狂躁,這才放開了左手,在他右手的手腕上,赫然出現了一個鉤狀的黑斑,就像是……

  “勾陳黑尾很暴戾。”秦揚拉起方展繼續前進,“再發作的話,我必須把你的胳膊暫時廢了。”

  勾陳,性頑劣,主爭鬥、受困,見災病。四神煞中勾陳屬土,最懼木相,那天遭到勾陳襲擊的刹那,方展情急之下用櫃門去砸,誤打誤撞地躲過了神煞臨身的劫數。

  不過,方展隻是躲開了神煞臨身,勾陳還是撞進了他的右臂。從昏迷中醒來的那一刻起,這條胳膊就沒安生過,茶幾、菜刀、鍋碗瓢盆,凡是與金屬相關的東西操起來就砸人。秦揚蘇彥費了不少勁,這才克製住它。

  蘇彥這丫頭有點奇怪,當勾陳出現時,她隻是袖手旁觀沒有一點要幫忙的樣子,但自勾陳撞進方展右臂後,她卻開始噓寒問暖關心起來,到鳳凰坡找白虎出現地點就是她提議的。鬼算孫女的身份多少有點優勢,方展和秦揚隻好言聽計從,為路上方便,直接弄了兩輛自行車,前往鳳凰坡。

  “你好像早知道我會成這樣。”方展邊走邊道,看來這個小丫頭遠比她的外表要複雜。

  “我哪有這麽大本事?是爺爺交待的。”蘇彥頭也不回地說道,“後麵要做的事情還很多,不想出事就別那麽多廢話了。”

  方展沒再說話,他看見了那天跌進去的大坑。雖然已經填了大部分,但坑邊的樣子還沒變。從這裏算起,那隻白虎就是自西麵來的。

  在坑邊轉了兩圈,秦揚把手掌貼在了地上,左右移動了兩下,指了指前麵,衝兩人做了個“三”的手勢。

  打的什麽啞謎?方展沒看懂,原本總是出現的奇怪能力一點也沒反應。蘇彥點了點頭,一拉方展,徑直走了下去。

  走出三米,蘇彥突然停下,全神貫注地看著一旁的斜坡,方展注意到,斜坡上那些矮小的灌木雜草枯黃彎折了一片,那樣子像是有人用大刀砍過一般。

  “就是這兒,這個城市六神位中的白虎位。”蘇彥指著一處道,“用你的右手挖下去,要快!”

  方展正在琢磨這片地方為什麽會這樣,被她那麽一叫,倒愣住了,還沒回過神來,就覺得右手猛地一震,整個人被帶著撞向斜坡的另一邊。

  咕,咕,與此同時,蘇彥指著的那塊地方,泥土突然湧動起來,好像有什麽東西想要往外鑽。

  “老秦,幫忙!”蘇彥見了立即叫道,秦揚趕上和她一左一右抵住了方展的背脊,兩人一齊使勁,把方展推向了湧動的地麵。

  右手像有生命似的拽著方展的身子向反方向使勁,兩廂較勁下,三人僵在了那裏。

  “方展,靠你自己了。”蘇彥喊了一聲,翻手在方展背後拍了一掌,與此同時秦揚的手指也點在了方展背上。

  身子一熱,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方展伸直右臂撲向了斜坡,噗,整條手臂頓時穿了進去,直沒肩部。

  泥土倏地不動了,那條右手也沒再折騰。

  就這麽完事兒了?方展暗自尋思,這叫什麽?泥土治療法?

  還沒等他繼續想下去,嘩,泥土沒來由地鬆動了兩下,埋在裏麵的手臂被什麽纏住了,緊接著傳來一陣冰冷刺痛的感覺。方展一驚,趕緊往回拔,可泥土跟有吸力似的,手臂一點也抽不回來。

  “快幫忙啊!”方展大叫,“再下去我的右手就廢了!”

  蘇彥沒動,眼睛死死盯著那塊泥土,秦揚則麵無表情地站在一邊,兩人根本沒有幫忙的意思。

  靠人不如靠自己,心裏無名火上撞,方展一咬牙,噌,手臂帶著大塊泥土拔了出來。

  手是拔出來了,可他的心更涼了,這……這是什麽東西?!

  右臂的衣袖不知什麽時候被扯爛了大半,裸露的小臂上,纏著一根小指粗細的根狀物,那東西的表麵還裹著一層透明的物質,像是冰。方展試探著摸了下,不是冰,有點涼涼的,纏在手臂上倒挺舒服。

  “木冰能克製住勾陳黑尾的煞氣。”蘇彥走了過來,“但不能幫你除去神煞。”

  “木冰?名字挺特別。”方展甩甩胳膊,“是植物?”

  啪,秦揚一把拉起了方展,順手在他身上摸了摸,舒了口氣。

  “是科學無法解釋的生物,古代人把它作為不祥之兆。”秦揚慢聲道,“六神位中都會有一個被相應屬性克製的東西,白虎屬金,所以這裏會有木冰。”

  “木克土,所以勾陳沒動靜了。”方展一知半解地點點頭,“這會兒能克製就行。”

  之前還是驚心動魄的場麵,現在卻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秦揚搖搖頭,搞不懂這個方展到底是藝高人膽大,還是腦子犯迷糊。

  “他怎麽連木冰是什麽都不記得了?”蘇彥自語似的問道。

  “從我見到他起,就是這個樣子了。”秦揚歎了口氣,“時好時壞,一會是天卜,一會是愣頭青。”

  愣頭青?蘇彥看了看方展的樣子,差點笑出聲,還真是……可她沒笑完,愣頭青的神情忽然變得十分專注,右手飛快地在地麵上劃動起來,一幅匪夷所思的圖案出現了。

  “該死,劉孜飛要出事!”方展的右拳狠狠砸在了圖案上。

  警局裏的氣氛很沉悶,每個人的鼻尖都彌漫著一股濃濃的火藥味。

  劉孜飛一貫淩亂的辦公桌此刻被整理得一塵不染,上麵放著幅嵌著黑邊的鏡框,照片上,劉孜飛的笑容深邃而堅定。

  “你走開幹什麽?!你走開幹什麽?!”刑警大李紅著眼吼道,“你上輩子沒見過女人嗎?!要是你在邊上,劉隊就不會……”

  話說到這兒,大李哽咽了,大顆的淚珠從麵頰上滾了下來,一旁的刑警拉了拉他的衣袖,沒說什麽。

  大李對麵,小馬早已經泣不成聲了,他是不該走開,如果他在,劉隊就不會有事了。

  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劉孜飛,男,現年三十六歲,於本月二十三日,因槍傷感染引發並發症,醫治無效,光榮殉職。

  警局的訃告很簡短,卻沒有說出真相,顯然這是為了辦案需要。

  刑警隊每個刑警都憋了一股火,劉孜飛一向是他們的兄長、偶像,而他的死是場有計劃的謀殺,這口氣是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的。

  破案!不能讓劉隊死的那麽不明不白。雖然都這麽想,可這案子實在無從入手。沒有目擊者,沒有可疑線索,除了劉孜飛左臂上的手指狀淤痕外,可以說是一無線索。

  最頭痛的是,令劉孜飛死亡的藥物化驗報告直接送到了張局的手裏,由局領導親自過問,沒人能看到那份報告裏究竟是什麽。

  “我們不能就這麽幹坐著。”大李一擼帽子,“大夥能找就找,挖地三尺也要把殺害劉隊的凶手給刨出來!”

  小馬抹了把眼淚:“我這就去,醫院、附近的地方,我都去查,都去問!”

  刑警們躁動了起來,卻不再有人說話,各自收拾著準備出門。

  “幹什麽,都幹什麽?!”門外正巧走進一人,見這架勢,立刻威嚴喝問道,“無組織無紀律,還有沒有一點人民警察的素質?!”

  這一喝,所有人都停下了,來的這個不是別人,正是市局張正健局長,他手裏拿著一份牛皮封麵的卷宗,裏麵夾著的材料看上去很薄。

  “張局,劉隊死得太……”大李低頭回答著,一提到劉孜飛,聲音再度哽咽。

  張正健拍了拍大李的肩膀,環視了一下屋內的刑警,他們都是和劉孜飛出生入死過的,情同手足的兄弟,這群麵對流血犧牲都不眨一下眼睛的鐵漢們,眼裏都噙著淚水。

  “大家的心情,我理解,但不要影響正常的工作。”張正健沉重地點點頭,揚起手裏的卷宗,“局裏已經決定,建立特別小組偵查此案,揪出凶手!”

  屋內再次躁動起來,組建特別小組,那就意味著要從刑警之中挑選骨幹,每個人都挺直了腰杆,希望被張局選中。

  小馬、大李、小陳、老吳,張正健隻點了這四個人的名字,示意他們跟自己走。餘下的刑警在失望之餘多少有些奇怪,特別小組的成員能力參差不齊,況且就四名警員,怎麽去麵對這個玄之又玄的案件呢?

  被選中的四人興奮之餘也有些奇怪,但又不敢多問,跟著張正健在警局裏走了幾個彎,從三樓下到一樓,一轉邊門,直接來到了地下室門口。

  這地下室原本是警局的老庫房,自從建了新庫房後,就棄置不用了,平日隻是堆放些雜物。可張正健帶他們來這裏幹什麽呢?難道是準備用地下室作為特別小組的辦公室嗎?

  “張局,我們這是要進去?”大李憋不住問道,其餘人也猛瞅著張正健,一肚子疑問。

  “嗬嗬,進去就知道了。”張正健笑著摸出鑰匙,打開了地下室的大門。

  門一開,一股暖流撲麵而來,地下室內一點陰黴的氣味都沒有,這裏條件還真改善過了。四人沒再多想什麽,跟著張正健走了進去。

  “怎麽……”當他們見到裏麵的景象時,不由得都呆了。


  第八章 被死神鎖定的人

  劉孜飛的追悼會是按標準程序進行的,到場的除了警局領導、刑警外,還有幾名社會人士。

  透過瞻仰台的透明玻璃可以看到靜靜躺在那裏的劉孜飛,蠟黃的臉上依舊凝著一股英氣,隻是樣貌與生前相比有些失真。

  也是,其實活人和死人並不隻是差口氣那麽簡單。

  悼念廳裏的氛圍很肅穆,除了偶爾發出的啜泣聲外,幾乎聽不到任何的聲音。參加悼念的人默默地看著瞻仰台上的遺體,各自心中思量著什麽。

  “劉孜飛同誌雖然離開了,但他的精神和信念卻留在了我們的心中……”張正健站在瞻仰台前,聲音低沉地頌讀著悼詞。

  幾個年輕的刑警忍不住哭出了聲,下意識地用手捂住口鼻;年長些的刑警強忍著,眼眶卻早已紅得厲害。

  張正健繼續頌讀著悼詞,眼睛時不時地看著麵前的刑警們,他很能理解此刻他們心情。不過,張正健此刻更關注的是一個年輕的刑警。

  二排右數第四個,膚色有些黝黑,警帽壓的很低,正不停地抬手擦著眼角,似乎哭得很傷心。他右腕上戴著一個奇怪的腕飾,像是木製的,隱隱透著一種晶瑩的光澤。

  作為刑警,是不允許佩戴任何飾品的,更何況是這種有礙行動的東西。

  張正健看在眼裏,似乎不在意,繼續念著悼詞。

  一係列儀式完畢後,劉孜飛的遺體就要推去火化了。張正健安排了小馬、大李、小陳、老吳扶棺,自己則走向那個年輕刑警。

  “火化時,你陪同一下。”張正健的聲音不高,卻很清晰。

  那刑警沒作聲,隻是點了點頭,隨即跟了過去。

  火化間的氣味不好聞,放下棺木後,小馬他們很快就離開了,隻留下那個刑警和火化工處理劉孜飛的屍體。

  “是叫劉孜飛?”火化工看了看手裏的單子,問道。

  “嗯。”那刑警點頭,給了個鼻音。

  “三十來歲正當年,可惜咯。”火化工漫不經心地嘀咕了一句,隨手揣起單子,把棺材推到爐子前。

  那刑警麵無表情地站在一邊,兩眼看著棺材,不知是在想什麽還是在觀察什麽。

  “你還是在外麵等著吧。”火化工衝刑警笑了笑,“別說我沒提醒你,這屍體燒起來的味道可不好聞。”

  刑警遲疑了下,若有所思地看看火化工那厚重的口罩,轉身離開了火化間。

  火化工盯著他的背影,眼睛裏滿是笑意,直到背影完全消失在視線中。

  “現在就剩我們倆了。”火化工拍了拍棺材蓋,“你也不虧,我親手送你上路,待遇算是很高了。”

  說著一抖手,不知從哪裏拽出根三尺來長的鋼針,篤地一聲,釘入了棺材。從部位來看,鋼針穿刺的目標正是劉孜飛的心髒,這是一擊斃命的手法。

  不過,劉孜飛已經是具屍體了,再怎麽精妙的手法,也不可能讓他死上兩次。

  火化工似乎很滿意自己的傑作,略略端詳了一下,兩指夾住鋼針末尾,又拔了出來。

  鋼針上帶著些白色的東西,火化工見了,眉頭不由一揚。

  “如果我是你的話,就會多加一副墨鏡。”一個有些懶散的聲音自背後響起。

  “既然早知道是我,又何必這麽費事呢?”火化工的眼睛又笑了。

  他身後是火化間的邊門,平日一直是關閉的,可現在門口卻站著一個人,正是剛才的那個刑警。

  “警方是靠證據辦案的。”那刑警指了指火化工手中的鋼針,“比如你手上的那個。”

  火化工看了眼手裏的鋼針,自嘲地笑了:“我承認小看了你。不過,你就那麽有把握抓住我嗎?”

  那刑警抬了抬帽簷,沒回答,回手在邊門的鐵框上敲了兩下。

  哐哐,那聲音像是榔頭砸出的一般,門外閃進小馬等幾名刑警,迅速形成了一個包圍圈,手裏的槍死死瞄準火化工。

  “警察,手槍,這夠嗎?”火化工挑釁地揚了揚頭,“方展,四神煞把你的腦子燒壞了吧?”

  那刑警正是方展,臉上黝黑的膚色則是偽裝的效果,他不以為然地搖搖頭,仍然沒有回答火化工。

  小馬、大李等人聽得有些奇怪,四神煞是什麽東西?毒品?雖然之前就知道方展這人有點神秘,可這家夥到底是怎麽回事,眾人心裏不免有些好奇。

  那天張局帶他們去地下室,當見到一身警服的方展時,他們都十分意外,張局什麽時候收編了這小子?

  更意外的是,張局居然安排方展作為特別小組的指揮,而第一個行動便是誘捕刺殺劉隊的凶手。

  再多的疑問和好奇終究抵不過命令,他們隻好跟著方展,預先在出殯的地點設下埋伏。

  “你知道劉孜飛會出事,用的一定是紋卜。”火化工旁若無人地對方展道,“也隻有你和蘇正才能用紋卜發現我的行動。”

  方展的眉頭皺了皺,自己在地麵上畫出的那些圖形就是紋卜?他不知道,可他卻真真實實地在圖形中看到了劉孜飛遇害的一幕。

  小馬更糊塗了,這兩人說的都是什麽東西,怎麽就聽不懂呢?

  “現在我要走了,你們記得替劉孜飛收屍。”火化工的聲音慢了下來,“武警醫院特護病房的那具。”

  這話出口,方展的心一下揪緊了,也就在他分神的功夫,火化工的身子動了起來。

  一蜷,一滾,一彈,類似戰術閃避的動作一氣嗬成,火化工像支箭一般射向了火化爐。

  現場所有人都呆了呆,爐子雖然是熄的,但進去也照樣沒有出路,他想幹嘛?

  哐,火化工準確地躍入了爐子,角尖一勾,帶上了爐門。

  “糟了!”方展腦中一亮,身子猛衝過去,一拳砸在了爐門上。哐當!厚重的金屬爐門竟被他一拳砸飛。

  呼!迎接他的是一蓬猛烈燃燒的火焰,火化爐自行啟動了,熱浪頓時燎去了他額前的一縷頭發。

  “快通知張局,醫院吃緊,加派人手保護劉隊!”方展閃過火焰,轉身對小馬叫道。

  “好……保護劉隊?”小馬僵了一下,臉上不由抖動起來。

  “你說什麽?劉隊,劉隊還沒死?!”大李激動得拉著方展不放,也不顧手裏的槍是不是開著保險。

  “黏糊什麽?!再慢劉隊就真死了!”方展一把推開大李,快步奔出火化間。

  也就這麽一推,半截鐵塔似的大李摔了個仰麵朝天,連爬都差點爬不起來。

  武警醫院底層,一處隱密的病房,這裏是用來收納治療“特殊”病人的地方,被稱為“一號特護病房”。

  病房裏坐著兩名全副武裝的特警,全神貫注地守衛著床上的病人。一個年輕的女孩倚在病房靠門的地方閉目養神。

  病房的門開了,走進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男子,雙目緊閉著。對他的出現,屋裏的人並沒有什麽反應,依舊保持著原有的姿態。

  中年男子徑直走向窗邊,標槍似地站在了窗簾後。

  病床上躺著的正是劉孜飛,看樣子還處在昏迷狀態,靠輸液管和氧氣麵罩維持著生命狀態。

  病房裏很安靜,劉孜飛身邊的這四個人並沒有任何的交談,隻是靜靜地在等待著什麽。忽然,女孩的眼睛睜開了,快速地在屋內掃了一眼,視線落在了劉孜飛的身上。

  窗邊的中年男子側了側頭,似乎聽到了什麽,臉上閃過一絲詫異的表情。

  “看來那具蠟像露餡了。”女孩調皮地笑著道,“老秦,站了這麽久,想不想活動一下?”

  “也好。”中年男子點了下頭,緩緩地半蹲下,左拳瞄著地上的某處。

  這對奇怪的男女正是留守在劉孜飛身邊的蘇彥和秦揚,此刻他倆相繼感覺到方展那裏失手了。當然,他們也感覺到了劉孜飛的生命危在旦夕。

  兩名特警的注意力依舊在劉孜飛身上,他們接到的命令是全力保護劉孜飛的安全,對其他的並不關心。

  嗒,地麵發出一聲細微的輕響,砰,秦揚的左拳猛然砸在了地麵上,堅硬的地板頓時碎了開來。

  嘩,天花板突然墜下了一塊,一個人影從天而降,直撲病床上的劉孜飛。

  突突,被消聲器壓製的槍聲響起,那人影在空中震了數下,失去了下撲的準頭。兩名特警一擊得手,同時揮動槍托,狠狠地砸了過去。

  蓬,人影被砸飛了出去,撞在對麵牆上,身上濺出一片白色的絮狀物。

  “是假人!”蘇彥快速掃了眼周圍,臉色變了變,直衝劉孜飛的病床。

  地麵下的嗒嗒聲漸漸接近了病床,似乎有什麽東西想伺機鑽出,但秦揚的拳頭準確地壓製著,絲毫不給那東西任何機會。

  蘇彥的動作也很迅速,身子剛到病床前,右手已經關閉了牆麵上的氧氣輸出開關。兩名特警一驚,手中的槍下意識瞄準了她。

  “供氧係統被動了手腳。”蘇彥毫不理會麵前的槍口,伸手摸了摸劉孜飛的脈搏,“是一氧化碳!”

  “供氧係統還在運行!”一名特警叫道,牆麵上用作穩定氧氣壓力的裝置依舊在泛著氣泡,另一名特警連忙拔掉了輸氧管,一槍托砸壞了輸氧裝置。

  蓬,門突然被撞開,屋外闖進一個人,見到他,屋內的人不由都呆了。

  “小心床邊!”那人沙啞地提醒道,身子直撲病床。

  這時,病床邊的秦揚突然躥了起來,左拳挾著勁風直奔劉孜飛的頭部……

  ※※※

  秦揚的拳頭有多厲害,地上那些粉碎的石板最清楚。劉孜飛的腦袋肯定沒地上的石板硬,這一拳要是挨實了,絕對比石板慘。

  蓬,拳頭砸在了床板上,鋼製的病床猛地一歪,一根床腿彎成了弓形。

  沒人插手,就在拳頭襲來的刹那,劉孜飛自己一翻身,躲開了這致命的攻擊。

  他不是昏迷不醒嗎?怎麽關鍵時刻自己能避開?!秦揚不由愣了下。

  也就這麽一愣神的功夫,門外闖進的那人已經揮拳攻到了,拳風的勢頭比秦揚剛才那拳更凶猛。

  秦揚應變得也快,左拳一擺,迎上那人的拳頭,右手肘擊攻向劉孜飛的脊椎。這一擊是橫著出去的,吃準了劉孜飛在床上周旋不開,根本避無可避。

  兩個特警這會兒完全看傻了,為啥?因為闖進門來的那人正是秦揚!

  有點糊塗了,這攻擊劉孜飛的是秦揚,闖進來的也是秦揚,一下子蹦出兩個秦揚,他們看著能不傻嗎?

  蘇彥沒傻,更沒閑著,矮身橫腿一掃,哢嚓哢嚓,病床的床腳應聲而斷,整張床頓時塌了。

  床一塌,高度猛降,肘擊的攻勢自然地被化解了。闖進門的秦揚又攻了幾拳,三兩下把另一個秦揚逼開了床邊。

  兩個特警這會兒算是明白了,先進門的秦揚是個冒牌貨,準備殺劉隊,那些花招是給他製造機會。真秦揚估計被什麽拖住了,覺得不妙,趕回來示警,正好撞上現在這個場麵。

  明白是明白了,特警端著槍瞄了半天,就是不知道該衝哪個開槍,這兩個秦揚也太像了。

  蘇彥皺著眉頭看了看,眼珠一轉,突然叫道:“老秦,你不是對手,換我來!”

  兩人鬥得正酣,一聽叫聲,左邊那個秦揚身子一閃直接把對手讓了出來,另一個剛想追上,卻停住了腳。

  砰,槍響了,左邊的秦揚一捂胳膊,顯然是中了槍。

  “你是誰?為什麽要殺我?!”劉孜飛半倚在坍塌的床上,手裏的槍正冒著青煙。

  這幾分鍾的混亂場麵讓所有人都暫時忽略了劉孜飛剛才的異動,看來他根本就沒昏迷。

  “這就是保護你的回報?”中槍的秦揚沙啞道。

  “你不是秦揚。”劉孜飛的臉色很蒼白,拿槍的手卻堅若磐石,“蘇彥如果看出真假,就沒必要讓秦揚讓開。”

  蘇彥讚許地看了劉孜飛一眼,這個警察的確不一般。

  “嗬嗬,那我就是死定了?”假秦揚笑了笑,似乎還很輕鬆。

  這是廢話,現在有三把槍指著他,秦揚和蘇彥也站在了左右夾擊的位置,真要逃,除非他能遁地隱形。

  “轉過身去,把手放在頭上!”特警揚了揚槍,示意道。

  嗒,嗒,地麵上發出幾聲輕響,有點像之前的動靜,假秦揚咧嘴一笑,突地躥上了窗台。

  轟,沒等眾人反應過來,整塊地麵忽然塌陷,一幹人等全部掉了下去。

  “何必連累別人陪葬呢?”窗台上的假秦揚歎了口氣,從懷裏掏出樣東西,擰了一下,丟進地下的大洞。

  接著一肘擊碎窗戶,翻了出去,跳上路口處的一輛救護車,揚長而去。

  “能再快點不?”方展一個勁兒地撓頭,他不會開車,臨時抓了個警員載他去醫院。

  “最快了,這是警車,不是賽車。”那警員卯著勁兒踩油門。

  方展急得抓耳撓腮,一眼瞅見邊上的警報開關,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摁了下去。

  刺耳的警笛聲響起,兩旁的車流識趣地避讓開來。

  “按規定不能隨便拉警報……”警員嘀咕了道。

  方展橫了他一眼,沒搭理,規定?人命關天你還跟我講規定?這小子一準是個書呆子。

  離醫院不遠了,方展能夠清晰地看到病房大樓上的標記,可前麵的車流擁堵了起來,警車被卡在了當中。

  也就在這個時候,一種奇異的感覺襲來,方展的眼前閃現出一片淡黃色的絨毛,這些絨毛像有生命一般,瘋狂蔓延著,在黑暗中將一群人包圍。

  “什麽東西?”方展晃晃腦袋,眼前的景象頓時消失了,但耳邊又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語聲,沙啞的嗓音、渾厚的嗓音、細嫩的女聲……糟了!

  方展根本來不及細想,打開車門噌地躥了出去,腳下發力,直衝武警醫院。

  “哎……”車裏的警員剛想叫他,車上的步話機響了。

  “對張局,我們在醫院附近,車堵住了,他一個人跑去醫院了。”警員匯報道。

  “小馬大李他們已經趕往現場,你跟著方展,注意保護劉隊!”張正健命令道。

  絨毛,還是淡黃色的絨毛,方展飛速奔跑著,眼前不斷閃現出這奇怪的景象。

  “不管是什麽東西,我一定不會讓你們死的。”方展心裏想道。

  不知為什麽,蘇彥、秦揚包括劉孜飛,這些人的生死在方展心中變得十分重要,似乎如果失去了他們,事態就會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這是方展的預感,強烈到不能自控的地步。

  絨毛,淡黃色的絨毛,假秦揚丟下的是個瓶子,這些淡黃色絨毛便是從那裏蔓延開來的。病房下是個地下室,大約五十個平方,隻半分鍾的時間,這裏便全被這種絨毛侵蝕了,看上去就像長了一層厚厚的黃色黴菌,令人作嘔。

  最可怕的是,一名特警接觸了之後,整個人身上立刻長滿了絨毛,隻沒多久的功夫警服、防彈衣連帶身上的皮肉都像被強酸腐蝕了一般,剩下的僅是一具枯黃的骨架。

  其餘人見勢不妙,連忙站到病床上,說來也怪,那些絨毛到了床邊竟然緩下了速度,隻是一點點地慢慢侵蝕,錚亮的不鏽鋼床架開始出現鏽斑。

  “是地毛!”秦揚的臉上也不僅有些變色,“我們碰上行家了。”

  “地毛屬土,金泄土氣。”蘇彥拆下了兩根金屬床腿,丟給秦揚一根,“老秦,我們要撐到方展來,他手上的木冰可以對付地毛。”

  兩人一左一右,把劉孜飛和另一名特警夾在中間,揮動床腿撥開湧來的地毛。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劉孜飛腿上的傷令他無法活動,隻能看著。

  自己究竟得罪了何方神聖,從詭異的殺手到眼前的恐怖景象,他腦中的常規邏輯被完全擊碎了。方展把他從死神手裏救回時,他還以為自己是被結仇的罪犯暗殺。方展交待他要暫時裝死,以此誘出凶手。於是他便通知了張局,經過商議,推薦方展等人參與這個抓捕行動。

  偽裝昏迷是蘇彥的主意,為的是在危急時刻贏得機會,可他們都沒料到,對方的手段已經超出了想象。

  “人力是無法和自然抗衡的。”劉孜飛突然想起導師的一句話,也許他的死亡是既定的,根本無法逃脫。

  救護車在警報聲中飛馳著,司機裹在一身白色的製服中,壓低的帽子和厚大的口罩完全遮住了麵容,所露出的隻是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他們也算是費勁心機了。”假秦揚包紮好手臂,衝司機道,“但我不明白,天卜犯了四神煞,自身都難保,為什麽還會插手這件事。”

  “方展做事一向不徇常理,你想了也白想。”司機淡淡道,“不過,這次連鬼算的孫女也牽了進來,裏麵一定有文章。”

  “還有那個瞎子,九叔特別交代過,要當心這人。”假秦揚點了支煙。

  啪,司機右手寒光一閃,假秦揚嘴上的煙頓時少了半截。

  “別在我麵前抽煙。”司機的聲音似乎帶著笑意,“除非你也想死。”

  救護車轉上一根岔道,直奔城郊南麵而去。

  “他們一定會後悔救那個警察的。”

  絨毛不斷地侵蝕,病床已經隻剩下一半了,蘇彥和秦揚手中的金屬床腿也早已不成形狀。

  一旁的特警想了想,解下腰裏的彈夾,飛速地拆下彈頭,將火藥全部倒在撕開的床單上裹緊,丟進滿是絨毛的的地方,端起槍就是一陣點射。

  撲,一片火光燎起,淡黃色絨毛像受了驚嚇,倏地隱了下去。

  “你找死!”秦揚大怒,一拳打飛了特警手中的槍。

  特警莫名被打,一肚子火,狠狠地瞪著秦揚,要不是情況緊急,估計就要上去和他幹架了。

  “絨毛不怕火!”劉孜飛突然叫道,原來火光閃過之後那些絨毛像加了肥料的野草似的,蔓延得更迅速了,原本不足半寸的長度已瘋長到了一尺,卷動著再次向病床襲來。

  呼,頭頂坍塌的大洞中突然跳下條人影,直撲地上的絨毛。

  “方展,用木冰對付地毛!”蘇彥眼尖,一眼看出那人影就是方展。

  方展沒出聲,空中身子一彈,換了個頭下腳上的姿勢,伸直的手臂間帶起一道晶瑩的亮光。

  噗,一陣冰寒刺骨的冷風刮起,緊接著彌漫起一股詭異的黃色煙塵,酸臭的氣味嗆得眾人咳嗽不已。煙塵散盡,隻見方展半蹲在地上,整支胳膊陷入了地下,渾身顫抖,肩頭不住聳動,像是在大口喘息著。

  哐!地下室的門突然被撞開,門外衝進兩個人影,直撲方展。

  “方展有危險!”劉孜飛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手裏的槍隨即開火。

  砰,砰,兩個人影頭部中槍,連哼都沒哼一聲,直接倒地。

  與此同時,方展的口中迸出一聲無奈而慘烈的喊聲:

  “不要開槍!”


  第九章 趁你生病要你命

  市公安局,局長辦公室。

  幽藍的煙霧幾乎充斥了整個房間,如果這會兒有人走進來,一定會被濃烈的煙味嗆個半死。

  屋裏的三個男人對煙味似乎已經麻木了,繼續悶頭抽著煙,桌上那碩大的煙灰缸裏堆起了一個小小的山尖。

  張正健一直在回憶,眼前這個坐在輪椅上的屬下,曾不止一次給他闖禍,也不止一次帶隊破獲大案要案。而現在,自己必須作出一個抉擇,一個決定劉孜飛今後命運的抉擇。

  呼了口煙,張正健眉間的川字紋更深了。

  方展沒有看劉孜飛,隻是盯著手裏的煙頭。三次從死神手裏救回劉孜飛,他從沒懷疑過這麽做是否正確,可現實卻令他迷茫了,事態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他覺得自己難辭其咎。

  “判吧,有多重判多重。”劉孜飛夢囈般地打破了沉默,“這是我欠小馬和大李的……”

  判刑?張正健眉毛一揚,過失殺人應處以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當時事發突然,如果是一般人,可以酌情輕判至三年。

  可犯案的是劉孜飛,他所從事的職業恰恰要求他準確判斷,如此一來,他至少要麵對五年以上的刑期。

  刑滿後的劉孜飛會怎樣?張正健不敢想。

  “就算你現在死了,他們也活不過來。”方展依舊盯著手裏的煙頭。

  “我還能怎麽樣?!”劉孜飛滿眼血絲道,“當初你就不該救我!”

  說著他抬起頭,強忍了下眼眶中的淚水,搖動輪椅,徑直衝出辦公室。

  “張局,我等著您的決定。”劉孜飛的聲音在走廊裏回蕩。

  “比起破罐子破摔,他應該還有更好的選擇。”方展說這話時,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眼中卻閃動著不安。

  “你有什麽建議?不妨直說。”張正健若有所思地看著方展。

  “應該不用我建議什麽。”方展盯著手中漸漸熄滅的煙頭,“您早有打算了。”

  張正健愕然,自從第一次見到方展起,就有種奇怪的壓迫感,這個年輕人仿佛知道所有的秘密,而心中卻隱藏著一個比所有秘密加起來都要大的秘密。

  “我先走了。”方展丟掉手中的煙頭,懶懶地站起身,“警服我明天會送來。”

  目送著方展離開,張正健沒有再說什麽,繼續問下去也隻是以疑問解答疑問,與其在死循環裏浪費時間,不如趁早把劉孜飛的事情安頓好。

  他有預感,方展絕不會就此罷手的。

  市公安局門口,路上的行人好奇地看著一名年輕警察飛奔而出,速度快的驚人,轉眼就消失在了街道的盡頭。

  這種警察抓賊應該一流,不少人這麽想。

  方展不是警察,也不是去抓賊,他隻是想不停地跑。很快,大腦因缺氧而幾近空白,眼前的金星和耳畔的嗡嗡聲似乎令他舒服了點。

  剛才在張正健的辦公室,眼前不斷出現混亂的景象,耳旁隱約的聲響擾得他心神不寧。自從用木冰克製住勾陳後,那些預知的景象和聲音越來越頻繁地出現,甚至在做某些事時,他就已經預先看到了幾分鍾後即將發生的情景片斷。

  在小馬和大李衝進地下室時,方展預見到他倆會被劉孜飛誤殺,可木冰發出的寒氣卻讓他無法及時示警,眼看著兩人死在自己麵前。

  事情怎麽會發展到這個地步?難道我不該救劉孜飛嗎?!拐進小路,方展靠在一邊大口喘息著。

  笑眼人,對!一定是他,那個不斷找麻煩的家夥,這一切的變化一定是他造成的!

  可他是什麽角色呢?他的目標似乎隻是劉孜飛,難道這個警察身上有著更大的秘密?

  “請問……”一個年輕的女孩打斷了方展的思路,“您能幫我下忙嗎?”

  方展下意識地看了眼身上的警服,點了點頭,這會兒他是“警察”。

  “我的錢包掉下去了。”女孩臉紅了下,指了指旁邊,“我撈不上來……”

  旁邊是一排用作排水的涵溝,溝蓋上留著寬大的長孔,女孩的錢包碰巧落進了溝裏。

  “嗯。”方展看了下位置,右手一提,輕鬆地翻開了沉重的溝蓋,一個暗紅色的女式錢包正躺在溝底的淤泥裏。

  “你的力氣真大。”女孩讚歎了一句,有意無意地在他臉上瞟了眼。

  方展苦笑了下,這是右臂裏的勾陳給他帶來的唯一好處,如果不是木冰克製著,天知道這隻力大無比的手臂會造成什麽樣的破壞。

  涵溝有些深,方展索性趴下身子,伸手進去,滑了幾下終於抓住了那個錢包。

  嗡,錢包入手的一刹那,眼前突然閃過一片斷續的景象:紅色的小點,密密麻麻的,像是——蟲?!

  手腕上的木冰傳出一陣冰冷,方展不由打了個冷戰,眼前的景象頓時消失。

  不對勁!方展猛一回頭,身後那女孩早已不知去向,漸黑的天色下,小路上空無一人。

  錢包自己動了一下,包口啪地彈開,呼地湧出一大群紅色小蟲。這些小蟲迅速爬上方展的右手,很快便鑽進了他的衣袖,所到之處像被烙鐵燙著似的,劇痛無比。

  “啊!”方展痛極大叫,趕緊脫下警服,一把撕開襯衣袖口。隻見整條右臂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紅色小蟲,手腕上的木冰更是被蟲子完全覆蓋了。

  這下不隻是痛了,連帶雞皮疙瘩起了一身,方展趕緊用左手去摳那些蟲子,可那一隻隻全都鑽進了肉裏,沒摳幾隻胳膊就流血不止了。

  方展是真急了,掄起胳膊就往地上砸,砸了幾下卻不起作用,一眼瞥見旁邊的涵溝,瘋了似的撲過去,一氣掀了幾塊溝蓋,直接鑽了下去,把整條胳膊塞進了溝底的積水中。

  說來也怪,那些蟲子遇到水,一隻隻都泄了氣,不一會兒水麵上漂起一片,鑽進肉裏的也不再動彈。

  劇痛消失了,方展卻沒感覺到,他又暈了過去。

  “怎麽會這麽多?”

  “還好沒有全入肉,不然我也沒辦法了。”

  “嗯,好了,幸虧木冰沒太大損傷。”

  “這種時候還能想到用陰溝水解火毒,我真服了他了。”

  斷斷續續的話語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好像又觸手可及,方展的腦海裏泛出一陣空白,整個身體有如飄在雲霧裏,輕鬆卻又沉重不堪。

  意識又迷糊了一陣,胳膊上傳來的刺痛讓他忽地清醒了。

  “哎,輕點……”方展一咧嘴,直接坐起身,差點撞在了蘇彥的胸口。

  “剛好點就一驚一乍的。”蘇彥敏捷地一縮身,臉紅了紅,“給你上藥呢,老實點。”

  秦揚不動聲色地在方展胳膊上塗抹著藥膏,別看他眼睛看不見,那細致程度卻一點都不比正常人差。

  “你怎麽會惹上炎蠹的?”蘇彥遞過一杯水,“一次還惹了那麽多。”

  方展接過水杯,一口喝幹,現在的他就像剛從火爐裏出來似的,幹渴得要命。

  他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更不知道炎蠹是什麽,隻是原原本本地把之前的事情向兩人描述了一遍。

  話說完,屋子裏沉默了下來,蘇彥和秦揚似乎擔心著什麽,臉色都不太好看。

  “炎蠹、地毛、木冰,我都不記得是什麽了。”方展試探道,“這麽多奇奇怪怪的東西,追殺劉孜飛的到底是什麽人?”

  蘇彥看了看方展,並沒有馬上回答,這個時而睿智時而糊塗的天卜實在讓她捉摸不透。

  “炎蠹是一種傳說中的蟲……”秦揚似乎很理解方展的狀況,緩聲解釋道。

  木冰、地毛、炎蠹這三種奇怪的東西原本隻屬於傳說故事,現代科學完全無法涉及的領域。木冰極寒,類似於植物,可以脫離土地,以空氣中的水份滋養生長,最大的作用是克製某些土性的煞氣;地毛極惡,有點像真菌,在空氣中生長的速度極快,可以分泌酸液腐蝕生物作為自己的養份,隻有金屬才能暫時阻止它們;而方展遇到的炎蠹,是一種昆蟲,喜歡聚集在煞氣集中的地方,無所不食,身上的毒液可以引起灼傷似的效果。

  更關鍵的是,炎蠹正好是木冰的克星。

  這些詭異生物的出現,使得事件中的迷霧越來越濃重了。

  方展通過紋卜預知劉孜飛有難,在醫院鎖定殺手之後,由蘇彥偷換了有毒的針劑,救了劉孜飛一命。他感覺到殺手絕不會就此放手,所以幹脆設下圈套想甕中捉鱉。

  可在火化間,殺手早就識破了方展的計策,他的出現隻是為了牽製方展,另一個同夥則在衛生間設計困住秦揚,自己偽裝成他的樣子刺殺劉孜飛。

  假秦揚之前拳擊地麵的行為並不隻是偽裝掩飾,而是以拳勁震動預先埋下的引爆裝置,將整個病房的地麵炸塌,企圖用地毛將所有人消滅幹淨。

  “這些人的手法幹淨利落,計劃周詳,每一步都落在關鍵的時刻。”蘇彥沉思道,“應該是卜術界的,但好像從沒聽說過這麽一批人。”

  “用炎蠹破壞木冰,肯定是想讓方展身上被壓製的神煞發作。”秦揚淡淡道,“能弄到地毛和炎蠹的人並不多,姓柳的就很喜歡玩蟲,可她們不會用男人做殺手。”

  方展心裏一寒,秦揚的話讓他回憶起之前的兩個女殺手,留置室那次刺殺之後,就再也沒遇見過這類事,而剛才他遇到的又是一個女孩子。

  姓柳的和天卜有仇,這他是知道的,可追殺劉孜飛又是怎麽回事?難道笑眼人他們是另外一批嗎?

  方展的腦子徹底被弄糊塗了,而且這時也沒有什麽奇怪的能力出現,給他更多的提示。

  該死,要你出現的時候,你又不知道去哪兒了!方展切齒。

  嘟嘟,蘇彥身上傳來一陣鈴聲,她掏出手機看了眼,連忙接通。

  “是的,嗯,好。”蘇彥簡單地應了兩聲,伸手把手機遞給了方展。

  “喂……”方展接過手機,隨口應道。

  “小兄弟,有點手忙腳亂了吧?”手機裏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我是蘇正。”

  ※※※

  方展沒見過鬼算,至少在他的記憶中是這樣。麵對一個素不相識卻又顯得如此熟絡的人,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去應對。

  即便隻是在手機裏對話。

  “你用了紋卜?”蘇正倒是直入主題,並沒有急著和他敘舊。

  “嗯,在三天前。”方展暗暗舒了口氣,這種問答式的對話讓他輕鬆了不少。

  “最近你的四卜能力如何?”蘇正繼續問著,口氣沉重了許多。

  “推卦沒反應,兆氣看不見,就畫過一次圖。”方展老老實實地回答著,“能提前知道點事情,不過我控製不了,腦子裏鬧哄哄的。”

  方展說的是大實話,在鬼算這樣的高手麵前,他沒必要裝。

  “天卜方展一向是四卜合一,現在居然四卜餘一,情況比我想象的還要糟。”蘇正微微歎了口氣,“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聽老哥哥一句勸,把東西還給河東柳家吧。”

  東西?河東柳家?這都什麽跟什麽嘛?!方展快摸不著北了。

  “說實在的,我根本不知道我拿了柳家的什麽東西,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他幹脆老實到底。

  話一出口,方展有點後悔了,這等於把自己置於一個很被動的境地。如果蘇正告訴他應該怎麽做,他就必須照辦;如果蘇正對他起疑心,好好算一算,說不定就撒手不管了。

  因為方展心虛,他總覺得自己根本就不是天卜。

  手機那頭沉默了,蘇正大概在考慮什麽,或者是在推算著什麽,方展的心漸漸揪緊了。

  一種奇怪的聲響從手機裏傳了出來,有點像歌曲裏的高音部,又有點像廟裏和尚的念佛聲。方展迷茫地看了看蘇彥,耳朵下意識地貼近聽筒。

  “老爺子要使絕活了。”蘇彥偷笑著對秦揚道。

  秦揚側著頭,耳廓微微動了兩下,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不由輕輕歎了口氣。

  那聲音漸漸由低到高,力度直透方展的耳膜,從低吟轉為了高亢入雲的長嘯。方展聽得渾身一震,卻沒有把手機拿開。這聲音有些震耳,但沒有惡感,整個腦袋七竅通明,有種說不出的舒坦。

  “糟了……”蘇彥的臉色變了變,身子一動,卻被秦揚一把拉住了。

  聽筒中的聲音陡然拔起,方展的耳朵有點受不了了。

  手機也受不了了,直接冒了陣火花,壞了。

  “我最喜歡的手機……”蘇彥從方展手裏接過手機,一臉不樂意,“爺爺真是的,用了十成的通明嘯法。”

  “我給你再買個新的吧。”方展歉意地撓撓頭。

  這會兒的蘇彥感覺就像個小妹妹,而方展倒像是個弄壞了玩具的大哥哥。

  嘟嘟,手機鈴聲再次響起,蘇彥撇撇嘴,又掏出一部手機。

  “爺爺,你剛才就該打這個手機。”蘇彥索性用了免提,對著手機不滿道。

  “哦,老了老了。”蘇正在手機裏打起了哈哈,“反正方展會給你買新的,我就不用操心了。”

  這老爺子夠狠,沒準一早就算到了,方展搖搖頭,剛想搭話,腦子卻嗡地一下炸了窩,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感覺和記憶蜂擁而至,痛得他雙手抱頭,一個勁的跳著。

  “頭痛了吧?我能做的也隻有這些。”蘇正在手機裏大大咧咧地說著,“你身上的禁錮和神煞反噬暫時解除了,趁著清醒趕緊把事情解決,有事再聯係我。”

  嗒,電話掛了,屋子裏滿是方展頭痛欲裂的低吼。

  城市東麵,繁華商業區,幾座高樓形成了一處死角,從大樓間七拐八彎地走上十分鍾,會發現一條不長的小街。

  兩邊都是臨街鋪麵,掛著各色的燈箱招牌,透過移動式店門,桃紅色的燈光灑滿了小街。

  小街的兩側看著很熱鬧,街上倒沒什麽人來往,偶爾會有幾個男人閑逛似地走動,但很快就會被店門外那些豔麗的女子拉進店內。

  這裏便是人們常說的“紅燈區”,這個城市內交通和道德的死角。

  街邊,三個人影隱在暗處,靜靜地觀察著,煙頭閃動的紅光映出方展那沉思的麵容。

  “你愛好挺廣泛的嘛。”蘇彥不屑地看著那些搔首弄姿的女子,“這麽隱蔽的地方,還熟門熟路的。”

  “我沒這個愛好,怕髒。”方展瞥了蘇彥一眼,吸了口煙,伸手指了指左邊第四個店麵。

  這個店麵不大,門口的女子卻顯然比其他店麵要多,甚至不用拉客,進門的客人絡繹不絕。

  “生意不錯,要不要去試試?”蘇彥似乎對方展的回答不太滿意,繼續挖苦。

  “進去的嫖客待的時間都很長。”秦揚扶了下墨鏡,“比一般的長。”

  蘇彥有些懷疑地看了會兒,臉色沉了下來。

  “看出來怎麽回事了吧?”方展丟掉手中的煙頭,“他們根本不是嫖客。”

  要不說破,一般人也許很難看出,可蘇彥不是一般人,她隻是過於厭惡這種場所了,現在仔細看去,倒是有些不尋常。

  從麵上看,進這家店的男人幾乎每個都要耗上半個多小時,臉上多多少少都帶著些許不安與困惑,而出來時則是一身輕鬆的樣子。蘇彥點點頭,他們的確不像嫖客,怎麽說呢,身上少了嫖客特有的色勁,有幾個甚至都沒正眼看過那些女的。

  除了這些,蘇彥還看到了一些別人所看不到的東西——兆氣。

  這些人的身上全籠罩著一層氣霧,色澤各異,深淺不一,但基本沒什麽好的。從店裏出來之後,這些兆氣倒是弱了很多,可似乎有什麽不對勁,至於哪裏有問題,蘇彥一時看不出來。

  “差不多了,我們進去。”方展點起一支煙,聳著肩晃了過去,秦揚也佝僂著身子跟上。

  “這對難兄難弟還真能裝。”蘇彥盯著這倆人的背影,“看上去比嫖客還嫖客。”

  想著緊跟兩步,追上了他們,現在她終於明白為什麽方展要她女扮男裝了。

  一看有生意上門,那些門口的女子都挺殷勤,拖手搭肩噓寒問暖的把三人送進了店門。不過,隻是送進店門,卻沒有一個跟著進去的。

  “三位?”店裏就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穿得一般,“來過沒?”

  “沒來過,聽朋友介紹的。”方展倒也隨便,一屁股坐下,“什麽價?”

  蘇彥挨著方展坐下,偷眼打量了下店裏,三十來個平方,兩張理發椅,一個飲水機,除了他倆坐著的沙發,再沒多的物件了。

  “那要看什麽服務了。”女人麵無表情地說道,“按項收費。”

  “全套。”方展咧著嘴道,蘇彥暗地皺眉,這家夥一套套的還真熟。

  “這服務沒有。”女人似乎不太欣賞方展的回答,“三位先生找別家吧。”

  逐客令一下,門口突然進來兩個大漢,氣勢逼人地往那裏一站,其中一個伸手就去搭秦揚的肩膀。

  砰,秦揚連頭都沒抬,直接一拳招呼上去,那大漢跟神舟六號似的飛了起來。另一個還沒回過神來,緊跟著也被拳頭擊中,兩人在半空中撞作一團,直接癱在了牆角。

  “玩硬的可不好。”方展跟沒事人似的,繼續吞雲吐霧,“我們哥仨都是文明人。”

  女人臉色變了變,剛想說什麽,南牆後麵響起幾下敲擊聲。

  “小嫻,讓他們進來。”一個男中音傳了出來。

  女人點點頭,衝方展他們擺擺手,徑直走向壁櫥。

  打開壁櫥門,女人抽去中間的橫板,伸手一推,壁櫥的內側出現一道門,三人跟著她走了進去。

  走過一小段走廊,轉個彎,一個寬大的房間出現在眼前,房間的布局很簡單,一個沙發,一張八仙桌,四個凳子。

  沙發上坐著個五十來歲的男人,樣貌普通,半禿的腦袋上冒著油光,身上穿著一套考究的中裝,叼著煙鬥正閉目養神。

  “三位是來問事的。”那男人沒睜眼,“問的不是小事。”

  方展沒吭聲,臉上一個勁地笑,蘇彥沒弄明白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出門前方展隻和秦揚嘀咕了幾句,卻沒和蘇彥說明來意。

  “凶吉禍福憑口斷,我們測個‘黑’字。”秦揚單刀直入道。

  “測字?也好,省時省力。”那男人還是不睜眼,信口道,“黑為水,又十二劃,為陰木,水生木,雙陰疊生煞氣,為女子之災,謹防女人尋仇。”

  女人尋仇?蘇彥偷笑了一下,方展可不是正犯女人嗎?這禿頭還挺準。

  “這倒是,最近犯女人。”方展眯著眼道,“有對策沒?”

  男人不說話,伸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撚動了幾下。秦揚也識趣,從兜裏掏出一疊鈔票塞了過去。

  “仔細聽好,我隻說一遍。”男人搖頭晃腦道,“陰木柳叢生,百搖蟲豸爭。是一群女人,姓柳,會用蟲子害你……”

  話說到這兒,男人的臉色突然變了,原本閉著的雙眼突然睜開,驚恐地盯著方展。

  “若要是非過,舊物還故人,對吧?”方展懶懶地看著那男人,“看來你的鐵口直斷差了些火候,最多騙騙錢,還要靠別人的‘量’來維持。”

  “你……你是……”那男人像見了鬼一樣,“不會,你不會是他……”

  “大隱隱於市,可不是隱於紅燈區。”方展的笑容有些糝人,“包無事,你今天有事了。”


  第十章 過冬還需早備糧

  包無事,六十三歲,離異,無兒女。

  六年前,他隻是個開色情發廊的雞頭,除了必要的一些打理工作,大多時間都無所事事。他最大的愛好就是去老城廂,逛逛那些卦攤。

  也就是那麽一天,他遇上了一個人,一個改變了他之後生活的人。那人隻用了幾分鍾的時間,包無事過去現在的種種便被他一一道破。

  我遇上了高人,這是包無事腦中的第一個反應。既然得遇高人,那麽第二個反應理所應當地就是求學求教了。

  “卜術和鈔票,你喜歡哪一樣?”那人是這麽問的。

  “不好說,兩樣我都喜歡。”包無事舔舔嘴唇道,“怎麽?你有法子?”

  “鈔票好賺,卜術難學。”那人笑了笑:“不過,我的確有法子。”

  包無事頓時兩眼賊亮,預知未來,賺錢享福,對他來說,世上沒有比這更過癮的了。

  不過,接下來發生了什麽,包無事完全不記得了。他隻知道,自那時起,自己可以空口白牙地信口說出一些話,而這些話在很多事情上都得到了驗證。後來,他又知道,這種能力叫“鐵口直斷”,是一種卜術。

  其實是不是卜術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多多少少能預知些未來,也藉此賺到些錢。

  “要想長久下去,你就必須低調。”那人臨走前告誡道,“否則你會死的很難看。”

  沒人和錢過不去,更不會和自己過不去,包無事滿口答應著,直到那人消失在視線中。

  起先三年倒也順風順水,憑著一手鐵口直斷,包無事甚至還和卜術界搭上了線。可餘下的三年間,他卻發現自己這種能力漸漸衰退了。

  後來經人指點,他發現每個來他這裏求卜的人,身上都有一種奇怪的氣息,隻要他閉著眼睛冥想一下,那些氣息就會隨著呼吸進入他的體內。久而久之,他明白了這樣可以減緩能力的衰退,並進行補充。

  雖然這法子並不怎麽光明正大,雖然這法子有可能會對那些人造成不利。

  至少包無事沒事。

  可現在,包無事覺得自己真的有事了。

  “你是天卜……”包無事哆嗦著,手裏的煙鬥滾在了地上。

  方展樂了:“包大師,你真神了,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天卜。”

  “卜術界除了天卜之外,還有誰夠資格被柳家女人追殺?”包無事的臉開始抽搐,“你給了我能力,今天是來拿回的!”

  蘇彥有點莫名,包無事為什麽那麽確定方展的身份?隻是靠他的鐵口直斷嗎?

  “哦?這個……”方展撓了撓頭,“提議不錯,我可以考慮。”

  屋裏的氣氛詭異了起來,包無事膽戰心驚地擔心著自己的安危;方展嬉皮笑臉地插科打諢;秦揚不動聲色地站到了沙發跟前;蘇彥則奇怪地盯著包無事的身上。

  “三年無事三年誤,徒為他人作嫁衣,解鈴還須係鈴者,一朝黃泉兩不知。”包無事嘴裏念叨著,撲嗵一下跪在了方展麵前,也不說話,一個勁兒磕頭如搗蒜。

  “別磕了,他不會殺你。”蘇彥看不下去了,“不過,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作為兆卜者,蘇彥很容易看出包無事的身上籠罩著的兆氣並不凶險,可就在她開口勸解的時候,那些兆氣卻迅速地濃重起來,像一團濃霧一般裹住了包無事的身體。

  方展沒說話,秦揚卻動了,動的很快,左手一拳將包無事打得飛起空中,右手飄逸如飛地在他身上點了數下。

  呼,包無事身上的兆氣猛地震開,現出大片深灰色,蘇彥瞪大了眼睛,她知道那是兆氣中最糟糕的顏色——晦黴兆氣。

  “連你的鐵口直斷都預示了自己的下場,我要再不動手就實在對不起你了。”方展笑著抬起右手,穩穩地接住了自空中落下的包無事。

  倏地,一股淡藍色的光霧從包無事的七竅裏湧了出來,爭先恐後地鑽進方展的右臂。隨著光霧的不斷流失,包無事的麵容漸漸衰老起來,原本油光鋥亮的腦門也幹癟了下去,一片深褐色的老人斑浮現出來。

  撲,幹癟的包無事像個破口袋似地被甩在了沙發上,隻有哼哼的份兒了。

  “你攢的‘量’還真不少,多謝了。”方展抖了抖右臂,臉上一陣愜意。

  蘇彥完全被他的舉動驚呆了,自從方展受過了蘇正的通明嘯法之後,整個人變得奇奇怪怪的,蘇彥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爺爺用錯了方法。

  “為了感謝你的幫助,我免費給你普及一個知識。”方展俯身對包無事說道,“你用的‘汲量換卜’會讓那些人失去對事物最根本的直覺和判斷,所以是禁術。”

  說到這兒,方展有意無意地瞟了蘇彥一眼。

  “汲量……換卜……那人沒說……”包無事喘息著,已經說不全話了,但他的眼神中滿是不甘。

  “所以你還活著。”秦揚反手一指點在了包無事的額上,後者立即昏了過去。

  方展滿意地點點頭,轉身向外走去,蘇彥和秦揚隨即跟上,屋子裏隻剩下昏迷的包無事。

  燈光一閃,屋角黑暗處詭異地浮出一個人影,敏捷閃到沙發前,伸手搭了下包無事的脈門。

  “名字好不等於命就好,好方法也要看是誰用。”那人影搖了搖頭,“包無事,你沒事了。”

  咯,屋裏傳出一聲輕響,那動靜就像是折斷了一支鉛筆。

  這時候,方展他們已經走出了小街,出門時,秦揚順手點倒了店裏的那個女人,據他說,那女人醒來時不會記得什麽。

  蘇彥一直沒說話,從包無事的話語來看,他現在的能力應該是得益於方展,可“汲量換卜”並不是什麽人都能參透的。單憑這一點,方展剛才的做法就很有問題。

  難道包無事隻是方展當年留下的一顆棋子?也許他早知道包無事會這麽做,卻不加製止,目的就是為了用包無事身上積存的“量”來化解勾陳煞氣?

  “包無事到底怎麽回事,我不記得了。”方展似乎看出了蘇彥的疑慮,“我隻記得他,知道他身上有我要的東西,知道他不是好東西。”

  蘇彥無語,這家夥一席話說的滴水不漏,更是把自己放在了一個除暴安良的地位上。如果真是這樣倒也罷了,可誰能保證這一切不是方展事先就安排好的呢?

  “除了包無事,壓製勾陳煞氣,你倒是兩不誤。”蘇彥還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方展笑笑,剛想回嘴,眉頭卻突然一緊:“不對勁!”

  “包無事出事了。”秦揚側了側頭,俯身將手掌按在了地上,“有人報警,警察正趕過來。”

  這話一出口,蘇彥條件反射般地回頭向小街望去,那家店的上方赫然騰起一道血紅色的氣霧,她終於明白剛才包無事身上的晦黴兆氣意味的不僅僅是方展的出現。

  “走!”方展一擺手,卻見蘇彥呆在那裏,不由一拉她的手,往邊上的小巷裏鑽去。

  緊跑了幾步,蘇彥反應了過來,用力甩開手,兩眼直瞪著方展。

  “就這麽走了?包無事是可惡,可罪不至死!”蘇彥怒不可遏,“我不管你到底記不記得,但他身上的事情怎麽看都像是你一手策劃好的。”

  劈頭蓋臉的一陣質問倒真把方展問住了,現在的他已完全不像剛才那麽談笑自如,相反的倒有些不知所措。

  “不管你信不信,我就記得那麽多。”方展苦著臉道,“走一步算一步,我不幹壞事就行。”

  “你還理多……”蘇彥不依不饒著,眼前卻突然一黑,昏了過去。

  “老秦,你這是幹嘛?”方展連忙接住昏倒的蘇彥,衝秦揚叫道。

  “一樣要解釋,不如回去,好過撞上警察。”秦揚彈了彈右手的食指,方才正是他點倒了蘇彥。

  也是,包無事一死,方展他們必定是第一疑凶,要真撞上,那可不是一時半會兒能說的清的。

  更何況,有些事根本沒法說……

  半小時後,小街“安靜”地熱鬧了起來。之所以說安靜,是因為在警車到來之前,所有店齊刷刷地關上了店門,少了桃紅色燈光的照耀,整條小街顯得格外地蕭條。

  不過,隻要有紅藍相間的警燈,小街很快又熱鬧了起來。有好奇的,有幸災樂禍的,也有跟著起哄的,原因很簡單:這條街抓人不是第一次,可死人倒是頭一回。

  刑警盤問了店裏那個女人,可她除了搖頭之外根本說不上什麽,據說是被人打暈了。

  至於門口那些站街的女子,早在警車趕到之前就作鳥獸散了,根本無處盤問去。

  基礎鑒定完畢之後,包無事被包進一個碩大的塑料袋裏,運走了。

  “用雙指捏斷頸骨,好特別的手法,這次別又來什麽麻煩才好。”法醫鄧思雨扶著眼睛,一臉茫然。

  不知為什麽,他又想起了之前那具離奇融化的女屍,上次光驗屍報告就讓他差點腦死亡。不過,他隱隱覺得,這個案件遠比那次更棘手。

  “鄧思雨,楊隊找你。”一旁的刑警提醒道,“他好像在火頭上。”

  鄧思雨苦笑了下,連忙走向警車。

  警車邊依著個身材高大的警官,蒼白的臉上襯著一雙細長的眼睛,高挺的鼻尖不住抽動著。

  這人叫楊擇,劉孜飛因誤殺警員落獄之後,他便被調來擔任刑警隊隊長一職。

  “楊隊。”鄧思雨連忙打招呼,“您找我?”

  “到達現場半小時,你現在才來匯報。”楊擇看了看手上精致的腕表,“我不管你以前是怎麽工作的,跟著我,就必須守時!”

  “對不起,楊隊……”鄧思雨知道這位新來的隊長在立威,“死者是被人以雙指捏斷頸骨而死亡的,死亡時間大約一小時左右。”

  “用雙指捏斷頸骨?你武俠小說看多了是不是?!”楊擇不屑地看了他一眼,“真不知道劉孜飛是怎麽帶你們這幫蠢貨的!”

  鄧思雨沒敢響,聽說這楊擇和劉孜飛在警校時都是高材生,兩人也是天生的對頭。這次接替劉孜飛的職位,他多少有些不滿,眼下把氣都撒在了劉孜飛的老部下身上。

  “楊隊,現場有發現!”一個刑警走了過來,手上拿著一個證物袋,“在死者房間的沙發下發現的。”

  借著燈關,鄧思雨依稀看到證物袋裏放著一張淡色的卡片,上麵好像還印著國徽,那是——身份證?

  “這人很眼熟。”楊擇端詳著身份證,清晰地讀出了一個名字,“方展。”

  ※※※

  方展有很多不好的習慣,比如睡覺不脫外衣、抽煙亂丟煙頭、看著電腦吃飯……

  再比如他出門總不帶身份證。

  不過,方展也有很多好的方麵,其中一點就是他對年紀大的人,總是很尊重。

  尤其是現在,他正畢恭畢敬地和鬼算蘇正通著電話。

  當然,除了尊重外,他還很心虛,畢竟蘇彥還躺在沙發上昏迷不醒。

  這一路蘇彥是被架著回來的,他倆沒敢叫車,還好蘇彥不太重,可就這樣也把兩人累得不輕。

  進門剛把蘇彥放下,方展的手機就響了,順手接起居然是蘇正打來的。

  “蘇彥沒事吧?”蘇正第一句話就差點把方展給噎死。

  “沒事……當時太緊急,老秦怕她被牽連進去,就弄暈了她。”方展沒敢撒謊,卻下意識地替秦揚開脫著。

  “嗬嗬,我這個孫女太頑劣。”蘇正反而笑了,“讓她得點教訓也好。”

  蘇彥被秦揚出手點暈,蘇正非但沒有發火,倒像是很讚許他們的做法,這讓方展有些捉摸不透。

  其實比起這個,方展心裏還有個更大的疑問,或者說是一種好奇,而疑問和好奇的對象就是鬼算蘇正。

  因此,在通話的同時,他隨意地集中了下精神,想通過某個卜術了解下蘇正,但很快就發現行不通。方展有點不甘心,繼續努力,但即便他集中了全部的精神,卻依舊對這個鬼算一無所知。

  方展愕然了,自四卜能力發生作用的第一天起,隻要他願意,卜算任何事件都是不成問題的。雖然他還很懷疑自己是不是真正的天卜,可至少身上具備了超乎尋常的能力。

  諷刺的是,在鬼算蘇正麵前,這些看似強大的能力根本毫無作用。

  “小兄弟,現在你要操心的不是我。”手機裏蘇正的聲音略帶調侃,“不說河東柳家和神秘殺手,單單那些警察就夠你累的。”

  警察?一提到這,剛剛還在沮喪的方展突然笑了,此刻他的左耳邊正清晰地傳來警用電台的通話聲,而內容則是與他相關的。

  “你需要更多的‘量’來化解煞氣,我知道你早就有了‘備糧’,可別濫殺無辜。”右耳聽筒中,蘇正繼續娓娓道來,“別說老哥哥我沒提醒你,被人類怨恨所汙染的‘量’,隻會讓你死的更慘。”

  “嗯,我知道,‘酒色財氣’那四個家夥都是敗類。”方展一心兩用地說道。

  “哈哈,但是你不要忘了,這些敗類會有今天多少也和你有關。”蘇正大笑著,語聲有些犀利。

  “授人以漁,奈何甘為水賊,卜術界也有魚龍混雜。”方展不以為然地冷笑了一下,“我提供刀,至於殺人還是切肉,那是他們的自由。”

  “你有你的想法,我不幹涉。”蘇正像是被這話卡住了,停了半天才緩緩歎了口氣:“‘大衍論卜’就要開始了,我隻想提醒你網開一麵。”

  “明白。”方展爽快地回答道。

  蘇正又歎了口氣,無聲地掛斷了電話。

  窗外傳來一陣嘈雜的汽車發動機聲,秦揚站在窗邊,伸手摸了摸牆壁,臉色一沉。

  “來得真快。”方展懶散地笑了笑,“你帶蘇彥先走,我留著。”

  “別玩的太過火。”秦揚抱起蘇彥,頭也不回地走向門口,“這個警察不像劉孜飛。”

  衝著秦揚的背影揮揮手,方展放鬆地坐下,把身子埋進了鬆軟的沙發中。

  “車從震位來,往兌位去,正好是‘十應之說’中的‘方應’,得卦雷澤歸妹。”方展自語著,“兌金震木,金克木,用克體,看樣子我是夠凶險的。”

  既然凶險,就該趕緊逃,可方展非但沒有動,還點起一支煙,悠哉遊哉地吞雲吐霧起來。

  他好像在等待著什麽。

  嗚哇……響亮的警笛聲劃破了夜間的沉寂,聽聲音樓下已經聚集了不少警車。

  “其聲雄以明,是為徵。徵為火,火克金,果然是轉吉之相。”方展噴了口煙,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如果他們也懂五行納音,估計就不會拉警報了。”

  哐!就在方展手中的煙將要燃盡的時候,門被踹開了,幾名刑警衝了進來,手上端著槍,一付如臨大敵的架勢。

  “站起來!雙手放在腦後!”為首一名高大的刑警喝道,這人正是新任隊長楊擇。

  “我能不能先把煙掐了?”方展為難地看了看手中的煙頭,伸手就想去拿煙灰缸。

  楊擇細眼一眯,左腳前跨,右腳隨即橫踢,正掃中方展的手臂,煙灰缸和煙頭頓時飛起。方展身子一歪,沒有倒下,楊擇緊接著一個旋身,左腿高抬劈下正中方展左肩。

  這下方展被踢趴在了地上,楊擇順勢踩住他的後背,掏出手銬,反擰著胳膊將他銬了起來。這時,飛在半空的煙灰缸和煙頭才剛剛落下,煙灰灑了他倆一身。

  “別玩花樣。”楊擇一把拽起方展,輕蔑地說道,“不管你曾經是誰,現在你是嫌犯。”

  “我不玩花樣。”方展痛得歪了歪嘴,臉上卻依舊懶散地笑著,“現在你是隊長。”

  警局的審訊室,燈光亮得有些刺眼,光暈中襯出楊擇那高大陰暗的身影。

  方展眯縫著眼睛,盡力適應這種光亮,一言不發地看著楊擇。

  “昨晚九點到十點之間,你在什麽地方?”楊擇威嚴地問道。

  “在家。”方展懶懶地回答道,“翻雜誌,抽煙。”

  “那就是沒有人證了。”楊擇輕蔑地笑了,“你的身份證怎麽會出現在凶案現場?”

  “身份證?上星期就弄丟了。”方展作恍然狀,“你不說我差點就忘了,明天就去掛失。”

  啪,楊擇沉不住氣了,揪住方展的衣服,一把將他拽了起來。

  “少跟我玩這套!別以為劉孜飛和張局看重你,你就可以無所顧忌。”楊擇的細眼中閃動著光芒,“現在你犯上了人命,誰都別想把你撈出去。”

  方展看了看胸前那隻有力的手,臉上依舊懶散地笑著,沒有再說一句話。

  這分明是一種蔑視和挑釁,楊擇的臉扭曲了起來。

  “楊隊……”審訊室的門突然開了,一名刑警衝了進來,看見眼前的情景不由愣了愣。

  “沒人告訴你來前要敲門的嗎?”楊擇白了那刑警一眼,把方展摔回椅子。

  “對不起,楊隊。”刑警低頭裝作沒看見,“張局找您。”

  “知道了。”楊擇擺了擺手,那刑警連忙轉身離開,隨手關上了審訊室的門。

  俯下身,楊擇盯著方展的眼睛,一字一頓道:“小子,我吃定你了。”

  一個小時後,方展走出了警局,楊擇冷冷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街口拐角,揮手叫過兩名刑警,囑咐了幾句。

  雖然在凶案現場發現了方展的身份證,但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證據表明方展和這起凶殺案有關。加上張正健婉轉的施壓,楊擇不得不放了方展。

  在路上走了幾個彎,方展並沒有急著趕回住處,而是悠閑地四處閑逛,還進超市買了點食品。不必回頭,他完全可以感應到身後總有兩個身影緊緊地跟著。

  事情絕不會就這麽算了,這點方展和楊擇心裏都很清楚。

  又走了兩步,方展突然轉身,徑直向著跟蹤他的兩名便衣刑警走去。

  “天冷幹燥,你倆也夠辛苦的。”方展善意地笑著,遞過兩罐帶著餘溫的橙汁飲料。

  兩名便衣一臉愕然,一時間有些尷尬。方展索性把橙汁塞進其中一人的手裏,又放上了一包煙。

  “我現在失業,早上十點起床,晚上十點上床。”方展點上煙,深吸一口,“三天去一趟超市,其餘時間都在家裏窩著上網。”

  這算什麽?解釋自己的作息習慣?兩名便衣越來越摸不著頭腦了。

  “我喜歡警民合作。”方展衝他倆點點頭,“大家都不容易。”

  說著揮揮手,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他這麽說,兩名便衣倒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兩人商量了一下,決定趕回警局向楊擇匯報。

  方展一路吸著煙,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他的右臂很痛,也許是骨裂了。不過從早上起,這痛疼一直在減輕,看來附著勾陳的右臂不隻是力大這個優點而已。

  他嘴角泛出一絲笑意,隨手撥通了秦揚的手機。

  “老秦,晚上繼續做事,帶上小丫頭。”

  兩名便衣回到警局,說明情況後,直接被楊擇訓了一頓,沮喪地走了出去。楊擇皺著眉,翻看了一下方展的卷宗,隨手點開了電腦上的監聽記錄,方展剛才的通話錄音響了起來。

  他想了想,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方展想玩,我就奉陪到底。”楊擇的細眼再次眯了起來,“曉羽,三天之內,我一定能把他辦了。”

  此刻,局長辦公室內,張正健也在翻看卷宗,那是劉孜飛的卷宗。

  卷宗內夾著一份剛剛提交上來的報告,署名單位是市立監獄。

  麵對這份報告,張正健深感頭痛,出任局長至今,他還從未碰上過這樣棘手的情況。

  昨晚十點,兩名市局刑警將在押的劉孜飛帶出了市立監獄,隨即下落不明。市立監獄經過調查核實,發現這兩名刑警是冒充的,因此懷疑劉孜飛越獄潛逃。

  以張正健對劉孜飛的了解,他是斷然不會越獄潛逃的,張正健擔心的是,帶走劉孜飛的人很可能會對其不利。

  然而一切的擔心都隻是徒勞的,因為就現有掌握的線索來看,要追查劉孜飛的下落無異於大海撈針。

  其實,讓張正健操心的還有一個人,那就是方展。

  雖然他對這個神秘的年輕人很有好感,可方展卻一再卷入迷離的案件中,這著實麻煩。張正健讓楊擇釋放方展並不是想徇私,他辦案講求的是證據,如果證據不足,與其扣押著方展,倒不如放了。

  隻有放虎歸山才能令其露出本性。

  想到這,張正健拿起了電話:“喂,鑒證科嗎?我是張正健,讓梁思雨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城市北麵,一百公裏的樹林裏,一輛廂式貨車靜靜地停在黑暗中。

  車廂內,劉孜飛席地而坐,臉色陰冷僵硬,有如死人一般。他的身邊立著兩個人,一左一右,巧妙地封鎖了任何一條可供逃離的路線。

  “我再問一次。”其中一人緩緩道,“你真的決定了?”

  劉孜飛沒有抬頭,聲音堅定地回道:“是的。”

  “好!”那人的眼中滿是笑意,兩手在腰間一抹,拽出數根鋼針,揮手紮向劉孜飛。

  一聲狂吼從車廂中傳出,在空曠的夜空中漸漸飄散……

  (乾一篇《家種梅花》完)


  兌二篇 大衍論卜

  第一章 酒色成對好做事

  昏迷不醒有個好處,那就是無論身邊發生什麽事情都跟自己無關。

  至少是暫時和自己無關。

  可要是醒了過來,一切又都陳於眼前,並且還要麵對一堆已經發生過的事情。

  這麽著倒不如繼續昏迷比較好。

  從醒來那一刻起,蘇彥的嘴就沒停過,先是臭罵秦揚了一頓,接著又念叨著要找方展算賬。秦揚拿她沒轍,隻能低著腦袋裝聾作啞。

  如此一來,蘇彥還沒消掉的怒氣又被勾了起來,索性拿起手機撥通了方展的手機。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號碼已停機。”聽筒裏傳來一陣悅耳的答錄語音。

  “放著幾萬塊在身邊,也不知道給手機充值!”蘇彥小臉刷白,氣哼哼地掛了電話。

  正說著,門開了,方展笑嗬嗬地走了進來,一邊還揚了揚手裏的塑料袋。

  “餓了吧,我買了吃的。”方展倒轉袋子,把食品攤了一桌子。

  秦揚倒也不客氣,準確地抓起幾樣食品,大口吃了起來,看那樣子的確是餓了。

  “就算你是天卜,也不能這樣草菅人命。”蘇彥惡狠狠地看著方展,“你到底在包無事身上動了什麽手腳?”

  這話一出口,正在吃東西的秦揚也停了下來,側著腦袋似乎在想什麽。

  “你都這麽問了,我想有必要先澄清兩件事。”方展撓撓頭,“第一,我隻是汲取了包無事身上的‘量’,並沒動其他手腳;第二,包無事出事的時候,房間裏肯定還有一個人。”

  “嗯,我也有相同的感覺。”沒等蘇彥開口,秦揚接上了話頭,“但隻是一閃而過的感覺,我以為是幹擾。”

  蘇彥不信地看著他倆,咬了一下嘴唇,隨手從一旁拿過張白紙放在了桌上,又取出一隻銀色的筆來。

  方展見了會心一笑,沒有說什麽,倚在沙發背上,點了支煙,靜靜地看著她的動作。

  隻見蘇彥雙手掌心向內,八指相扣,那支筆被夾在她手指之間,兩隻大拇指分左右壓在筆的尾部。

  “嗯?”秦揚冒了個鼻音,露出一絲詫異,卻沒有說話,隻是對著蘇彥的方向繼續聽著。

  嗒,筆頭垂直地按在在了紙上,蘇彥垂目,眼觀鼻鼻觀心,一付老僧入定的架勢,雙手輕飄飄地懸在那裏。

  喳,蘇彥的手微微動了一下,筆尖在白紙上頓時畫出一道墨跡。喳喳,漸漸地,筆尖劃動的速度快了起來,一條條看似隨意的墨跡縱橫交錯地浮現在了紙上。

  方展繼續吸著煙,懶懶地看著蘇彥的動作,那樣子像是正在看一個頑皮的孩子塗鴉。隻不過,他的雙眼總是有意無意地注視著蘇彥的胸前。

  當然,他可不是對蘇彥那高聳的胸部有所興趣,此時從他的視野中看去,蘇彥的胸前正隱隱聚集著一團淡藍色的光流,這團光流不住向她雙臂湧動,每牽動一下,蘇彥便畫下一道墨跡。

  紋卜,四卜中最為神秘的一種,民間一直流傳的扶乩(又稱扶箕或扶鸞)便是這種神秘卜術的衍生。施展紋卜必須通過聚集高強度的“量”,以“量”的感應推動繪製圖案,從而得到占卜結果。

  這對施卜者的能力要求較高,一般的占卜者是無法聚集如此之多的“量”的,所以民間扶乩時,通常都需要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施卜者進行操控。

  從之前的接觸來看,蘇彥運用卜術的經驗並不豐富,可這個小丫頭在卜術的造詣上已經是相當深厚了。

  雖然和方展比起來還是差了不少。

  這情況,方展和秦揚是很明白的,而且他們還明白,蘇彥接下來……

  喳嗤喳……蘇彥手臂劃動的頻率混亂了起來,筆尖開始劃破紙張,原本初具形態的圖案一下子變得支離破碎。可蘇彥並沒有停下來的趨勢,相反地加大了力度,胸前那團淡藍色光流不住跳動,似乎就要爆裂開來。

  呼,秦揚動了,左拳擊開了桌子,右手一指點在蘇彥的左臂上。

  啪,方展也動了,右拳自下而上擊中筆尖,左手一把捏在了蘇彥的右肩上。

  嗖,那支銀色的筆飛上了半空,陡然一震,憑空斷成數截,散落了一地。

  “怎麽……太奇怪了!”蘇彥像從真空中出來一般,大口呼吸著,“我聚集的‘量’……居然會反擊我!”

  “別奇怪,你不是第一個被‘量’反擊的人。”方展把蘇彥扶到沙發上坐下,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他的右手沒什麽特別的,隻是食指彎曲得有些詭異。

  “回來的路上我一直在想那天的事情。”方展盯著自己的食指道,“一時興起,就用了‘紋卜索驥’,結果成了這樣。”

  鬼算蘇正精研卜術,亦通醫理,蘇彥跟著爺爺多少也學了點,她不難看出,方展的食指是受到某種力量影響而骨折的。以方展的能力尚且如此,難怪自己剛才會這麽狼狽。

  “‘紋卜索驥’都不能調查的事情,應該是高手做的。”秦揚低沉地說道。

  “屏蔽了自身‘量’的傳播,造成一個盲點。”方展輕輕揉動著食指,“一旦用高深的卜術去探查,施卜者隻會被自己聚集的‘量’反擊,而得不到任何線索。”

  嗒,方展臉上的肌肉微微一抽,食指恢複了原狀,他知道,很快這根手指就會完好如初。

  現在他開始有些喜歡手臂上附著的勾陳了。

  出現這麽一個不知敵友的神秘高手,多少總會令人有些不安,屋裏的氣氛一下沉重了起來,蘇彥沒有像平常似地再追問些什麽,秦揚則一聲不吭地繼續吃東西。

  “吃東西,吃飽了才有力氣做事。”方展沒心沒肺地笑道,“我還從來沒覺得這麽餓過。”

  他這麽一說,倒像是提醒了蘇彥的肚子,一陣輕微的咕嚕聲傳了出來。

  蘇彥臉紅了紅,也不客氣,拿起桌上的食物就往嘴裏塞。

  “對了,你剛才說做什麽事?”吃著吃著,蘇彥突然想起方展剛才的話來。

  “剛才的反擊消耗了太多的‘量’。”方展揚了揚右手,“它也餓了,所以要給它找吃的。”

  方展右手上的鉤子標記凸起了許多,蘇彥明白了,方展所謂的“做事”是指從某人身上汲取“量”。其實她沒全明白,方展這樣做是一石二鳥,既可抑製勾陳,也可引出那個神秘的高手。

  這次不知道倒黴的又是誰了……

  樓下東西兩側的小巷裏各停著一輛黑色麵包車,車裏麵坐著的都是些身形驃悍的男子。

  這些人正是楊擇安排監視方展的刑警。

  從截獲方展與秦揚對話的那一刻起,楊擇迅速地安排布控。通過對比現場地形圖,他在離開住宅樓的必經之路上安插了哨位,從東西兩側的哨位看去,方展的窗口以及住宅樓的通道是一目了然。

  要想從這些經驗豐富的刑警眼皮底下溜走,除非方展能變成隻耗子。方展當然不會變成耗子,就算能變,這麽大個兒的耗子反而引人注目。

  刑警們瞪圓眼睛盯了半宿,也沒見有什麽動靜,正在人困馬乏的時候,卻看到方展慢悠悠地從樓上走了下來,嘴裏吹著口哨,那調子居然是老影片中的“鬼子進村進行曲”。

  幾個刑警的鼻子都氣歪了,這小子不是擺明了挑釁嘛?大半夜的進村掃蕩誰?我們?

  他們氣得半死,方展倒是樂嗬嗬的,一路走到麵包車前,抬手打了個招呼。

  “弟兄們忙著呐?”方展一邊笑著,一邊往車裏發煙,“辛苦,辛苦,抽口提提神。”

  他這麽一說倒讓刑警們有些納悶,沒見過監控對象跑來慰問警員的,這唱的是哪出啊?

  兩頭發完煙,方展趴在東邊車子的窗口嬉皮笑臉道:“我剛睡醒,肚子有點餓了,下來給打個申請,能不能讓我去吃點宵夜?”

  刑警們互相看了一眼,沒規定說被監控的對象就不能吃宵夜,隨即點點頭,示意方展別走遠了。

  “這個……你們監視了大半夜,估計也餓了。”方展繼續笑,嘴角咧到了耳根,“要不這樣,我請你們吃宵夜,一來方便你們的工作,二來我也可以慢慢吃。”

  這是實話,天氣初暖乍寒,夜裏執勤的確又冷又餓,既然可以一邊吃一邊監視,這個順水人情倒也樂得做了,再說方展在那麽多人麵前也玩不出什麽花樣。

  於是,幾個刑警跟著方展走進了街邊一個通宵的小吃店,方展一氣點了一堆菜,又讓弄了個火鍋,一群人也不客氣,掄起筷子大吃了起來。

  也就在他們動筷子的那個時節,兩條黑影從住宅樓閃了出來,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

  城南有條東西走向的大街,順著街麵往東走,差不多快到街尾的地方有著一排燈紅酒綠的去處。城市裏的人們管這兒叫“酒吧區”,顧名思義這兒多的是酒廊酒吧。

  也有特別的,那就是街麵最靠裏的一間,既不是酒吧也不是酒廊,而是一家酒館。

  從門麵裝潢到內部格局,這兒全是仿古的設計,要是哪位喝高了再來這兒,沒準會以為自己穿越時空了。

  桌子是八仙桌,凳子是長條凳,酒具是仿的青花瓷,就連酒水也是壇裝的地方佳釀。

  這是標準舊時酒館的模樣,門口那塊老舊的木板上更是刻著四個大字“一家酒館”。

  平日裏來這兒的客人不少,都是來湊湊熱鬧,品品風情的,但多數人坐不久。

  也是,喝酒泡妞得上酒吧,誰會去酒館呢。

  酒館的老板是個長著酒糟鼻的老頭,大家都叫他“管掌櫃”。這管掌櫃從來不摻和生意上的事,總是一人坐在高大的櫃台後麵,大口小口地喝酒,倒也沒人見他喝醉過。

  除了喝酒,他也和客人打交道,經常有人會走到櫃台後頭,嘀咕上兩句,然後管掌櫃就搖搖晃晃地把人給帶去後院了。

  至於他們去後院幹什麽了,沒人知道。

  正如沒人知道管掌櫃的大名叫管一家,沒人知道他是個占卜者。

  這會兒,管掌櫃正躺在櫃台後的軟椅上咪著陳年竹葉青,嘴裏品得是吱吱作響。

  正來勁的功夫,鼻子裏聞到一股香氣,還挺好聞。管一家抬眼一看,麵前站著個年輕的女孩,長得不錯,正笑盈盈地看著自己。

  “小姐,有事嗎?”管一家年紀雖大,賊心卻不減,一邊說著一邊就湊到了女孩跟前。

  “有事,大事。”一個戴墨鏡的男人突然冒了出來,正好擋在女孩麵前。

  管一家有點掃興,坐回軟椅繼續咪他的竹葉青。

  “管掌櫃,我們是真的有大事。”女孩在那男人身後笑道,“麻煩您幫忙看看行嗎?”

  那男人掏出一疊厚厚的百元大鈔,抖了抖,丟給管一家。

  管一家捏了捏厚度,臉色好看了不少,衝兩人招招手,轉身打開櫃台後的一扇小門。

  門裏是間書房,案幾櫃櫥凳椅一應俱全,剛要給兩人讓坐,管一家的臉色卻突然變了。

  “要不要讓你握下我的手?”女孩咯咯笑著,把手伸了過去。

  “還有我的。”那男人也伸出了左手。

  管一家的額角冒起了汗珠,他替人占卜的方式是需要握住對方的手,一方麵從對方身上感應“量”的變化,以預測其所問事情的結果;另一方麵,他也可借機從對方身上竊取一部分量。

  因為,他和包無事的遭遇是一樣的,所不同的是,他用的是“摸骨問事”,比起包無事的“鐵口直斷”來,道行低了那麽點,隻能靠肢體接觸來竊取“量”。

  可這兩人身上的“量”遠遠高於正常人數十倍,甚至不用接觸兩人的肢體,他就能感覺得到。

  “你們想我做什麽?”管一家眨了眨惺忪的醉眼,聲音有點發顫,這對男女來者不善,自己要有麻煩了。

  女孩頑皮地歪了歪腦袋:“我們剛到這個城市,四處還不熟悉,想請管掌櫃帶我們出去走走。”

  “哦,哦,好,我準備準備……”管一家垂頭嘀咕著,“你們要看看這個嗎?”

  說這話的同時,他的頭猛地抬了起來,眼中虹膜變得血紅,屋內的燈光竟也閃起了紅光。

  “你也配做神卜者?”屋內響起淡淡的語聲。

  ※※※

  午後溫暖的陽光令人疏懶,公園的草地上,一個小女孩正拿著片樹葉和太陽捉迷藏。玩了會兒,小女孩漸漸對太陽沒了興趣,跑到一個老者麵前,輕輕地搖著他的胳膊。

  “爺爺,你在幹嘛?”小女孩歪著腦袋問道。

  “嗬嗬,爺爺在占卜。”老者慈祥地摸了摸女孩的頭,“彥彥乖,先自己玩一會兒。”

  “為什麽要占卜呢?”小女孩吃著胖胖的手指,並沒有走開。

  “為什麽……”老者愣了下,繼而歎道,“因為大家都想趨吉避凶。”

  “爺爺,什麽是趨吉避凶啊?”小女孩來了興致,一屁股坐下來,眼巴巴地望著老者。

  “趨吉避凶就是想遇到好的事情,躲開壞的事情。”老者摟過女孩,“就像彥彥喜歡吃糖,不喜歡吃藥一樣啊。”

  “大家都不生病,醫生不就沒事做了嘛?”小女孩吃著手指搖頭道。

  “嗬嗬,如果大家不占卜,那爺爺也沒事做了哦。”老者笑著抱起小女孩。

  “不怕不怕,爺爺可以陪彥彥玩啊。”小女孩摸著老者臉上的胡茬,連連安慰道。

  “哈哈!”老者放聲大笑,迎著陽光將小女孩高高舉起。

  蘇彥一直靜靜地在一旁看著這祖孫倆,眼眶有些濕潤。這一幕她很熟悉,那是她五歲時和爺爺在公園的對話,現在從旁觀的角度看去倍感溫馨。

  既然感動,眼淚就理所當然地流了下來。

  蘇彥從沒聽說過哭會哭得脫水的,可現在卻有點擔心了,因為這眼淚流得太多太快,簡直就像開了閘似的,一點沒有停下的意思。

  她必須止住眼淚,如果可以控製的話。

  眼淚繼續流著,蘇彥能感覺到體內的水份和鹽份正在迅速地消失,身子有些發軟。

  管一家,對!一定是管一家那雙眼睛搞的鬼。

  眼淚湧著,身體繼續癱軟,蘇彥有點後悔,自己太小看這個酒鬼了,不知道秦揚怎樣,或許他比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啪,後腦一涼,蘇彥身體抖了下,眼前又看到了管一家的那間書房。

  “擦擦臉。”遞過一疊麵巾紙,秦揚的聲音略顯疲憊,“順便也擦擦地。”

  身前的地麵上已積起了一大灘水漬,蘇彥有些不好意思,擦了下臉,開始清理地麵。

  書房還是那個書房,燈光不再是紅色,管一家不知什麽時候癱倒在了地上,像是喝醉了一般。

  秦揚一把拽起管一家,扛在肩頭,打開書房的另一扇邊門,徑直走了出去。

  “如果管一家的這種能力是得益於方展,那就意味著……”秦揚暗自想著,高大的身軀顫抖了一下,“方展這家夥,太可怕了!”

  處理完痕跡,蘇彥跟上了秦揚,雖然她並不知道此刻秦揚心中的想法,但卻和他有著類似的擔憂。

  “剛才是怎麽回事?”蘇彥忍不住開口問道,“管一家的‘摸骨問事’應該屬於神卜,可他怎麽會……”

  “旁門左道,他根本不配做神卜者。”秦揚的聲音冷得接近冰點。

  蘇彥瞥了眼他的臉色,沒有再問下去。

  很顯然,管一家是被秦揚製服的,他那雙血紅色的眼睛或許是神卜者的某種禁忌,所以秦揚才會如此的生氣。

  管一家怎麽會那種禁忌?難道是方展教授的?這家夥留著“酒色財氣”四人,真的隻是為了儲備抑製神煞所需的“量”嗎?

  蘇彥的臉色沉了下來。

  這時,那家小吃店裏,一群人吃的已是酒足飯飽。方展一邊剔著牙,一邊和那些刑警閑扯著,那樣子完全像是一群夜裏出來宵夜的朋友。

  刑警們雖然沒忘了職責在身,可對方展卻是有了好感。

  他們都是跟著楊擇新調來的,方展的情況多半是通過檔案資料和刑警隊其他同事口述得知。無論從之前的行為和現在的表現來看,這小夥子都不太會是個窮凶極惡的罪犯。

  也許他是個巧合,也許他隻是楊擇和劉孜飛慪氣的犧牲品,管他呢,隻要盡到自己的職責就行,其餘的也顧不上那麽多。

  在場的大多刑警都是這麽想的。

  “誰又想我了。”方展打了個噴嚏,伸手揉揉有些發紅的耳朵。

  “是哪個漂亮姑娘吧?”一個刑警取笑道。

  “哪個?切,小看人。”方展撇了撇嘴,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應該是哪些。”

  噗,他身邊的刑警正喝著茶水,一聽這話,忍不住笑,直接噴了方展一身,小店裏頓時笑開了鍋。

  “不信拉倒!”方展嘟囔著拍了拍衣服上的水漬,起身去廁所。

  一群刑警望著他的背影,笑得更歡了。

  小吃店的廁所很簡陋,不足一個平方,一扇架著鐵柵欄的小窗權當通風。

  關上門,方展的臉上露出了笑意,隻見他右手握住鐵柵欄,輕輕一拽,咯地一下,柵欄應聲脫落。那扇小窗早就被人打開了,順著窗口望出去,隱隱有兩條人影在外晃動著。

  “老秦,快!”方展衝窗外低聲叫道。

  呼,一個人影靠了過來,硬生生地在牆上撞了一下,直直向後倒去。方展眼疾手快,從窗口伸出右手,一把提住了那人的脖梗。

  黑暗中,一道道淡藍色光流相繼自那人身上湧出,迅速地沒入了方展的右臂。

  很快,方展便從廁所走了出來,刑警們見他滿臉委屈的樣子,不由又笑了起來,一個年紀大一點的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結賬,散場,方展和刑警們客套了兩句,自顧上了樓梯,從這一刻起,他們又恢複了監控者和被監控者的關係。

  掏出鑰匙,方展剛要開門,杜澤的胖腦袋像幽靈似地又出現在了隔壁門口。

  “啊,小方啊,你什麽時候出去的呀?”杜澤眨眨眼,順手往嘴裏塞了塊巧克力,“要不要來點巧克力?”

  “哦,杜大哥,我吃過了。”方展隨意地答道,“前麵下去吃了頓。”

  “唔,吃過了……”杜澤若有所思地看著方展,好像要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怎麽開口,隻得又塞了塊巧克力。

  “天燥,少吃點巧克力。”方展正善意地笑著,突然像想到了什麽,臉上的神色變得複雜起來。

  “你忙你的……”杜澤似乎感覺到了方展的變化,趕緊縮回腦袋,關上了門。

  方展沒有進門,眼睛盯著地上,杜澤關門時手裏的巧克力掉了兩塊,他卻沒有顧上。一向精打細算的杜澤什麽時候變得和方展一樣邋遢了?

  這個,方展心中大概知道原因,隻是他不太願意相信。

  進屋,倒進沙發,方展習慣性地點起煙,對著幽藍的煙霧一臉茫然。

  “以‘外應’之說,杜澤是中男,對應著坎卦,巧克力褚色如土,落地應了坤卦,得卦水地比。”方展深深地吸了口煙,“體卦坎為水,用卦坤為土,土克水,用克體,他怎麽會惹上這麽直接的麻煩?”

  憑心而論,在方展眼中,杜澤是個徹頭徹尾的小市民,他既不像劉孜飛那麽於他人有益,也不像秦揚、蘇彥那樣身份特殊。

  可方展和他做了近六年的鄰居,兩人一來一往交情不算淺,不管怎麽說,他不能眼看著杜澤有事。

  想到這兒,方展又吸了口煙,隨手將煙頭摁在一張報紙上。煙頭很快滅了,方展的手慢慢地動了起來,報紙上留下了一道灰黑的痕跡。

  一點,一橫,一撇……

  呼,呼,兩條人影從窗外躥了進來,悄無聲息地走近沙發。

  方展的手猛地一停,摁滅煙頭,直接丟進了煙灰缸。

  “你們倆的動作還挺快。”方展笑著轉過頭,正迎上蘇彥那滿意是懷疑的眼神,“幹嘛這麽看著我?”

  “管一家是神卜者,但他的眼睛很特別。”蘇彥盯著方展道,“虹膜會變成血紅色,令人產生幻覺。”

  方展眉尖一挑,咧了咧嘴,又點起一支煙,一付滿不在乎的樣子。

  “方展,我知道你精通四卜。”秦揚低頭想了會兒,口氣平和道,“不過,神卜者的某些禁忌你還是不要碰的好。”

  禁忌,蘇彥心裏一亮,自己果然沒有猜錯,剛才管一家用的是神卜者的禁忌能力。如果這種能力是方展教的,那這個方展未免也太厲害了點。

  “明白,你說不碰我就不碰。”方展衝秦揚點點頭,“老實說,我不記得自己曾經教過管一家什麽特殊能力。”

  沒教過?兩人多少都有些吃驚,如果方展沒教過,那管一家又是怎麽懂得使用這種能力的呢?

  “你們應該記得當初包無事的事情吧?”方展吐了個大大的煙圈,“我沒教過包無事‘汲量換卜’,可他卻會。”

  “也就是說,另外有人教了包無事‘汲量換卜’。”秦揚皺眉道,“那人也教會了管一家。”

  “嗯,包無事的死我早有感覺,但那人的本事挺大。”方展摸了摸還未痊愈的食指,“我也找不出這人的信息,總是若有若無的。”

  能避開方展的追蹤,能反噬蘇彥的紋卜,能隱身於秦揚的感知,單這些就足以證明此人非同一般。再加上從包無事和管一家能力中得到的疑問,這個神秘高手幾乎快成神級人物了。

  比天卜和鬼算還要高深的人,在卜術界從未聽說,蘇彥如是,秦揚亦如是。

  除非……

  “你最好不要騙我。”蘇彥依舊有些不信,“要不是爺爺吩咐,我才不會繼續幫你。”

  方展叼著煙,雙手一攤,滿臉無可奈何的樣子。

  “按你說的,我們把管一家放在了警局門口。”秦揚倒是沒再追究,“現在他應該是……”

  話沒說完,秦揚的表情凝住了,方展也覺察到了什麽,兩人不約而同地向窗口閃去。

  隻瞟了一眼,方展的臉就凍結了起來,蘇彥清晰地聽到他嘴裏發出一陣切齒聲。

  “老秦,救人!”方展拍了下秦揚,飛也似地衝出門外。秦揚不敢怠慢,跟著追了下去。

  出事了?蘇彥打開窗,下意識地探身向樓下望去。

  嗚,夜風莫名地卷起一股白色的霧氣,蘇彥耳中隱隱聽見一種類似駿馬嘶鳴的聲音。

  “風色白,聞戰馬嘶鳴,為刃氣爭鬥,肅殺之風。”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蘇彥來不及細看,連忙跟了下去。

  樓下,監控方展的兩輛麵包車依舊靜靜地停在那裏,車裏卻空空如也。

  一旁的小巷中,橫七豎八地倒著幾名刑警,身上布滿外傷,奄奄一息。一個老頭正逼近三名腳步踉蹌的刑警,一付趕盡殺絕的架勢。

  三個刑警退到巷尾,眼見是無路可逃了,狠下心剛想拚命,那老頭卻停下了腳步。

  “方展,要不要一起玩?”老頭扭曲著臉笑道。

  路燈下,那麵容正是管一家。


  第二章 瘋老頭子繞指柔

  管一家是個標準的糟老頭,碩大的酒糟鼻子襯在幹癟的臉上,吊梢眉下長著雙賊溜溜的小眼,要放在平時路邊上遇見,多半人會覺得他長得挺滑稽。

  不過,如果酒糟鼻子紅到近乎出血,吊梢眉揚到發際,小眼睛凸出眼眶,再配上那張扭曲得不成人形的癟臉的話,一定不會有人覺得滑稽。

  尤其是在深夜的路燈下,這付尊容足夠嚇死一卡車的人。

  當然也有例外的,比如方展他們三個就一點也不害怕,這倒不是什麽藝高人膽大,因為他們根本就沒看到這張嚇死人不償命的臉。

  在方展和蘇彥的眼裏看去,管一家的臉上蒙著一層厚厚的霧氣,土黃中透著那麽一股黑,看著極為惡心。

  至於秦揚,用眼睛看的東西基本和他無關,他這會兒正用手按在地上,像在感受著什麽。

  “癲狂兆氣?這管一家著了什麽道了。”方展低聲嘀咕了句,“咱們速戰速決,留活口。”

  蘇彥點點頭,身子隱入小巷的陰影,悄然移動到管一家的左側。秦揚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靠在了右側的牆邊,像隻瞄準了獵物的豹子。加上正對管一家的方展,三人形成了一個“品”字形包圍。

  如果在正常情況下,三人一起出手,不要說管一家了,就是管十家也不是對手。

  可現在的管一家絕對不正常。

  癲狂兆氣,一般隻出現在精神失常的人身上,顏色越深瘋狂程度就越高。瘋狂可以激發出人體極大的潛能,正如許多精神病患者一旦發病癲狂時,總會變得力大無窮一樣。

  “咯咯,方展,要不要一起玩?”管一家笑得像臘月裏的貓頭鷹,冷不防伸手一抓,拽過一個正在旁邊喘息的刑警。

  “這些玩具不好玩。”方展樂嗬嗬地搖搖頭,“還是咱倆玩玩吧?”

  “不好玩?不會,你這麽拉他一下……”管一家繼續笑,一手捏著刑警的脖子,另一隻手像撕雞翅一樣把刑警的胳膊慢慢扯了下來。

  那刑警大叫一聲,痛得昏了過去。

  “你看,他會叫。”管一家丟掉那隻血糊糊的胳膊,“如果你嫌他煩……”

  蘇彥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這個管一家是瘋到家了,但他手上的力量卻是不能小看,要不是怕誤傷他手裏的刑警,自己的“燕子穿雲”倒是能廢掉他兩條胳膊。

  “切,這也叫好玩。”方展倒是不為所動,撇撇嘴道,“你和我玩玩看就知道了。”

  說著身子一動,嗖地躥向管一家,與此同時,蘇彥和秦揚從兩旁撲出,將剩下的兩名刑警拽了過來。

  “哈哈,好玩,好玩,跑得好快!”管一家大笑,一揮手,把那名昏死的刑警砸向方展。

  方展身子偏了偏,右手一把抄住那刑警的身子,順勢往腰裏一夾,前衝的速度竟一點也沒有減慢。

  管一家好像很開心,笑得拍手跺腳的,他每跺一腳,地上的水泥就裂開一塊。眼看方展就要衝到他麵前了,管一家突然跳起雙腳狠狠往地上一跺。

  這一跺,地上那碎開的水泥塊全都被震得飛了起來,管一家動作也快,人還沒站穩,右腳就跟踢球似地踹出一大塊水泥。

  嗚……水泥塊跟出膛的炮彈似地直奔方展的腦門。

  “老秦!”方展右手一甩,把刑警拋給秦揚,同時身子一仰,躲過了水泥塊。

  管一家一擊不中,更來勁兒了,連踢帶踹,大大小小的水泥塊鋪天蓋地飛向方展。

  “靠!你當你貝克漢姆啊?!”方展揮拳砸飛了幾塊,“我又不是球門!”

  罵歸罵,管一家可不管那麽多,紅著眼繼續跟方展較勁,那樣子活像小孩找到了新鮮玩意兒。

  方展一邊叫,一邊砸著水泥塊,似乎有點誇張,原本在一旁的秦揚和蘇彥卻已不知去向。

  嗚哇……遠處傳來一陣尖銳的警笛聲,管一家被警笛聲一驚,動作慢了半拍。

  呼,啪,蘇彥突然從巷子的陰影中飛身而出,淩空一個倒翻,雙腳橫飛踢出,正踢在管一家的雙肩上。

  噗噗,秦揚身子貼著地麵也躥了出來,雙拳直擊管一家的膝蓋,打了個結結實實。

  兩人合擊之下力量非同小可,管一家被這股力道掀得飛起半空,身子顯然是用不上勁了。

  呼,方展跟到,左掌切中管一家的頸椎,右手抓住他的身子順勢一掄,撲地摁在了地上。

  三人這套配合前後不到一分鍾,剛才還狂性大發的管一家,頓時變成了一灘爛泥。

  “他們快到了。”秦揚側耳聽了聽,走到方才三名刑警身邊,伸手各點了一指。

  在管一家後頸上抹了一把,方展眉頭皺了皺,手指一攏,拔下了些什麽,隨手揣進了口袋。

  嘎,嘎,幾輛警車停在了巷口,楊擇帶著幾名刑警衝進了小巷……

  進門後,方展一直在抽煙,茶幾上擺著三根銀光閃閃的東西,那是從管一家後頸上拔下來的。

  蘇彥看了看那三根東西,又瞥了眼方展,臉上有點掛不住了。

  “沒錯,這是我爺爺常用來針灸的。”蘇彥的聲音像在賭氣,“除了鬼算蘇正,沒人能用三棱針。”

  從管一家身上拔下的是三根銀針,呈三棱狀,樣子很特別。

  “沒說是你爺爺動的手腳。”方展仰頭吐了個煙圈,“我又不傻。”

  拿起一根銀針,在鼻尖嗅了嗅,秦揚的表情顯得有些莫名。他從兜裏掏出個小瓶,揭開蓋往銀針上滴了兩滴液體,一股有些發膩的甜香頓時彌漫了開來,銀針的針尖慢慢變成了灰色。

  “胡蜂毒、銀環蛇毒、曼陀羅花粉。”蘇彥聞著味報出一串名詞,好像明白了點什麽,“老秦,這配方不是……”

  “這配方是我們秦家祖傳的救命藥。”秦揚把銀針丟回茶幾,“用過量的話,和瘋子沒兩樣。”

  摁滅煙頭,方展歪著頭看了看銀針,撕下半張報紙包了起來。

  “客人快到了。”方展起身走進廁所,“你倆先避避吧。”

  有趣的變化,有趣的圈套,做得這麽明,就是要我們暈頭轉向。方展一邊想著,一邊把紙包丟進馬桶衝掉。

  按方展原本的計劃,在汲取了管一家身上的“量”之後,秦揚和蘇彥把昏迷的管一家直接放在了警局門口。

  這麽做,一則是為了保全管一家的性命,那名神秘高手要在警局前殺人,顯然是很困難的。二則方展在管一家身上悄悄布下了一點用於追蹤的“量”,如果那個神秘高手想帶走管一家,那麽他們就可以順藤摸瓜地找到此人。

  可現在來看,他們的計劃不但沒有成功,反而被對方所利用。在針灸和藥物的雙重作用下,瘋狂的管一家襲擊了正在監視方展的刑警。如此一來,無論方展是否出手援救那些刑警,都會惹上一堆麻煩。

  相比這些,還有讓方展更為擔心的:那人竟然可以在不驚動警察和自己的情況下,對管一家作下手腳。如果換作是直接襲擊方展等人,這其中的勝負就很難定論了。

  回到客廳,方展坐進沙發,靜靜地等著什麽,蘇彥和秦揚再次憑空消失了。

  篤篤,敲門聲響起,方展沒動,繼續坐著。

  篤篤篤篤,敲門演變成了砸門,方展這才站了起來,開始脫外套。

  “誰啊?”頂著鳥窩頭,衣衫不整的方展出現在門口,眼睛眯成了一條線。

  門外站著的正是怒氣衝衝的楊擇,身邊還帶著兩名刑警,一見方展開門,當胸一把揪住了他。

  “小子,你有種!”楊擇本就蒼白的臉色顯得更白了,“居然敢襲警?!”

  方展一臉無辜地搖搖頭,示意沒聽懂他的話。楊擇更是火大,揮拳就要揍方展,旁邊的刑警見狀連忙拉住。

  “我請他們吃了頓宵夜,這就算襲警。”方展揉著胸口,滿臉委屈道,“用什麽襲?火鍋小菜?”

  “少跟我玩貧!他們都是跟我曆練過好幾年的能手。”楊擇強壓怒火道,“不是你在菜裏動了手腳,怎麽會被人打成半殘?!”

  “別冤枉人!我哪有那麽大本事?”方展瞪大眼道,“要不你去給他們做個藥檢,查出啥來,我負全責!”

  說著伸出雙手,要邊上的刑警銬上自己。

  跟著楊擇來的兩名刑警正是小陳和老吳,當初配合方展抓捕神秘殺手的四人小組中就有他倆。

  一看楊擇和方展鬧成這樣,兩人交換了下眼色,老吳好說歹說勸著楊擇下了樓,留下小陳給方展做個例行筆錄,算是暫時調停了這個僵局。

  救護車送走了受傷的刑警,除了那個被管一家撕去胳膊的刑警受傷較重外,其餘的倒也沒有生命危險。有個受傷較輕的剛剛恢複神誌,在楊擇的逼問下,簡要地說了下當時的情況,但他的記憶也僅限於被管一家打暈之前。

  癱倒在地上的管一家已經停止了呼吸,經法醫鑒定,他是因亢奮過度,造成心髒衰竭死亡的,基礎藥檢沒有發現任何的興奮劑和毒品反應。

  那條小巷是個僻靜的死胡同,現在又是半夜,連目擊者也沒處去找。楊擇對著一堆亂七八糟的線索,氣得直罵。

  嗚,手機震動了起來。

  “我是楊擇,有事快說?!”楊擇正在氣頭上,語聲有些暴躁。

  “你啊,就知道發火。”話筒中傳來女子輕柔動聽的聲音,“這麽晚出勤,再動肝火,小心傷了身體。”

  “曉羽,嗬嗬,沒事……”楊擇的聲音頓時軟了下來,“方展這小子實在太囂張了。”

  “別太急,忙完了來我家吧。”那女子嫵媚道,“我睡不著,一會兒給你燉點糖水。”

  “我答應過你,三天之內……”楊擇有點不甘心,還有點猶豫。

  “我知道你對我好,這事情也不能急於求成。”那女子打斷了他,“過來再說,我等你。”

  最後那句“我等你”拖了個柔柔的尾音,楊擇聽著渾身一酥,滿口答應著掛了電話。

  幾分鍾後,刑警們發現,剛才還暴跳如雷的楊隊,突然冷靜沉穩了許多,不但有條不紊地組織好了現場的勘察工作,還篩選出了案發地點附近的幾座高層居民樓,並安排專人去尋訪那裏是否有目擊者。

  不到半個小時的時間,整個現場已勘察清掃完畢,精神抖擻的楊擇揮手上車帶隊撤離。

  周圍恢複了平靜,黎明的天空愈發黑暗,樓宇的陰暗處閃出了秦揚和蘇彥的身影。

  “那女人的聲音很耳熟。”秦揚像在自言自語。

  蘇彥伸了伸舌頭,都說瞎子耳朵靈,這秦揚還不是一般的靈。雖然剛才隔的不遠,可要聽清手機裏的對話,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曉羽……”秦揚繼續嘀咕著,似乎在努力回憶什麽。

  “曉羽……”蘇彥聽著這名字覺得有些熟悉,若有所思地重複了一遍。

  猛然間,兩人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異口同聲道:“繞指柔柳曉羽?!”

  ※※※

  楊擇翻了個身,從床頭摸過煙,愜意地點上,左手在身邊那光滑的胴體上遊走著。

  他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養成的這種習慣,也許是每次激情過後的意猶未盡吧,他甚至覺得自己對身邊的這個女人已經產生了一種依賴,一種沉溺其間拋卻不了的依賴。

  女人蜷起身子,慵懶地發了個鼻音,把頭靠了過來,清幽的發香讓楊擇心中不由一蕩。

  “還在想方展的事情?”女人輕聲問道。

  楊擇臉上一沉,點點頭:“我不得不承認,這小子很高明。”

  “他隻是能夠比別人先知道點事情而已。”女人柔軟的手劃過楊擇的胸膛。

  “你是說,方展和你一樣具有特異功能?”楊擇捏著女人的小手,擔心道,“曉羽,難道他比你還厲害?”

  柳曉羽笑了,溫暖得能融化臘月的冰雪:“他是比我厲害,但我有你啊。”

  隻是柔柔的那麽一句,楊擇渾身的血液立刻沸騰了起來,他是男人,一個被女人如此重視依賴的男人,還有什麽是可擔心的呢?

  “不知道下一步方展會怎麽做。”楊擇摁滅煙,摟過柳曉羽,“隻要當場抓到他犯案,我就能直接滅了他!”

  “你拿到他身邊的東西嗎?”柳曉羽沒有回答,隻是輕輕地問著。

  “哦,我差點忘了。”楊擇翻身下床,從大衣口袋裏掏出一團東西,“這是從他家裏弄到的襪子,小心髒。”

  接過襪子,柳曉羽坐起身,覆在身上的被單立即滑落,曲線玲瓏的身體一覽無遺,看得楊擇再度心猿意馬起來。

  柳曉羽輕輕攤平襪子,放在麵前,左手拇指掐在中指第三節上,右手拇指輕點無名指第一節,雙手手背緊貼襪子,猛地一提。

  呼,那襪子飛了起來,柳曉羽雙手保持原狀,順時針淩空劃了個圓弧,襪子像收到了外力似地立刻繃緊。

  左手變拳,拳眼直對襪子,柳曉羽右手一翻並指變掌,啪地擊在了左拳上。

  嗞拉,襪子一抖四散碎裂,楊擇隱隱聽到一陣若有若無的雷聲。

  柳曉羽的身子放鬆了下來,臉上又綻出了溫柔的微笑,楊擇明白,她一定是知道了些什麽。可他還是沒搞懂,柳曉羽是怎麽知道的,就像之前他曾見識過的那幾次一樣。

  其實,如果方展在場的話,一定能發現,柳曉羽以掌擊拳時,拳眼裏迸發出一道閃電似的淡藍色光流,光流擊中並撕裂了襪子,隨後幾道微弱的淡藍色光流從碎片中返回,飄入柳曉羽的眉心。

  “有線索了?”楊擇見柳曉羽笑得燦爛,連忙湊過身去。

  “不多,可是夠用了。”柳曉羽勾住楊擇的脖子,臉上泛起了桃紅,“擇,我還想……”

  被她一激,楊擇小腹的火焰頓時燃起,一把抱過柳曉羽的身子,壓了上去,房間裏頓時旖旎了起來。

  “擇,你……愛我嗎?”柳曉羽輕輕喘著。

  “愛……愛……”楊擇一邊大動,一邊喘道。

  “不嫌我……被方展……”柳曉羽的臉上交錯著痛苦和快樂。

  楊擇沒有回答,而是用嘴堵住了柳曉羽的下半句,他的身體幾乎融在柳曉羽身上,那感覺就像是浸泡在舒適的溫泉中一般。

  不知為什麽,楊擇突然想起小時候溫水煮青蛙的惡作劇來。

  天底下的事往往是幾家歡喜幾家愁,比如溫柔鄉裏的楊擇正在銷魂,坐在家裏的方展可就不太好受了。

  那會兒他正在聽蘇彥和秦揚描述楊擇通話的事情,聽得一頭霧水,似乎在他恢複的記憶中並沒有關於繞指柔柳曉羽的信息。

  “你還真會選擇性失憶。”蘇彥白了方展一眼,“當初你把河東柳家上下鬧得雞犬不寧,現在居然連老情人都忘了。”

  “老情人?那個繞指柔柳曉羽?”方展撓撓頭,“真沒印象……是美女嗎?”

  “有沒有印象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必須知道一點。”秦揚並沒在意方展的玩笑,“柳曉羽一向是玩弄男人,可卻偏偏被你玩弄了一次。”

  也許是涉世未深的緣故,聽到這話,蘇彥臉紅了紅,偷眼看了下方展。說實話,雖然這家夥挺有趣,長得也不算難看,可就憑他那付邋遢樣,怎麽看也不像是個風流種子。

  “我玩弄她……蘇老說過,我拿了河東柳家的什麽東西。”方展沒往那層意思去想,反倒琢磨起來,“是不是我勾引了柳曉羽,借她的手拿走的?”

  他在那兒一本正經地分析,秦揚和蘇彥差點絕倒,這勾當不是你自己幹的嗎?怎麽說起來像分析案情似的?

  “咳,手法是老套了點,但卻很有用。”秦揚幹咳了一聲,“據說那東西隻有包括柳曉羽在內的三個人才能碰到。”

  方展點點頭,努力回憶著,沒有答話。

  “得到東西後,柳曉羽受到重罰,你消失了六年,柳家也追查了你六年。”秦揚繼續說道,“多數人都以為她死了,而她現在卻出現了,我想她肯定不是來和你敘舊情的。”

  “她要什麽很明顯。”方展歎了口氣,“柳家的東西和我的命。”

  這是句地球人都明白的廢話,其實大家心裏都清楚,事情遠不止那麽簡單。柳曉羽隱在背後,楊擇玩命咬著方展不放,再加上那個神秘高手的行為,這些人要方展償還的並不隻是一樣東西和一條命而已。

  “嗯?”方展的耳朵動了動,神色專注起來,像在仔細聽著什麽。

  蘇彥注意到他的異狀,連忙也聽了聽,可除了正常的聲音外,並沒有發現什麽。對了,秦揚的聽力……蘇彥望向一邊,卻見秦揚一臉茫然,看樣子也是沒聽到什麽。

  隆隆,其實方展的耳朵裏聽到的是一陣輕微的雷聲,很縹緲,但卻一下吸引了他的注意。那雷聲漸漸近了,從方向來看應該就在……

  方展身子一抖,腳底傳來一陣麻癢,就像觸到了細微的電流似的。

  倏地,一片微弱的淡藍色光點從方展腳底飄出,慢慢聚向地板的縫隙。

  “小心,有什麽東西進來了。”秦揚出聲提醒,側著耳朵四處聽著,他似乎沒感覺到眼前的變化。

  蘇彥聞到了一股奇怪的氣味,鹹臭略帶點腥,除此之外異樣的便隻是方展那古怪的表情和動作。

  這麽一來,屋子裏的情形就有些詭異了,可更詭異的是,方展突然笑了,一邊笑一邊還聳著鼻子。

  他樂啥呢?

  “阿嚏!”方展打了個超大的噴嚏,麵前頓時卷起一股小小的氣流,卷起了那些淡藍色的光點。他伸手一把捏住,手臂上隱隱閃過一道藍光,隨即一甩,光點爭先恐後地沒入了地板。

  直到這會兒,蘇彥和秦揚才看見了那些光點,而且根本沒反應過來出了什麽事。

  “我沒猜錯的話,柳曉羽也是個神卜者。”方展脫了鞋,揉著腳底道,“擅用神卜雷法——太一雷公式。”

  自言自語似的話語完全點醒了秦揚蘇彥,原來是有人用太一雷公式從方展身上刺探消息。

  其實不用說也知道,多半是柳曉羽。

  “‘太一雷公,取量無形,術者驚雷,受者莫名。’難怪連我也隻能感覺到一點動靜。”秦揚摸了摸地板,臉上竟露出一絲笑意,“方展,你還真是個混蛋。”

  神卜雷法是一種高修為的卜術,也是神卜者很難達到的一個境界。施術者將自身的“量”瞬間聚集壓縮,模仿雷電激發的原理,強行獲取被卜者身上的“量”。而其中這種“太一雷公式”則可強行提取指定的“量”,不受幹擾因素的影響,所以卜算異常精準。

  蘇彥在爺爺那裏早就聽說過各家的高深卜術,對太一雷公式的特點也很清楚。但她卻有一點不明白,剛才方展那奇怪的動作是為了什麽?

  “她要消息,我就給她消息。”方展看穿了蘇彥的疑惑,賊笑道,“經過我重組的消息。”

  “老秦沒說錯,你的確是個混蛋。”蘇彥咬咬牙,接著問道,“剛才我聞到一股鹹臭味,是不是太一雷公式傷著你了?”

  她倒是把方展問住了,秦揚聽了也四周嗅了嗅,一下皺起了眉頭,往下指了指。

  “嘿嘿,不好意思。”方展明白過來怎麽回事了,“這幾天忙,沒怎麽洗腳……”

  砰,嗙,咚,屋裏響起一陣雜亂的摔打聲……

  “隻要他去,那就是甕中捉鱉。”楊擇慢條斯理地扣著襯衣,“我帶幾個信得過的去。”

  “擇,有你真好。”柳曉羽倚在床頭,柔媚得像隻波斯貓,“隻有你肯幫我。”

  穿上外套,楊擇走到床邊,柳曉羽主動地獻上了自己的雙唇,兩人的舌尖纏綿了半晌才分開。

  “放心,我不是第一次擊斃逃犯了。”楊擇撫摸著柳曉羽赤裸的脊背,眼中閃動著殘忍和興奮,“方展,今年的元宵你就到地府去吃吧。”

  正月十三,寅時,虎出山,群獸驚。

  一輛出租車飛也似地從小路上穿出,跟著轉了個一百六十大彎,一拉手刹,車子橫著來了個漂亮的漂移,穩穩地靠在了一座老式樓房前。

  車門一開,蘇彥一馬當先衝了出來,抱著邊上的大樹就是一頓好吐。

  “兄弟,你……牛!”方展慢慢從車上下來,整張臉刷白刷白的,估計比蘇彥也好不到哪兒去。

  “嘿嘿,猛了點,我下回注意。”出租司機連聲道歉,“收了錢咱就得把事情做漂亮……”

  “就是別再把車開得這麽漂亮。”蘇彥苦著臉走過來。

  方展衝司機擺擺手:“行,你就在這兒等我們。”

  “好咧,這車今兒姓方。”司機咧嘴一樂,下車拿出擦車的家什,樂嗬嗬地擦起了車子。

  兩人對視一眼,不由苦笑,這個活寶司機也不知道秦揚是從那兒覓來的,上回一千五租了趟他的車,這次找的又是他。

  眼前這樓有點像老式的教學樓,總共四層,左右都有樓梯上去,中間的走廊是敞開式的。兩人從右邊樓梯上去,剛上一層,就在樓道的拐角處看到了秦揚。

  “人都通知到了?”方展迎上去問道。

  “嗯,有兩個早到了十分鍾,在三樓大房間裏等著。”秦揚低聲道,“你的老相好也到了,現在應該正被那兩個人纏得頭痛。”

  “色相這東西,用好了是武器,用不好就是麻煩。”方展狡黠地笑著,“我和蘇彥上去,你去給楊擇提供點‘線索’。”

  秦揚點點頭,很快消失在了樓房的另一側。

  “剛才的話很精辟。”蘇彥冷不丁冒出一句,臉上有些不屑,“看來你身邊的女人都很有色相。”

  “哦,也不一定都是。”方展看了看她,眨眨眼:“比如現在我身邊這個,就沒什麽色相可言。”

  說完人一閃,直接躥上了樓梯,直奔三樓而去。

  蘇彥氣極,跟著追了上去,一跑出樓梯間差點撞在了方展身上,剛想抬手教訓下這個油嘴滑舌的小子,手腕卻被方展一把捏住了。

  “別鬧,那房間裏有點奇怪。”方展側耳聽著,“老秦搞什麽飛機?”

  “嗯?”被他這麽一說,蘇彥好奇了起來,“裏麵有什麽問題嗎?”

  方展又聽了會兒,眼睛忽然一亮,回頭衝蘇彥扮了個鬼臉。

  “我說怎麽那麽奇怪的感覺,搞半天生魚、泡菜都來了。”


  第三章 橫斷寒流羞紅日

  “正月十三,城郊西北,與卜術高手會合,商議大衍論卜中如何排除異己。”

  這是那晚柳曉羽用太一雷公式從方展身上得到的信息。

  既然這樣,她索性讓楊擇埋伏在聚會點,等人到齊,便以非法集會或諸如此類的罪名實施逮捕。之後,楊擇會給方展一個逃跑的機會,也給自己一個驗證槍法的機會。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楊擇應該曾是三屆移動靶射擊的冠軍。

  當然,對天卜方展絕不能掉以輕心,這也是柳曉羽親自趕來的原因。

  她一直尾隨著楊擇,並設法掩蓋了這些人身上的“量”,以防驚動獵物。同時也關注著方展的動向,準備在楊擇射擊的刹那助他一臂之力。

  但事情的發展卻與柳曉羽的預計大相徑庭。

  一批又一批隱約的“量”從各處趕來,柳曉羽突然意識到,自己可能進入了方展的圈套。

  通知楊擇?他的手機關機,這個癡情的家夥應該是下了決心要除掉方展。

  楊擇是死是活,柳曉羽不關心,她擔心的是這樣下去,楊擇的介入會壞了自己的好事。無奈之下,柳曉羽隻能接近舊樓,希望能夠在楊擇發難之前設法阻住他。

  可她很快就發現這不是個明智之舉。

  就在接近樓道的時候,柳曉羽隱約感到身後似乎有什麽東西尾隨,她不動聲色地繼續走了兩步,突然腰肢一折,雙腿交叉掃向身後。

  身後鬼魅般地站著個男人,柳曉羽的雙腿卻不知怎麽落空了。

  “小姐好身手,敝姓福山,請多多指教。”男人禮貌地笑了笑。

  柳曉羽畢竟經過不少大場麵,一擊落空便知道這男人不好惹,一扭身擺了個嫵媚的姿勢,臉上泛起一片歉意的笑容。

  小胡子,灰西服,米色日式風衣,一絲不苟的發型,眼前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幹淨儒雅,卻客氣得讓人難以接近。

  打量完這男人,柳曉羽心裏咯噔一下,方展怎麽連日本人也請來了。

  “中國人的時間觀念太差。”一個傲氣的聲音從背後傳來,發音有些生硬。

  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樓道的欄杆邊已靠著一個二十來歲的男子,模樣挺英俊,一身丁鈴當啷的黑皮衣褲,那打扮前衛得有點像偶像歌手。

  眼角一掃,柳曉羽注意到他的左耳戴著一隻精致的耳環,上麵隱約是個八卦的圖案。

  “是否守時,取決於民族習慣。”福山點點頭,淡淡地笑著,“金先生不要太苛刻了。”

  年輕男子沒搭理福山,放肆地打量著柳曉羽,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件商品。

  “臀部再翹些就更完美了。”他自語般地嘀咕了句,“倒是可以用矽膠填充。”

  “金先生太失禮了。”福山的眉頭略皺了皺,“請不要忘記你此行的目的。”

  “So what?!”年輕男子輕蔑道,“教條的家夥。”

  柳曉羽依舊微笑著保持沉默,但卻暗自頭痛,她早已看出,金姓年輕人來自韓國,加上這個日本來的福田,方展今天集會的目的絕不是什麽“商議大衍論卜中如何排除異己”。

  而且眼前這兩人出現時,柳曉羽都沒有預先感覺到對方身上的“量”。換句話說,這兩人都不是省油的燈。

  如果這樣的高手再多來幾個……

  柳曉羽恍惚覺得,自己的脖子上已被一根無形的繩索牢牢套住了。

  “我叫金時喜。”年輕男子湊了過來,“韓國八極宗的代表。”

  說話時,他的右手很自然地搭在了柳曉羽的腰際,身體貼得很近。

  柳曉羽輕輕笑著,沒有馬上避開,右手一劃,有意無意地戳向他的肋間。

  金時喜臉上一寒,開口吸氣,身子猛縮半寸,躲開了攻勢,手臂順勢一夾,鎖住了柳曉羽的右手。

  “你的身手真好。”柳曉羽右手被鎖,臉上卻笑得燦爛如花。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金時喜看著有些發癡,現學現用地冒出句俏皮話來。

  福山站在一旁,眼睛盯著柳曉羽的肩部,嘴角露出一絲別有意味的笑容。

  啪,柳曉羽的右肩突地撞在了金時喜胸口,右手柔若無骨地擺脫了禁錮,身子一撤,閃開了三步。她隻用了三成力,為的是脫身,目前還不是得罪人的時候。

  可金時喜並不領情,右腳一滑,躥到柳曉羽麵前,左腿作勢橫踢。柳曉羽自然地向旁一閃,卻正迎上金時喜斜劈而下的手刀,直取頸部大動脈。

  咄咄逼人的招式正是跆拳道的特點,柳曉羽心中一動,身子如柳般一擺,一個後仰,躲過了這致命的一擊。就在這一刹那,金時喜卻笑了,雙手握拳收於胸前,身子向右一個大旋,右腿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自上而下直劈柳曉羽胸前。

  這一腿若是劈實在了,柳曉羽的胸骨就得當場碎裂,內髒跟著破裂。但以她的身手斷不會這麽容易被打倒。事實上,柳曉羽是故意讓出這個破綻,為的就是……

  呼,兩人間突然冒出了一個人,左手一個手刀切在金時喜的腿側,右手絞住他的衣領,一個反輪,將他拋了出去。隨即身體一伏,雙掌撐地,兩腿向後踢出。

  與此同時,柳曉羽後仰的身體猛地反彈,雙腳向上反蹬。

  啪,兩人的身子都是一震,各自翻開。

  “福山,你多管閑事。”金時喜被拋出後並沒有摔倒,輕巧地一翻,落在了樓道的護攔上。

  出手分開兩人戰團的正是那個儒雅的福山,能在電光火石之間看出路數,以從容地破解兩人凶悍的攻勢,這個日本人再次讓柳曉羽暗暗吃驚。

  “跆拳道先發製人,但要注意分寸。”福山淡淡道,“況且已有高手到場,還是不要太狂妄為好。”

  這話正中金時喜的痛處,其實他也看出來了,剛才要不是福山插手,柳曉羽反蹬的那一腳正是攻向他的襠部,而他的出招已成定勢,很難躲避。

  雖然福山的話有些奚落的意味,但金時喜卻沒再發作,而是掃了眼樓道的入口。

  “Ok,我不計較。”金時喜狡黠地笑了笑,“今天的party才剛開始。”

  兩人的格格不入突然轉成了一唱一和,這突然的轉變柳曉羽卻絲毫不覺得奇怪,因為她也略微感覺到了樓道口有個微弱的“量”存在。

  可這個“量”怎麽……

  不對,是兩個!柳曉羽極盡所能才覺察出,還有一個幾乎無法辨別的“量”也在樓道口,如果不是為了掩蓋之前的那個“量”,也許根本沒人能夠覺察到。

  他們口中的高手,難道是……方展?!

  柳曉羽心裏一顫,現在和方展麵對麵地接觸絕對不是時機,但自己已經到了這裏,要想再脫身,隻怕是難上加難了。

  何況還有那個癡情執拗的楊擇……

  “既然來了,三位怎麽不進屋?”秦揚不知怎麽從樓道口冒了出來。

  也就在他出現的時候,樓道另一側三三兩兩地陸續走出幾個人來,看打扮是五花八門什麽樣的都有。

  但從各人身上透出的“量”來看,都不是等閑之輩。

  在秦揚的引領之下,所有人都進了屋子,屋裏的擺設挺簡單,除了一張大桌外,多的是凳子椅子,到場的三十幾個人倒是都能有座。

  “各位。”見大家都已落坐,秦揚緩緩道,“大衍論卜為期不遠,今天請大家來這裏便是為了商議一件與此有關的事情。”

  屋裏瞬時間靜了下來,人們等待著秦揚話中的下文,更多人則暗暗四處觀望著,在搜尋一個人的蹤跡——方展。

  秦揚這次是以天卜名義發出的召集通知,不少人也正是衝著天卜而來。

  “大衍論卜七年一次,為卜術界高手切磋技藝的盛會,不少泰山北鬥、後起新秀都出自於此。”兩句場麵話之後,秦揚話鋒一轉,“可惜樹大勢必招風,相信在座的各位也有所查覺,本次大衍論卜有些暗藏凶機。”

  聽到這話,現場很多人都露出了讚同的表情,這其中也包括柳曉羽在內。

  從派遣雙胞胎殺手伏擊,到後麵的設計陷害,柳曉羽始終圍繞著自己和方展之間的恩怨在煞費心機。可這不代表她對大衍論卜毫不關心,在此之前,她曾預見過一些奇怪的征兆,在結合神卜雷法三式占卜之後,發現今年的大衍論卜背後隱隱透著凶險之相。

  顯然,並不止是她,在場的很多人都有過類似的經曆和預感,這麽看來,方展也早預見到了這個因素,所以才召集了這次集會。

  人們竊竊私語起來,有猜測的,有懷疑的,也有靜觀其變的。福山和金時喜顯得比較安靜,他倆的注意力集中在周圍的動態上,看來這兩人最感興趣的應該是方展。

  “征兆如何,我們大家心中多少都有些數目。”一個其貌不揚的矮個男子起身道,“既然天卜邀請大家到這兒來,應該是有了對策,那就請他本人出來說說。”

  話音未落,周圍便響起一片附和聲,秦揚麵無表情地站在那裏,不置可否。

  “既然邀請,天卜閣下卻不出麵,這有些失禮。”福山微笑著起身,鞠了一躬,“日本九菊一派福山雅史見參。”

  以卜術界的規矩,通報派係及姓名,就意味著即將向對手發出挑戰,而福山雅史最後的那個“見參”更是日文中的挑戰用詞。

  眾人一片嘩然,要知道,公開向天卜挑戰的,除了鬼算蘇正外,福山還是第一個。而且福山雅史竟然是日本九菊一派的代表。

  九菊一派是日本著名的玄學派係,據說是漢代術士流亡日本時創建並衍傳發展而成的,他們一向分作星象堪輿和法術兩大支係,在日本民間因術法高明靈驗而頗受關注。九菊一派行事向來以低調神秘著稱,這次公然前來參加大衍論卜,其目的就顯得有些微妙了。

  人們議論紛紛之際,金時喜也不失時機地站了起來。

  “請天卜出來吧。”他桀驁地揚了揚下巴,“大韓八極宗金時喜候教。”

  也許是對韓國八極宗很少聽聞,金時喜的話並沒有像福山那樣令人們騷動,倒是有不少人對他那盛氣淩人的態度有所不滿。

  “場麵話我一向說不好。”一個年輕人從屋角的座位站了起來,左手撓著頭,臉上帶著懶散的笑容。

  這人又是何方神聖?他身上的感覺怎麽……所有人的注意力一下集中在了那年輕人的身上。

  “老秦比我人頭熟,本來是想讓他全權代表的。”年輕人晃晃悠悠地走到桌旁,衝大家咧嘴一樂,“大家好,我是方展。”

  屋內再次嘩然,除了秦揚之外,幾乎沒有人注意到方展的存在,甚至連一直關注方展動向的柳曉羽也沒有發現方展是何時混進的人群。

  金時喜英俊的臉上一陣抽搐,訕訕地坐下,他本想以高調地挑戰來先聲奪人,結果人家天卜早就隱在了人群中,自己卻沒發現,這臉是丟大了。

  更讓他覺得難以接受的是,名聲赫赫的天卜竟然隻是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年輕人。

  “閣下高明,福山佩服。”福山雅史麵不改色地微笑著,衝方展來了個九十度的鞠躬。

  “對大家失禮了。”方展笑嘻嘻地回鞠一躬。

  “閣下謙虛。”福山雅史又是一躬,“大衍論卜時還望多多指教。”

  這回方展倒是沒有回禮,為難地又撓了撓頭,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隱。

  “閣下不願與鄙人切磋?”福山雅史見他這樣,一下緊張起來。

  他此次前來的使命正是要和中國卜術界頂尖高手一較高下,並將相關數據帶回本國的,如果失去和天卜交手的機會,將是一個很大的損失。

  “我是在算……”方展吞吞吐吐道。

  算?福山眼睛一亮,臉上露出期盼的神色。

  方展眨眨眼:“我差不多還要說十句話,算上你的回答,咱們一句話一鞠躬,要說多久才完。”

  屋內頓時哄笑一片,福山臉上一紅,點點頭,歉意地又要鞠躬,一想不對,連忙刹住,坐了下來。

  柳曉羽沒有笑,她一邊偷眼打量著方展,一邊暗自擔心。現場環境有變,一旦楊擇按原計劃闖進來抓人,一定會連帶上這些高手。自己指使楊擇行事,自然逃不過這些高手的測算,到時她柳曉羽就會得罪上一幫卜術界的頂尖高手。

  更讓她心焦的是,自進門後不久,楊擇那邊的信息便一點也感覺不到了。情急之下,柳曉羽雙手拇指暗掐食、中、無名三指指肚,用起了雷法六爻。

  “體卦巽為木,用卦兌為金,得卦風澤中孚;又三爻動,兌卦變乾卦,得變卦風天小畜!”柳曉羽大驚,“本卦用克體,變卦還是用克體,互卦見離火,離火、乾金、兌金皆克體卦巽木!”

  現在所處的西北方也是屬金,柳曉羽知道楊擇的八字,他本就是個木命人,難道他已經……

  “剛才老秦說過……”方展坐在桌邊,剛開口,眼睛卻一下斜向了門邊,說了一半的話也打住了。

  不僅是他,在場的人都感覺到了一絲異樣。

  砰,門突然被撞開,一個渾身鮮血的人跌跌撞撞地走了進來,死死地盯著方展。

  “方展,你……好毒……”那人吃力地吐出幾個字,便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

  蘇彥沒有進屋。

  福山雅史和金時喜發現她的“量”時,她差點就走出去了。

  可方展卻拉住她搖了搖頭,並附在她耳邊輕聲交待她去監視楊擇的動靜。一旦有了什麽發現,千萬不要擅自行動,趕緊回來和他們會合。

  也就在這時,秦揚趕了回來,衝方展點頭示意之後,出麵攔住了福山他們。

  說心裏話,蘇彥有點不太高興,放著卜術高手集會不讓她參加,反而要去監視那個趾高氣昂的警察。再怎麽說,她也是鬼算蘇正的嫡傳孫女,做這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不過,她還是去了,爺爺前一晚曾和她聯係過,特別叮囑她要聽從方展的安排,無論這小子說的有多不靠譜。

  “這個方展奇奇怪怪的,憑他也能成天卜……真是老天沒眼。”蘇彥暗自抱怨著閃進了路邊。

  循著秦揚留下的記號,蘇彥很快就找到了楊擇他們的藏身處。柳曉羽萬萬沒有想到,她隱藏了楊擇等人身上的“量”,卻早在方展的算計之中。方展讓秦揚在召集地點附近用獵人的追蹤法查到了楊擇的蹤跡,用他的話來說,這叫“條條大路通北京”。

  楊擇就帶了四個親信的刑警,都穿著便衣。他吸取了上次管一家事件的教訓,這次是全副武裝過來的,外套裏還特意襯著避彈衣。

  他們就藏在距離舊樓不遠處的一個小建築裏,這裏的地勢高,更便於監視舊樓內的動靜。

  “楊隊,進樓的人多了不少。”負責瞭望監視的刑警報告道,“看打扮什麽人都有,還有兩個好像不是中國人。”

  “方展的路子還挺寬。”楊擇冷笑著接過望遠鏡,“嗯,穿風衣的那個肯定是日本人,旁邊那小子應該也是東南亞一帶的,怎麽……”

  望遠鏡的可視範圍中出現了他熟悉的身影,那正是柳曉羽。楊擇一下愣住了,曉羽怎麽會出現在那裏?如果衝進去,一旦發生衝突,很難保證不傷及她的。

  愣是愣了會兒,但楊擇這個警校高材生也不是徒有虛名,他很快就反應過來,柳曉羽之所以會出現在那裏,肯定是因為她的“特異功能”發現了什麽變化,又一時無法聯係上自己,於是索性混進了集會之中。

  “曉羽,是我不好……”楊擇暗自懊惱,自己肯定是不能按原計劃行事了,現在隻有想法接近並關注集會處的動靜,確保柳曉羽安然無恙。

  至於方展……

  “小子,隻要你還活著,我就有辦法整死你!”楊擇惱羞成怒地將一肚子火氣全集中在了方展身上。

  旁邊的刑警看楊擇臉上陰晴不定,也估計到了個大概,這情況肯定是有了什麽變化,今天的任務多半要取消了。

  “想辦法接近目標聚集地,繼續監視。”楊擇吐了口氣,“記住,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許開槍!”

  刑警們齊聲應著,一邊收拾器械,一邊留意觀察更為接近的潛伏監控點。

  窗外的一棵大樹上,蘇彥巧妙地利用了枯葉樹枝和一旁屋簷的陰暗死角將自己藏匿了起來,從她的角度卻正好能觀察到楊擇他們的行動。

  “哦,覺得不對了,想去接應柳曉羽?這個楊擇還真迷上了。”蘇彥搖搖頭,“他根本不知道,現在對柳曉羽來說,他去了反而是個負擔。”

  其實蘇彥也不知道,在她的背後,還有一個人正同時注視著她和楊擇的行動。

  喳~一隻灰色的鳥從空中飛過,發出一聲淒厲的叫聲。蘇彥聽著一驚,四周望了望,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飛鳥過頂,其鳴淒切,其兆不祥。”蘇彥暗自尋思,“還好沒有‘辛澀之氣’……”

  還沒等她這個念頭消失,身邊一股氣流疾旋而過。蘇彥連忙反手在空中抓了一把,放在鼻尖嗅著。

  “氣如刺衝鼻,回入口中,唇舌滯澀,為‘辛澀之氣’。”蘇彥渾身的神經都繃緊了,“飛鳥淒鳴在先,辛澀之氣在後,必有殺戮之事。”

  鳥飛的方向,氣流旋動的方向,都是衝著楊擇他們藏身的地方去的,那也就是說……

  蘇彥這麽一驚一頓的時間,其實隻有兩分鍾不到的樣子,而準備離開的楊擇他們卻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怖遭遇。

  噗,正在用望遠鏡觀察的刑警突然倒下了,左眼汩汩地冒著鮮血,手腳抽搐,卻沒發出聲音。

  “有狙擊手!”楊擇低呼一聲,連同其餘刑警立即趴下。他知道,那名刑警一定是被子彈從左眼擊穿了大腦,已經完全沒救了。這麽精準的攻擊,除了職業狙擊手之外,沒人能辦到。

  篤篤,還沒等楊擇反應過來,身下的木質地板發出了兩下輕微的震動,一種奇怪的喉音伴著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那是趴在楊擇右側的兩名刑警,兩支從木質地板下穿出的鐵釺,準確地從兩人的下顎刺入,穿透頭骨,血淋淋地支在那裏。

  “到牆角!”楊擇的眼睛都紅了,二十秒不到,已經有三名刑警被殺,手法殘忍利索,難道這裏埋伏了特種兵?!

  餘下的刑警與楊擇各自搶占了一個牆角位置,兩人驚魂未定地交換了下眼神,楊擇打了兩個手勢,示意那刑警一旦聽到動靜就開槍。

  摸過一個瓶子,楊擇抬手丟在了靠樓梯口的地板上,兩人手中的槍都瞄準了那塊地板,隻要稍有動靜,地板下的殺手就會被他們射成蜂窩。

  但四周卻陷入了一片死寂,靜得能聽到兩人粗重的呼吸聲,刑警向楊擇做了個手勢,詢問是否該下樓。

  可就在他抬手的功夫,窗外飛進一道寒光,兩人驚恐地看著半條斷臂在空中劃出一道殷紅的弧線,撲嗵落在了地上。

  嗖,窗外閃進了一個渾身裹在黑衣裏的人影,落地交叉滾動間,楊擇隻看到數道寒光連閃,對麵那刑警竟被肢解成了碎塊。

  對方的動作太快了,快到楊擇都來不及開槍。但他已看出這人是用了一種像鐮刀似的武器,末段拴著銀色的細鏈。奇怪的冷兵器,再加上那身隻露出眼睛的黑衣打扮,楊擇的腦中頓時閃過一個神秘的職業名稱。

  可閃歸閃,命總比想法要緊,幾乎是在思考的同時,楊擇已扣動了扳機。

  但槍卻並沒響。

  事實上,楊擇的大腦早發出了扣動扳機的指令,隻是手指沒有收到而已。

  整隻右手就這麽輕描淡寫地離開了相處三十多年的手腕,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微微顫著。

  楊擇痛得連叫都叫不出聲了,辦案那麽多年,雖然也經過不少大場麵,可真正麵臨生死這還是頭一遭,再加上實力懸殊如此之大,楊擇的精神已經臨近崩潰了。

  黑衣人似乎並不急著殺死楊擇,而是像貓玩耗子似地逗弄著楊擇。當然,貓用的是爪子,而那人用的是刀。隻幾下,楊擇的身上就已鮮血淋漓,那情形實在是比貓爪下的耗子還慘。

  嘩啦,啪啪,一個身影破窗而入,淩空連環飛踢黑衣人的頭胸,這兩腳的攻擊角度極為巧妙,迫得那黑衣人既無法用武器回擊,又防守不得,唯一能做的隻有後退。

  退,便有生機,楊擇唯一的生機。

  “快走!”飛腿那人衝楊擇低呼一聲,身子已攔在了黑衣人麵前。

  也許是求生的本能,血人似的楊擇居然晃著撐起身,半走半爬地湊近了樓梯,一頭滾了下去。

  救楊擇的不是別人,正是在窗外監視的蘇彥。

  從見到凶兆到屋內血案突發,蘇彥竟然完全沒有感覺到屋內的變化。當她嗅到“辛澀之氣”時,下意識地望向屋內,卻沒有看到任何人。

  而這時,楊擇等人已經趴在了地上。蘇彥覺得奇怪,下了大樹,從樓房另一邊攀牆而上,等她發現屋內動靜有異,恰好是楊擇被割得遍體鱗傷的時候。

  再晚那麽一步,楊擇的小命就嗚呼哀哉了。

  麵對眼前的黑衣人,蘇彥絲毫不敢輕敵,短短幾分鍾時間,便悄無聲息地幹掉了四名刑警,而自己卻毫無查覺。無論從卜術還是功夫上來看,這人都不是一般的高手,可蘇彥卻從未聽說過卜術界有這樣的高手。

  黑衣蒙麵,帶細鏈的鐮刀……蘇彥一下注意到那細鏈的尾部還連著一個柱狀墜錘。

  “伊賀鉤鐮。”蘇彥冷冷道,“原來是你們日本人想破壞大衍論卜。”

  黑衣人嘿嘿一笑,也不回答,雙手一拽,鉤鐮的鏈條又長了幾尺,一手握著鉤鐮,一手揮動鏈條,墜錘帶起一陣嗚嗚的破風聲。

  伊賀鉤鐮的墜錘配合鐵鏈能起到流星錘的作用,同時鐵鏈也可纏繞住敵手,另一方麵手中的鉤鐮可以格殺被纏的敵手,也可飛出砍殺。這種經過數代忍者實踐改造的武器,在暗殺實戰中可攻可守,相當具有威脅性。

  這其中的奧妙蘇彥是知道的,可她卻毫不在意地看著對方,腳下不丁不八地站了個樁,雙手下垂,擺了個全身都是破綻的姿勢。

  嗚,墜錘刁鑽地攻向蘇彥的小腹上方,女子小腹上三分為要害,是子宮的位置,要是受到外力重擊,輕則內部出血,重則子宮脫落危及性命。

  這招數可以說是陰損下流之極。

  當啷,蘇彥的右腿畫弧踢出,墜錘帶著半截鐵鏈飛了出去,直接嵌進了牆壁。蘇彥用的是巧勁,正踢在鏈條環扣的接口上,借力打力地截去了一段。

  可就在墜錘飛出的時候,那黑衣人身影一閃已到了蘇彥的跟前,手中鉤鐮反握,剩下的鐵鏈揮出橫勾蘇彥頸部,鋒利的刀尖斜割蘇彥胸乳。

  蘇彥身子急退,避開刀尖,雙腳連環掃出,這下不僅鐵鏈又短了一截,那把鉤鐮的刀頭也被踢得飛了出去。

  黑衣人像是沒有料到,動作頓了頓。

  眼見大好機會,蘇彥身子反衝,抬腿就想撂倒對手。

  “嘿嘿!”黑衣人陰笑一聲,並沒有閃避。

  一種不祥的預感掠上心頭,蘇彥剛要收住身形,卻聽到噗地一聲,黑衣人口中射出了一樣東西。

  完了,蘇彥心裏一涼,自己隻顧求勝心切,卻忘了對方是以殺招百出著稱的伊賀忍者,看來是在劫難逃了。

  叮,一聲金屬脆響在蘇彥麵前炸開,一支黑色細小尖錐落在了地上,同時落地的還有一隻小巧的十字鏢。

  “輕率,狂妄,違背忍道。”一個穿著米色風衣的男子突然出現在窗口,“你,不是忍者。”


  第四章 牡丹花下風流鬼

  忍者,一直是個神秘的職業。

  就算在信息發達的現代,人們充其量也隻能在電影、電視、漫畫上對忍者了解一點皮毛。當然,連這點點皮毛,也是真偽難辨的,是刻意讓人們“知道”的。

  畢竟那是某個國家曾賴以興盛一時的秘術。

  眼前的黑衣人不是忍者?蘇彥有點吃驚,難道他是為了栽贓?

  窗外那個男子正是之前見過的福山雅史,蘇彥瞥了眼地上的那隻十字鏢,剛才福山是用這隻十字鏢救了自己。

  她從小跟著鬼算蘇正通讀中外典籍,對日本忍者雖然隻了解六七成,但卻很清楚地知道一點:隻有忍者中的“中忍”才會使用這麽小巧的十字鏢。

  日本忍者有著嚴格的等級製度,一般分為上忍、中忍、下忍。上忍,專門策劃整體的作戰步驟;中忍,指揮實際作戰,忍術超然出眾;而下忍,則是在最底層做肉彈炮灰的實戰忍者。

  作為一個中忍,福山的判斷應該是不會有錯的。

  “蘇小姐沒事吧?”福山禮貌地鞠了個躬,“在下福山雅史,日本九菊一派的代表。”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那名黑衣人,甚至連看都不再看那人一眼。

  蘇彥點頭示意自己沒事,眼睛警惕地注意著黑衣人的動向。直到現在,她依舊感覺不出黑衣人身上的“量”,而這也正是她最奇怪的。

  樓梯上傳來一陣腳步聲,尾隨而來的卜術高手魚貫而入,方展懶洋洋地夾在了其中。

  “嘿嘿……”黑衣人見方展出現,冷笑了一下,左手輕微地動了動。

  噗,一股濃濃的煙霧在黑衣人麵前冒起,眼見就要彌漫開來。

  啪,一個包裹著透明液體的小水袋飛向煙霧,在空中突然爆開。說來也怪,一接觸到四散的水滴,煙霧頓時淡了下去。

  水袋是福山打出的,一般忍者的逃跑伎倆,在他的麵前似乎並不怎麽有效。

  一個福山就已很難對付,更何況跟著方展上樓的還有六七名卜術高手,看來這個黑衣人今天是在劫難逃了。

  可這時,方展卻忽然歎了口氣:“他已經不在這裏了。”

  黑衣人原本站立的地方空空如也,他真的不見了!

  除了方展,現場的其他人都有些莫名,尤其是蘇彥和福山。

  從福山進屋起,蘇彥就一直防範著那黑衣人,她的視線隻是在煙霧飄起的一刹那有所移動。確切地說,她隻看到一個影子晃動了下,便再也不見黑衣人的蹤影。

  福山也是一樣,雖然他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可事實上他一直在關注著那黑衣人。與蘇彥不同的是,他用了忍術技巧中的“追氣術”,但就在打出水袋的刹那,他卻忽然感覺不到對方的存在了。

  至於在場的其他人,無論是憑視覺還是感應,都沒有捕捉到黑衣人的動態。

  有人甚至產生了這樣的錯覺:黑衣人化成了煙霧。

  走到黑衣人剛才站立的位置,方展仔細看了看,一下笑了起來。

  “大變活人。”方展衝眾人眨眨眼,突然甩掉了外套。

  屋裏的人隻覺得眼前一花,外套落地時,方展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是個高手。”福山像是明白了什麽,“卜術高手。”

  “算好一切,布置好一切。”消失了的方展,神奇地從樓下走了上來,“隱藏自己的一切。”

  蘇彥也明白了,剛才黑衣人站立的地板,預先已做了手腳。

  在煙霧爆開的瞬間,人們的注意力會相對分散,黑衣人用腳觸動地板上的翻板機關,直接落入了樓下。

  這一切聽來簡單,但卻需要具有洞悉一切的卜術和敏捷的身手,更要將自身的“量”完全隱匿。

  即便是一等一的卜術高手,也很難完美地做到這些。

  何況,還是當著天卜方展和福山雅史的麵……

  “我剛要談麻煩,麻煩就來了。”方展撓撓頭,“咱們也別傻站著了,回去繼續談談這個麻煩。”

  麻煩這東西正常人都不喜歡,柳曉羽不能算正常人,但她同樣不喜歡。

  可現在她的麵前就活生生地擺著一個麻煩。

  楊擇的血止住了,傷口也經過了處理包紮,就目前的身體情況來看,雖說一時死不了,但也夠受的。如果換作別人,一般就隻有哼哼的份兒。可楊擇不同,他在罵娘,而且罵得挺來勁。

  “噝……方展這個混蛋……”楊擇細眼眯成了一條線,“勾結日本人來伏擊我……無恥……賣國賊……”

  他的邏輯很簡單,集會上的日本人是方展請來的,刑警們的目標是方展,襲擊他們的又是日本忍者,如果說方展和這次襲擊沒有任何關係,楊擇死也不會相信。

  早有返回的卜術高手向大家透露了現場的情形,人們眾說紛紜,意見不一。柳曉羽卻心如明鏡,這事情應該和方展無關。

  “你的情人?”金時喜挨著柳曉羽蹲下,看了看半死不活的楊擇。

  柳曉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算作默認,楊擇是情人還是其他什麽,隻有她心裏最清楚。

  “帶一個警察情人參加這樣的集會。”金時喜揚了揚眉毛,“很難不被人懷疑你的用意。”

  多嘴的男人!柳曉羽心裏一陣火大,但金時喜說的卻一點也沒錯。對於現場這些人來說,要想弄清楚楊擇的來意隻是個時間問題。可到那時,沒人會相信,柳曉羽隻是針對方展才這麽做的。

  “曉羽,幫我把……手機打開……”楊擇吃力地挪了下身子,“該死的方展……”

  “你該多休息。”柳曉羽溫柔地笑著,伸手撫向楊擇的脖頸。

  “不……我要打給……警局請求增援……”楊擇頑固得像塊石頭。

  可他做夢都沒有想到,這成了他留在世間的最後一句話。

  那雙溫柔纖細的手隻是在他的頸部大動脈上撥動了一下,楊擇的大腦便漸漸進入了空白。視線中,柳曉羽美麗的臉模糊著遁入了一片黑暗。

  “女人真可怕。”金時喜聳了聳肩,“有時候男人永遠不知道她們是獵物還是天敵。”

  “中國有句老話。”柳曉羽溫柔地笑道,“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中國還有句老話。”方展不知什麽時候也蹲在了一邊,“冤有頭,債有主。”

  金時喜沒有插嘴,眼前這兩個中國人的對話實在有些深奧。

  不過,此刻他也想起了中國的一句老話:“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柳曉羽看了眼方展,沒有答話,漠然起身走去一邊。她很清楚,隻要方展願意,現在就可以借題發揮,聯合在場的卜術高手除掉她。

  有時候女人同樣不知道,男人究竟是獵物還是天敵。

  人們再次紛紛落座,蘇彥盯著柳曉羽看了半天,似乎想要質問她殺死楊擇的事情,卻被方展攔住,低聲說了些什麽。蘇彥不甘地點點頭,坐回方展原先的位置,她突然發現現場唯獨不見了秦揚。

  “各位,剛才出了點小狀況。”方展笑嘻嘻地走到桌邊,“這倒也不是什麽壞事,剛好和咱們前麵的話題有關。”

  眾人一言不發地看著方展,各自揣摩著他的下文。

  “就在我們邊上的小樓裏,有四個刑警被殺了。”方展繼續道,“下手的人是日本忍者打扮,用的也是日本忍者的武器。”

  這點很多人都已得知,幾十雙眼睛不約而同地盯在了福山雅史的身上。

  “天卜閣下,對剛才的事,我深表遺憾。”福山雅史從容地站起身,深鞠了一躬,“但凶手絕對不是日本忍者。”

  “哦,不是日本忍者。”方展作疑惑狀,“福山先生,你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第一,從剛才幸存者的傷勢來看,凶手是在故意玩弄他。”福山雅史不緊不慢地說道,“忍者有嚴格的紀律,以完成任務為先,一名真正的忍者,是不可能如此輕率的。”

  福山雅史頓了頓,屋內繼續寂靜,甚至連私語聲都沒有,方展笑著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第二,忍者執行暗殺任務,會根據現場的情況來挑選最有效的武器。”福山雅史隨手拿出現場取回的鐵釺和鐵鏈,“留下的痕跡越多,就越容易讓敵人發現自己。”

  看著他手中的武器,蘇彥也略有所悟,正像福山所說的那樣,黑衣人所使用的都是忍者的標誌性武器,就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忍者一樣。

  “最重要的是,天卜在這裏。”福山雅史深吸了一口氣,“用這種伎倆,實在太幼稚了。”

  福山的話無懈可擊,方展的態度也放在那裏,在場的卜術高手都是經過世麵的人,這點隱含的意思還是看得出的。

  “我有個問題。”一個瘦高男子站起身來,“為什麽警察會在附近?”

  柳曉羽心裏一緊。

  預先知道了今天事態,於是設局引她和楊擇來這裏,借她的手除掉楊擇,再引發眾人對她此舉的懷疑。

  方展,你要的不就是現在這個機會嗎?柳曉羽暗暗咬牙。

  “嗬嗬,那是關於我私人的一些小誤會。”方展撓撓頭,臉上滿不在意。

  “你的私人恩怨我們沒興趣過問。”瘦高男子冷笑道,“可剛才如果警察衝進來抓人,隻怕大家都會被牽連進去吧?”

  瘦高男子的話引起了一陣私語聲,似乎有不少人讚同他的看法。

  “和大衍論卜中即將麵對的麻煩相比,還是忽略不計的好。”方展狡黠地笑道。

  提到這個,現場又靜了下來,畢竟大家都或多或少地預見到了大衍論卜的凶兆。

  瘦高男子不以為然:“麻煩不麻煩,大夥心中有數,你也不用一再強調,不然……”

  “不然大家就會懷疑是我在搞鬼是吧?”方展搖頭道,“要真是這樣,我幹嘛要叫大家來呢?”

  “以你天卜的能力,故布迷障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情。”瘦高男子卯上了方展,“誰又能保證你不是想把我們聚起來一網打盡呢?”

  福山雅史一直沒坐下,隻是看著瘦高男子和方展鬥嘴,那樣子似乎還有些好奇。

  “對不起,請允許我打斷一下。”福山雅史禮貌地說道,“這位先生是不是太多慮了些?”

  瘦高男子橫了福山一眼:“沒你什麽事,這裏是中國,輪不上你插嘴。”

  “抱歉,我並沒有冒犯的意思,隻是覺得你的說法對天卜閣下有失公正。”福山雅史很認真地說道,“中國是文明古國,禮儀之邦,不是更應該講究公正嗎?”

  瘦高男子被福山噎得一頓,轉而不服氣地說道:“不公正?誰能擔保他沒有那種居心?”

  “如果天卜閣下要對你們不利,逐個擊破才是上策。”福山雅史看了看周圍的人,“折斷一把筷子,隻會增加難度。”

  福山說的道理,其實就是一根筷子和一把筷子的典故,在場大多人也都讚同這個日本人的說法。

  “要是有折斷一把筷子的力氣,聚起來不是更省事?”瘦高男子頑固道,“而且天卜的能力究竟有多大,卜術界根本沒人知道。”

  “我真希望他有這麽大力氣。”歪坐在椅子上的金時喜不屑道,“至少我不用在這裏聽一根筷子廢話。”

  這話不好聽,可卻說在了點子上,那瘦高男子還真的無言可對了。如果方展真有這個能耐,還犯得著被他這麽教訓嗎?

  理是沒了,可麵子還得要,現在扯破臉動手似乎有些不明智,倒不如……

  “我湯峪生以大局為重,想的是卜術界同仁的安危,枉作小人又有何妨?”瘦高男子故作感慨道,“現如今受外人恥笑,卻沒人站出來說句公道話,實在可悲。”

  他這話一是要借台階下,二是把矛盾轉去福山和金時喜身上。那意思很明白,我被日本人和韓國人羞辱,你們大家就好意思袖手旁觀?

  話一說完,湯峪生順勢就要坐下。

  “湯大哥是吧?”他邊上一個胖乎乎的年輕人突然站了起來,看那模樣最多也就二十歲出頭。

  他這麽一問,湯峪生倒不好坐下了,隻得點點頭,繼續站著。

  “您剛才說的我都琢磨過了,的確有道理。”那小胖子肯定地點點頭。

  在座的人都不知道這小胖子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怎麽剛才沒聽他附和湯峪生,現在反倒幫襯起來了。

  湯峪生倒沒想那麽多,怎麽說也算是有人支持他的說法了,這台階下的可以說是穩穩當當了。

  “不過吧,剛才他們倆說的也有道理,這怎麽可能兩邊都有道理呢?”小胖子繼續道,“還好我不太笨,總算弄明白了怎麽回事。”

  有的人已經聽出點苗頭了,這小胖子不像是在幫湯峪生說話。

  湯峪生自己也明白了點,但又進退兩難,隻好聽這小胖子繼續說。

  “所以我來說句公道話。”小胖子一臉的誠懇,“您呐,那叫歪理,純屬沒事找事。”

  他正經八百一臉誠懇,別人可都憋不住了,屋子裏頓時哄堂大笑。

  原本找台階下,現在卻來了個拆台的,湯峪生臉上掛不住了,衝那小胖子就是一拳。

  砰,拳頭砸在了拳頭上,湯峪生看著自己變了形的拳頭,痛得叫都叫不出來了。

  小胖子和湯峪生之間莫名其妙地多出了一個人,正是剛才不見了的秦揚。

  “講理我沒興趣,動拳頭我樂意奉陪。”秦揚冷冰冰地說道,“要麽老實點坐下聽,要麽下輩子用腳吃飯。”

  眼前這個瞎子有多厲害,湯峪生是知道的,除了忍痛坐下,實在是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秦揚話裏有話,有點殺雞儆猴的味道,而他剛才露的那手,連福山雅史和金時喜都為之動容。那倒不是因為他的拳頭有多厲害,而是根本沒幾個人感覺到他會出手,更沒看清他是怎麽站到這兩人中間去的。

  “天卜,我也有個問題。”小胖子跟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樂嗬嗬地問道,“有你在場,為什麽凶手還是逃了?”

  “很簡單。”方展同樣樂嗬嗬地回答道,“因為我感覺不到他的存在。”

  ※※※

  人都有惰性,開車的不愛走路,上網的不愛寫信,打字的不愛寫字。

  久而久之,惰性成了習慣,再久而久之,惰性和習慣也就分不清了。

  方展喜歡管這叫:“進化引起的退化”。

  現在看來,從第一次運用卜術演卦的那刻起,每個卜者都在慢慢地“退化”著。一旦他們所依賴的卜術出現了盲區,大多數人隻怕都要無所適從了。

  幸好方展不屬於大多數人,也幸好他“退化”得還算緩慢。

  可在座的卜術高手們卻有些奈不住了,剛才的凶手是什麽人?為什麽連天卜都感覺不到?是日本人故布迷陣?還是自己人從中作祟?

  “世界如此美妙,我們卻很浮躁,這樣不好,不好。”方展搖頭晃腦地來了一句,順手點了支煙。

  蘇彥見他那個玩世不恭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追根究底這氣氛是他給弄緊張的,折騰半天倒說起別人來了,要不是衝著他“天卜”的名頭,現場想揍他一頓的人估計不在少數。

  “我給大家講個故事吧。”方展擺出一付幼兒園老師的架勢。

  屋裏這些人被他弄得雲裏霧裏的,可到了這份兒上,也隻好聽聽他要說什麽了。

  “說從前啊,有兩座山,東邊山上有頭犍牛,驃悍無比;西邊山上有隻猛虎,凶猛非常。這山裏的野獸都怕它倆,遇上了全得繞著走。可就有這麽一天,山裏來了隻狐狸,沒費多大功夫就把它倆給擺平了。”方展說書似地頓了頓,“你們猜,這狐狸是怎麽做的?”

  底下坐著的都是卜術界裏有些臉麵的人,對這種小孩子聽的故事,大多不屑一顧,誰還真的去應方展的話頭?現場一陣哼哼哈哈,也沒什麽人接嘴。

  “狐狸找獵人來,打死了老虎,抓走了犍牛?”剛才那小胖子倒挺起勁,看看周圍沒人回答,直接蹦起來就說。

  “有創意,不過不合理啊。”方展撓撓頭,“狐狸找獵人合作,那不是往槍口上撞嗎?”

  “也對啊。”小胖子愣了愣,“那你說說看,這狐狸是怎麽做的?”

  “咳,那狐狸上了東山,把犍牛的幼仔偷來咬死,丟在了西山口上;又上西山,把猛虎的幼仔偷偷叼來,在尖石上插死,丟在了東山口上。”方展咳嗽了一聲,“然後就……”

  “啊,我知道啦!”小胖子又蹦了起來,“然後狐狸又分別告訴了犍牛和猛虎,讓它們以為自己的幼仔是被對方殺死的,讓它倆打架,趁著它們兩敗俱傷的時候,一下把它們都咬死了。”

  “恭喜你答對了!”方展衝他一豎大拇指,“晚飯我請客。”

  小胖子笑得是陽光燦爛,得意地掃了眼周圍的人,這才坐下。

  屋裏人根本沒在意小胖子,他們已經明白了方展話裏的含義。

  凶手殺警察是為了引來警方的注意,扮忍者是為了挑起中國卜術界和日本九菊一派的爭鬥。除此之外,還把嫌疑引向了召集眾人的方展,讓這個本來就樹大招風的天卜成為眾矢之的。

  誰是犍牛,誰是猛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隻狐狸不僅僅是狡猾,它的實力也已強大到連天卜都難以卜算感知的地步。照這麽說,眾人預見到的凶兆應該是人禍,而這隻狐狸就是禍根。

  不過,這狐狸未必隻是一隻,也許是好幾隻……

  “天卜,大家心裏都有數,你有什麽法子,盡管說出來吧。”有人按不住,高聲提議。

  “對,說吧。”

  “說說怎麽做。”

  “合理的一定照辦。”

  一個故事搞定了一群人,蘇彥不得不承認,雖然方展行事有些不循常理,但卻很有收效。

  方展的思路並不複雜,他提議大衍論卜開始後,卜術界各派係放下私人恩怨,公平參賽,以防受人挑唆,引發內訌騷亂。在此期間,卜術界各派係間保持聯係,對凶兆相關的可疑線索進行關注。

  權衡利弊之後,所有人一致通過了方展的提議,並當即和各自的派係聯絡,把消息通報了下去。

  趁著眾人忙作一團,方展走到了一直沉默不語的柳曉羽身邊。

  “咱倆的恩怨,遲早會有個交待。”方展的聲音很低,“不想當靶子的話,就讓柳家上下都老實點。”

  柳曉羽莞爾一笑,沒說什麽,眼裏卻閃著異樣的光芒。方展並沒有理會她的反應,叼著煙,轉身走開了。

  楊擇的屍體早就沒了影,確切地說,連帶那四個刑警的屍體也都一並失了蹤。這得歸功於秦揚,剛才他消失的那會兒就是去處理這些屍體的。不久之後,楊擇等人的失蹤成了一個永久的迷案。

  有時候做事不能太隱密,否則連死了都沒人知道,方展替楊擇惋惜起來。

  “卜監會排好了名單,正月十六當日公布。”秦揚湊近方展,低聲道,“這次卜監會的首席監察就是鬼算蘇正。”

  大衍論卜每七年舉行一次,開始日期便是人皇伏羲的生日——正月十六。作為卜術界交流切磋的盛會,保證公平公正自然是首要前提,所以在每一屆大衍論卜舉行時都會由卜術界德高望重的卜術高手組成卜監會,負責監督評審,保證大衍論卜的順暢進行。

  “有蘇老前輩坐鎮,這事情就有看頭了。”方展看著陸續離開的人們,隨手掐滅煙頭,“對了,我記得隻要不弄虛作假,小組內自行附加規則應該不受約束吧?”

  大衍論卜為時四十九天,采取分組淘汰製,通常以六人為一組,由卜監會根據實際情況編排名單。每組將各取勝出者一名,經過重新編組後再輪入下一場較量,以此類推,角逐出最後的勝利者。而至於論卜的具體方式和規則,每屆都會不同,隻有論卜開始的當天才會公布。

  原則上來說,在遵從論卜規則,保證公平公正的前提下,各小組可自行附加組內規則,以增加論卜的技術性和競爭性。

  “沒錯。”秦揚點點頭,肯定了方展的說法。

  他心裏知道,方展絕不僅僅是要增加這些而已,他要的應該更多。

  “天卜,今天晚上吃啥?”剛才的小胖子突然冒了出來,一付口水橫流的樣子。

  晚飯我請客,這是方展說的,小胖子還真就惦記著那頓飯了。

  “喜歡吃啥就吃啥。”方展看著小胖子笑道,“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戰歸元。”小胖子樂嗬嗬地說道,“晚上我要吃狗肉!”

  “戰歸元?”剛剛走來的蘇彥打量了一下小胖子,“卜術界姓戰的隻有一家。”

  “三弦戰,五行亂,納音歸元鐵指算。”小胖子拍手唱了句,衝著蘇彥擠眉弄眼。

  蘇彥沒理會戰歸元的怪樣,繼續問道:“你們戰家一直是不參與大衍論卜的,怎麽這次也來了。”

  “那是我太爺爺說的,戰家隻有到我這代才可以參加大衍論卜。”戰歸元揉揉鼻子。

  蘇彥聽完沒說話,拉了拉秦揚,示意他去邊上說話。

  “那就好好露一手,給你們戰家爭爭光。”方展倒挺喜歡戰歸元,友善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就是那麽一拍,方展的笑容突然就僵住了,戰歸元的胖臉抖了一下,刷地白了。

  方展的右臂上隱隱飄過一股淡淡的黃色煙氣,那條沉寂多時的勾陳竟從他的手臂中冒出了頭來,冷冷地盯著戰歸元。

  胖手一翻,戰歸元從背後摸出根東西,湊近嘴邊。

  一陣生機盎然的旋律傳了出來,那曲調聽著十分的親切爽朗,讓人隱隱感到大地回春,萬物萌生的景象。

  勾陳像被旋律吸引了似的,露出的腦袋不停晃悠著,一付悠然自得的模樣。

  這曲子來自戰歸元手中的東西,方展認出那是一支青色的長笛,可這笛子和一般的有些不同,似乎不是竹子做的。

  戰歸元眼睛盯著勾陳,右手突地一拔,那長笛頓時被拔去三分之一,戰歸元手一轉,將剩下的笛管豎起,嘬唇吹出一陣沉而細長的聲調來。

  說來也怪,他之前吹奏的旋律竟沒有立即消失,而是回蕩在屋內。悠然爽朗的旋律被這細長的聲調一激,奇妙地產生了共鳴,整個屋子裏彌漫起一股自然清新的氣息。

  吸了吸鼻子,方展不由笑了出來,那是樹木獨有的氣息,這個小胖子還真不簡單。

  一旁的人也都伸長了脖子看著,對戰歸元的手法好奇不已。

  “中華大地,藏龍臥虎。”福山雅史望著那根奇怪的笛子道,“金先生,你要小心了。”

  “要小心的是他。”金時喜臉上滿不在乎,手卻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背後的背包。

  那是個很長的包,樣子很像裝吉它的背囊。

  梆,戰歸元手中兩截笛管互擊,發出一聲清亮的脆響,屋內的旋律戛然而止。

  方展甩甩手,勾陳的腦袋早就縮了回去,就連手腕上那個黑色的鉤狀印記也淡了許多。

  “你怎麽帶著條蛇到處跑?”戰歸元的聲音居然帶著哭腔,“我最惡心這東西了。”

  “我也不想帶著,但它倒是能幫我點忙。”方展笑著衝他點點頭,“謝謝你的納音曲。”

  “你還挺識貨的。”戰歸元咧嘴笑了,“那等會兒多點幾斤狗肉吧。”

  這邊他倆笑作一團,那邊蘇彥和秦揚卻嚴陣以待。

  “角音屬木,其聲呼以長,生機盎然如大地回春;羽音屬水,其聲沉以細,行雲流水如天垂晶幕。”蘇彥沉聲道,“水生木,木克土,以音化五行,生克自如,這小胖子真是戰家的人。”

  “戰家被逐出卜術界多年,直到前年才被你爺爺他們調停接納。”秦揚淡淡道,“現在派這個小胖子參加大衍論卜,應該是別有用意的。”

  用屬木的角音克製屬土的勾陳,再用屬水的羽音輔助,引發渾然天成的五行音律,最後完全封住勾陳的異動。能夠將音化五行運用到如此嫻熟的地步,眼前這個看似傻呼呼的戰歸元還真有點扮豬吃老虎的嫌疑。

  “我最好奇的是。”蘇彥兩眼緊盯著戰歸元,“為什麽勾陳會出現。”

  如果秦揚看得見的話,一定會注意到蘇彥的雙眼已變成了淡藍色,那是兆卜者的一項絕學——“明瞳觀量”。

  看來,除了擔心之外,蘇彥也起了好奇心,她是要查一查戰歸元的底細。

  “不可能……”蘇彥的瞳孔緊縮,有如針尖一般,“他怎麽和方展一樣?!”


  第五章 狗肉好吃火難消

  要說請客吃飯,沒有比簋街更好的去處了。一千四百多米的街上,大大小小的小吃鋪子足足有一百四十多家,那菜式花樣是千奇百怪,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吃不著的。

  從進簋街開始,戰歸元的鼻子就一個勁的抽,四處聞著味兒的往前走。

  “小胖,別走了,這就有家花江狗肉。”方展跟在戰歸元身後叫道。

  “這家不吃。”戰歸元擺擺手,繼續循著味,腳下走得更快了。

  蘇彥一聲不吭地跟在他後麵,兩眼死盯著戰歸元的肩膀,她始終沒想明白,為什麽戰歸元的身上會附著這東西。

  走了幾百米,戰歸元突然停了下來,抬頭看了看右邊的一家鋪子。

  “嘿嘿,就是這兒了。”戰歸元咽了下口水,衝方展笑道,“吃狗肉,跟著我準沒錯。”

  鋪子不大,也就四十來個平方,裏麵擺著四張桌子,除了一張桌邊有個老頭自斟自飲之外,也沒別的什麽客人。

  戰歸元一馬當先衝進店裏,就近選了張桌子,秦揚挨著他坐了,方展和蘇彥跟著坐在了對麵。

  “幾位想吃點什麽?”先前自飲的老頭站起身,慢聲慢氣地問道,看來他就是店主。

  “狗肉,砂鍋燉的。”戰歸元舔著嘴唇道,“要黃狗,公的,五歲左右的。”

  這小胖子吃個狗肉怎麽和相親似的,還講究起毛色、性別、歲數來了。方展聽著有趣,一邊笑一邊用胳膊肘碰了碰身邊的蘇彥。可蘇彥卻無動於衷,依舊出神地盯著戰歸元的肩膀看個不停。

  “一黃二黑三花四白,小朋友倒是內行人。”老頭掰著手指算了算,“公的黃狗有是有,不過都是小狗和老狗,這中狗就緊了點。”

  “能說緊,那就是有。”秦揚從口袋裏摸出幾張紙鈔,“開店做生意,有錢就有貨。”

  老頭看看桌上那錢,約摸有四五百的樣子,點了點頭:“有是有,你要多少?”

  “我要十斤,他們三個最多吃三斤。”戰歸元也掰起了手指,“就先來十三斤吧。”

  一個人吃十斤狗肉?方展他們都愣了。狗肉這麽熱的東西,一口氣吃十斤,流鼻血都能流死。

  “哦,十三斤,有,有。”老頭倒沒怎麽奇怪,“三十五塊一斤,一共四百五十五塊,桌上這點錢差不多剛好。”

  拿了錢,老頭轉身進去,沒多久的功夫,店裏飄起了一股濃濃的肉香。

  “嘖嘖,香啊,狗肉滾三滾,神仙站不穩。”戰歸元隻顧著流口水,完全忽略了身邊的這三個人。

  “小狗補腎,中狗補血,老狗去風濕。”蘇彥拉了下方展的衣角,悄悄說道,“難怪他……”

  話說了一半,方展卻遞過杯茶打斷了她,順勢衝她使了個眼色,那意思不要多說。

  “是你答應的,我可沒賴你。”戰歸元倒是會錯了意,“最多我自己付一半好了。”

  “別誤會,我們隻是有點好奇。”方展點了支煙笑道,“你從小就這麽吃狗肉?”

  “哈哈,是啊,從五歲起就這麽……”戰歸元順口答著,卻突然住了嘴,眨眨圓溜溜的小眼睛,掃了眼方展和蘇彥。

  “肉來了。”老頭走了出來,手裏端著個碩大的托盤,上麵放著兩大一小三口砂鍋。

  “大砂鍋五斤一鍋,小砂鍋三斤一鍋。”老頭又端出四壺燙好的黃酒,“酒算我送的。”

  見著噴香的狗肉,戰歸元眼都直了,當即甩開腮幫子一頓猛吃。奇怪的是,他卻一點都沒碰那些黃酒。

  方展蘇彥也陪著吃了點,秦揚卻沒動筷子,隻是靜靜地喝著酒。

  十斤肉一會兒功夫就見了底,這還不算,連方展他們麵前的那三斤肉,也有一半進了戰歸元的肚子。

  “吃飽了?”方展笑嘻嘻地看著戰歸元道,“要不要再來幾斤?”

  “飽了飽了。”戰歸元摸了摸圓鼓鼓的肚子,愜意道,“抵得上好幾天,再多就不好了。”

  “狗肉性熱,中狗猶為勝之,入血化陽火,善克陰水之寒。”方展笑得有點賊,“凡玄武神煞附身者食之,佐以服氣之法,調和三焦經呈水火互搏之勢。”

  “卜者擅用此法,水火合攻觀、聆、采三門,可成不世之功。”蘇彥接著方展的話頭道。

  戰歸元的胖臉抖了兩下,右手下意識地摸向背後,他背上一直背著個黑色的雙肩背包,之前那支像笛子似的奇怪樂器就是從包裏拿出來的。

  可這會兒他卻沒摸到,那隻黑色背包不知什麽時候已到了秦揚的手裏。

  “天卜是個無賴。”戰歸元氣鼓鼓地說道,“三個欺負一個。”

  坐在一邊的老頭瞅著情形不妙,忙不迭地收拾了砂鍋酒壺,看樣子是怕這桌人打起來砸了家什。

  “先別急著扣帽子,我隻是有點奇怪而已。”方展噴了口煙,望著眼前幽藍的煙霧道,“戰家剛剛回歸卜術界,大衍論卜就出現了凶兆,而你又是個附著玄武神煞的人。”

  玄武性陰私,主貪欲、偷盜,見汙穢,在四神煞中是最為奸猾的一煞。

  蘇彥之前在戰歸元身上看到的東西就是玄武神煞。這個小胖子和方展一樣,都是被神煞附身的人,但他卻巧妙地利用了玄武神煞的特性,將自身的能力提升到了一個常人很難達到的程度。

  “玄武屬水,勾陳屬土,土水相克。勾陳起反應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你身上和我一樣附有神煞。”方展盯著戰歸元的眼睛,“用四神煞中最奸猾汙穢的玄武附身,戰家在你身上押的是什麽寶?”

  “沒有寶,我爸說了,培養我的目的就是要卜術界見識一下戰家的實力。”戰歸元漲紅著臉辯駁道。

  “原來你身上的玄武神煞是被你爸害的。”方展露出一臉的惋惜,“唉,為了戰家揚名立萬,拿自己的兒子當炮灰,你爸也太冷血了點。”

  “我爸沒把我當炮灰,我命格五行水旺,其餘全缺,我五歲第一次學卜術就惹上了那對臭蛇烏龜。”戰歸元惱怒著,眼裏卻有了淚光,“是我爸把我救下來的,他自己卻丟了一條胳膊……你要再敢說我爸壞話,我就殺了你!”

  最後這句,戰歸元差不多是用喊的了,一張圓臉忽青忽紅,十指有節奏地在桌麵上敲打起來。

  看似隨意的敲打下,一張普通的木桌居然被戰歸元變成了戰鼓,那聲音雄壯跌宕,聲調激昂上衝。

  蘇彥突然發現,自己的心跳竟不知不覺地和這節奏同步了起來,並且還在不斷地加快中。

  “其聲雄以明,疾如戰鼓,飛掠如火,是為徵音。”蘇彥腦中閃過一個念頭,“徵音為火,可入心,這小胖子是想用徵音引爆我們的心髒!”

  想是這麽想,可蘇彥的心髒卻在節奏的影響下,無法抑製地跳動著,渾身的神經和肌肉已完全僵硬。別說去阻止戰歸元了,她連手指都沒法動一動。

  啪,一片酒水灑在了桌上,戰歸元敲在打濕的桌麵上,戰鼓聲的節奏頓時變了調。

  酒水來自秦揚手中的酒杯,他不動聲色地這麽一灑,剛好把那密集的戰鼓聲截了下來。

  戰歸元一翻手掌,十指內曲,改用指節敲擊桌麵,戰鼓聲再次響起。蘇彥注意到,他的胖臉已紅得幾近出血。

  “唉……”方展做作地大歎了一聲,那樣子似乎十分惋惜。

  哢嚓,一陣木頭的爆裂聲突然響起,戰歸元呆呆地望著桌子,手不由得停了下來。

  嘩啦,麵前這張結實的實木桌子瞬間變成了一堆柴火。

  “徵音屬火,桌子是木頭的,這本來就已經夠嗆了。”方展戲謔道,“你剛才吃了那麽多狗肉,遇酒體內陽火上衝,再那麽賣力一敲,可不就成柴火了嗎?”

  簡單的兩句話,把個發呆的戰歸元說得更懵了。這年紀輕輕的天卜果然不好惹,還有旁邊這個瞎子,居然隻用一杯酒就破了他的納音絕技。

  可他心裏還是有點火,那樣說他老爸,就算是天卜,也不能原諒。

  “滴嘟……”“嗚……”幾乎是同時,戰歸元和方展身上的手機發出了響動。

  方展隨手掏出手機,顯示有新的短信,打開一看,臉上微微露出驚訝的神色。戰歸元本來準備和方展沒完,看見他那模樣,禁不住也摸出手機看了一眼。

  短信隻有簡短的八個字:“若再私鬥,莫來論卜。”

  沒有署名,沒有號碼顯示,方展一定也收到了相同的短信,所以才會驚訝。戰歸元雖然有點愣頭青,但並不傻,他很清楚這短信是哪裏發來的,也很清楚繼續鬥下去的後果。

  “看在這頓狗肉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計較了。”戰歸元撇了撇嘴,衝秦揚伸出手,“瞎子,把包還我。”

  秦揚眉頭一皺,倒也沒發作,遞過背包,坐著繼續喝酒。

  “不對,沒扯平,這頓本來就是你該請我的。”接過背包,戰歸元像想起了什麽,“今天我吃不下了,改天記得再請我吃,不許賴賬!”

  說著衝方展揮了揮拳頭,氣哼哼地走出了店門。

  “還是老秦厲害,剛才我都不能動了。”蘇彥捏把冷汗道,“好險,要不是那杯酒,我的心髒就成爛蕃茄了。”

  “和我沒關係。”秦揚揉了揉腿,“方展,下次踢我別那麽用力。”

  看著秦揚那模樣,蘇彥恍然大悟,原來當時秦揚也一樣不能動,他端在手裏的那杯酒是被方展踢翻的。

  “不好意思,怪我太好奇了,想試試這小胖子的能耐。”方展撓著頭笑道,“結果自己也著了道,卯足了勁才能動,踢老秦的那一腳沒注意輕重。”

  試試能耐?蘇彥聽了一臉不快,方展試試倒不要緊,差點把她和秦揚給試進去。

  “戰家為了重振威名,居然由著自家子弟被玄武神煞附身。”秦揚沉聲道,“不過,戰歸元似乎還不能很好的控製自己身上的神煞。”

  “嗯,剛才他發怒的時候,從狗肉中聚集的陽火居然會上衝。”蘇彥點頭道,“而且他也不敢喝黃酒,可能是怕性溫的黃酒影響他提煉狗肉中的陽火。”

  “這一切都證明,戰家還沒找出完全利用玄武神煞的法門。”方展笑了笑,“可就算這樣,這次大衍論卜,我還是不太願意碰上戰歸元這個對手。”

  的確,不說戰歸元身上的玄武神煞有多難纏,光他那手納音化五行的絕技就夠頭痛的了,這樣的對手,即便是方展攤上了也不會有多少便宜。

  話說到這兒,方展突然打住話頭,眼睛迅速掃了掃四周,眉頭略微一皺。

  “怎麽?戰歸元留下什麽貓膩了?”蘇彥注意到他的異狀。

  “剛才我就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現在總算明白了。”方展歎了口氣。

  秦揚側了側耳,臉上一陣愕然:“那老頭……”

  店裏空空蕩蕩的,除了他們三個,就再沒別人了。

  那個老頭呢?!

  ※※※

  這世上千奇百怪的事情很多,有吃飯吃進廁所的,有吃飯吃進醫院的,可大多沒怎麽見過吃飯吃進警局的。

  方展他們就進去了,還是被一群警察給請進去的。

  他們所在的這家狗肉鋪子是對夫妻開的,生意一直不錯,別看店麵不大,每天晚上都擠滿了來吃狗肉的客人。今晚的客人也不少,這夫妻倆忙得不可開交,特製的灶頭上擺滿了燉狗肉的砂鍋。

  當然,這一切都是方展他們進鋪子之前的事情了。等他們進去的時候,鋪子裏就剩下那個喝酒的老頭。

  奇怪,店主夫妻和其他客人去哪兒了呢?

  其實他們沒走遠,全都窩在後門小巷裏。

  客人十三個,店主夫妻倆,這十五個人靠著牆根一字排開,腦袋耷拉在胸前,死了。

  按說這巷子平時是沒人去的,正好隔壁店有個客人喝高了,又正好鑽進巷子嘔吐,再正好看見了這場麵,還正好身上帶著手機。

  於是,警察來了,“正好”留在店裏的方展他們便成了嫌犯。

  “這小子真是個瘟神……”帶隊的是刑警隊的老吳,進店第一眼看到方展時,他的頭就開始痛了。

  方展見了他們倒是沒怎麽驚訝,帶著秦揚蘇彥,合作地上了警車。

  “身邊跟著個天卜,被人算計卻不知道。”蘇彥低聲嘀咕道,“這話說出去會被人活活笑死。”

  “天卜再強也是人。”方展一臉無辜道,“孫悟空還被如來佛算計呢。”

  蘇彥白了方展一眼,往車廂邊靠了靠,沒再多說什麽。

  “忍者、老頭,也許是同一個人。”秦揚低聲道,“看來有人不想你參加大衍論卜。”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方展一咧嘴,“那人不夠了解,我是驢脾氣。”

  秦揚嘴上沒說什麽,心裏卻暗自擔心,如果真是隻老虎,再強的驢也是個死。

  車子很快就到了警局,一通筆錄、取證之後,三人被刑警老吳帶進了審訊室,局長張正健獨自一人坐在那裏。

  “張局。”方展微笑著衝張正健點點頭,並不驚訝於他的出現。

  張正健擺擺手,示意他們坐下,一旁的老吳早已出去,順手關上了門。

  “拉麵館意外事故、垃圾堆無名女屍案、逃犯擊斃案、電信營業所綁架案、劉孜飛追殺案、紅燈區凶殺案、管一家襲警案、楊擇失蹤案、狗肉店惡性凶殺案……每一宗都和你有關,而且愈演愈烈。”張正健數著麵前的一大摞卷宗,“方展,你能不能告訴我,這些無頭公案究竟該如何處理?!”

  話音鏗鏘有力,三人都感覺到了張正健身上那股極強的威攝力,很明顯,他是動真怒了。

  “抱歉,給您工作上添麻煩了。”方展淡然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卷進這些事件中去。”

  “我讓鑒證科複查過,現場證據顯示,案發前你都沒有到過現場,卻對現場發生和即將發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張正健盯著方展的眼睛道,“換句話說就是:你對每一個案件的發生都有預見。”

  方展不置可否地聳聳肩,似乎對張正健的說法表示驚訝。

  “你不必否認,我也並不好奇。”張正健點起一支煙,“但我希望我們的城市能夠安定和諧。”

  “從個人角度來說,我也喜歡安定和諧。”方展摸了摸眉角,“不過,我隻能保證管好自己。”

  兩人的對話陷入了僵局,蘇彥在一旁暗暗歎息,方展沒主動殺過人,但因他而間接死亡的人已有不少。從現在他們遇到的事情來看,張正健的希望也許隻能是個希望而已。

  張正健繼續抽著煙,眼睛一刻不離地盯著方展。他承認,自己對眼前這個年輕人有著非同一般的好感,可這個年輕人給城市帶來的殺戮事件實在太多了。張正健不是個徇私的人,如果可能的話,他現在就想把方展關進看守所裏最嚴密的監房。

  可證據呢?從事三十多年公安工作的張正健恰恰被自己最注重的東西困擾了。

  “不管怎樣,我希望你能夠盡力避免類似案件的再次發生。”張正健用力摁滅了煙頭,“否則,我將會不惜一切警力和資源,以確保你不再和任何案件有關聯。”

  擲地有聲的話語中,張正健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審訊室。五分鍾後,刑警老吳進門,帶方展等人又做了次筆錄,隨後將他們送出了警局。

  時間已是深夜一點,三人並沒有急著返回方展的住處,而是順著大路慢慢溜達著。

  “看來他們並沒有安排監控人員。”蘇彥靠近方展道。

  “張局是個聰明人。”方展懶懶道,“他不會做這麽沒有意義的事情。”

  “那你幹嘛還要我們陪你在街上瞎轉?”蘇彥瞪大眼睛道,“大半夜的不說請吃夜宵,倒讓我們喝西北風。”

  “我在想事情。”方展一本正經道,“清涼的夜風有助於思維。”

  蘇彥並不笨,這麽冷的天氣,方展帶著他們在路上慢悠悠溜達,目的肯定不是為了想什麽事情。

  梆梆,一陣清脆的敲擊聲傳來,蘇彥這才發現,街頭不遠處孤零零地擺著個賣餛飩的小攤,敲擊聲正是那裏發出的。

  “走,我請你們吃夜宵。”方展衝蘇彥眨眨眼,“路邊攤的餛飩可比店裏的好吃。”

  說話的當口,三人已走到了餛飩攤前,擺攤的是個約摸四十左右的精壯漢子,一臉鋼針似的絡腮胡比秦揚的還要濃密,大有三國猛張飛的神采。

  “來三碗餛飩。”方展招呼了一聲,挨著攤邊坐下。

  漢子爽快地應著,丟了幾把餛飩下鍋,隨手給爐子加火。

  “唔,柴爿餛飩。”秦揚嗅著香氣道,“現如今難得一見的江南小吃。”

  原來這攤主是用木柴燒的火,據說這種燒法是將木柴燒著,等火頭過去後,慢慢添柴,保證爐子裏不出大火,靠木柴低溫小火把餛飩煮熟。按以前的說法,這叫“文火”煮食,煮出來的柴板餛飩皮薄餡嫩,美味爽口,可就是因為太耗時耗材,所以現在基本見不著了。

  今天倒是碰巧遇上,看來方展他們的口福確實不淺。

  吃著餛飩,喝著熱湯,感覺很是不錯,那攤主咧嘴笑著,一邊給三人加了份榨菜末,權當調味。

  “香,真香,不過就是可惜了點……”方展喝完最後一口湯,咂巴著嘴道。

  好吃就好吃,可惜什麽?換別人肯定要問個明白,那攤主卻沒接茬,隻是繼續笑著,看樣子是直接等方展的下文。

  蘇彥和秦揚也被他勾起了興趣,一樣等著下文,可方展沒說下去,悠哉遊哉地抽起煙來。

  “可惜什麽?你倒是說啊。”蘇彥忍不住了,她最煩方展這種說話說半頭的毛病。

  方展搖搖頭,歎了口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蘇彥恨得壓根癢癢,就差沒抽他兩耳光了。

  那攤主倒是不急,笑嗬嗬地又端過一碗餛飩,放在了方展麵前,示意他再吃吃看。方展也不客氣,稀裏呼嚕地幹掉了這碗餛飩。吃完咂咂嘴,眯著眼像在琢磨什麽。

  蘇彥徹底糊塗了,難道方展和這攤主在打什麽啞謎?可剛才方展也隻是吃了兩碗餛飩說了一句話而已,這要是啞謎的話,未免也太玄了點。

  “柴爿餛飩一般什麽餡?”方展也不知道是在問誰。

  “豬肉餡,也有加薺菜的。”秦揚答道,“就是我們吃的這種。”

  “我吃的和你們不一樣。”方展繼續道,“一碗是辣椒餡,一碗是毛筍餡。”

  這種餡的餛飩能吃嗎?!

  “按卦象來說,辛辣之物代表乾,芋筍之物代表坤。”方展盯著攤主道,“上乾下坤,得卦天地否,你是要告訴我這個?”

  以食物代表卦象,暗藏提示,蘇彥這才平衡了點,原來這啞謎藏在餛飩餡裏,難怪剛才自己摸不著頭腦。

  方展提到的這個“天地否”預示著什麽,蘇彥很清楚,那是六十四卦中的第十二卦。這卦天在上,地在下,看上去好像很吉慶,其實是暗藏了殺機的卦象。

  聽了方展的話,那攤主點點頭,左手向內伸出一個小指,右手向外伸出一個大拇指,而後左手一敲,右手順勢甩到身後。

  “內卦全陰,外卦全陽,相當於外強中幹的小人。陰是小人,陽是君子,小人盤據在內,君子自然就被驅逐於外了。”方展一臉有趣道,“你意思是大衍論卜會有小人作祟,而我們會被這些小人追殺?”

  攤主嗯啊了兩聲,又指指蘇彥,雙手在身旁做女人梳頭狀,隨後伸出小指,一臉的忿忿不平。

  “哦,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方展衝蘇彥壞笑了一下,見她唬著臉,連忙又道,“你意思是,大衍論卜裏也要提防女人?”

  “對,太對了。”攤主突然開口說話了,炸雷似的聲音把方展和蘇彥嚇了一跳,原來他不是啞巴。

  “恐怕要提防的還有他自己。”秦揚在一旁冷冷道,“雷在天,你什麽時候成了賣餛飩的啞巴了?”

  “秦揚,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攤主臉上一紅,似乎被秦揚說到了痛處。

  賣餛飩攤主居然也是卜術高手,蘇彥不禁暗自慚愧,她雖然感覺出了這個雷在天身上的“量”,但因為太過微弱,所以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飛鳥化卜,走獸占數。你在西北也算風生水起了,怎麽跑到這裏卻藏頭縮尾的。”秦揚依舊不依不饒。

  “老子哪裏藏頭縮尾了?!大丈夫做事光明磊落。”雷在天被數落得有點火,“你家的事也不是老子一人作主的,別總他媽咬著不放。”

  西北雷在天,蘇彥記得曾聽爺爺提起過,這個驃悍的漢子是個神卜者,最擅長與飛禽走獸溝通,能從它們身上獲取到常人所不能提供的“量”。

  “你好好的為什麽要在這裏裝啞巴賣餛飩呢?”方展打斷了兩人的爭執,他的話正是蘇彥想問的。

  好像這話是個咒語,一聽到這個,雷在天立刻就癟了,臉上紅得發紫,活像個長了黑毛的大茄子。

  “因為他輸了。”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願賭就要服輸。”

  這聲音柔媚婉轉,又略帶一絲沙啞,聽著十分性感。眾人循聲望去,卻沒看到任何的人影。

  很香,香得有點讓人想入非非,方展的鼻子裏一下充滿了這種香味。

  “天卜果真不一般,有沒有興趣和我賭一賭?”一條嫩滑的手臂纏上了方展的脖子,“我用自己的身體做賭注……”

  眼前這女人絕對可以稱得上是個尤物,且不說那凹凸有致的惹火身材,也不談那精致得有些誇張的容貌,單就她身上透出的一股子柔媚韻味就足夠迷死一堆男人。

  正常男人都喜歡漂亮女人,方展是個男人,而且相當的正常,隻不過他稍微有點懶,尤其是懶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十賭九騙,我沒興趣。”方展繃著臉,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

  “你可以問問雷在天,我文墨妍有沒有對他騙賭。”女人莞爾一笑,滿眼放電道。

  從那女人出現起,雷在天就在找地縫鑽,可偏就問到了他,一時間隻能哼哼哈哈的不知所雲。

  “你個大男人怎麽扭扭捏捏的?”蘇彥不耐煩了,“她和你打的什麽賭?有沒有騙你?”

  “老子什麽時候扭捏過了?!”雷在天有點惱羞成怒,“她賭我算不出她內褲的顏色,我算的是肉色,結果她根本就沒穿內褲!”

  這話是脫口而出的,可一出口雷在天就後悔了,拿卜術去占算女人內褲的顏色,真要傳了出去,這丟人可是丟大了。

  蘇彥聽得一陣臉紅,沒敢問雷在天是怎麽知道算錯的。

  “要是他贏了,我就陪他一夜,任他擺布。要是我贏了,他就不能參加大衍論卜。”文墨妍嬌笑道,“雖然我贏了,可還是公平地給了他一個機會,不然你們也不會吃到他煮的餛飩。”

  不開口,不能直接用卦象,全憑啞謎的方式來表達,直到某個卜術界的人能領會其中的意思,這算哪門子公平機會?雷在天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文墨妍是何許人,方展並不知道,秦揚和蘇彥也沒有聽說過卜術界有這麽個角色,可他們都感覺到這個女人身上蘊含著非同一般的“量”。

  “天卜,你可以考慮一下我剛才的提議。”文墨妍再次粘上方展,“方式你定,賭注可以加倍……”

  方展搖頭,他不擔心自己會輸,而是擔心自己會贏。文墨妍死纏著要和他賭,這其中一定是有什麽特殊的目的,也許她根本就是想輸給方展。

  “大衍論卜前夕,嚴禁以任何方式私自鬥卜。”秦揚冷著臉橫在兩人中間,“否則將被卜監會取消參與資格。”

  對著冷冰冰的秦揚,文墨妍倒是沒轍了,這男人兩眼一抹黑什麽都看不見,要跟他賣弄風騷,那可真是瞎子點燈白費蠟了。

  “別那麽凶嘛,我可沒有挑釁的意思。”文墨妍隔著秦揚衝方展拋了個媚眼,“天卜,咱們大衍論卜再見,到時你可不許逃。”

  說著細腰一擺,輕盈地消失在街頭的黑暗中。

  “又多了一個麻煩。”方展嘀咕了一句,回身走到雷在天身旁,“老雷,麻煩你件事。”

  雷在天聽著一愣:“不客氣,有事盡管說。”

  “給我來碗正常的餛飩。”方展苦著臉道,“剛才那兩碗實在太難吃了。”

  “哈哈,對不住了,老子這就給你煮。”雷在天大笑著忙碌起來。

  遠處的樹影下,有個人影正望著方展等人,一雙眼睛眯成了細縫。

  “能吃是福,至少黃泉路上不會餓。”


  第六章 純陽一卦乾為天

  正月十六,辰時,雲初開,龍行雨。

  屋裏的陽光不太識趣,賣力地把整間屋子照得通亮。方展在沙發上翻了個身,找遍了各種角度,可就是躲不開陽光的幹擾。

  “後羿真不明智。”方展坐起身,撓著鳥窩頭道,“當初就不該留下這個太陽。”

  打個哈欠,伸個懶腰,方展的眼睛從迷糊中恢複過來,屋子裏空空蕩蕩的,床上的被褥疊得十分整齊,地板上的席子也卷好放在了一邊。

  蘇彥睡床上,秦揚躺地下,方展窩沙發,這兩天他們就是這麽休息的。不過現在他們倆都不在,屋裏就剩下了蓬頭垢麵的方展。

  “一大早就跑了?”方展嘟囔了一句,踢踏著鞋走進客廳,想去洗漱。

  他腳還沒邁進客廳,沙發上的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

  “喂~”方展接通手機,懶懶應道。

  “天卜方展,辰組,牌號丁酉。”手機裏傳出一個低低的男聲,“九點十分,城東香茗居茶樓,辰組待命論卜。”

  嘟……沒等接話,那頭就掛了,也不管方展是否記住了剛才的內容。

  “怎麽跟特務接頭似的?”方展莫名地看了看手機,意外地發現手機上有一條未讀短信。

  那是蘇彥發來的短信:“卜監會征調老秦出任執行監察,我和他一起走,去陪爺爺。保持聯係,祝你順利。”

  方展撓撓頭,他一點也不意外,既然鬼算蘇正是這次大衍論卜的首席監察,那蘇彥就得避嫌,不參與論卜。隻不過,他沒想到秦揚已被征調,這家夥的保密功夫也夠到位的。

  “他們不會想到,我對大衍論卜一點都沒有記憶。”方展自語著刪掉了短信。

  自從被蘇正的通明嘯法激發後,方展的大腦拾回了不少記憶碎片,雖然星散,但大多都是可以串聯起來的。但碎片終究還是碎片,對於很多事情,他還是一無所知。比如卜術界的流派人名,他就無法回憶,所以之前邀請卜術高手集會的時候,他請秦揚代勞了。

  同樣的,在方展記憶中,大衍論卜的經曆也是個空白,雖然他明白這個論卜究竟是怎麽回事。

  “想不起來也好,就當重新來過。”方展自我解嘲地笑了笑,“這可不是人人都有的機會。”

  香茗居在城東的鬧市區,這是個挺大的茶樓,雖說是早上,可喝茶的客人倒也不少。方展進門看了半天,就是不知道該去哪桌。

  “先生幾位?”穿唐裝的服務員禮貌地問著,身子卻擋在方展麵前,那眼神像是在打量要飯的。

  “哦,我找人。”方展撓撓頭,“應該是五個人,算我六個。”

  “是哪位預訂的?可以告訴我姓名嗎?”服務員沒挪窩,看樣子是怕方展真進去要飯了。

  這倒是把方展給問住了,電話裏沒說明白,他總不能直接說自己是大衍論卜辰組丁酉號吧?

  沒等服務員再問,旁邊突然閃過一個人,對著方展就是一鞠躬。

  “方先生,有幸再次相會,還請多多關照。”那人客氣地說著,一口流利的中文裏帶著一絲古怪的味道。

  方展樂了,這人他認識,正是日本九菊一派的福山雅史,沒想到這次竟然和自己編在了一組。

  服務員見狀,臉上立刻綻放出和善的笑容:“方先生,二樓聽雨閣,已經到了五位。”

  這五位方展全認識,文墨妍、戰歸元、福山雅史、金時喜、雷在天,和方展同組的這些人全都不是省油的燈。他忽然很想知道是誰安排的名單,以便好好地問候一下這人的祖宗八代。

  不過還好,文墨妍沒來得及粘過來,戰歸元沒來得及跳起來,金時喜沒來得及說怪話,雷在天沒來得及打招呼,福山沒來得及窮客套。

  這麽多沒來得及,都得歸功於一條短信,一條群發的短信。

  在場每個人的手機上都收到了這條信息,內容是六根橫線,一個人名,一個地址,末尾注明:“目的:救人。淘汰標準:亢龍有悔。”

  “有趣的題目。”金時喜揚了揚眉毛,“一卦乾為天。”

  乾為天,上上卦,剛健中正,純陽極致之卦。

  何止有趣,方展暗笑,出這題目的人還有夠損。

  城東有條順義街,走進十幾米有家貨運公司,老板陳德順是個四十多的老實男人。都說老實人吃虧,可這話在陳德順身上不適用,至少是這會兒不適用。

  三年前的陳德順也就是個給貨運老板跑車的司機,每月淨賺一千,刨去房租、水電一應開銷,這日子基本是寅吃卯糧,舉債累累,就這還得拖著老婆孩子。他老婆人勤快,長得倒也不錯,可偏有個寒腿的毛病,一犯上就成天不能下床,躺在那裏直哼哼,多半隻能在家閑著。

  這種日子過了有一年半,運氣突然就來了。一天,陳德順路過街邊彩票亭,一時興起,隨手買了張彩票。可沒成想,這張隨手買來的彩票竟中了五百萬大獎。打那時起,陳德順的生活徹底發生了轉變,治好了老婆的寒腿,自己開了家貨運公司,加上他為人忠信,做事厚道,一年的光景事業生活是蒸蒸日上。

  別看生活好了,陳德順一不賭二不嫖,每天公司家裏兩點一線,堪稱是模範老板兼模範丈夫,小日子波瀾不驚幸福滋潤。

  今天倒是有點不一樣,這倒不是因為陳德順剛談了筆大單子,而是他從客戶那裏回來時遇到了不少奇怪的人。

  先是一個日本男人向他問路,解釋比劃了半天才弄明白;取車時碰到個穿得丁鈴當啷的小夥子,大大咧咧地坐在他車前蓋上彈吉他;好聲好氣地把那小夥請走,開車剛出街口,車窗外又飛進隻八哥,滿車亂竄吱哇亂叫;好不容易連噓帶攆地趕了走八哥,車一拐彎,不知怎麽就掛倒個女人,奇怪的是那女人卻沒事,粘著陳德順唉唷了一陣,拿了三百醫藥費直接閃人。

  到順義街剩下的路隻有三公裏不到,可陳德順卻足足開了一個小時,他是真怕了,回頭一定要好好看看皇曆,今天到底是個什麽日子?

  車子到了順義街,陳德順總算鬆了口氣,這下該消停了吧?還沒等他這個念頭冒完,就發現公司門外蹲著個小胖子,卯著勁在那兒拉二胡,那調子要多難聽有多難聽,還一個勁兒衝他傻樂。

  陳德順頭都大了,摸摸兜裏零錢,一把塞了二三十,盼著這大爺趕緊走。拿了錢,小胖子倒更來勁了,悶著頭又來了一段。直到陳德順耐著性子聽完,這才閃開路,讓他進了公司的大門。

  “沒說今天是個倒黴日子啊?”陳德順從抽屜裏翻出本皇曆,一頭霧水地看著。

  正月十六,午時,日當空,馬嘶鳴。

  辰組這六個人又坐在了一起,這會兒沒再喝茶,而是改去了一家咖啡廳。

  “太簡單的事情等於浪費時間。”金時喜撥弄著麵前的咖啡杯道,“一個愚蠢的中國暴發戶,樂極生悲而已。”

  說這話時,他的表情相當桀驁,甚至還挑釁地掃了其他人一眼。

  戰歸元沒作聲,他正忙著消滅麵前的蛋糕;文墨妍沒搭理,她正衝著方展放電;雷在天沒在意,他正逗弄著八哥;方展沒反應,他正專心吐著煙圈。

  “看來金先生已經有了答案。”福山放下杯子,淡淡道,“不妨讓我們聽聽高人高見。”


  “是高麗棒子,不是高人。”雷在天給八哥丟了顆玉米粒,“論卜靠實力,要耍嘴皮子,找擺攤的算命先生練練去。”

  見主人發話,八哥立刻乖巧地學起嘴來,學的還就是那句“高麗棒子,不是高人。”

  金時喜臉一沉,看樣子想要發作,但人剛站起來,卻覺得腳下一滑,身子立刻跌回了座位。

  “你倒是慢點站起來呢?”戰歸元蹲在地上,一臉懊惱地盯著金時喜的鞋子。

  金時喜的鞋上粘滿了踩爛的蛋糕,看來這就是他滑倒的原因。

  “以多勝少的民族,卑鄙!”金時喜惡狠狠地罵了句。

  福山雅史笑了笑,遞過一張餐巾紙,眼睛卻瞟著方展,似乎在揣摩他的想法。

  “大衍論卜比的是卜術,中國的卜術。”方展盯著手裏的煙頭,“看不起中國,可以用你們韓國的卜術。當然,如果你們有的話。”

  金時喜沒聲了,八極宗衍傳自中國漢代的道家傳教,研究的是中國易學和玄學,要真讓他丟開中國的卜術,那還拿什麽來論卜?

  “大家都知道了陳德順身上有什麽問題,至於影響問題的關鍵點在哪裏,各人想法肯定不同。”方展接著道,“我想,這也就是卜監會給我們出題的原因。”

  “閣下的意思是,讓我們各自行事?”福山雅史微笑著試探道。

  “總不見得我們一擁而上,把陳德順抓起來躲過這一劫吧?那還論什麽卜?”方展搖搖頭,“何況,我還有個很好的提議,可以增加這次論卜的趣味性。”

  對於大衍論卜的規則,在場的人都很清楚,他們也明白,方展所謂的提議正是小組內附加規則。而他的規則也很簡單,最後勝出者將獲取組內所有失敗者身上的“量”。

  作為一個卜者,失去積存的“量”無疑將大傷元氣,可這也是一個相當大的誘惑,誰又能真正保證最終的勝出者不會是自己呢?何況,失去的“量”還是可以想法彌補回來的。

  “既然大家沒有異議,那就按約定好的辦。”方展掐滅煙頭,“離申時還有兩個小時,大家各顯其能吧。”

  說完起身,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兩小時時間多了點,我去溜溜鳥,順便買點苞穀棒子。”雷在天大聲笑著撇下眾人。

  文墨妍沒說話,嬌柔地扭動著腰肢,衝其餘人飛了個媚眼,直接去了洗手間,看那樣子,也不會再回來了。

  “戰先生,你不一起走嗎?”福山雅史看了看蹲在地上的戰歸元。

  “不走,我得再點一份蛋糕。”戰歸元賭氣道,“再有人踩我的蛋糕,我就改吃火腿。”

  金時喜撇撇嘴,招手叫來服務員,給戰歸元點了三份蛋糕,直接付錢走人。戰歸元白了他一眼,也不客氣,埋頭大吃,似乎完全沒有把論卜的事情放在心上。

  偌大的桌邊,隻剩下了兩個人,福山雅史悠閑地品著咖啡,眼光時不時瞟向麵前的戰歸元,他在觀察著什麽,也在思量著什麽。

  “每個人都以自己的方式接觸了陳德順,隻有天卜沒參與。而從他剛才所說的話來看,顯然是已經知道了陳德順身上存在的問題。那麽,他又是怎麽得知的呢?這當中的手法實在令人好奇。”福山雅史放下杯子,默默沉思著,“天卜的確是個強勁的對手,一切似乎都在他的預料之中,而他卻總在人們的預料之外。”

  想到這兒,福山雅史看了眼正在抹嘴的戰歸元,臉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

  “也許,他將是天卜的‘預料之外’。”

  ※※※

  乾為天,卦含六陽爻,居六十四卦之首,屬乾宮。

  這是個上上卦,怎麽說都該是不錯的卦象,陳德順現在風生水起,一切安樂,對應這個卦象完全是合情合理。

  辰組這六個人也覺得合理,所不同的是,他們看到的並不隻是陳德順身上好的一麵。

  至於到底怎麽回事,還得看各人的理解。

  “一個結果太過明顯的題目,一個看似模糊的淘汰標準,這個圈套設得夠損。”方展心中想著,邊走邊笑,“卜監會除了鬼算蘇正,還有誰會出這種題目?”

  拐進一條小街,麵前盡是琳琅滿目的小商品,方展咧著嘴四處看了看,似乎十分滿意。

  “看看誰是天下第一的好叔叔。”

  離開小街不遠,有個公園,這會兒陽光正是怡人的時候,長椅、草坪上老老少少都愜意地享受著溫暖,倒是不太有人注意到假山邊的雷在天。

  “飽了?”雷在天對著手上的八哥問道。

  八哥拍拍翅膀,居然點點頭,似乎能聽懂他的話。

  雷在天抹了把絡腮胡,從兜裏掏出一盒火柴,數出十八根,三根一組地順排成了六組。一組的三根火柴首尾相連,看上去就是一條直線,六組火柴這麽一排,正好成了乾為天的卦象。

  “該你露一手了。”雷在天一招手,八哥呼地飛了起來,在半空打了個盤旋,落在了他肩上。

  說來也怪,一落上雷在天的肩頭,八哥就僵著不動了,身上隱隱透出一股淡藍色的光流,順著雷在天的手臂慢慢流下。光流在動,雷在天的手臂也在動,他的手指開始在那六組火柴中不停地移動。

  第一組……第二組……手指掠過了全部六組火柴,卻沒有撥動任何一根。

  光流很快地結束了,八哥拍拍翅膀,又恢複了行動。

  “六爻不動,還是乾為天。”雷在天詫異地看著卦象,“看來這個陳德順是勢在必行了。”

  “勢在必行,勢在必行。”八哥靈巧地學舌道。

  從公園走出兩百米,有個地鐵站,長長的人行通道裏除了一堆廣告牌之外,基本就沒啥點綴的。

  金時喜就倚在通道的牆上,手裏拿著把吉它,慢慢地彈著樂曲。這曲子很簡單,他卻彈得很投入,既沒有在意行人投下的錢鈔,也沒有看到一些女孩拋來的媚眼。

  “羽角宮徵商宮……羽角宮徵商宮……”金時喜停下手,低聲自語道,“還是乾為天,還是角音有破音,看來那個蠢貨勢在必行。”

  也許是燈光的關係,吉它的六根弦微微泛著淡藍色的光澤,連金時喜撫在弦上的手指也映著這種光澤……

  地鐵站的一號口直通一家百貨公司,一樓是少女裝,二樓是淑女裝,三樓是職業女裝。踏著貓步的文墨妍從一樓逛到了三樓,各色衣服翻了個遍,可她卻像是一件都看不上眼。

  從她身邊經過的男人大多都會忍不住回頭,於是乎有的撞了柱子,有的耳朵被女人擰紅,有的差點摔下了電梯。

  直到四樓化妝品櫃台,文墨妍的腳步才慢了下來。

  “奇怪的商場。”文墨妍拈起一支唇膏,“化妝品櫃台居然不在底樓。”

  櫃員熱情地迎上來介紹,眼光裏閃動著點妒忌,文墨妍沒在意也不搭理,從試用裝的架子上拿了幾支唇膏,逐一在手背上試著。很快,文墨妍的手背上就布滿了各色口紅留下的痕跡。

  “黑綠褚紅金褚……”文墨妍看著手背,性感的嘴唇微張著,“還是乾為天,綠色漸淡,那個老實男人還是勢在必行。”

  “這女人的皮膚真好,晶瑩水嫩的,都快透明了。”櫃員盯著文墨妍暗暗驚歎著。

  要是她能看到文墨妍那晶瑩肌膚下湧動著的淡藍色光流,不知又會作何感想。

  百貨公司的南邊有個不大的噴泉,圓形的水池中站著個吹喇叭的天使。不知是誰帶的頭,這個池子莫名其妙的就成了許願池,經常會有人跑來往裏丟硬幣,也不管靈驗不靈驗。

  福山雅史也在丟硬幣,和別人不同,他比較貪心,一共丟了六個,那樣子還特虔誠,每丟一個都會看半天,嘴裏嘀咕著像是在許願。

  “六陽不動,還是乾為天。”福山雅史看了看腕表,“這就是中國人常說的‘勢在必行’。”

  撲,旁邊的孩子丟進了一個硬幣,剛巧壓在了福山雅史丟下的第一個硬幣上。

  福山雅史突然笑了,他友善地摸了摸那孩子的頭,從兜裏摸出一塊巧克力塞進孩子手裏。

  “原來是‘潛龍勿用’。”福山雅史緩步離開噴水池,“高明的騙局。”

  在福山雅史轉身的那刻,噴水池的周圍亮起了一道淡藍色光圈,隨著他的遠離,那光圈漸漸消失怠盡。

  咖啡廳裏,戰歸元又點了一盆蛋糕,讓服務員打包,塞進了黑色背包裏,起身離開。

  “乾為天,爻不動,瞎忙瞎跑有啥用。”戰歸元哼著自編的小調,“納音曲,雷聲隆,大衍論卜我稱雄。”

  服務員在一邊看著奇怪,這小胖子怎麽邊走邊打寒顫?

  距申時一小時三十分,順義街,陳德順的公司內。

  看了六份合約,簽了十幾份文件,開了兩個短會,陳德順忙得暈頭轉向,之前那些莫名其妙的經曆早就丟去了九霄雲外。

  “陳總,您的電話。”屁股還沒沾上凳子,秘書又在線上轉來個電話。

  電話是家具公司打來的,陳德順定好的家具提前完工了,今天安排送到。

  “好,好,沒問題。”陳德順心情大好,那可是他老婆一直想要的款式,他是瞞著老婆定下來的,為的就是給她一個驚喜。

  既然是驚喜,總得老婆在家,陳德順給家裏打了個電話,卻沒打通,占線。

  “占線就是在家。”陳德順喜滋滋地掛了電話,和秘書交待了下事務,把剩下的所有會議應酬推了,風風火火地往家就趕。

  人高興的時候還就是容易遇上麻煩,車子上路沒多久,車後胎居然沒氣了。陳德順心情好,沒當回事,直接用應急充氣撐了一段,就近找了家修車鋪。

  “嘖,後胎紮漏了,得費點勁。”車鋪老板抹了抹臉上的絡腮胡,“這型號的內胎碰巧沒了,您要不急的話,我給您補補。”

  補胎比換胎便宜,陳德順看看表,時間還充裕,補就補吧。

  壓壓帽子,車鋪老板哼著小曲開始拆修,步驟標準得像4S專門店。開了這麽久的車,陳德順還沒見過補胎那麽仔細的,甚至連外胎都給清洗了一遍。

  他仔細不要緊,這時間就給耗了,等車能上路了,居然已經過了四十五分鍾。

  “師傅,您太仔細了點。”陳德順苦笑著付了錢。

  車子開走,車鋪老板摘下帽子,一隻八哥不知從哪裏飛來,落上了他的肩膀。

  “能不仔細嗎?”車鋪老板咧嘴笑道,“老子還是頭一回補胎。”

  距申時四十分鍾,離陳德順家兩條街的解放路,機動車單行道。

  “我沒違規啊。”陳德順委屈地掏出駕駛證,遞給麵前的交警,一邊擔心地察言觀色。

  大墨鏡,白頭盔,那交警的表情根本看不到,就聽著鼻子裏哼出個不置可否的“嗯”。

  “沒事吧?”陳德順摸不著頭腦,又不知怎麽問。

  交警還是不說話,指了指車尾,陳德順一看就愣了,誰那麽缺德?!車尾不知什麽時候貼了兩張門神,一左一右剛好把車尾燈給遮了。

  “這可不是我貼的。”陳德順解釋著,忙不迭地撕掉那倆門神。

  門神是沒了,交警也沒了,陳德順四處一看,那交警的摩托車已經在下個街口拐彎了。

  陳德順直接懵了,這叫什麽事?車尾燈上無緣無故多了倆門神,撕了不就完了?最多罰個五十一百的,也不至於沒收駕駛證啊?!

  “對不起,這裏是禁停區。”沒等陳德順納悶完,邊上又冒出個交警,這回是個大蓋帽。

  “我這……”陳德順一陣氣堵,心說不是你同事攔著,我也不會停這兒啊。

  “請出示下您的駕駛證。”交警敬了個禮,表情嚴肅了起來。

  駕駛證……陳德順已經找不到北了,起先那交警既沒開罰單,也沒留條,這回不成了無證駕駛了?

  “警察是離卦,火克金,離克乾。”巷子裏,金時喜摘下頭盔墨鏡,得意地笑了笑,“乾為天的卦象應該有轉機了。”

  幸好陳德順車上有張駕駛證複印件,幸好那個交警還算和氣,幸好交警隊能查到陳德順的記錄。可再多的幸好也隻是幸好,有些事情還是得按規矩來,陳德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車被拖走。

  既然離家不遠了,打車又嫌浪費,陳德順索性步行回家,反正最多隻要十分鍾。

  距申時十分鍾,陳德順家小區內,電梯上。

  電梯指示燈的數字慢慢翻動,陳德順的心總算是落回了肚裏。

  叮,電梯停在了10樓,門外走進個年輕女人,背對著陳德順靠在電梯邊上。

  電梯繼續上升,女人肩膀一歪,寬鬆的衣領滑落下來,頓時裸出大半個香肩。陳德順趕緊低頭,他倒不是沒有賊心,隻是人太老實,沒有賊膽。

  可就在他低頭的瞬間,一件粉色的衣服落在了地上,陳德順手心的汗都出來了,這是那女人身上穿的啊!

  剛想著,地上又落下一件,這回是條白色的短裙,陳德順咽了口吐沫,偷偷瞟了眼電梯的指示燈“13”。

  等他眼光再回到麵前的地下時,衣裙上又多了兩樣東西,肉色的,布料不多。咕嘟,陳德順差點被自己的吐沫噎死,眼睛不由自主地往上看去。

  眼前閃過一片白花花的東西,陳德順懷裏突然多了個軟綿綿的身體,還襯著張迷死人不償命的臉。

  到了這份上,哪有男人不心猿意馬的?陳德順突然有種豁出去的衝動,反正這部電梯裏也沒攝像頭。

  哐,電梯頂上的應急口突然開了,一個小胖子倒掛著出現在電梯裏,雙手捧著一把月琴。

  “你們繼續,我配樂。”小胖子大笑,一撥琴弦,彈起一支明快活潑的曲子。

  就這還能繼續?陳德順嚇得連忙鬆手,懷裏的女人立即蛇一般地溜開了,妖嬈地靠在一邊,盯著那個小胖子,那眼神似笑非笑。陳德順這才注意到,這女人並不是真的一絲不掛,而是穿著一套極薄的肉色緊身衣,那材質很像人的皮膚。

  錚,電梯頂上的小胖子突然渾身一震,弦音猛地快了起來,一首動聽的曲子變得異常詭異,陳德順原本慌亂的心情一時間轉變為暴怒,抬手一拳砸在了小胖子扭曲的臉上。

  叮,電梯停下了,門外是十八樓,陳德順家所在的樓層。

  距申時一分鍾,陳德順家門口。

  陳德順怒氣衝衝地掏鑰匙開門,他受夠了,當了幾十年的老實人,凡事都是和氣忍讓,到哪兒都是不惹事,可今天他是實在忍不下去。遇到的人都給他找麻煩,抱在懷裏的女人都到不了手……他真的是要發一次火了。

  門開了,陳德順的麵前出現了一幕讓他更為惱火的景象——老婆和一個年輕的男人靠在沙發上,衣服全在地上。

  見他出現,兩人忙不迭地穿著衣服,說不出的驚慌。

  陳德順的眼睛充血了,順手操起一個大號煙灰缸,直撲那個男人。

  “老子殺了你!”


  第七章 六爻上的六親人

  煙灰缸是加厚的瓦楞造型,陳德順是發了狂的老實人,年輕男人是心虛到極點的第三者,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麽,正常人用腳趾頭都能想到。

  也許明天的報紙上會有這麽一條“妻子紅杏出牆,丈夫盛怒行凶”。這不是什麽稀奇事,但至少算得上是新聞,至少能給不少人的茶餘飯後添點佐料。

  可惜,這份佐料沒來得及上桌就被人給攪了。

  隻差那麽一點,年輕男人的頭就會變成一個爛西瓜,可陳德順的手卻停下了。

  屋裏多了個男人,一個穿著體麵,儒雅禮貌的男人。屋裏的三人怔怔地看著他,神情近乎癡呆。

  其實這男人並沒做什麽,隻不過是溫和地掃了三人一眼,局麵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憤怒隻會讓你更痛苦。”男人充滿磁性的聲音在屋裏回蕩著,“殺了他們,對你無益。”

  陳德順呆呆地點著頭,慢慢放下手裏的煙灰缸,眼中的殺機早已蕩然無存。

  “掩飾隻會讓他更壓抑。”門口響起一個懶懶的聲音,“殺與不殺,應該由他決定。”

  屋裏的那男人笑了,對著門口深鞠了一躬,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身子隱去了一邊。

  陳德順等人像睡醒似地搖了搖頭,屋裏的氣氛頓時又緊張了起來。對他們來說,剛才的這段插曲根本沒有發生。

  “爸爸……”門口走進一個小男孩,呆呆地看著陳德順等人,手裏拿著一根大號波板糖,背後的小書包敞著口,裏麵塞滿了各色零食玩具。

  孩子……陳德順腦子裏嗡地一聲,要真殺了老婆和第三者,孩子怎麽辦?想到這兒,他氣消了,手也軟了。

  孩子……陳德順老婆的眼淚下來了,抱過男孩,哭得稀裏嘩啦。

  年輕男人偷偷溜到門邊,衣冠不整地躥了出去,卻撞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唉,少幾個你這種人就好了。”那人的聲音透著一股懶散,“那樣世界會美好很多。”

  年輕男人起先沒明白,不過後來他在醫院裏想明白了。挺簡單的一個道理,卻是他用身上某件寶貴器官換回來的。

  正月十六,申時,日慵懶,群猴啼。

  辰組的人又聚到了一起,地點是一家酒店的商務套間,人數是五個。

  戰歸元出局了。

  沒有人驚訝,沒有人提問,他們關心的是這一輪較量中,各人所采取的手法。

  方展倒是惦記過戰歸元,甚至還為他感到可惜。

  “那些狗肉有問題。”方展嗅著手裏的煙卷,大腦飛速運轉著,“那老頭為什麽要對戰歸元下手呢?”

  設計讓戰歸元出局,這對在場的人都是有利無害的,換句話說,大家的嫌疑均等。可方展總覺得其中有什麽不對勁,那老頭的目的該不會是……

  “天卜,你很喜歡孩子?”文墨妍靠了過來,低垂的領口正對著方展的視線,“我也很喜歡孩子,不如我們……”

  剩下的話,文墨妍是在方展耳邊說的,聲音根本聽不見。金時喜不滿地瞪了他倆一眼,拉開窗簾看起風景來。

  “潛龍勿用,奶奶的。”雷在天用手指敲打著八哥的腦袋,“你是畜生,不知道也就算了,老子是人,居然也沒想到。”

  福山雅史從公事包裏拿出一本書,坐在沙發上靜心看著,似乎完全不在意身邊的事情。

  他們不會想到,文墨妍在方展的耳邊說的是這麽一句:“小心雷在天。”

  此刻,城西一所平房裏,蘇彥依在一個高大的老人身邊,老人手中拿著一疊打印稿,正仔細地看著內容。

  “我有點徇私了,對方展來說辰組的第一輪題目實在是太簡單了。”老人放下手中紙張,歎了一聲,“從記錄來看,他一開始就明白了,我這題是在利用‘乾為天’中隱含的六親克應。”

  “爺爺,您才沒有徇私呢。”蘇彥聳了聳肩,“六爻對應六親是基本常識,是其他人想複雜了而已。”

  蘇彥這麽說有她的道理,其實對卜術界的人來說,這個是最基礎的。在六十四卦中,每個卦象都有六爻,每個爻不但有固定的五行屬性,更是代表了與求卦者相關的親屬關係,在卜術中被稱為“六親”。

  拿“乾為天”為例:初爻子水子孫爻,二爻寅木妻財爻,三爻辰土父母爻,四爻午火官鬼爻,五爻申金兄弟爻,上爻戌土父母爻。

  “嗬嗬,你這丫頭說的倒還挺輕巧,我倒要聽聽你的分析了。”這老人就是鬼算蘇正,蘇彥的爺爺,卜監會的首席監察,天卜方展的老友。

  “嗯哼嗯哼!乾為天代表陳德順自身,屬乾宮,上下兩個乾卦也屬金,正合三金極旺。”蘇彥調皮地清了清喉嚨,“三金極旺,卦中屬木的妻財爻就是死相,妻財爻暗指陳德順的妻子,所以不難看出陳德順的妻子有災。”

  “夫克妻相,時令又逢春,當主其妻紅杏出牆。”蘇正點點頭,“既然知道原因,你試著評價一下辰組這些人的手法。”

  “雷在天第一個動手,手段卻最不濟,隻是單純地耗費時間,無法阻止陳德順。”蘇彥回憶著那疊紙上的記錄,“金時喜高明點,知道利用人事,從警察身上取卦象相克,以離火克乾金。”

  “但他忽略了三金極旺,以火煉金,金更盛。”蘇正繼續問道,“電梯裏那兩個你怎麽看?”

  “兌為少女,亦屬金,文墨妍也是利用人事,從自己身上取卦,用兌金衝泄三金極旺的格局。”蘇彥搖搖頭,“她的深淺我還看不出來,如果不是戰歸元橫插一手,她應該是勝者。”

  蘇正不置可否地看著蘇彥,眼中似乎有些讚許。

  “至於戰歸元,他用屬火的徵音去克乾金,自己卻控製不住,反而激發了陳德順身上的三金極旺之氣,差點壞事。”說到這兒,蘇彥有些疑惑,“但他的本事不該隻有這點,也許跟他身上的玄武神煞發作有關。”

  “戰家派人來接他回去,他執意不肯走,說是和方展定了君子協定,輸了就該把身上的‘量’給獲勝者。”蘇正歎了口氣,“戰歸元和你們吃了次狗肉,之後就出了狀況,再加上這個組內規則,戰家和方展肯定是要結怨了。”

  蘇彥聽得一陣擔憂,她知道,爺爺是提醒她那次的狗肉中有人動了手腳,除非找到那個神秘的老頭,否則戰家的人一定會把這筆賬算在方展身上。

  畢竟辰組贏麵最大的是天卜。

  “方展的時間還算充裕,在大衍論卜期間,戰家是不會動手的。”蘇正擺擺手,“說說你對福山雅史和方展的看法。”

  “福山雅史用忍術中的離魂術配合日本真言宗‘直指人心’的法門,強行化解陳德順的殺氣。以結果而論,也算有效,隻是太過霸道了。”蘇彥正色道,“至於方展,他肯定看出乾為天中子孫爻屬水,水可泄金氣,又生木。也就是說,利用陳德順的孩子可以化解他的殺氣,救下他的妻子。”

  蘇彥的說法依據來自乾為天的卦辭:“初爻動,潛龍勿用。”說白了就是忍字當先,也隻有這樣才不會出現亢龍有悔的結果。

  “不要小看了福山雅史,這個日本人看出了‘潛龍勿用’的道理。”蘇正望著手中的記錄道,“他是不想現在就和方展正麵交鋒,所以把機會讓了出來。”

  隻要不被淘汰,暫時讓出第一輪的獲勝權也無妨。也許福山雅史是真正明白了“潛龍勿用”的含義,也或許是因為他看出了戰歸元身上的異狀,所以才會這麽從容。

  這隻有福山雅史自己最清楚。

  “第二輪安排在正月十七的卯時。”蘇正看了看身邊的筆記本電腦,“這輪會有人作弊。”

  “作弊?”蘇彥有些啼笑皆非,“誰這麽大膽,敢在您麵前作弊?”

  “雷在天。”

  沒人知道雷在天是怎麽和動物交流的,更沒人知道他會在什麽時候用什麽動物來占卜。比如說現在,他放走了那隻陪他闖過第一輪的八哥,又不知從哪裏弄來隻灰不溜秋的老鼠。

  “你們祖先說的對。”金時喜厭惡地看了眼,“物以類聚。”

  “專偷文化的高麗棒子都能在馬路上亂竄,老子帶個偷油的耗子又怎麽了?”雷在天不以為然道。

  “Asshole!”金時喜怒氣上撞,騰地跳了起來,“你說誰是專偷文化的高麗棒子?!”

  “愛燒窩?”雷在天一愣,轉頭問方展,“韓國話是這麽罵人的?”

  語言都障礙成這樣了,兩人居然還吵得起來。

  方展苦笑著搖搖頭:“那是英語,混球、白癡的意思。”

  “數落老子用中國成語,罵娘了就用英語。”雷在天狂笑,“你他媽到底算哪國人?”

  金時喜氣得臉都青了,左手往雷在天臉上一晃,右腿直接橫踢過去。

  可他這一腿卻沒能踢出去,就在他抬腿的刹那,膝上一指處被一個白皙圓潤的東西頂了一下,腿勁頓時散了,差點連站都站不穩。

  “男人總是這樣,雄性激素過盛。”文墨妍誇張地揉了揉膝蓋,從兩人中間走開,一副看透世事的口吻。

  金時喜氣鼓鼓地坐下,沒再叫囂,事實上他的膝蓋疼得跟裂開一般,現在和雷在天鬥,隻怕是討不到什麽便宜。

  “文小姐用的是截拳道,拳術中的卜術。”福山雅史在他身邊翻著書,頭也不抬地道,“中華文化,值得學習,而不是抄襲。”

  話很淡然,卻有些意味深長,金時喜聽得一凜,臉上的傲氣淡去了不少。

  “學習……不錯的習慣。”方展看著手中的煙頭,心中暗暗歎道,“也是個可怕的習慣。”

  正月十七,卯時,玉兔淩空,日月相映。

  一條新的短信發到了辰組眾人的手機上,給了一個人名,一段十六字的簡述,注明目的和淘汰標準。

  “秦嶺上下,黃河南北,曆代君王,難逃其手。”看這簡述有點摸不著頭腦,而且這次的短信中沒有給出卦象提示,看來出題人是故意提高了第二輪的難度。

  “馬思行……打地洞的那個?”雷在天看著短信喃喃道,“六年前不是死在西夏陵了嗎?”

  死了?所有人再次看了看手中的短信。

  “目的:抓人,淘汰標準:目標死亡。”

  ※※※

  馬思行,這個名字並不怎麽起眼,除了讀起來還算上口外,毫無特別之處。見過他的人都知道,這馬思行個頭不高,也就一米六掛零,肥瘦剛好,不大的臉盤上長著雙特大號的眼睛,一對招風耳支棱著,乍一看有點像隻變了種的猩猩。

  你可別小看這隻猩猩,要是擱在六年前,沿著黃河南北打聽一下,那馬思行的名頭可說是如雷貫耳。

  據說他那雙特大號的眼睛有夜視的特長,能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方看清東西,而那對招風耳更是可以聽到地下幾十米深處的動靜。

  有人說了,這麽大能耐要是放在搜救隊,少說也是個一等一的救人英雄。馬思行可不這麽想,他這本事可是拿來賺大錢的。

  從古都城到舊宅院,從荒山墳到大皇陵,憑著夜眼靈耳,馬思行搗騰出不少文物寶貝。你別以為他是考古捐國家,這些都進了國際文物黑市,換成了大把的票子落入這家夥的腰包。

  都說樹大招風,馬思行幹的是缺德買賣,同行結怨、事主尋仇的肯定不在少數。隻不過這家夥貼上毛比猴都精,從十八歲混到四十三歲,也就丟了左手的一個小指,其餘毫發無傷。

  可誰都沒想到,就是這麽個精明小心的馬思行,四十四歲那年居然死在了賀蘭山的山腳下,而且還是被挖了眼割了耳,敲碎了渾身的骨頭。

  “哦,他死得還不是一般的慘。”方展盯著嘴上的煙頭,漫不經心道。

  “活了三十多年,老子還是第一回見到這麽個死法的。”雷在天咂咂嘴,“說實話,那模樣和塊爛肉沒啥區別。”

  “雷先生的意思是……”福山雅史捏著下巴道,“發現馬思行屍體的時候,你在現場?”

  “嘿嘿,老子在西北多少算個人物,馬思行那家夥要在西北地塊上做事,還得跟老子打個商量。”雷在天腆著胸一臉得意,“那次他跟老子要了十頭騾子,三箱火藥,還想拉老子入夥。”

  用不著占卜測試,所有人都能看出,雷在天並沒有撒謊誇大。說實話,在這群卜術高手麵前弄虛作假,無異於掩耳盜鈴。

  既然馬思行早是個死人,那就該塵歸塵土歸土,現在把他挖出來舊事重提,這其中顯然是有什麽蹊蹺。但雷在天說得又那麽斬釘截鐵,馬思行的屍體是他親眼所見,即便他本事再怎麽不濟,至少是不會弄錯死者的身份。

  “目的是抓人,但並沒有說要抓的是誰。”金時喜把玩著手機道,“失敗標準是目標死亡,死人不會再死一次,應該是要我們去抓凶手。”

  凶手?也對,從雷在天的描述來看,馬思行死得有些離奇,即便是有天大的仇怨,折磨一個人的方法可以有很多,為什麽一定要挖眼割耳,弄碎他渾身的骨骼呢?

  不過,眾人心中還有個更大的疑問,卜監會為什麽會把六年前的這樁疑案安排在今時今日的比試中呢?

  難道隻是因為雷在天見過馬思行的屍體嗎?還是……

  屋裏沉寂了下來,空氣中飄滿了問號,就連雷在天手裏的那隻老鼠也捋起了胡須,似乎在思考著這些疑問。

  方展叼著煙走到窗前,抬頭看了看天,迎著東邊升起的朝陽,缺月若隱若現,也許是陽光逐漸強盛的關係,那輪缺月隻顯出了一條亮銀色的邊,中間部分已近乎透明。

  “不動不占。”方展的嘴角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從接到短信起,他隻是聽了雷在天的描述,至於其他人的那些疑問,他並沒有過多地去考慮。卜監會這一題出得異常巧妙,既借雷在天的口敘述了事實,又布下了重重疑點,從常理上迷惑了辰組的這幫人。

  “這畢竟是大衍論卜。”方展彈了彈煙灰,暗自笑道,“如果能靠常理判斷,那還卜什麽?”

  “日月同輝,卯時的特點,月雖弱而居先,日漸盛而居後,正合十應之說中的天時之應。”福山雅史鬼魅般地出現在方展的身旁,“天卜鬼算,觀天取卦,玄妙之處實在令在下佩服。”

  一番恭敬的誇獎,卻是壓低了聲音說的,方展眉頭不由一緊。

  表麵上福山雅史是在客套,可實際卻是話裏有話,這分明是在暗示,並不是隻有方展發現了天時之應的。

  “月為坎,日為離,月先日後,則上坎下離,得卦‘水火既濟’。”方展幹脆順著福山的話頭說了下去,“既然是天時之應,則無六爻動變,當以本卦論,福山先生有何高見?”

  這一句反問,直接把皮球踢回給了福山雅史,更絕的是,方展這番話是提高了嗓音說的,屋裏的每個人都聽得很清楚。

  “十應之說而已,需要鬼鬼祟祟的說嗎?”金時喜的臉色不太好看,這組中隻有福山和他是外來戶,按理是最有可能結成同盟的。

  可現在,他突然有種被拋棄了的感覺。

  “坎水為體卦,離火為用卦,體用互搏卦象不定。”文墨妍細心地磨著指甲,“不凶不吉,不死不活。”

  “哈哈,那馬思行就是個賊娃子,江湖中人,正對著坎卦。”雷在天大笑,“現在入春,木旺水休,木助離火,又瀉水氣,除非老子記錯了五行生克,馬思行這卦肯定是個死。”

  “死?未必。”金時喜摸了摸耳環,臉上不屑道,“現在是寅月,建木。”

  雷在天被金時喜說得一愣,入春、月建木,是強木之相,他再粗蠻也不至於忘記“強木得火,方化其頑”的原理,也就是說卦中的離火不但沒得到助長,反而被強木消耗了一部分,簡單地說——水火勢均力敵。

  “馬思行的運氣還不錯。”方展笑眯眯地說著,眼睛盯著福山雅史,“水在火上。”

  “正如煮茶,水下有火,才可蒸騰。”福山雅史似乎並不在意方展剛才故意張揚的行為,依舊微笑著接話下去。

  一輪對話下來,現場得出了一個詭異的結果——馬思行非但沒死,似乎還活得很滋潤。

  其實這倒是個不錯的結果,至少活人身上的線索總是多過死人的,更何況,一個活得比較滋潤的人,通常不會很低調。

  可雷在天卻不樂意了:“不對,照這意思,老子豈不是被騙了?”

  方展笑笑,不置可否,福山雅史也沒有搭話,金時喜更是當他透明。

  “哎,老子認栽,話可得說清楚。”雷在天臉憋得通紅,脖子快趕上水桶粗了,“老子向來說一不二,嘴裏可從不說假話。”

  “別急,我相信你不會說假話。”文墨妍挑逗地摸了下他的下顎,“從麵相上看,你擅長被騙。”

  “就是……”雷在天剛露出一付得遇知音的表情,卻突然回過神來,“你這是誇我還是損我?”

  不管是善意的,還是嘲諷的,屋子裏響起了一片笑聲。

  方展笑得最歡,但眼中卻絲毫沒有笑意,他的視線有意無意地瞟向雷在天的手上。

  原本那隻正在捋須的老鼠此時已不知去向。

  “子鼠水相,循跡取量,雷在天,我倒要看看你玩的是什麽花樣。”方展思索著,臉上笑得更盛了。

  水火既濟,卦位六十三,屬坎宮,陽爻都在奇數位,陰爻都在偶數位。

  坎宮為北,從現在的位置來看,北邊恰好是城市的高檔住宅區,而馬思行應該就隱藏在這塊區域中。

  “你們的卜監會很像FBI。”高樓天台上,福山雅史望著四周的公寓歎道,“也許他們早已摸清了整座城市裏的情況,才會選擇在這裏論卜。”

  “也許是吧。”方展聳聳肩,兩手比成一個取景框,不斷變換著角度,“不過,水泥森林中的獵物原本就不少。”

  福山點點頭,沒再說話,左手拇指卻開始在其餘四指的指節間飛速點動起來,兩眼掃描似地觀察著麵前林立的樓宇。

  天台西側,金時喜抱著吉它低頭撫弄著,眼神卻同樣注視著四周的樓宇,每隔一會兒,手中便彈出一段樂曲,仔細聽去,音律中總是重複著一高一低兩個音階。

  “初九、六二、九三、六四、九五、上六……”他嘴裏喃喃道,“三陽三陰,完全沒有定位的規律。”

  “陽單陰雙,各歸正位,你為什麽不從簡單的地方想呢?”文墨妍靠在一邊,性感的身軀完全展現在金時喜的麵前,“長這麽帥,可別是個銀樣鑞槍頭呢。”

  “帥抵個屁用!你以為他那幾個零件是原裝的?”雷在天卯上金時喜似地,滿嘴挖苦,“小棒子,你們太極宗偷油的時候,把列數五行篇給漏了嗎?”

  按理這話說得夠陰損,不但罵了韓國太極宗一門上下,順帶也嘲諷著金時喜,連五行術中最基礎的東西都不了解。

  可金時喜卻沒有發作,他甚至開始有些喜歡這個滿嘴粗話的大漢了。

  “水火既濟,這一卦的六爻根本就是一幅引導圖。”金時喜興奮地跳了起來,忙不迭地在身上翻找起什麽來。

  “找紙筆是吧?”文墨妍慵懶道,“別費神了,那邊兩位大師應該快畫好了。”

  三人順眼望去,方展和福山正麵對麵地蹲在天台的背風處,兩人當中放著本活頁本,一人一隻筆正在那裏點點劃劃著。

  有點奇怪,這不是論卜比賽嗎?第一個窺破題目裏玄機的人,將會有更多的把握擊敗其餘人,甚至造成對手出局,但方展和福山雅史卻一再提點其他人,毫不保留自己的發現。

  想到這兒,金時喜的大腦像激發了一組連環炸彈,接連蹦出了一串疑問:在賓館房間裏,方展和福山為什麽公開分析“水火既濟”的卦象?自己疑惑時,文墨妍為什麽提醒自己卦象中的“陽單陰雙”規律?為什麽就連那個一直挖苦自己的雷在天,也在話語中暗暗透露了卦象中“列數五行”的解法?

  原本應該爭先恐後的競爭,卻變成了一個團隊合作的局麵,難道他們發現了什麽自己不知道的?

  正在金時喜一頭霧水的時候,文墨妍輕輕拍了他一下,指了指正在向他們招手的方展和福山。

  “兩位大師看樣子是完工了,咱們就過去坐享其成吧。”文墨妍柔柔地笑著,望向方展的眼神中滿是甜密。

  真受不了這女人,金時喜打了個寒戰,既然有現成的成果,哪有不享用的道理,不論他們預見到了什麽,自己總得先了解一下論卜相關的事情。

  至於之後會怎樣……

  “師父說的對。”金時喜摸了摸耳環,“反正我們是有備無患。”


  第八章 水火既濟導航圖

  福山的包不大,是個再標準不過的公文包,可現在看來倒像是個百寶囊。

  那本A4大小的活頁本裏是特製的座標紙,本子的一角被粘上了一個紐扣式指南針,除了方展和福山的手裏,一旁還放著三支顏色各異的筆。更為誇張的是,福山左手還拿著一張A4大小的透明塑膠紙,上麵清晰地印製著卦位、朝向和五行數據。

  這些東西剛才還都靜靜地躺在他那個再標準再普通不過的公文包裏。

  金時喜皺皺眉,之前的接觸中,完全沒有看到福山做過什麽準備,但他現在拿出的這些東西卻恰好是當前用得到的。

  他突然有種莫名的感覺——這個日本人早已算計好了每一步。

  “水火既濟,陰陽正位。”福山雅史點著紙上畫好的符號說道,“這些是天卜閣下和我參照卦象繪製的,相信各位都不會陌生。”

  他的話很客套,也很巧妙,對金時喜等人來說,紙上的這些符號的確不陌生,但行成的這個組合卻實在是陌生得緊了。陌生歸陌生,樣子還是要裝的,三人各自點了點頭,心中明白,這福山雅史是在探他們的底。

  座標紙上畫著的是六個五行符號,分別是木、木、火、火、土、土,這些符號看似星散地分布在紙上,卻又像遵循著某種特定的規律。符號外圍被一道曲折的線條包圍著,曲線的形狀看著也有些眼熟,就像是……

  “城北住宅區的地形?”文墨妍眼尖,一語道破。

  “用列數五行,的確能對應出有利身主的位置。”金時喜臉色怪異地摸著耳環道,“馬思行在卦上屬水,這些方位不是衝克,就是泄勢,根本無法定位。”

  “少屁話!”雷在天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盯著座標紙上的符號,滿臉訝異,“奶奶的,老子是不是眼花了,你們倆居然是在用六爻換卦?”

  福山雅史與方展對視了一眼,微笑著把手中的透明塑膠紙蓋在了座標紙上,卦位、朝向、五行符號和地形一一對應了起來。

  “水火既濟,一三五爻為陽爻,二四六爻為陰爻。”方展盯著本子上的符號道,“一二木,三四火,五六土,各有陰陽。”

  方展所說的是卦理中的常識,單從數字對應五行的話:一為陽木,二為陰木,三為陽火,四為陰火,五為陽土,六為陰土。

  在此有個關鍵的地方,單數為陽,雙數為陰,正對應著“水火既濟”中單數位為陽爻,雙數位為陰爻。這不是個單純的巧合,也就是說,“水火既濟”的卦象除了透露出馬思行尚在人間外,還隱藏著他本人所處的具體位置。

  當然,這要看如何去拆解這一卦中的六爻了。

  “一爻陽木為震、二爻陰木為巽、三爻陽火為離、四爻陰火為離、五爻陽土為艮、六爻陰土為坤……”金時喜順著紙張上的符號順序讀出了聲,一隻手始終不停地撫摸著耳環。

  雷在天咧嘴一笑,摸出一杆旱煙,塞滿點著。也就在煙絲燃著的刹那,煙鍋的火光中詭異地泛出一陣淡藍色光芒。

  與此同時,金時喜的臉上猛一抽搐,手上一緊,險些把耳環拽了下來。他咬了咬牙,低低地嘀咕了一句什麽,眼光惡毒地盯著雷在天。

  可奇怪的是,他隻是盯著,卻並沒有對雷在天有任何舉動,雖然那眼光鋒利得能與手術刀媲美。

  “耳朵紅紅的,真可愛。”文墨妍在金時喜的耳邊輕輕吹著氣,“男人還是不要戴耳環的好,尤其是……”

  金時喜惱怒地閃開,背起琴囊走下了天台,那怒氣衝衝的背影很快便從眾人的視野中消失了。

  “得了便宜還賣乖。”雷在天往地下啐了一口,“走了也好,老子眼不見心不煩。”

  “正事要緊,論卜完了再論氣,沒人管你。”方展半開玩笑半認真道,“既然人是你氣走的,那這活兒你就得幹雙份了。”

  “哈哈,成!誰叫爹娘把老子生得傻大笨粗的?天生就是苦力命。”雷在天磕了磕煙鍋,“天卜,老子就服你,你叫老子往東,老子絕對不往西。”

  “往東?嘿嘿。”方展意味深長地笑道,“還就是叫你往東。”

  此刻,方展他們所在的大樓下,金時喜正仔細看著手機,上麵顯示的正是那幅對應了卦象標記的“導航圖”。

  “陽火陰火都為離,這會不會是個轉折點?”金時喜摸著耳環自語道,“嗯,的確,原來如此。”

  話音未落,他的身影已閃向了遠處,方才站立的地方留下了一個被踩癟的小物件。

  那是一個耳環,上麵依稀可見八卦的圖案,正如現在金時喜耳上戴著的一樣。

  東方,震位,樹林之地,尋林居,覓長男。

  “媽了個巴子,老子姓雷,就該來震位?”雷在天一肚子憋屈,氣悶不已,“這都娘的什麽狗屁邏輯?”

  這兒的確是震位,住宅區的東邊,是片不錯的人造樹林。林子前豎著一圈健身器械,十來個大媽大嬸一邊練著一邊聊天,時不時地偷眼打量著人高馬大肌肉發達的雷在天。

  “早點完事兒早點撤。”雷在天盡量不去在意那些刀子似的目光,開始四處搜尋目標。

  四周的地形挺簡單,地塊正中是林子,東邊有條人造河,西邊是個不大的籃球場,南邊有片鵝卵石鋪成的空地,上麵架著那些健身器械。

  至於北邊,雷在天看不見,林子雖然不大,但對麵也不是目力所能及的。

  “林居,長男……這連塊大個兒的石頭都沒有,還淨是一群老娘們。”雷在天摸摸胡子,“看來老子得鑽鑽林子了。”

  接下來,在場的大媽大嬸們就看著這個壯漢雄赳赳氣昂昂地直闖樹林,仿佛麵前不是一片人造樹林,而是一個危機四伏的原始森林。

  “哎!哎!那大胡子!看什麽看?!說你呢!”林子邊上突然冒出個人來,指著雷在天大呼小叫起來,那聲音活像被踩著脖子的公雞。

  “長……”雷在天看的是一頭包,“這家夥是男的嗎?”

  來的這人,四十出頭,瘦小白皙,油光鋥亮的頭發牢牢地貼在頭皮上,走起路來一搖三擺,要不是穿著一身男裝,雷在天死也不會相信這是個雄的。

  可再怎麽不相信,這人總比周圍的大媽大嬸更接近“長男”,雷在天沒轍,隻好硬著頭皮迎了上去。

  “這林子是隨便進的嗎?”那人掐腰一站,伸手指著比自己高出一頭的雷在天,“那麽多小樹苗子,踩著碰著誰負責啊?”

  這一指還拈得是蘭花指,雷在天頭皮一陣發麻,心說,你奶奶的,老子遇上的還是個“極品長男”。

  嘀咕歸嘀咕,事情還得辦,雷在天咧著嘴連連賠著不是:“我錯,我錯,師傅貴姓?”

  那人哼哼著打量了下雷在天:“免貴姓牛,牛頭馬麵的牛。”

  “牛師傅,您多擔待,我是來找朋友的。”雷在天套著近乎,“他說是住這附近,旁邊有片林子,我這人生地不熟的就瞎闖了。”

  “附近?這林子後頭是我的管理室。”牛師傅撇了撇嘴,滿臉狐疑,“附近也沒什麽住戶,你朋友叫什麽名字來著?”

  這倒是把雷在天問住了,總不能說,我是來找馬思行的,你知道他在哪兒?萬一打草驚蛇那還不前功盡棄?

  “我說大個子,大早上跑這兒來是不是想偷想搶?”見雷在天支吾,牛師傅更是動了疑心,“我可告訴你了,這裏是馮老板的產業,黑白兩道都有人,你趁早死了這份心。”

  馮老板?!雷在天眼睛一亮:“我朋友就姓馮,也是搞房產的,沒想到他現在做那麽大了。”

  說完大笑著,朝南就走。

  “瘋子,馮老板這麽牛的主能是你朋友?”牛師傅老大不樂意地嘀咕著,“老牛我幹了五年都沒見過他,就憑你個粗坯也配?”

  “二馬馮,見馬見二,二為陰木。”雷在天邊走邊撥通手機,“天卜,巽位,這片地頭是有主的,馮字通關。”

  “收到,你去坤位等福山。”方展看了看眼前文墨妍那低垂的領口,掛斷了電話。

  把文墨妍遠遠地拋在後麵,方展快步向住宅區的一角走去,這倒不是因為他厭惡文墨妍。確切地說,他對文墨妍隻是心存戒備。

  “以她的能力並不難窺破雷在天身上的局,可她為什麽要我小心呢?”方展腦中始終盤繞著這個疑問。

  不過他並不著急,無論答案是什麽,他還是會預先知道。

  其間的區別隻是時間長短而已。

  東南方,巽位,花果之地,尋廟觀,覓道僧。

  現下入春,花有不少,果子就沒到時候,方展不懂園藝,盯著四周轉了圈,一時倒無法確定。

  “桃李春風一杯酒。”文墨妍攀下一根樹枝,嗅了嗅上麵的花,“如果現在有兩杯酒,那就完美了。”

  “別著急,現在還是江湖夜雨十年燈。”方展煞風景地說道,“你確定那是桃樹和李樹?”


  雖然有些掃興,但文墨妍倒也沒有不快,點點頭,算作回答。

  看來的確是花果之地沒錯,可頭疼的是,這地方太大了點。

  方展和文墨妍四處打量了下,這塊區域附近的路邊竟全栽種著桃樹李樹。粗略算去,縱橫交錯至少有五六條路,覆蓋的範圍兩人至少要用一天的時間才能搜尋完。

  比這還頭疼的是,附近完全不可能會有道觀寺廟之類的建築,至於找道士和尚那更是想都別想了。

  麵對這麽頭疼的狀況,方展卻樂了,笑得還很得意,因為他看到了一棵樹,一棵他絕對不會認錯種類的樹。

  “現在的園藝師真沒品味。”文墨妍也注意到了這棵樹,“多美的垂柳,卻不知道放在水邊。”

  那是一棵粗大的垂柳,也許是出於某種創意,也許是原本就生長在這裏,不管什麽原因,總之它就這麽凸顯地呈現在了兩人的麵前。

  “我喜歡沒品味的園藝師。”方展撫摸著樹身道,“至少現在很喜歡。”

  柳為陰木,正對巽位陰陽五行,況且雷在天在“長男”身上得到的“二馬”預示也正合“二為陰木”的數字卦理。

  “有了這個座標,我們可以稍稍休息一下。”方展幹脆靠著樹幹坐下。

  文墨妍跟著坐下,熟練地把頭靠在他肩上:“怎麽?不急著找廟觀道僧了?”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當一日道士敲一日磬。”方展破天荒地沒有閃開,任由文墨妍靠在肩頭,“如果附近真有的話,不用找,等動靜就行。”

  垂柳,草地,一對相偎相依的男女,在陽光的渲染下,旁人看著格外春意盎然。

  隻是,這對羨煞旁人的男女似乎沒有注意到,一個渾身黑衣的男子正從身後漸漸接近。

  ※※※

  雷在天是個豪放慣了的人,講究的是快意恩仇,吃酒罵娘,挨刀子可以,窮客套就別扭。

  福山雅史斯文得發酸,凡事總是客客氣氣,說話從來不會忘了用敬語。

  可就是這麽不對味的兩人,偏偏湊在了一起,正站在一片菜園子前,大眼瞪小眼地發愣。

  西南方,坤位,田野之地,尋庫房,覓老母。

  這菜園子不大,雷在天兩三步就能從一頭蹦到另一頭,看那樣子,估計是附近哪位上了年紀喜歡種點東西的老人家自己開的地。

  要說在住宅區能見到這麽塊地方,那也是件稀奇事,這麽個寸土寸金的地方,停個車搭個棚的,少說一年也能增加個幾萬塊的收入。可這塊菜園子卻生生占去了一片有利地形,不但橫住了往南去的路,還把一座大平房的門前給堵上了。

  不用問,能這麽折騰,多少是有點後台的,要麽是馮老板的什麽親戚,要不就是馮老板惹不起的人。兩人沒怎麽在意這個,田野之地找到了,那座大平房看著就是個庫房之類的建築,現在的關鍵是找到“老母”。

  也不知道是運氣好還是別的什麽,就在兩人剛想四處搜尋一下的時候,大平房的門開了。門裏走出個老太太,歲數約摸有八十出頭,穿著套藍布衣褲,一頭的白發,身子骨卻挺硬朗。

  “老母,得來全不費功夫。”雷在天眼尖,瞅見老太太手裏拿著把小短鋤,當時就樂歪了嘴。

  福山也看明白了,這老太太應該就是菜園子的主人,那庫房多半也歸她打理,今天的運氣還不是一般的好。

  他倆樂了,老太太卻不高興了,唬著臉衝雷在天道:“後生仔,你唔知尊老?話邊個老母?”

  接著就是一連串地數落,雷在天七七八八聽懂了一些,臉上一陣尷尬。福山雅史沒弄懂,就跟聽天書似的,隻好賠著笑在那兒鞠躬。

  聽完一通數落,雷在天操著差不多的口音,磕磕巴巴地比劃著,總算把老太太的怒氣給平了。

  搞半天這老太太是兩廣人氏,剛才雷在天那句話她隻聽了個開頭——“老母”。這詞兒放粵語裏有罵娘的意思,附近也沒別人,老太太聽了能樂意嗎?

  氣是平了,老太太的疑心又起來了,瞪著眼前完全不搭邊的兩人,又是一頓盤問。那意思,你倆是什麽人?跑我的菜園來是不是想偷瓜摘菜?沒準還想進庫房弄點東西吧?

  雷在天連忙解釋,說是來找朋友的,朋友姓馮,是這兒造房子的大老板,我們關係如何如何好雲雲。

  福山雅史聽著他倆說天書,幹著急插不上嘴,隻有繼續鞠躬的份。

  老太太聽著這麽一說,臉色好了不少,又和雷在天嘮叨了幾句,把手上的短鋤竹籃遞給他,自己繞過菜園子邁著碎步往南走了。

  “馮家明……連親娘都叫得那麽順嘴的名字,照理該是本名才對。”雷在天看著老太太遠去的背影,一陣嘀咕,“老子倒迷糊了,難不成這馮老板不是改了名的馬思行?”

  “雷先生,請問那位老人家有沒有提供什麽線索?”福山憋不住了,試探地問了句。

  “你不是中國通嗎?自己沒聽明白?”雷在天被打斷了思路,老大不願意道。

  “慚愧,中國地方方言發音區別很大。”福山歎了口氣,“就像日本大阪口音和關西口音的區別一樣,太複雜了,我沒有聽懂。”

  “大阪口音……你還沒聽到西北達阪城的口音呢……”雷在天呲牙道,“不廢話,正事要緊,她是這麽個意思……”

  原來老太太不是別人,正是那馮老板馮家明的親娘,這片菜園子就是馮家明特意為她親娘整治的。老太太農村出身,住不慣高樓,那座大平房原本是個庫房,馮家明為了順親娘的意,專門收回來改成了住所。雖然雷在天長得不夠善良,但看上去還算老實,老太太聽他糊弄了幾句,還真把他當作是兒子的朋友,跟雷在天嘮了幾句家常之後,親自去找兒子了。

  “原來如此。”福山微笑道,“那麽,我們就守株待兔了。”

  “守株待兔?沒那麽便宜,老太太說了,她隻是去告訴兒子我們在這兒。”雷在天看看手裏的短鋤竹籃,苦著臉道,“要見他兒子,我們還得幫她做點事。”

  “什麽事?”福山見他這副模樣,不由有些莫名,“很困難嗎?”

  “對咱倆來說,是困難了點。”雷在天揚了揚手裏的東西,“收拾這塊菜園子。”

  這邊雷在天和福山雅史對老太太哭笑不得,那邊方展對麵前的黑衣男子則滿頭是包。

  “這位兄弟,情侶間親密並不是什麽壞事,但在公眾場合下未免有些不妥。”黑衣男人一臉和藹道,“社區裏有孩子,作為成年人,我們多少該避諱一些。”

  避諱?方展苦笑,他倒是想避諱,可文墨妍不想。從坐下那會兒開始,文墨妍對他的騷擾就沒停過。

  柳為陰木,又在巽位,是個關鍵的特征。人為土,男女為陰陽,以土融合生氣,可滋養木氣。方展當時是這麽想的,巽為木,也代表廟觀道僧,按卦理規律來說,隻要他和文墨妍在柳樹下“纏綿”那麽一會兒,要找的自然就會顯現出來。

  所以他才沒避開文墨妍,可惜的是,文墨妍明顯然會錯了意,一招得手便百般“騷擾”起來,弄得方展有點手足無措。

  不過還好,來了位救場的,可一上來就是通教訓,方展多少有點冤。

  “嗯嗯,這話對,我下回注意。”方展借機擺脫了文墨妍,卻發現眼前這男子的打扮有點眼熟,一時又想不起怎麽回事。

  “世界上管什麽的都有,可沒見過管人家戀愛的。”文墨妍有點不快,“卿卿我我哪都有,偏偏就多我們一對?”

  話有點衝,那男子倒沒介意,伸手在胸前劃了個十字,從兜裏掏出本黑色的本子來,看那樣子似乎是有什麽話要說了。

  這動作,那打扮……方展和文墨妍同時低呼了一聲:“道僧!”

  “我是社區的牧師,姓康。”那男子聽得詫異,“我們信仰的是天主,不是佛道。”

  廟觀道僧,方展這下明白了,眼前這個康牧師就是道僧。可不是嗎?雖然偏了點,但洋和尚也算和尚啊!那所謂的廟觀,應該就是指這附近會有一所教堂或社區教所了。

  “康牧師,您的勸告我們一定聽。”方展撓了撓頭,“不過能不能先和你打聽個朋友,姓馮,好像是這裏的大業主。”

  “馮?你說的是馮兄弟。”康牧師點點頭,“他的確是這裏的大業主,也是個信奉天主的虔誠者,經常為社區做善事。”

  這世上做善事的通常隻有兩種人,一種是善人,一種是惡人,前者是為了積德,後者是為了消業。方展暗笑,這些人究其根底還不都是為了自己?尤其是馬思行做善事,隻怕還遠不止那麽簡單。

  “這個時間他應該在教所裏。”康牧師看了看手表,“兩位要是找他,可以跟我一起去。”

  現在就能找到馬思行,似乎有些過於容易了,方展和文墨妍交換了下眼神,從水火既濟的六爻換卦上來看,關鍵點不應該會出現在巽位。但不管怎麽說,隻要有了線索,總是該追查下去,卜術再玄妙也還是要經曆實踐的。

  “那太好了,謝謝康牧師。”方展盡可能憨厚地笑著,“我們找他也是為了慈善的事。”

  拐過柳樹前的一排公寓,三人來到一座多層寓所前,門棟的邊上掛著個小銘牌“天主濟世會”,一陣隱約的風琴聲從寓所中傳出。

  文墨妍拉了下方展的衣角,輕聲道:“馬思行不在這裏。”

  與聽著風琴聲的方展他們相比,雷在天和福山雅史就沒那麽悠閑了,兩人手腳並用地折騰了半天,也沒整明白到底怎麽才算把菜園子收拾好。

  可再不明白也得幹,不然老太太回來一發作,指不定這條線索就斷了。於是,雷在天把隴邊的土鬆了遍,順手又挖深了邊上的土溝;福山雅史研究了半天雜草和菜苗的區別,挖地雷似地把疑似雜草的植物逐個鏟除。

  “雷先生,我們大意了。”挖著挖著福山猛地冒出了一句。

  “啥?!”雷在天抹著一臉泥道,“咱還有活沒幹?”

  福山拋下手中的短鋤,看了看四周:“如果馮家明就是馬思行,那他母親去找他,豈不是正好驚動了他?”

  的確,他倆並不是馬思行的朋友,馬思行一旦從母親處得知有人找他,第一反應肯定是懷疑,而不是傻嗬嗬地出來和他們見麵。

  “個老子的,你怎麽不早說?”雷在天急了,“這麽一弄,咱倆這輪準落後了。”

  福山雅史點點頭,臉色也凝重了起來,他並不是擔心出局,標準放在那兒不是白看的,隻要馬思行不是死在他們手裏,最多是本輪評分落後而已,隻是為什麽……

  “有人在暗中動了手腳。”福山走到菜園子的一側,蹲下身子,伸手拔出一樣東西。

  那是一根圓頭尖尾的金屬棒,乍一看有點像圓珠筆,圓頭凸出著一個類似發光二極管的物件。看到這個,兩人的臉色都是一沉,因為在他倆的眼中,那物件上有規律地閃動著淡藍色的光芒。

  “量感幹擾器。”福山雅史小心地拆開外殼,一組精密的芯片出現在麵前,芯片上的標識被刻意地抹去,似乎在掩蓋著什麽。

  “難怪老子會傻了吧唧的幹這些,多半都是這東西鬧的鬼!”雷在天像是想起了什麽,“喂,要說搗騰這些玩藝兒,你們日本人可是行家裏手。”

  福山雅史笑了笑,沒急著申辯,拿出把瑞士軍刀撬下芯片,又拿出個小瓶,倒了點液體在上麵。不會兒,芯片的表麵被腐蝕去了一層,顯示出一片淡淡的字樣。

  “K-O-R-E-A”雷在天在一旁拚著上麵的字母,眼睛瞬時瞪大了,“這詞兒我見過!小棒子的袖子上就有這個。”

  “韓國,英文單詞。”福山收拾起芯片和其他物件放進包中,“看來日本的電子技術還需要加快發展。”

  暗地動手腳的無疑就是金時喜,也隻有他才符合時間和器材條件。

  “不對啊!”雷在天納悶道,“小棒子的東西不是讓我毀了嗎?怎麽還能趕在我們前頭?”

  福山雅史聳聳肩,從兜裏掏出樣東西遞給雷在天,那是一個被踩得不成形的耳環,上麵依稀可見八卦的圖案,正如金時喜耳上戴著的那個一樣。

  “他不隻帶了一個耳環通訊器。”


  第九章 馮氏免費午餐

  “主的愛高過山深似海,我要歡呼歌頌他,主的愛高過山深似海,我要跳舞讚美他,看不見摸不著測不透,但我還是稱頌他……”

  風琴伴奏下的歌聲顯得神聖而崇高,在場的人臉上彌漫著敬仰和沉醉。

  “看不見摸不著測不透……”方展偷偷抹了下額頭,“都快不知道是什麽了,居然還是稱頌,I服了U。”

  馬思行的確不在教所裏,迎接他們的是一節又一節的唱詩和沒完沒了的布道,方展的頭再一次大了起來。

  文墨妍是怎麽得知目標不在這裏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方展自己完全沒有任何感覺。事實上,從天台上下來之後,方展就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似乎又找到了當初渾渾噩噩的感覺。

  “難道是被壓製的勾陳又複蘇了?”方展掐了下右臂,上麵的鉤子痕跡依舊淡淡,“找到馬思行之前,可千萬別給我惹事。”

  時間緊任務重,頭大如鬥,這些理由足夠讓方展找個借口趕緊開溜了,再說康牧師還算比較通情達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可能馮兄弟上午沒空,不過你們可以去社區廣場找他。”康牧師送他們出門時,又看了看表,“今天是周四,中午他會親自派送點心。”

  謝過康牧師,方展的臉上露出了笑容,衝著社區廣場大步走去,文墨妍一聲不吭地跟著他,也不發問。

  因為她知道,隻有在發現了重要線索的時候,方展才會這麽歪著嘴笑。

  但他倆都沒注意到,附近的草叢中,一隻灰色的老鼠正緊緊地跟隨著。

  東北方,艮位,丘陵之地,尋路宅,覓少男。

  雷在天有點佩服福山雅史,一樣是在菜園子裏折騰,自己怎麽收拾也還是灰頭土臉的,可福山卻隻花了沒幾分鍾就弄得整整齊齊的。雖然秉性豪爽的他並不怎麽在意外表,可路人那種看叫花子似的眼光卻讓他著實有些不爽。

  當然,還是有值得高興的事。

  他們剛剛收拾完周圍的量感幹擾器,老太太就邁著碎步回來了,說是兒子沒找到,可能去綠地假山遛彎了。

  兩人一頭陪著笑臉道謝,一頭趕緊腳底抹油,要再和這老太太糾纏下去,指不定會出什麽新花樣來。

  方展那邊發來短信,說馬思行可能會出現在離位,福山立刻回複了發現量感幹擾器的事情,並提醒他們小心金時喜。

  也不知道方展是早有預料,還是其他什麽原因,回複過來的短信是:“小事一樁。”

  看到短信,福山也沒什麽反應,隻是點點頭,揣起手機,對著麵前的假山沉思起來。

  四周圍全是綠地灌木,有五條石徑把整塊綠地分割成規則的幾份,那假山就立在綠地的正中,其餘的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

  既沒有房屋,也沒有人,附近除了假山就是綠地,哪裏來的路宅和少男?

  嗡,一絲不易察覺的聲響傳來,雷在天耳朵一動,俯下身子在地上聽了聽。那邊福山雅史也覺查到異狀,從包中掏出一根短木棍,一頭抵在假山石上,另一頭則靠在了耳邊。

  “茲茲!”雷在天發著怪聲,衝福山做了個手勢,意思假山裏有名堂。福山讚同地回了手勢,收起木棍,重新打量著假山的構造。

  “甭找了,老子給你露一手。”雷在天靠近福山,低聲笑道。

  說著,嘬唇吹起一串低緩的哨聲,左手在地上輕輕打著拍子。不多會,一條肥大的花蛇從陰暗的某處懶懶地爬了出來。雷在天繼續吹著,手上的拍子變了個節奏,花蛇昂頭吐了吐信子,會意地爬向了假山,幾個扭曲消失在假山的石縫中。

  雷在天停了哨聲,也不打拍子了,伸手按在了花蛇剛才消失的地方,臉上破天荒地凝重起來。

  “機器,電纜,儀表……”雷在天瞪著眼,視線卻完全沒有焦點,“是變電房……哈!少男!”

  他一激動,嗓門大了點,但很快就出現個比他嗓門更大的。

  假山上一個隱蔽的石洞裏連滾帶爬地鑽出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嘴裏大呼小叫著,那樣子跟見了鬼似的,也許是被什麽東西嚇得厲害,就看他腳下一滑,從三米多高的假山上直摔了下來。

  福山雅史身子一動,閃了過去,趁那孩子身體尚未落地前,橫手一推,男孩立即橫飛出去,正迎上隨後趕到的雷在天。

  “來的好!”雷在天咧嘴一樂,雙臂一旋,蒲扇似的巴掌在男孩身上一拉一送,男孩的身子又倒向了福山雅史。

  福山左手一托男孩的後頸,右手按上他的小腿,那男孩稀裏糊塗地站在地上。

  “你還好嗎?”福山和藹地摸了摸男孩的頭,“男孩可以頑皮,但要注意安全。”

  “裏麵……好大一條蛇。”男孩驚魂未定地點點頭,指了指假山。

  巧妙的設計,假山是社區內的一個變電房,這樣既不影響電力線路分設,又起到了美觀的效果。那男孩據說是一時好奇,想進去看個究竟,從假山一處鬆動的山石後麵找到了入口,可沒想到裏麵突然冒出條大花蛇,嚇得他慌不擇路地逃出來,差點摔死。

  “好奇?你長這麽大沒見過變電房?”雷在天一呲牙,那男孩被他嚇得一哆嗦。

  “社區的馮老板總在這散步,有次我看到他上了假山,人一下就不見了。”男孩是真怕了,一股腦全交待了,“所以我就想,這裏麵是不是他的秘密基地。”

  “秘密基地?!我還衛星發射站呢!”雷在天瞟了福山一眼,“都是叫你們那些動畫片給鬧的。”

  “這並沒什麽不好。”福山淡然一笑,“想像力和創造力,孩子本就需要這些。”

  也許是福山的鼓勵起了作用,男孩壯著膽道:“不是基地的話,他在裏麵藏食物幹嘛?”

  話說到了關鍵點,原來男孩發現,這個所謂的變電房裏除了一些機器電纜之外,還有個奇怪的櫃子,裏麵裝著一些點心。

  那點心他見過,馮老板每周四中午都會在社區廣場分發這些點心,他斷定,馮老板每次都把發剩下的點心留在了這個“秘密基地”,以備不時之需。

  分發的點心、變電站、假山……福山雅史和雷在天腦中同時產生了一個念頭,男孩隻覺得掠過一陣涼風,剛才還在身邊的那兩個奇怪大叔,一下就不見了蹤影。

  雷在天和福山雅史並沒有飛天遁地的本事,他們上了假山,隻不過身手“稍微”快了那麽點。

  “幾年不見,這家夥倒是能耐見長啊?!”雷在天的濃眉擰成了兩個逗號。

  福山雅史不是雷在天,並不了解過去的馬思行,但眼前看到的景象也讓他暗吃了一驚。

  從假山上望去,五條石徑自假山腳下呈輻射形向東、東南、南、西南四個方向延伸而去,這四個方位正好是震、巽、離、坤,隻是延伸向離位卻有兩條石徑。順著石徑的走向眺望,躍入眼簾的盡是密集的高樓寓所。

  “石徑下有電纜,假山裏是匯集中心。”福山雅史歎了聲,“不必進去,我們必須立刻和天卜會合。”

  “今天是星期四,馬上就是中午了。”雷在天毫無異議地點了點頭,“老子去嚐嚐這小子的點心!”

  兩人飛身躍下假山,一路飛奔,直衝正南社區廣場。

  “該死,灰子在天卜身邊怎麽連一點動靜都沒有?”飛奔中,雷在天暗自擔心,“天卜千萬別出什麽事,否則老爺子怪罪下來,老子就完了。”

  南方,離位,爐灶幹燥之地,尋明堂虛室,覓大腹人。

  社區廣場造得很簡單,沒有常見的那些雕塑、噴泉和圍廊,但考究的地麵鋪設,大開大合的格局布置卻在簡約中透出一股大氣。

  時間臨近了中午時分,社區工作人員早在廣場上擺好了一排長桌,社區內不少居民陸續趕了來,等候著馮老板例行發放的點心。

  當當,遠處歐式建築的鍾樓上傳來一陣鍾聲,剛好敲過十二下,一名全身白衣的中年男子在工作人員的簇擁下走進了廣場。

  這人五十左右,個頭不高,長相普通,肚子有些發福,小眼小嘴,小胳膊小腿,要說真有什麽特別的地方,那就是長了對招風耳朵。他正是社區的大業主、房產開發商馮家明,人們口中的馮老板。

  馮老板笑嘻嘻地衝周圍居民抱拳打著招呼,一邊示意工作人員把推車裏的點心擺放到長桌上。那是一些精美的西式糕點,有趣的是,用來盛放這些糕點的器皿卻都是正宗的紫砂器具。

  雖然廣場上的人不少,但大多數居民都已不是第一次參與了,因此現場秩序倒也有條不紊,馮老板站在長桌的一邊,看著居民們從工作人員手中領走點心,笑得比賣出五十個小區還要開心。

  隻是,這種笑容並沒有保持多久,當看到一個灰頭土臉長得和猛張飛似的大漢混在人群中時,馮老板臉上的肌肉一下就僵住了。他掩飾地掏出手絹,擦了擦臉上並不存在的汗珠,腳下不經意地挪動著,漸漸靠近了廣場的邊緣。

  “要委屈馮先生了。”後腰突然抵上了個硬物,耳邊傳來生硬的話語,“請跟我去個地方。”

  ※※※

  見過馬思行的人都覺得他像隻猩猩,隻有雷在天不這麽認為。

  他覺得,馬思行根本就是隻猩猩。

  不帶任何攀登工具,徒手爬上刀削般的峭壁,再躥上幾十米高的參天古樹,在樹冠上如履平地。

  “格老子的,給你換身毛,丟動物園準保沒人能認出來。”雷在天曾這麽打趣過馬思行。

  那時候,馬思行是來找他幫忙的,一個不大不小的忙——躲仇家。

  西北是個大地界,很多地方人跡罕至,就算藏上一個連的猩猩也不怎麽困難,更何況隻是馬思行一個人。

  雷在天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可他卻沒答應,因為馬思行這次惹的是一群人,一群連雷在天都惹不起的人。

  馬思行也識趣,沒多糾纏,立馬告辭。

  一周後,他的屍體在賀蘭山被發現。

  對於他的死,雷在天並不意外,但總覺得哪裏不對勁,所以第一時間去看了。可除了看出這家夥死得比較難看之外,並沒有什麽異常的。

  關於前麵這段事,他沒告訴辰組其他人,至於為什麽,隻有他自己知道。

  從得到這輪比試的題目開始,他就明白當初自己為什麽會覺得不對勁,原來馬思行沒死。看樣子是找到了什麽高人,用了別的法子金蟬脫殼了,但他麵上卻得裝傻,故意錯解卦象,還故意提醒金時喜列數五行的解法,就連金時喜的奚落,他也忍了。

  那是老爺子的意思,他不敢不聽,況且老爺子也說過,好戲在後頭。

  廣場邊,馮老板驚愕地看了眼身後,那是個時髦的年輕人,左耳戴著個印有八卦圖案的耳環。

  “我不認識你。”馮老板口裏說著,身子沒有躲閃,反而往後靠了靠,腰上的硬物抵得更緊了。

  “不用試探,那不是槍。”年輕人低聲道,“但是我可以保證,你絕不會希望被它擊中。”

  馮老板忙不迭地點頭,像是嚇壞了。可就在點了幾下之後,他的頭部猛地向後一撞,狠狠地擊在身後年輕人的臉上,自己則身子向前撲出,雙腳順勢向後蹬出。

  年輕人吃痛捂臉,避開馮老板的雙腳,手上下意識地一緊,一道寒光直射馮老板的後腦。

  長桌邊,所有居民均已領完點心,不知是誰帶頭鼓起了掌,一片掌聲隨即響起,算是感謝馮老板的美味點心。

  “shit!”那年輕人情急驚呼道,“小心腦後!”

  他提醒得很及時,可掌聲響得更及時,完全湮沒了他的聲音。

  噗,撲嗵,寒光一下沒入了後腦,馮老板連掙紮的勁兒都省了,直接一頭栽在地上——死了!

  “老爺子真有一套,果然是好戲在後頭。”雷在天從人群中盯著倒下的馮老板,心裏暗笑,“小棒子,算你狗屎運,殺的不是正主。”

  馬思行的身手,雷在天見識過,如果馮老板真是馬思行,金時喜剛才早就是個死人了。

  動手的那個年輕人正是失蹤多時的金時喜,此刻他已躲在一處濃密的綠化帶中。

  “他突然反抗,針槍又太靈敏……”他摸著耳環似乎在自語,“嗯,是擊中後腦,當場死亡。”

  “你動手的地方是正南?”耳環中傳出一陣低沉的話語,那聲音隻有金時喜才聽得清。

  “對,是您告訴我的離位。”金時喜小心地回答道。

  “混蛋!居然去正離位?!”那聲音惱怒道,“難道什麽都要我給你預先安排好嗎?!”

  金時喜的身體抖得像秋風中的枯葉,平日的桀驁早已丟去了爪哇國。

  “還好他們隻是懷疑,這些都可以留給那個替死鬼。”那聲音歎了口氣,“你記住,一定要逼天卜出手。”

  “我和天卜的實力懸殊太大了。”金時喜有些遲疑,“恐怕沒有勝算。”

  “隻需要他出手,其餘你不必考慮。”那聲音帶著笑意道,“去吧,記住,老鼠是你的向導。”

  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發現了倒地不起的馮老板,廣場上的人群立刻騷動起來,趁著亂,雷在天和福山雅史閃去了一邊。

  “目標不對。”福山雅史從包中拿出一個羅盤,定了定位,“廣場的位置太正。”

  雷在天有點走神,沒注意到福山的話,他正半蹲著身子,瞪大了眼睛環視著四周的綠地。

  “別說目標了,這片地方也不對。”雷在天從植物間拈起一撮土嗅了嗅。

  “這是……”福山雅史注意到,那撮土中夾雜著兩顆黑色的細小顆粒,“老鼠的糞便?”

  “狗日的,想和老子玩什麽花樣?”雷在天撚了撚手指,“居然把附近的耗子全弄走了。”

  老鼠不是什麽好玩的東西,尤其是對女人來說。文墨妍是個女人中的女人,所以當她看見那群黑壓壓的老鼠時,整個人都差點躥上了方展的肩膀。

  還好,那些老鼠的目標並不是他倆,確切地說,那些老鼠隻是拚了命地在往一個牆角裏鑽。

  方展紳士地抱起文墨妍,三躥兩蹦上了鍋爐房的鐵架,找了個視角不錯的隱蔽處窩了起來。

  這裏是社區的鍋爐房,裏麵的溫度很高,這對喜歡陰濕環境的老鼠來說並不怎麽舒適,可它們卻偏偏聚集在了這裏,而且數量多得驚人。

  這堵牆後麵一定隱藏著什麽吸引它們的東西。

  答案很快就有了,牆壁的一側突然開啟了一道暗門,一個男子敏捷地閃了出來。文墨妍驚恐地發現,那暗門裏黑壓壓地滿是老鼠,數量幾乎是門外的數十倍。

  “能調動這麽多老鼠的人隻有雷在天。”文墨妍的聲音有些打顫,“他想幹什麽?”

  “他想幹什麽我不知道。”方展看著鼠群中的男子,懶懶道,“我隻知道這幫耗子想幹嘛。”

  雖然男子的身手相當不錯,可身上還是多處掛彩,那些老鼠像瘋了似地撲咬,仿佛他是一塊可口的奶酪。

  鍋爐房南邊的氣窗動了一下,金時喜悄無聲息地閃了進來。

  “這怎麽可能?”居高臨下望去,金時喜驚愕起來。

  讓他驚愕的並不是那人鼠互搏的場麵,而是那個被鼠群包圍的男子,小眼睛,招風耳……這不是剛才被他失手殺死的馮老板嗎?怎麽他會出現在這裏?!

  耳環中傳出一絲響動,金時喜還恍然點點頭,小心地觀察了一下四周,緊接著將身子隱入了窗旁鐵架的暗處,靜靜地等待著什麽,並沒有下去救人的意思。

  文墨妍清楚地感覺到,金時喜身上的“量”正在慢慢消失,很快就微弱得感覺不到了。她下意識地看看方展,用眼神詢問著下一步該如何。

  不過她並沒有得到答複,方展隻是笑了笑,歪在鐵欄上閉目養神起來。看來他和金時喜一樣,都在等待。

  他們是可以等待,下頭的馮老板可沒法等,憑他現在施展拳腳的生猛勁,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氣勢。如果對手是人,多半會被震住,可惜他麵對的是群老鼠,一群瘋狂到可以咬碎撕裂一切的老鼠。

  眼見自己沒辦法衝開鼠群,馮老板把心一橫,矮身來了個掃堂腿,當頭的一批老鼠被踢得四處亂飛,鼠群頓時空開了一小圈。

  馮老板收腿,蜷身,伸展,彈簧似地飛身前撲,一把抓住對麵鐵架上的橫杆,借勢一蕩倒翻起來,兩腳勾住了上一層的鐵欄,隨即身子一挺,整個人落在了鐵架上層。

  偏偏他倒黴,腳還沒站實,就踩到了什麽東西,那東西滑膩膩的,還會動。馮老板覺得小腿肚上一麻,腳下一滑,身子當時就失去了平衡,哪兒上來的又從哪兒栽了下去。

  換別人估計這下就一頭摔進老鼠堆了,可馮老板不是平常人,就在跌下鐵架的瞬間,他的右手準確地抓住了外圍的鐵欄。這麽一來,身子懸在了半空,總算沒摔下去。

  可鐵欄上不知怎麽也滑膩膩的,似乎還有點彈性,馮老板下意識地一抬頭,瞳孔立刻縮成了針尖狀。

  鐵欄上,鐵架的隔板上,爬滿了大大小小的蛇,他的那隻抓住鐵欄的手正好把一條土黃色小蛇的身體一起抓住了。被他這麽一抓,那小蛇的骨頭立馬折了,身體鬆開耷拉在鐵欄上晃悠。

  旁邊一條差不多顏色的大蛇氣勢洶洶地盤了過來,張著大口,那樣子估計是要給小蛇報仇。

  土黃色,三角腦袋,奇怪的尖嘴,馮老板臉上的汗立刻就下來了。那蛇他認識,叫尖吻蝮,要是被它咬上一口,一準就完蛋了。況且此刻他正半懸在空中,腳下還有一群把他當成奶酪的紅眼老鼠。

  眼看那大蛇就要咬到馮老板的手背了,可不知怎麽又停了下來。空氣中傳來一種奇怪的尖嘯聲,鐵架鐵欄上所有的蛇全都停止了蠕動,昂起頭吐著信子,一付等待命令的樣子。

  啪,一條繩子突然垂在了麵前,馮老板來不及想什麽,一把拽住,噌噌幾下爬了上去。

  “抓住我的手。”繩子的盡頭是張年輕而友善的笑臉。


  第十章 還不清的女人債

  危急的時候,哪怕是一根稻草都會激發人的求生欲,尤其是當人們覺得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有人把這稱作是人的本能,也有人認為這隻是一種條件反射。

  其實不管是什麽,當生機擺在人們麵前的時候,沒有人會願意放棄。

  除非,這人本來就不想活了。

  馮老板顯然不是這種人,從發現繩子到爬上安全高處,他隻用了十秒,就連放下繩子的金時喜也驚訝於他那非同一般的速度。

  不過,更讓金時喜驚訝的是,馮老板站穩腳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居然就是襲擊他。在把金時喜逼退之後,馮老板翻身跳到了氣窗邊,一腳踹開窗鑽就要往下跳。

  “馬思行,你倒是跳啊。”窗下,雷在天咧著嘴道,“要不要老子給你搬棵樹來?”

  馮老板的臉白了白,終究還是跳了下去,身子就地一滾順勢站了起來。

  “能調來這麽多蛇鼠,也隻有你雷老大才有如此的手筆。”馮老板打量了下雷在天身邊的福山雅史,“多年不見,怎麽惦記起我馬思行的性命來了?”

  “好說好說,老子明人不做暗事。”雷在天打著哈哈道,“最近正巧和人比試,你老兄就是個題目,所以隻好拿你邀功了。”

  看來這馮老板就是馬思行沒錯,可剛才死在社區廣場的那個又是誰呢?

  “大家出來都是混口飯吃,為的不就是個財字嗎?”馬思行不軟不硬道,“雷老大這趟生意有多大,馬某十倍奉上。”

  馬思行這麽想也沒錯,雷在天大老遠從西北過來找他,多半是收了別人的好處,隻要自己能出得起價,眼前這一劫還是能躲得過去的。

  “錢的確是個好東西,尤其是可以拿來換命的時候。”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馬思行聽著一顫,慢慢回過頭去,正看見倚在牆根的方展。

  “天卜……”馬思行的眼中透出了絕望。

  他記得很清楚,六年前的那天,正是這個天卜給了他活下去的機會。

  馬思行是個愛財的人,而且愛的是大財,加上他膽大心黑,手頭又有點絕活,所以下手的古墓都是有點名堂的。

  所謂“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偏偏就有那麽一次,他挖了一座不該挖的墓,又拿了一樣不該拿的東西,最終惹到了一群不該惹的人。如果是一般的仇家,大不了破費幾個錢請人擺平,可這群人卻是連花錢都擺不平的。

  從雷在天那裏出來後,馬思行沒了主意,一路逃到了賀蘭山,想想死在別人手上,不如自我了斷,也算得一場英雄。

  當然,馬思行沒死成,因為他遇到了一個人,那人答應幫他逃過這一劫,條件是他必須把那樣不該拿的東西交出來。

  後來馬思行知道自己“死”在了賀蘭山,而且還很慘,至於死的那個是誰,他一點都不知道,也不關心。

  他關心的是那人為什麽會知道的那麽多。

  幾乎沒人知道馬思行還有個異卵雙胞的弟弟,雖說是雙胞胎,可兩人唯一相像的隻有那對招風耳朵。這弟弟是隨母姓的,叫馮家明,明裏是做正當生意,暗地卻是幫著馬思行處理那些盜來的文物財寶。

  關於這些,那人全都知道。

  馬思行照著弟弟的樣子重新整了容,哥兒倆靠著多年的老本幹起了房地產,造了一片住宅區。按那人的吩咐,把住宅區的電路做了改動,給假山變電房裏添了兩台微波儀器,並且每隔一周,給小區的居民們免費提供一些點心。他倆一直是輪番露麵的,所以在人前“馮老板”隻有一個。

  房價天天上漲,住宅區越蓋越大,馬思行的日子過得倒是有聲有色。

  剛開始馬思行還是有點擔心,因為據說那群人也是無所不知的主,要不當初他也不會走投無路。

  事實證明他的擔心是多餘的,似乎全世界的人都以為他死了。

  他猜想,這一切都是那些特殊配方的點心和定期運作的微波儀器起到的作用,雖然他並不知道這其中是什麽原理。

  馬思行不是個喜歡好奇的人,隻要能滋潤地活下去,知不知道真相,其實並不重要。

  不過,那人臨走前馬思行還是忍不住問起了他的身份。

  “別人都叫我天卜。”

  現在這個人出現在了自己的麵前,而且顯然不是來幫自己的,除了絕望之外,馬思行實在是沒有別的選擇了。

  “哈哈……”馬思行突然狂笑起來,“好,好,天卜,我的命本來就是你給的,現在你要就拿回去……”

  沒等說完,方展已經閃到了馬思行的麵前,右手一把卡在了他的脖子上。

  “我對你的命沒興趣。”方展還是懶懶地笑著,馬思行身上閃現出一道道淡藍色的光流,紛紛湧入方展的右臂。

  嘩啦,另一扇氣窗破開,金時喜飛身而出,落地一個反彈,雙腳踢向方展。

  左手格開金時喜的飛踢,方展右手一抖,馬思行像堆爛泥似地倒在了地上。一擊不中,金時喜旋身又踢出了幾腿,攻勢愈加凶猛。方展皺了皺眉,右手橫過一擋,順勢抬起一腳踹在金時喜的胯上,把他踢飛了出去。

  此刻,福山雅史正蹲在馬思行的身邊,看著他身上被老鼠咬出的傷口,臉色複雜地變化著。

  “卑鄙的中國人。”金時喜吃痛,坐在地上罵道,“竟然靠作弊來贏取論卜。”

  “小棒子,你他媽罵誰呢?”雷在天橫道,“給老子說清楚,誰作弊了?!”

  金時喜冷笑著站起身,從琴囊裏倒出兩樣東西,是一隻死老鼠和一條死蛇:“你一直用老鼠探聽消息,又用蛇來圍困我,好讓天卜獲勝,這難道不是作弊嗎?”

  “放屁!蛇是老子引來的沒錯,那是為了對付那群紅了眼的耗子。”雷在天罵道,“你小子用些爛儀器幹擾老子,老子還沒找你算賬呢!”

  正在雷在天罵得起勁的功夫,一隻渾身是血的老鼠爬到了他的腳邊,雷在天看著一愣,連忙俯身捧了起來。

  “灰子……”那隻老鼠正是雷在天先前放出跟在方展身邊的,看那傷勢,已經是快沒救了。

  老鼠在雷在天的手裏無力地抖了抖,口中流出一股鮮血,那鮮血中竟夾雜著一絲亮藍色的光流,迅速地沒入了雷在天的手掌。

  “嗷!”雷在天突然暴吼一聲,跳了起來,瘋狂地出拳,他的拳沒有帶起任何風聲,卻去勢凶猛,他的目標是方展!

  從踢開金時喜之後,方展就一直站在那裏,像是完全僵硬了一般,沒有動過。

  “天卜身上的神煞……”福山雅史低歎了一句,“可惜。”

  雷在天的拳很厲害,若是挨實了,肯定就是死,即便挨拳的那人是天卜方展。

  更何況,方展現在還是毫無防備的狀態。

  “愚蠢的民族。”金時喜嘴角露出一絲冷笑,“稍加利用,就會自相殘殺。”

  那冷笑還沒結束,金時喜的麵前突然閃過一個人,那是幾乎被完全忽略了的文墨妍。

  文墨妍的截拳道金時喜領教過,雷在天的拳雖然迅猛,但卻是在幾近瘋狂的狀態下揮出的,如果讓她插手,方展肯定能化險為夷。這女人雖然對方展一直百般糾纏,但看著似乎隻是對他有點意思而已,此刻她會出手相救,卻是金時喜沒想到的。

  眼見計劃就要成功,金時喜哪裏會由得旁人破壞?當即一個急衝搶了過去,右臂彎曲遞出,一記凶狠的肘槌擊向文墨妍的後背。

  他攻擊的位置是胸椎,人體的這個部位若被重擊,輕則半身癱瘓,重則當場喪命。但他並不是真的要殺文墨妍,而是要逼她退守。

  但這一擊卻並沒有起到效果,文墨妍腰肢柔軟地向後一折,雙手壓在了金時喜的肘上,借力一按,身體翻起,雙腳正好踢中雷在天的胳膊。

  一按一踢,輕巧的動作不但解救了方展,也同時化解了金時喜的攔截。如此精妙的招式卻沒有讓文墨妍有絲毫的得意,相反的,在她臉上卻露出了愕然的神色。

  雷在天,她低估了發狂的雷在天,挨了一腳後,雷在天的身形慢了慢,很快他便又狂吼著撲了上去,攻勢竟比方才更為淩厲凶猛。

  剛才的一翻之下,文墨妍此刻站立的位置恰好在方展的側麵,要阻止雷在天還是鞭長可及的。

  但身後還有個金時喜,他已失手過一次,絕不會再給文墨妍任何機會。他在腰間翻手一摸,掌上多了個煙盒大小的東西,正是那支誤殺了馮家明的針槍。

  靈敏陰毒的武器,就算文墨妍身手再好,也該對這有所顧忌吧?

  針槍射向了文墨妍,雷在天撲向了方展。

  就在這時文墨妍卻做出了一個令人吃驚的動作——她一把抱住方展,吻了上去。

  都什麽時候了,還想著接吻?!而且這麽一來,文墨妍不僅把自己的要害曝露在針槍的攻擊下,更是用身體擋在了雷在天的拳下。

  噗噗,兩支利針沒入了軟肋;砰,雷在天的拳擊在了後背。

  文墨妍身體陡然一震,漸漸軟了下來,雙臂卻依舊緊緊抱著方展,繼續吻著,口中溢出的鮮血也隨即進入他的口中。

  金時喜驚呆了,忘了繼續攻擊,他完全沒有想到,文墨妍為了救方展竟然可以不顧自己的性命。可雷在天並沒有停下,他此刻已經是完全瘋狂的狀態。

  砰砰,又是兩拳,文墨妍的後背完全凹陷了下去,雙臂卻依舊不曾放開。

  “嗷!”雷在天口中狂吼,右拳變換方向,直擊文墨妍的頭部。以身高來看,文墨妍和方展差不多,這一拳擊上去,文墨妍和方展的腦袋肯定都會開花。

  但這一拳卻沒有擊中,一隻手捏住了拳頭,隻是那麽一擰,雷在天的右臂便折了。

  “不怪你……不怪你……”

  一個聲音低沉地喃喃著。

  ※※※

  金時喜不太愛看小說,也討厭電視劇集,比如當反派角色勝券在握時,情況卻突遭逆轉,這會讓他覺得很俗套也很反感。

  現在他有幸親身體會了,倒是沒有感到俗套和反感,而是覺得可怕!

  那隻手屬於方展,正在喃喃自語的方展,剛才還僵直不動的他怎麽一下能動了呢?

  右手折斷的雷在天似乎感覺不到疼痛,左拳依舊攻擊而來,這可能是對付方展的最後機會,金時喜豪不猶豫地衝著方展射出兩支利針。

  噗噗,利針射在了方展的右臂上,確切的說,是方展用右臂擋住了利針。他左手抱著癱軟的文墨妍,一把抓住雷在天的胳膊,大力一掄,高大粗壯的雷在天即刻騰空飛起,隨即在他後腦輕輕一擊,任由他摔在地上不再搭理。

  “你究竟是什麽人?”望著懷裏奄奄一息的文墨妍,方展如是問道,這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話語。

  文墨妍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口中鮮血不斷湧出,利針刺破了她的肺,雷在天的拳更是震碎了她的內髒。不過,她的臉上卻在笑,那是一種心滿意足的笑容。

  方展沒再問下去,沉默地看著那笑容,那是文墨妍留在這世界上最後的笑容。

  “給我個理由。”方展低著頭悶聲道,“一個不殺你的理由。”

  這話是對金時喜說的,可金時喜卻沒有回答,因為他根本沒有回答的機會。

  話音未落,方展的身子就已躥向金時喜,左拳砸在了他那英俊的臉上。金時喜吃痛捂臉,小腹又受到了重擊,身子蝦米一般弓起。攻擊卻並沒有結束,方展的膝蓋迎上了他的頭,撞得金時喜身體一翻,但還未翻倒胸前就被方展一把抓住。

  “記住,下輩子要麵對麵地對付敵人。”在這句話之後,金時喜便聽不到任何的聲音了,方展的拳狠狠地砸在了他的頭上。

  這次,是右拳。

  大衍論卜開賽第二天,辰組第二輪比試,兩死兩傷。

  作為本次論卜的首席監察,鬼算蘇正似乎並沒有怎麽在意,尤其是對天卜方展擊殺韓國八極宗代表一事,更是顯得漠不關心。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樣,至少丁進不會。

  “如果聽之任之,那卜監會還怎麽服眾?”丁進滿臉嚴肅道,“雖然論卜中生死由命,但不代表他就能濫殺。八極宗已經正式向卜監會提出了抗議,這怎麽處理?!”

  作為僅次於蘇正的監察,丁進在卜監會具有一定的名望和勢力,尤其是他負責了卜監會對外的事務聯係,憑藉著與各界的“良好關係”說起話來自然是氣粗些。

  “金時喜,大衍論卜辰組組員,第二輪比試中,於辰時離隊,不知所蹤。其間潛入城市某居民區,埋藏量感幹擾器。後於午時出現,殺死疑似目標馮家明,再次不知所蹤。午時三刻,誘捕雷在天的寵物鼠,暗下手腳,布入‘狂量’;未時一刻,借助外力驅使鼠群攻擊目標人物馬思行,並在鼠群身上布入‘煞量’;未時二刻,協同失去理智的雷在天擊殺文墨妍……”

  蘇正抑揚頓銼地讀出一段記錄,那是辰組的論卜記錄,丁進似乎並沒有料到這些記錄會如此周詳,臉色一變,沉默了起來。

  “韓國代表作弊在先,偷襲在後,換作是在場的各位想必也不會手下留情。”蘇正低沉道,“金時喜已死,作弊一事,不予追究,轉告韓國八極宗,卜監會將保留他們另一位代表的參賽權。”

  說到這兒,蘇正頓了頓,目光犀利地望著丁進:“韓國人應該很滿意了。”

  丁進扶了扶寬大的玳瑁邊眼鏡,臉色陰晴瞬變,嘴裏打起了哈哈:“既然蘇老這麽安排,我代為轉達就是。”

  說罷,起身告辭,幾個監察隨他走了出去,臨時會議室裏隻剩下了蘇正和其餘幾名監察。

  “奴才!”一個監察低聲罵了句。

  “蘇老,丁進太偏袒了!”另一名監察忿忿道,“無論合理與否,隻要那些外籍代表發句話,他就跟得了聖旨似的。”

  一句話有如在平靜的湖麵丟入一顆石子,會議室內頓時話語紛紛。

  “我們不排外,也不懼外。”蘇正笑著擺擺手,示意他們安靜下來,“內合則外敵不侵,這一點希望大家都能明白。”

  話裏的意思大家都知道,當前最重要的是大衍論卜中即將出現的麻煩,連鬼算蘇正都無法預見到的麻煩。

  “亥組的狀況如何?”蘇正向其中一名監察問道。

  “亥組第一輪就有四名組員出局,第二輪又有一名組員意外身亡。”那名監察如實答道,“按論卜規則,醜組組員樸正煥勝出。”

  “嗯,我沒記錯的話,樸正煥是八極宗的另一個代表。”蘇正接著問道,“午組的勝負情況呢?”

  “午組第一輪比試兩名組員出局,第二輪比試進行到一半時,三名組員自動棄權。”另一名監察起身道。

  “三下五除二,這組勝出的應該是他。”蘇正會心地笑道。

  “蘇老說的對,午組勝出者正是‘三下五除二’蕭三才。”那監察點頭道。

  蘇正點開麵前的筆記本電腦,正色道:“安排下去,辰組方展、福山雅史,亥組樸正煥,午組蕭三才,直接輪入晉級賽,組號丁醜,明日午時進入第一輪比試。”

  大衍論卜初賽並不以單人勝出製決定勝出者,譬如方展和福山雅史,兩者在比試中都表現出色,而又沒有其他組成員可以繼續比試的情況下,兩人都可由卜監會決定直接輪入晉級賽。

  得知這個消息時,方展並沒有什麽表示,他依舊想著文墨妍。

  “她究竟是什麽人?為什麽要這樣幫我?”手中的煙頭燃燒著,接近了手指,“完全查不出她的信息……”

  這裏是卜監會為他安排的休息室,右臂的傷口也被包紮得很好,其實這是多此一舉,方展知道,即便不包紮傷口也會很快愈合。

  但他的心裏似乎多出了一道傷口,一道不太容易愈合的傷口。

  對於生死,方展看得很淡,但對文墨妍的死,他卻有著深深的內疚。那樣的舍身相救,自己卻不知道她為什麽會這麽做,這種糾結的感覺讓他胸中發悶。

  金時喜作弊,方展早就有所感覺,但比試越接近結尾,他卻越感覺不到了。

  從社區教所出來,方展就估算到馬思行的真正位置,並帶著文墨妍第一時間趕到了目的地——社區鍋爐房。

  鍋爐房在社區南麵與東南麵之間,也就是離位和巽位相夾的地方。離火本無陰陽,但巽為陰木,火由木生,陰陽繼承自木,也隻有這裏才屬於陰火之地。馬思行是死相逢生之人,對的隻能是陰火,所以這才是馬思行會出現的位置。

  但方展卻沒有急於去抓馬思行,他想看看金時喜玩的什麽花樣。

  雷在天曾讓方展起疑,他的那隻老鼠始終跟在自己和文墨妍的身邊,可那老鼠並沒有做什麽,隻是不停地留下痕跡。看來雷在天隻是想確定自己和文墨妍的行蹤,這有點作弊的嫌疑,但卻沒有什麽大礙。

  可金時喜不同,他一直在關鍵位置埋放一些可以幹擾量感的東西,從第一眼看到那群瘋狂的老鼠時,方展就確定,那不是雷在天的手筆,而是金時喜或和金時喜相關的人動的手腳。之後雷在天引來的蛇也證明了方展的判斷,因為那些蛇隻是吞吃和驅趕鼠群,並沒有幹擾阻礙其他人的行動。

  而更吸引方展的是馬思行,就一個普通人來說,那家夥身上存有的“量”多得驚人,而且已完全掩蓋了馬思行身上自有的那點點“量”。換句話說,這些量完全可以幹擾卜術高手的追蹤。

  而這些量恰好可以用來壓製方展身上那開始蠢蠢欲動的勾陳。

  可當馬思行身上的“量”流入右臂後,方展就覺得不對勁了,隻是金時喜的攻擊讓他分了神。逼退金時喜的刹那,方展的全身起了莫名的反應,他甚至有種奇怪的感覺——勾陳正從體內纏繞住自己所有的神經係統。

  但他依舊能看到聽到,甚至能認出那隻老鼠口中流出的亮藍色光流就是能迫使人瘋狂的“狂量”。

  他也看到了福山雅史檢視馬思行的傷口,那傷口中隱隱殘留著烏藍色光流,那是可以激發神煞反噬的“煞量”。

  方展終於明白了金時喜的花招,但卻已無能為力,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

  直到文墨妍吻上了他的唇,那一吻中,文墨妍將全身的“量”都送進了方展體內,甚至還有自己的鮮血。

  “一命換一命。”方展狠狠地捏滅了手中的煙頭,“你為什麽隻提醒我小心雷在天?!”

  煙頭的灼燒刺痛著方展的手指,也刺激著他的大腦。

  “天卜,因為我是天卜。”方展無力地將身子埋入沙發,“她不會想到,那時的天卜已被神煞影響了能力。”

  嗚,手機振動了起來,顯示有一條新短信。

  “堅持下去,對她最好的報答就是將真凶送入地獄。蘇彥”

  方展站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窗外夕陽已落,隻留下一片暗紅色。

  “會的,我一定會的。”望著空中殘留的血色,方展笑了。

  (兌二篇《大衍論卜》完)


  離三篇 舉火燒天

  第一章 老哥倆的見麵禮

  “三人行必有我師。”這句古話說的很對,尤其是這年頭,社會分工細了,大家的圈子小了,馬路上隨便碰著一個說不定就能讓你長長見識。

  方展就很有體會,在不久之前,他對錢的概念還隻停留在吃飯住店買東西的層麵。

  可現在不了,錢還有很多的用處,這是馬思行教他的。

  “要你命很容易,但你很有錢,這就難辦了。”對著加護病房的馬思行,方展是這麽說的。

  馬思行連眼都沒眨下,立即開了張大麵額的現金支票給方展。

  真正的馮家明在社區廣場莫名倒地後,幾個警察模樣的人立即弄走了他,至於去了哪裏,無法得知。當時現場的所有人都以為“馮老板”隻是突發病症進了醫院,卻不知道此刻躺在醫院裏的已是另一個“馮老板”。

  馬思行明白,不管下手的是誰,如果對方要讓他在醫院暴斃,自然也會做得天衣無縫。可他現在卻並不害怕,因為方展問他拿了錢。

  天卜拿了他的錢,誰還敢動他?這麽一想,支票上的零也就多了點。

  可惜,方展隻是問他拿錢而已,剩餘的想法都是他的一廂情願。

  關於這個,馬思行還是想明白了,因為方展沒走多久,那群惹不起的人就出現了。

  “錢是好東西,但沒有命值錢。”馬思行很想把這句話刻在自己的墓碑上。

  午時的日頭有點大,尤其是在這個城市入春的時候,萎靡了一個冬天之後,這個紅彤彤的家夥生怕被人忽視似地拚命顯擺。

  不過,它再怎麽顯擺,這個世界上還是會有它照不到的地方。

  比如現在方展待著的這個角落,就是個陽光照射不到的死角。雖然是大白天,可要不是方展嘴上的煙頭一直在冒著紅光,估計不太會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上島咖啡,一個比較幽靜的地方,這兒除了竊竊私語的商務人士之外,就是那些窩在沙發上不知關係的男女。

  方展對這些人完全不感興趣,他隻注意著自己桌邊的兩個人。

  福山雅史,日本九菊一派的代表,與方展同組通過大衍論卜第一輪比試的人。

  樸正煥,韓國八極宗的代表,亥組完勝者,據說是金時喜的師父。

  對於曾在危急時刻袖手旁觀的福山,方展並沒有鄙視或不快,相反倒很理解,那情形下換作是他說不定也會這麽處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也算是古訓了。

  他有點不解的是樸正煥,麵對殺死自己徒弟的人,居然顯得無動於衷,這個師父未免有些不稱職了。

  “你一定在想,為什麽我能那麽鎮定地麵對你。”年逾六十的樸正煥嗓音低沉道,他的中文異常流利,以至於會讓人誤以為他是中國人。

  “嗯,有點這個意思。”方展叼著煙,懶懶道。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樸正煥品了口咖啡,“獵犬死在狼吻之下,隻能證明它太弱。”

  語氣很淡然,但話語中充滿了傲氣,在樸正煥的眼裏,金時喜不過充當了獵犬的角色,而天卜方展充其量也隻是隻凶猛的豺狼而已。

  如果知道我是隻吃了獵犬的狼,他又會怎麽想呢?方展暗想著搖了搖頭,在殺死金時喜之前,方展汲取了他身上的量,而且做得很隱蔽。

  福山雅史默默地看著手中的雜誌報紙,相對兩人的談話而言,他似乎更關心那上麵的八卦新聞。

  “六去四進一,三下五除二……”桌旁不知什麽時候多出個人來,正低頭撥弄著一個書本大小的算盤,喃喃自語著。

  “一百零五,取數為六,合卦為坎,不太好。”在方展身邊坐下,那人衝服務生招呼道,“給我來一壺養生茶。”

  茶很快端來了,那人沏上一杯,愜意地呡了口,手上算盤又響了起來:“一百零三,加四十八,得數一百五十三,取數為九,合卦為乾,不錯。”

  那人的一套做法在旁人看來有些莫名,方展他們卻是心中雪亮。他這是在應卦,謁見之卦。

  坎卦,於謁見不利;乾卦,利見大人,有德之人。而他們聚在這裏的目的正是等待晉級賽的主賽人。

  “忘了自我介紹了,敝人蕭三才。”那人放下算盤,看了看賬單,“這頓是AA製還是哪位買單?”

  這人三十出頭,斯文裏透著點精明,鼻梁上架著副黑膠框眼鏡,身上穿著套藏青色改良版中山裝,配上裏麵的白襯衣,整個一上世紀七十年代的知識分子打扮。

  可別小看這個有點老土的蕭三才,他出道也才四五年的功夫,在卜術界的名頭就僅次於天卜和鬼算了。再疑難的事,隻要他手裏的算盤一撥拉,三下五除二就解決了,因此得了個“三下五除二”的雅號。

  奇怪的是,關於他的師承派係,卜術界沒人知道,有人從他卜算的方式推斷,蕭三才的卜術很有可能是失傳了的“鐵板神數”。

  “這頓我買單。”方展爽快道,別說這會兒兜裏有得是錢,就算沒多少錢,他也照樣會請。

  因為他看蕭三才特別順眼,至於為什麽,方展自己也說不上來。

  “那多不好意思。”蕭三才客套著端起茶杯,趕緊又喝了一大口,“上頭派的人到了吧?”

  “很顯然,沒到。”樸正煥看看表,“主賽人似乎不太守時……”

  話沒說完,一個服務生走了過來:“打擾了,三號包廂的客人想請四位過去一下。”

  說著手指了指一側的包廂,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四人隨她過去。

  除了蕭三才,其餘人多少都有點驚訝,那包廂的位置在他們的西北邊,正好是乾位。

  “老人家都很守時。”蕭三才自語著整了整風紀扣,一付謁見首長的模樣。

  四人起身正要過去,服務生卻遞給樸正煥一個紙條:“這是那邊客人給您的。”

  紙條上龍飛鳳舞地寫著幾個字:“你的表快了。”

  和其他包廂一樣,寬敞的三號包廂裏擺放著一圈沙發和一個大號茶幾,唯獨不同的是,多了一個便攜式投影板。沙發上兩個滿頭白發的老頭盯著投影板,打嘴仗似地交談著。

  “看見沒?!我說要跌,你偏不信。”圓臉老頭得意地指著投影板,“小心你的棺材本,可別全泡裏頭了。”

  “咋呼啥?還沒收盤就嚷嚷,你沒看見大筆資金買入了嗎?”方臉老頭撇嘴道,“入夏就快一百歲的人了,還跟毛小子似的。”

  雖然進了門,可方展等人沒吭聲,四個大男人一字排開,規規矩矩地站在門邊,就連傲氣最大的樸正煥也老實了許多。

  他們不是怕什麽,而是對這兩個不起眼的老頭產生了一種敬畏感。從一進門開始,四人都發現了一個不尋常的現象——兩個老頭身上完全感覺不到“量”。

  一般說來,正常人身上會存有一定的“量”,這是與生俱來的,也是卜術得以循跡的一個根本。而卜術高手身上的“量”會多出正常人許多,雖然可以通過自身的控製將它隱藏,可多少還是有些痕跡。

  但兩個老頭身上連一點隱藏的痕跡都沒有,這可是連天卜鬼算都無法做到的。

  “收盤了,還是沒破十五塊。”圓臉老頭幸災樂禍道,“還是我的股票堅挺。”

  “漲兩毛三能樂成這樣,瞧你那點出息。”方臉老頭瞟了眼門邊那四根“柱子”,“正事來了,先招呼他們吧。”

  也許是隻注意到兩個老頭身上的特殊之處,方展這才明白過來,剛才他倆是在爭執股票行情。兩個年紀近百歲的主賽人,居然在這個時候還關心炒股,這年頭還真是什麽怪事都有。

  言簡意賅地介紹下,方展他們知道了兩個老頭的姓名,圓臉那個的叫焦卯,方臉的那個叫孟漁。值得一提的是,這老哥兒倆今年都是一百歲高齡了。

  活了一個世紀的老人精,名頭卻一點都沒有印象。方展心中暗想,這倆老頭的名字多半是化名,也許是卜監會特意請來的老一輩高手。

  “咱們老哥兒倆沒什麽來頭,你們也不必猜,記得名字就成。”孟漁樂嗬嗬地收起筆記本,“至於你們四個……我和焦老弟就猜猜身份,算作你們的見麵禮。”

  焦卯剛收拾好投影板,一聽這話頓時喜出望外:“成,我先看看。”

  說著,從兜裏摸出個放大鏡衝著樸正煥一頓猛看。

  “四人中以你為長者,為乾,味主辛辣;你進門有外來之相,乾為西北,故此應自東南方來。”焦卯跟鑒賞文物似地嘀咕著,“衣著上青下黑,木漂水相,渡水而來;衣為正身,姓氏帶木,又是卜者,當是姓樸。”

  樸正煥臉上有點冒汗,這也太玄了,他學了近五十年的卜術,這麽個看相卜法還是頭一回領教,心裏頓時有點發虛。

  “從我們這兒算,東南麵過海,愛吃辣,姓樸的,也就隻有高麗棒子。”焦卯可不管他汗不汗,繼續嘀咕,“你就是那個樸正煥,八極宗的代表。”

  “是,是高麗棒子。”這會兒的樸正煥都不知道該幹嘛了,順著焦卯的話頭答應著,也不管那句“高麗棒子”是不是在罵他。

  焦卯也不管他,回頭又盯上了福山雅史,一向禮貌周到的福山卻隻是恭敬地點點頭,並沒有像平常那樣來個九十度的鞠躬。

  他要一鞠躬,不猜都知道他是哪國人,方展偷樂,裝也沒用,光你那個點頭的樣子也夠日本人的了。

  不過這個動作焦卯壓根就沒看見,他隻顧盯著福山雅史的一雙大皮鞋了,相對福山的身高,那雙四十二碼的鞋子似乎大了些。

  “米白風衣,為兌,進門也有外來之相,兌為西,故應自東方來。”焦卯似乎不如剛才那麽順暢,“這大頭皮鞋紮眼,夠重,黑為水,水還不淺;坎為水,為海鮮生冷之食;東方為木相。”

  他說到這,福山雅史趕緊鞠了個躬,臉上露出謙遜的表情。

  “吃生魚的隻有東瀛扶桑,日本海溝也不淺。”孟漁瞟了福山一眼,“好快的手腳,焦老弟,你差點老貓燒須了。”

  說著蹲下身,從地上撿起幾個物件來,那是四個像玩具似的動物擺設,兩隻土色的開口烏龜,兩隻白色的小獅子。

  如果不注意,也許會以為是隨意丟在地上的,方展眼尖,注意到烏龜是丟在了福山雅史的西南麵,獅子則是丟在了他的西麵。

  “原來是九菊一派的代表,你們還是那麽雜而不精,難怪會無聊到用風水幹擾卜術。”孟漁把玩著那幾個擺件道,“不過,也算是有所創新,總比守舊不前的好。”

  話語間,手上的擺件變了樣,烏龜成了粉末,獅子成了金屬片。福山雅史依舊麵帶笑容地看著他孟漁,彎腰又鞠了一躬。

  “焦老弟猜了兩個,那剩下的就歸我了。”孟漁沒有理會他,看了眼蕭三才,“外套青色,顯木相,襯衣白色,顯金相;金氣為秋又入木,落木蕭蕭,你姓蕭。”

  蕭三才搖了三下頭,又點了三下頭,但沒開口。

  “嗬嗬,好小子,你是說不全然,對不?”孟漁笑了笑,“三搖三點,可取卦‘地天泰’,父為天,母為地,你這卦卻是地在天上,所以你是隨母姓的。”

  “鬥膽請教一下,孟老能算出我父姓嗎?”蕭三才一臉笑意道。

  本來是孟漁焦卯主考,現在蕭三才卻來出題,多少總有點冒犯的意思。

  “算你的父姓?還得從剛才的‘地天泰’來看。”孟漁非但不以為忤,反倒興致勃勃起來,“坤為地屬土,乾為天屬金,土生金,正應了那田裏金燦燦的稻穀,你父姓穀。”

  孟漁在這頭說,排在末尾的方展也忙活了起來,忙什麽?脫衣服。也才沒幾下,方展身上就隻剩了條內褲,那顏色還是花裏胡哨的。

  “孟老,您瞅瞅我?”方展一臉樂不可支,把旁邊那三個看得是哭笑不得。

  這是幹嘛?方展有他的道理,剛才焦卯孟漁的卜算多數是從服飾顏色來定的,也就是說,如果把服飾顏色去了,他們占算的依據就近乎於零,更何況方展唯一穿著的還是條花褲衩。

  “呃,小子,你夠絕啊。”孟漁倒是沒料到方展會來這手,可這並不妨礙他的占算,因為……

  “不動不占,是吧?這裏麵我最年輕,為少男,為艮;天時中,艮為雲霧,我脫衣就是雲霧散,有巽風之相。”方展繼續樂不可支,“艮為山,巽為風,上下合起來就是嵐;按剛才的說法,我不是姓風就是姓嵐?”

  比起剛才蕭三才的啞謎題,方展這樣就更過份了,可這也是最有挑戰的,不說別的,單看孟漁和焦卯臉上的興奮勁兒就足以證明了。

  “有趣有趣,不動不占是沒錯,可要看怎麽取動。”焦卯有點耐不住,先跳了起來,“小子別唬人,脫衣服是體卦……”

  他一叫,福山雅史和樸正煥的耳朵都豎起來了,要知道,這可是高手過招,一點一滴都是卜術真諦。

  有說話的就有打岔的,孟漁橫手一攔,把焦卯剩下那點話給打住了。旁邊那兩個豎著耳朵的一下沒了譜,眼巴巴地望著他,不知道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風,嵐……小子,我能卜出你是什麽人,可你是個大麻煩。”孟漁一下嚴肅了起來,“卜術界的大麻煩,你還是走吧。”

  沒頭沒尾的一句弄得其他人更茫然了,是孟漁找托辭不想解方展這題,還是真的看出了什麽不祥的預兆?尤其是方展,他現在也糊塗了,之前故意刁難這老哥兒倆,為的是後麵的事情,可沒想到憑空裏居然多出來這麽一出。

  “老孟,記得師父說過的話不?天數難逃!”焦卯咂咂嘴,有點感歎,“既然他成了天卜,又應了那話,一切就順其自然吧。”

  孟漁遲疑了片刻,終於點點頭:“大衍論卜也沒有無故驅走論卜者的規矩,好吧。”

  說著上前兩步,撿起方展丟在地上的衣服,示意他穿上。

  “脫衣為體卦,按你剛才說的,為巽,為風;你開口發問是用卦,問,則有口舌爭鬥之相,故應了兌,為金刃。”孟漁緩緩道,“艮為石土,巽為木材,凡山石木材經金刃砍鑿方成其材,形狀又多為方形,此間暗含你姓方。”

  “艮為山,向天聳;巽為風,自天降,你不是一般的卜者。”焦卯接過話頭,“加之兌為澤,澤展於地乃成。放眼當今卜術界,隻能應上一個人——天卜方展。”

  答案顯然是對的,而且分毫不差,兩人精妙的卜算不但一一化解了方展原本故意設下的刁難,更是詳盡地得出方展的全名和身份。

  一卦勝讀十年書,這句話同時出現在方展他們四人的腦海裏。

  ※※※

  就在方展和焦孟兩位老一輩高手鬥智的時候,蘇正那裏也在全力地分析著一個異常狀況。

  文墨妍,這個為救方展而舍身的女子,她便是這個令蘇正為之頭疼的異常狀況。

  大衍論卜期間,難免會出現意外傷亡事件,為了不至影響論卜比試,同時也避免引起某些不必要的麻煩,卜監會安排了一部分執行監察負責清掃現場。

  就在清掃方展他們最後經過的現場時,一名執行監察意外地發現,文墨妍的屍體自行融化了,這和柳家慣用的“化屍散”很是相似。蘇正得知後讓秦揚蘇彥前去檢驗,可結果卻出人意料。

  “是化屍散,但不是柳家的。”秦揚的匯報很簡要。

  問題出現了,柳家是用慣了化屍散,如果文墨妍是柳家的人,那她屍體的融化就隻是習慣而已。反之,文墨妍不是柳家的人,化屍散就是一種銷贓滅跡的手段。

  “查一下文墨妍的來曆。”那是聽到秦揚匯報後,蘇正的第一反應。

  翻遍大衍論卜所有的登記檔案,唯獨不見文墨妍的那份。不僅如此,當蘇彥在卜監會數據庫裏查詢後,同樣的狀況再度發生。

  “文墨妍沒有任何在檔記錄。”蘇彥已經不知道該吃驚還是該擔憂了。

  一個完全沒有記錄的人,一個也許根本就不屬於卜術界的人,卻參與了卜術界的論卜盛會——大衍論卜。無論從哪方麵來看,這都不是個好兆頭。

  包括鬼算蘇正在內,獲知這個消息的人不約而同地聯想到了大衍論卜的凶兆。

  “終於動手了……方展的確是個麻煩。”靠在椅子上的蘇正沉思著,“這六年來,星宿卦象的變動趨勢始終不變,看來真的是天數難逃。”

  “爺爺,您是不是已經算到了什麽?”蘇彥習慣地靠在蘇正的膝邊,擔心道,“事情很棘手嗎?”

  “嗬嗬,傻丫頭,再棘手的事情也總有解決的辦法。”蘇正慈愛地撫摸著她的頭,一付安慰的口吻。

  麻煩的起因往往也是解決麻煩的關鍵所在,蘇正暗暗歎了口氣,也許隻有方展才能成為那把關鍵的鑰匙,雖然隻是也許……

  “第一輪比試結束了?!”三號包廂裏爆出一陣低呼聲。

  樸正煥的聲音最大,因為剛才孟漁宣布第一輪的比試得分時,他的得分最低。孟漁並不是信口開河,剛才他和焦卯在看相卜法時,就是在暗中測試這四人的卜術造詣。

  福山雅史雖然有投機之嫌,但以風水幹擾占卜的方法倒也符合卜術中“卜無定法”的真要,積三分;蕭三才不開口,隻憑搖頭點頭來出題,反製孟漁,並刻意暗藏了卦象,卦法變幻得當,積四分;方展看似惡搞,卻將一應信息線索隱藏怠盡,隨後又主動解卦,在誤導中加入卦法線索,把“不動不占”的卜術真要發揮得淋漓盡致,為此孟漁特意給了五分的滿分。

  隻有樸正煥的積分最低——一分,可就連這一分,也是焦卯為了照顧他麵子才給的。誰叫他剛才一下子呆若木雞呢?也許是震懾於焦孟二人的卜術神奇,也許是因為別的什麽……

  “也許是他惹了什麽人。”方展盯著一處暗笑,“要不怎麽連話都不讓他說呢?”

  順著方展的視線看去,樸正煥的右手背上有個不起眼的紅點。方展記得,在咖啡桌邊的時候,那個紅點並不存在。

  乍一看,樸正煥手背上的紅點,似乎像被什麽蟲子叮咬後留下的。不過,雖然季節已入春,可這會兒還不是蚊蟲出沒的季節,唯一的可能就是被人動了手腳。

  但又是誰能在焦孟兩位前輩麵前公然動下手腳呢?

  難道是她?方展突然想起,剛才領他們進門的那個服務生,她曾遞給樸正煥一張紙條。

  想著想著,方展下意識地從包廂窗口望了出去,也隻是這麽一望,卻正瞧見那個服務生向著樓梯口走去。

  樓梯口開三號包廂很近,方展的眼力也不算差,一個顯著的答案就這麽出現了。

  答案就在那個服務生的右手上,那是一個細巧的戒指,形狀看著很奇怪。

  更奇怪的是,除了方展,似乎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疑點,甚至連焦孟兩人也不曾在意。如果不是他們故意隱瞞了什麽,那就是根本沒發現。

  以焦孟兩位老前輩的造詣,不該會……

  一個古怪的念頭在方展腦中閃現了出來:其實對方也能瞞過自己,但卻因為什麽原因而故意讓自己發現。

  也就在他思考的瞬間,那個服務生已沒了蹤影,隻在樓梯口留下了些微幾近難辨的“量”。

  “這特征……”方展從未如此驚訝過,可這真實的感覺令他無法抑製。

  那些“量”的特征屬於方展認識的一個人,一個已經死去的人——文墨妍。


  第二章 老頭袖裏有乾坤

  “蘇老,需要再查下去嗎?”會議室裏,秦揚這麽問道。

  蘇正緩緩搖了搖頭:“不必了,通知所有執行監察,繼續關注論卜。”

  他的口氣很淡然,聽不出絲毫的情緒。秦揚會意地應了聲,快步離開會議室。

  看著秦揚離開,蘇正從兜裏摸出手機,遲疑了一會兒,撥通了一個號碼。

  “老爺子,我是蘇正。”蘇正的聲音很低,“你們可以行動了。”

  ※※※

  文墨妍的身份的確是個謎,但從大局來說,還有更重要的事。

  這一點方展和蘇正的想法不謀而合。

  不管來源是什麽,方展始終有一種預感,隻要大衍論卜繼續下去,謎團就會接連不斷地產生,但隨之而來的也是答案的一步步接近。

  先解決眼前的一切,至於後麵的事情,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想到這,方展自嘲地笑了笑,預知未來也許並不是人們相像的那麽神奇。

  第一輪比試的結果顯然對方展有利,但就積分來看,福山雅史和蕭三才也並不落後,唯一處於弱勢的就隻有樸正煥。

  更何況,那個服務生還在他身上動了手腳,除非有奇跡出現,否則他落敗將是既成的事實。

  “都坐下,喝杯茶。”孟漁招呼著他們,一旁焦卯則沏了四杯茶。

  茶是一般的鐵觀音,味道也很普通,方展不是個喜歡喝茶的人,剛品了兩口就滿嘴發淡。福山雅史和蕭三才倒是正襟危坐地品著,似乎頗有心得。

  隻有樸正煥是在牛飲,一口接著一口,很快便將杯中的茶水喝了個精光。焦卯特意又給他倒了一杯,也就在這個時候,方展發現焦卯的手指不停地在茶壺上敲動,而在給其他人斟茶時焦卯並沒有做出這個動作。

  “一啄一報,一還一應。”孟漁用眼角瞟了眼方展,口中喃喃道,“卜者之道,乃知天機而順之。”

  原來這兩個老人精早就注意到了樸正煥的異樣,他們還真能裝,方展悠然地點起一支煙,這樣很好,至少自己不用在一個不公平的情況下去和樸正煥競爭。

  雖然這家夥最擅長締造不公平的競爭。

  茶水下肚,樸正煥的臉色好了許多,隻是對剛才被人暗算一事似乎還渾然不知。

  孟漁和焦卯交換了下眼神,各自將手揣進兜裏,慢慢地摸索著什麽。不一會兒,兩人的手從兜裏拿了出來,平放在各自的膝上。

  “第二輪的比試,我和焦老弟各出兩題。”孟漁神秘道,“考最基本的——梅花射覆。”

  梅花射覆,多用於卜術中對入門者的測試和訓練,射覆者根據所得的提示作為起卦,由此卜算出題者預先放置在容器中的物件。

  麵對這麽簡單的測試,理當感到輕鬆才對,可就連平時最不露聲色的福山雅史也顯出了緊張的神色。方展繼續悠然地抽著煙,身體卻進入了最高臨戰狀態。

  越是簡單的測試,越為棘手,尤其當出題者是兩個卜術深不見底的高手時。

  “請問兩位前輩。”福山雅史欠了欠身,“射覆的物件何在?”

  焦卯揚了揚籠在袖子中的雙手:“就在我們的手中。”

  兩個人四隻手,正好給四人出了四道題,這倒是挺省事。他們是省事了,方展等人卻不見得省心,因為物件握在他倆手裏,也就是說,四人卜算時很容易受到他倆的幹擾。

  “我們兩個老家夥的歲數比你們加起來都大。”孟漁看出了眾人的擔心,“既然是長輩,怎麽也不能以大欺小,所以我和焦老弟會給你們每人一個提示。”

  “對,一人給一個字。”焦卯接著話頭往下說,“測字射覆,簡單明了,童叟無欺。”

  話是這麽說,給個字,測對了就能知道謎底,聽著好像方展他們占了不小的便宜,實際上這更增加了測試的難度。要知道,給出的字是隨機的,並不會與焦孟兩人手中的物件有關。更何況測字本身也是一種卜算手法,加上梅花射覆,等於是環上套環。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鬥膽一試。”福山雅史一反常態,搶先應道,“請兩位多多關照。”

  “外來是客,就先從你開始吧。”焦卯將左手放上茶幾,“日本忍術聞名於世,我給個‘忍’字。”

  “等等。”福山尚未開口,樸正煥出聲阻止道。

  “好沒禮數!”焦卯白眉一揚,“都是海邊來的,怎麽區別就這麽大呢?”

  樸正煥也不臉紅:“老前輩自己說過,外來是客,既然我和福山都是海邊來的客,為什麽要分個先後呢?”

  看來樸正煥對之前的落敗很是在意,出言打斷的目的無非是想搶個先機。福山雅史會意地向後挪了挪身,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臉上微笑依舊。

  “這麽著也行,反正也給了提示,你就接著剛才往下測吧。”見福山謙讓,焦卯也不多說,衝著自己的左手努了努嘴。

  “您手中拿的是……”樸正煥雙眼閃動著奇異的光芒,語速也漸漸緩慢,“瑞士軍刀。”

  在場的人都有些吃驚,即便是從焦卯出題的那一刻開始算起,到樸正煥報出答案為止,前後也不過才一兩分鍾。他甚至連拆字排卦都沒有進行,直接就得出了結果,難道這個樸正煥是傳說中的“天眼通”不成。

  其中的原因隻有樸正煥自己最清楚。

  就在剛才焦卯說話的當口,樸正煥暗暗捏了下左手的大拇指,指節中隱藏的旋動式開關被打開,一股電子脈衝順著胳膊傳向肩頭,肌肉裏安放的微型裝置瞬時啟動,幾道強弱不一的生物電流沿著頸椎送入大腦。

  在報出答案的時候,樸正煥再次旋動了大拇指上的開關,微型裝置即刻停止工作,他眼中那奇異的光芒也逐漸消失。

  照此看來,樸正煥是在作弊,但他並不怕會被旁人看穿,他身上這個裝置所發出的脈衝生物電流完全是模仿卜術中“量”的流動特征所設計的。換句話說,旁人最多隻是會發現他身上有奇異的“量”感流動,而並不能完全識別出那是電子科技的效果。

  而他自身所具有的“量”,此刻正全力地在偽裝和幹擾著這一切。

  這就是樸正煥賴以求勝的秘密武器,也是八極宗集合一群科學家多年研究的科技成果。

  事實證明,他很成功,非但方展他們沒有看出破綻,就連焦孟二人也為之動容。

  “有一套,的確有一套。”焦卯咂嘴道,“不過,你是怎麽卜算出我手中的物件?”

  攤開左手,焦卯的掌中的確握著一把小巧的瑞士軍刀。

  “抱歉,方才求勝心切,動用了我們韓國八極宗的秘法。”樸正煥故作神秘地歎道,“祖上有訓,秘法隻能自用,不可說出,以免外人窺覷。”

  一番話說得字正腔圓,大有居高臨下的氣勢,把焦卯噎得一陣白眼。

  “哼哼,不說也罷,別怪我沒提醒。”焦卯吹著胡子道,“你那所謂秘法走勢詭異,自發而傷身,多用幾次的話,你下半輩子多數是躺在床上過活的。”

  假笑著客套了一下,樸正煥心中一陣打鼓,焦卯的話正中要害。無論是從研製實驗還是實際應用來看,這套裝置每運行一次,樸正煥體內的神經就會受到一次劇烈衝擊,有時候甚至會發生手腳麻木的現象。

  “但不管怎樣,這次用得還是值得的。”樸正煥微微活動了下麻木的左手,暗自想道,“下次啟動應該留在最關鍵的時刻。”

  既然沒被識破,以樸正煥的表現來看,這次射覆相當完美。焦卯雖不情願,但還是給了他五分的積分,加上第一輪那一分,樸正煥共積六分。

  篤篤,包廂的門響了,一個微胖的服務生拎著水壺走了進來,低頭給茶幾上的茶壺加水。焦卯隔在當中,覺得不便,順手接過水壺,示意服務生出去,自己倒起水來。

  “看樣子外來的客人都是有兩手的。”倒完水,焦卯看了眼剩下的三人,“孟老哥,要不日本客人讓給你,我就找他繼續?”

  說著左手一指方展,右手緊緊攥著拳藏在茶幾下,見孟漁沒有異議,這才把右手放了上來,衝著方展一咧嘴。

  “聽說你最在行的就是演卦推算。”焦卯搖頭晃腦道,“我給你個‘海’字。”

  方展聽了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撓撓頭,臉上竟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怎麽?你這個天卜算不出來?”焦卯倒有些納悶了。

  “也不是……您老高壽?”方展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

  “入夏滿一百。”焦卯被問得不知所以,“你問這幹嘛?”

  “這題沒法做,您老都活了一個世紀了,用字習慣我可拿不準。”方展苦著臉道,“簡體繁體筆劃可不一樣。”

  焦卯鼻子差點氣歪了,心說你也太小瞧人了,我至於用簡體和繁體來給你下套嗎?

  “繁體字,海的三點水算四劃,簡體字,海的三點水算三劃……”方展還在那裏起勁地掰指頭算。

  “成,成,你就按三劃算。”焦卯一臉無奈,難纏的今天怎麽都讓他撞上了。

  “哦,那就好辦了。海,左三右七,應離三艮七,得卦‘火山旅’。”方展偷樂,焦卯那句按三劃算,等於透露了一個玄機,這東西和離火有關。

  清了清嗓子,他繼續道:“您手裏拿的是個電子打火機。”

  焦卯一愣,這小子比剛才那個樸正煥還狠,三句話就報答案了。

  “你說說,為啥是打火機?”焦卯老臉有點掛不住,不翻答案,反問起來。

  “離火在上,艮土在下,土泄火氣,這火燒不大;艮為山,靜止之物,也就是說,靜時這火是要滅的。”方展眨眨眼,“不過艮的綜卦為震,震為木,木生火;艮動才為震,那就等於動時離火會很旺。”

  焦卯點頭,這小子果然妙,活用了綜卦。

  其實這個綜卦,就是把卦象倒過來,從而形成了另外一個卦。不過,其中還含有另外一層意思,看事物要從不同角度去思考,尤其是要從對立的角度去看問題。

  “小子是話裏有話啊。”焦卯瞥了眼樸正煥,心中似乎有了什麽答案,“你繼續說。”

  “‘火山旅’互卦見兌巽,上互為兌,兌為口;下互為巽,巽為風。”方展繼續道,“兌為離之互卦,則火是用在口上;巽也為木,可生火,又是風,這生火的該是氣體。”

  說著方展拿起自己麵前的打火機,點燃一支煙道:“動有火,靜無火,由氣生火,燃著口中煙;且震又為雷,暗合電,由此引火。”

  一席話解卦分析有理有據,把在場的人說得頻頻點頭,尤其是焦卯,更是讚許有加。

  “不過,我有個問題。”方展眯著眼道,“您手裏的東西是不是動過了?”

  “動過?我的手……”焦卯笑著剛說了一半,突然手一緊,臉色有點不對。

  “看來我還是錯了,認栽。”方展苦笑一下,窩回沙發,低頭抽起煙來。

  在焦卯緩緩攤開的右手中,一個閃動著金屬光澤的東西呈現在眾人麵前,那是一管口紅。按方展剛才的解卦分析,口紅上部的紅色膏體也可代表離火,口紅旋出旋進也代表火大火小,而且金屬管體的外表是電鍍的,也與電有關。至於口,這口紅不塗在口上,難道還有別的地方能用?

  很明顯,這一輪方展猜錯了,可從焦卯的神情來看,似乎方展又答對了。莫非原本的答案是電子打火機,但又鬼使神差地變成了這管口紅?!

  “水克火,則火不生,雖有艮土巽木克泄,最多也隻能保住一團死火。”孟漁盯著桌上的水壺,若有所思道,“口紅的膏體就是一團死火……”

  “嗯,三點水就是水。”方展掐了煙,繼續笑道,“還是老前輩高明,這輪算我輸。”

  方展射覆失敗,但解卦分析也見功底,焦卯看了看孟漁,給了方展一分的積分,加上第一輪那五分,方展共積六分。

  不過,這一分焦卯給得十分勉強,這倒不是因為他對方展不滿,而是……

  “介於剛才兩位的表現,我們老哥倆想換個玩法。”孟漁依舊看著水壺道,“請四位暫時離開一下,容我倆商量片刻。”

  看著四人離開,焦卯起身檢查了一下房門,回身坐下,臉色異樣地看著茶幾上的水壺。

  “栽了的是我。”良久,焦卯低歎了一聲,“方展那小子是顧全我的麵子,所以才沒說破。”

  “怪不得你,隻能說那人的手法太高明,連我也沒注意到他是怎麽偷換了你手裏的物件。”孟漁拍了拍焦卯的肩膀,“長江後浪推前浪,你我也是到了該退出的時候了。”

  “要退出也是在這之後的事情。”焦卯心有不甘地說道,“那人換去我手裏的物件,看來是要針對天卜方展。”

  “這是自然,以現在的局勢來看,如果方展落敗,對誰最有利?”孟漁一半問焦卯,一半像是在問自己。

  “很難說,高麗棒子露了一手,那個小日本也不是什麽等閑之輩。”焦卯喝了口茶道,“不過,有人也在高麗棒子的身上動了手腳。”

  “蕭三才怎麽樣?他和福山雅史是唯一沒事的兩個人。”孟漁看了看窗外,“不過,他的手法身世讓我想到一個人,一個絕對不會讓他做出這種事的人。”

  “你是說……”焦卯在茶幾下五指一輪,做了個彈奏的動作,見孟漁點頭,便接著道,“應該是他,這麽說來,蕭三才也不會是動手腳的人。”

  “思來想去也隻有福山雅史最有嫌疑了。”孟漁沏了杯茶,“但也未必,可惜你我有禁在身,沒有辦法算上一算。”

  他的口氣很悵然,眼神不由自主地望向自己籠在袖中的雙手。

  “各安天命吧,該來的總是逃不了。”焦卯站起身,“既然師父當年這麽說,自然有他老人家的道理。”

  兩人沉默地對視了一會兒,突然釋懷地笑了起來。

  “也對,咱們就好好地把這事給辦了,至於後麵的事情就看他們的造化。”孟漁笑著起身打開房門,衝方展等人招了招手。

  ※※※

  “大衍論卜才進入晉級賽,為什麽要我走?”蘇彥不解地看著爺爺,“我不,我要在這裏陪爺爺。”

  “嗬嗬,我看你陪爺爺是假,舍不得方展才是真吧?”蘇正慈愛地捏了下蘇彥的鼻子,打趣道。

  “爺爺盡瞎說,我哪裏舍不得他了?”蘇彥一臉緋紅道,“那個成天睡不醒的大懶蟲,我才懶得見他。”

  “哈哈,你是爺爺一手帶大的,你的小腦袋瓜裏想什麽,爺爺還不知道?”蘇正大笑,轉而正色道,“傻丫頭,爺爺叫你走自然有爺爺的道理。”

  蘇彥還想說什麽,卻被蘇正那嚴肅的目光擋了回去,隻得嘟著嘴點頭答應。可她的眼神卻有些渙散,那表情顯然是在想著某人。

  “爺爺和你保證,不會讓方展有事。”蘇正安慰道,“但你必須按爺爺說的,把每一件事都安排好,切記,一件都不許落下。”

  從懂事起,蘇彥就一直跟著爺爺生活,在她的記憶中,爺爺從未如此鄭重地交待過自己某件事。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這次大衍論卜的凶兆也許比想象中還要嚴重,蘇彥開始擔心起爺爺的安危來。

  當然,在蘇彥心中,那個不修邊幅的懶蟲也是擔心的對象,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這條大懶蟲成了她心中一個時常出現的身影。

  “我會安排秦揚和蕭三才前去協助你,在此之前,你隻需要按我說的準備好即可。”蘇正叮囑道。

  “蕭三才?他不是和方展一組的嗎?”蘇彥驚訝道,“難道他會很快出局?”

  “別問那麽多,你隻要記住我說的就可以了。”蘇正笑著從兜裏拿出一個精致的錦囊,“見到他們,你就打開這個錦囊,剩下的事情我都寫在這裏麵了。”

  從蘇正手中接過錦囊,入手間隱約發出一種清脆的碰撞聲,蘇彥覺得這錦囊有些發沉,似乎裏麵不是紙張書信一類的東西。

  “記住,沒有見到秦揚和蕭三才之前,你絕不可打開這個錦囊。”見她遲疑,蘇正索性拿過錦囊,親手放進蘇彥隨身的小包裏。

  “嗯,我知道了爺爺。”蘇彥認真地點了點頭,“那我什麽時候出發?”

  “今晚,戌時。”

  ※※※

  按蘇正的說法,蕭三才會去協助蘇彥;按蘇彥的邏輯,蕭三才會很快出局。

  可現在的蕭三才怎麽看也不像有機會被淘汰的樣子。

  大衍論卜晉級賽采取的是積分製,每輪最高得分為五分,以積分的高低取勝出者。不過,這其間的積分並非全為正數,如果參賽者表現不佳,甚至有違反規則的行為時,主賽人將根據其表現給予負分。

  第一輪蕭三才得了四分的積分,而方展和樸正煥目前的總積分都隻有六分。換句話說,如果這輪蕭三才的得分不低於兩分,那麽他的總積分就不至墊底。

  四人再次進門後,孟漁出題,這次給出的提示不再是字,而是“數”。

  對卜者來說,測字和測數並沒有難度上的區別,因為“數”本身也是“字”。

  孟漁第一個找上的就是蕭三才,後者一付泰然處之的模樣,也許是因為他本就擅長對“數”的測算。

  九,這是孟漁給出的數字,放在茶幾上的是他的右手。

  “九,您請好了。”蕭三才拎過算盤,熟練地抖了抖,左手飛快地在上麵撥動著算珠,一付算賬先生的架勢。

  方展等人一片絕倒,為啥,他那打算盤的樣子也太特別了點。人端坐著,算盤卻豎著拿,手指橫著撥,看著跟彈琴似的。要隻是這樣也就罷了,他一邊“彈”算盤,嘴裏還一個勁念叨。

  “算盤一響嘩啦啦,十指如飛算萬家,前輩你提點一個九,三才我測數不自誇。”蕭三才張口就來,句句押韻,可怎麽聽都像是江湖算命的詞,“九是陽極不可加,卦中去一就是八。八為坤來即是土,陽九天幹戊成煞。”

  孟漁饒有興致地盯著蕭三才的手,似乎在觀察他的指法,臉上卻絲毫不顯任何表情。焦卯聽著蕭三才念叨的句子,跟著搖頭晃腦,左手則暗自掐算著。

  “甲乙青龍丙丁雀,戊己玄武庚辛虎。”蕭三才稍稍一頓,算盤換了個方向,改成右手彈撥,口中調子猛地變了,“玄武是水是為黑,陰溝廁所臭如龜,雖有坤土來掩蓋,隻怕也會染垢穢。”

  “成,成,有點意思。”焦卯搖著頭道,“就是麻煩你快點,我頭暈。”

  蕭三才點點頭,算盤一正,左手托著,右手連撥三下:“月建木來橫水土,青龍替作玄武主,龍涎帶香掩臭霧,木上生出奇異物。”

  嘩,算盤一停一合,蕭三才笑盈盈地答道:“老前輩手中拿的是廁所專用的樟腦球,還是綠色的。”

  孟漁嗬嗬一笑,攤開右手,那手裏拿著的果然是個綠色的樟腦球。

  “不過,你有一點算錯了。”孟漁雙指在樟腦球上輕輕一捏,樟腦球的外層一下破裂了開來,露出中間包藏的部分來。

  那東西烏黑一團,圓滾滾的,在孟漁的掌中不住晃動著,映著燈光泛出一陣奇異的光澤。

  “不可能!怎麽會是這個東西?!”蕭三才的眼睛一下瞪圓了。


  第三章 測不出的嫌疑人

  醫院不能算是個好地方,住進去的人多半都是有病有傷的。

  不過,這世上看問題得從兩麵去考慮,正如卦中有陰陽一樣,凡事有壞就有好。

  剛進來那會兒,雷在天挺暴躁,罵罵咧咧地總衝人發火,有次還差點把人給打了。這可不能怪他,被人陷害不說,還把條胳膊給弄折了,換作別人的話,脾氣也未必會比雷在天小到那兒去。

  可雷在天就是雷在天,沒過多久他就想明白了,非但不罵不鬧,似乎還挺愜意享受。按他的話說,老子辛苦了幾十年,還是頭一回能這麽安生地養養,醫院管吃管住,被窩床褥又挺舒坦,還有一群水靈靈的護士伺候著,那可是神仙過的日子。

  神仙日子不是凡人能過的,雷在天剛享受了不久,兩個不速之客便打破了他愜意享受的日子。

  來的是個七十多歲的老頭,身材高大,麵色黝黑,錚亮的腦袋上沒有一絲頭發,一臉雪白的虎須,襯著一對環眼,那威猛的氣勢把個張飛般的雷在天生生比了下去。

  他身邊跟著個五十來歲的漢子,精壯幹練,眉宇間和那老頭有點相似,雖說是個獨臂,可近身時那股壓迫感遠非常人能比。

  兩人不但看著有些相像,還都有個不尋常的特征——手,威猛也好,精壯也罷,兩人都有著一雙纖細柔韌的雙手,似乎完全長錯了地方。

  說來也怪,雷在天那樣粗橫的人,一見到這兩個不速之客,頓時矮了半截。尤其是對那老頭,連正眼也不敢瞧上一下。

  “雷娃子,你那傷可好些了?”老頭一開口跟打雷似的,把個雷在天震得一抖。

  “好……好些了。”雷在天擺了擺尚不靈活的右手道,“老爺子,您怎麽來了?”

  “大衍論卜這麽熱鬧的場麵,我老人家不來看看,豈非可惜了?”老爺子咧嘴笑道,“再說我也不放心歸元那小娃兒,又聽說你傷了,這就過來看看。”

  雷在天的臉上跟開了染坊似的,一下子什麽顏色都泛出來了,偷眼瞧了瞧那獨臂漢子,後者正麵無表情地站在一邊,眼睛看著地下。

  老爺子走近床前,右手一抓一捋,把雷在天受傷的右臂拉了個筆直。這兩下牽動了雷在天還沒痊愈的傷勢,痛得他臉色發白。可他沒出聲,臉上憋得青筋直暴,卻連眉頭也不敢皺一皺。

  “唔,勾陳神煞,好霸道的勁力。”老爺子在他胳膊上一捏一送,雷在天的臉色頓時好了不少,“天卜畢竟是天卜,這一手化煞為力的確高明,隻是久了會自食其果。”

  說著一伸手,身旁的獨臂漢子連忙遞過一個陶罐。

  “雷娃子,你盡了責出了力,也受了傷,之前出的那檔子事也不是你能應付的。”老爺子掂了掂陶罐,隨手丟給雷在天,“那些勞什子西洋藥傷人誤事,用這藥膏吧,外搽患處,忌酒色半月,包你恢複如常。”

  接過藥膏,雷在天如獲大赦一般連連道謝,額頭上的汗珠已湧成了一片。

  “蘇正那邊來了消息,是時候動手了。”老爺子聲音沉了沉,“養傷這段時日,三才會接手你的任務,等你傷好了,記得和他會合。”

  話一說完,老爺子哈哈一笑,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那獨臂漢子緊隨其後,兩人一陣風似地消失在了門外。

  兩人走了好大一會兒,雷在天才像睡醒了一般用力搖搖頭,端詳著手裏那個陶罐,臉上苦笑不迭。

  “老爺子親自出馬,還帶上了一直看家的戰如風。”雷在天狠狠捶了一下腦袋,“老子真笨,早知到有蕭三才在,幹嘛還那麽費勁。”

  ※※※

  雷在天不知道其實蕭三才此刻也很費勁,尤其是當孟漁亮出手中那個烏黑一團的東西時。

  “怎麽會……怎麽會……”蕭三才跟唱片跳針似地不斷重複著這三個字,眼睛卻一刻也不離那個奇怪的東西。

  “刻板為三分,位各五珠,上一珠與下四珠色別,其上別色之珠當五,其下四珠各當一。”孟漁見他發呆,便朗聲背誦起一段古文來。

  “珠分陰陽,四一一五,控帶四時,經緯三才。”蕭三才終於回過神來,“這輪我隻對了一半,該罰。”

  那顆烏黑一團的東西其實隻是一顆算盤珠,但蕭三才看出來,這珠子是上好的烏木刻的。剛才他以鐵板神數演數計算,配合天幹用神,測算出孟漁手裏是顆綠色的樟腦球,但卻忽略一個基本的東西。

  孟漁捏出這顆算盤珠時,蕭三才還有些難以置信,直到孟漁用那句古文點醒了他。

  其實道理很簡單,孟漁報出的“九”是卦理中的最大陽數,最大陽數是陽之極盛,所以不可加,又因陽極而轉陰,陰為消減,所以蕭三才得出退位去八的結果。坤居八卦中的末位,為陽土,正對天幹中的戊,而戊己又對應著六神中的玄武。玄武為黑,為汙穢之物,屬水,與土結合則有茅廁黑臭之相,坤土雖能克水,但這水來自用神玄武,所以不能全然克製。

  現在是寅月建木,水生木而克土,且木泄水氣,這樣木夾在水土之間,一克一泄,卦理五行上稱之為“通關”。木又為青龍,龍涎本帶香,對應玄武的黑臭,剛好是掩蓋克製的。加上木在水土之間,那被測的這個東西肯定是浸泡在廁所便池之中。

  在日常的廁所裏,被浸泡在便池中,用以消去臭味,且與木相關的物件,最常用的就隻有樟腦球,且木有綠色的含義,因此蕭三才推斷孟漁手中的東西是一顆綠色的樟腦球。

  可怎麽又會有顆烏黑的算盤珠呢?

  玄機就在孟漁伸出的右手上,他這舉動正應了“左青龍右白虎”,不過這白虎不是代表了金,他的手是擺在茶幾上的,有落地之相,故此代表十二地支,那白虎也就是十二地支中的“寅”。

  寅為木,正逢寅月,這便成了木木相疊,隱含的一層意思就是木裏包著木。白虎又為白,但因之前不是取自身代表五行的“金”,而是取了地支“寅”所代表的木,金克木,取木不取金則有反相,所以這東西的顏色為黑。

  黑為坎,為弓輪之物,有波動遊走之意。能包在一顆樟腦球裏,像輪子一樣的黑色圓形東西,又是常被撥來撥去的,那就隻有算盤珠了。

  隻是少注意到一個細節,就使得自己的測算差了一半,單憑這個還不足以讓蕭三才鬱悶到認栽。他鬱悶的是孟漁最後說的那段古文,那是出自東漢的珠算記載,講的是珠算基本變化。孟漁借了這段古文來提點蕭三才,意思你別光顧著往複雜的方麵去鑽,而忽略了最基礎的變化。

  隻不過,孟漁這一手多少有點為難蕭三才的嫌疑,至少焦卯在方展他們射覆時用的是一個物件,而孟漁卻是物中藏物。

  “罰是不該罰,能算到如此也算是不易了。”孟漁別有意味地看著蕭三才道,“雖說對了一半,但你那算盤打得倒也不錯,這輪我給三分。”

  蕭三才連連點頭,他第一輪積四分,加上這三分,總積分計七分,僅高了方展和樸正煥一分。

  焦卯給孟漁遞了個眼色,微微點了點頭,隻有他心裏最明白孟漁的用意。剛才有人偷換了焦卯手中的物件,造成方展積分落後,他倆懷疑的主要對象就是蕭三才和福山雅史。雖然認出了蕭三才的身世,但為了保險起見,孟漁額外加大的了難度,為的就是試試深淺,摸下根底。

  畢竟,費了那麽大手腳的人,肯定是不會輕易落敗的,哪怕隻是一分。

  現在看來,蕭三才並沒有多少嫌疑,至少目前的嫌疑已經消去了九成。

  那剩下的就隻有福山雅史了……

  自然界有很多動物都具有一種本能,那就是當周圍有天敵盯上自己時,會下意識地產生一種警覺。隨著這種警覺,它們將自己的身體調整到最佳狀態,一旦天敵出現,則立即撒腿逃命。

  福山雅史不是動物,但也產生了這種警覺,他此刻感受到的“天敵”正是麵前這對壞笑著的老人精。

  當然,他不會立刻逃命,人和動物最大的區別就在於人具有高等的智慧,就算麵對天敵,運用智慧往往勝過匆忙逃命。

  更何況,福山雅史的智慧還遠不止這些。

  “兩位前輩,是否輪到在下應試了?”福山雅史恭謹地先發製人,打破了僵局。

  孟漁點了下頭,緩緩伸出左手,但隻是懸在那裏,並沒有放在茶幾上。

  “我給的數是……”孟漁臉上洋溢著和藹的微笑,“零。”

  ※※※

  城市的某處,丁進正坐在舒適的房間內,麵對著一台筆記本電腦,上麵的攝像頭正閃動著紅光。

  “各位已了解了目前的勝負比率,晉級賽結束前,依舊接受各種方式的下注。”丁進客套地說道,鏡片後的眼中滿是諂媚,“崗村先生、車先生、馮·海德裏希先生各追加一億歐元的賭注,買盤為……”

  丁進避開屏幕上那些晃動著各色腦袋的視頻窗口,偷眼瞟了下顯示下注比率的代碼條,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了下。

  “丁先生,現在盤內最高的賠率是一比五十。”屏幕上,一個蓄著長須的中東人操著生硬的漢語道,“也是外圍大小莊家的資金流向,因此我們很看好這個。”

  “隻是……這個賠率的對象有些……”丁進臉上冒起了油光,肥胖下巴顫抖著,“九菊一派的賠率是一比三十,不如從這裏……”

  “No,No,丁先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您也是個數學家,應該對數字倍比遞增很了解。”屏幕上,蓄著兩道上翹短須的西方紳士搖頭道,“中國有句古話,失之毫厘,謬以千裏。如果我們答應了您的要求,那資金方麵的損失,您是否承擔呢?”

  各種語調的附和聲此起彼伏,丁進咬了咬牙,似乎下了什麽決心。

  “既然各位都看好這個賠率。”一片偽善的笑容浮現在丁進臉上,“丁某一定保證各位的收益,至於約定好的那百分之十傭金……”

  揚聲器裏響起了各國語言,回答的都隻是一個單詞,丁進雖然不太精通外語,但他完全能分別出這些單詞的含義——好的、沒問題。

  關閉了視頻窗口,丁進疲憊地癱在了真皮座椅上,蓄在皮膚下的汗珠爭先恐後地湧出,晶瑩地掛在了他那肥碩的頭顱上。

  忽然,他坐起了身,飛快地在電腦鍵盤上敲擊了一陣,一排排數字掠過屏幕,持續累加著。最後,丁進的食指懸在了回車鍵上,遲遲沒有敲下。

  “百分之十……”丁進嘴裏嘀咕著,深吸了一口,終於敲了下去。

  一串近乎天文數字的貨幣金額出現在電腦屏幕上,丁進像是癡傻了一般,死死盯著那串數字。隨即,丁進瘋狂地大笑起來,直笑得前俯後仰,大氣都喘不上來。

  “夠了,夠了。”丁進摘下眼鏡,擦拭著眼角溢出的淚水,“這個價錢不要說是天卜,哪怕再加個鬼算,我也一樣夠膽放倒!”

  平了下氣息,丁進打開了電子郵件收發係統,快速打好一份郵件,稍稍過目後,點擊發送到一個冗長的郵件地址。

  郵件的內容很簡短:“阿貞,五十元股票近期看漲,速速通知親朋好友,務必壓倉不放。”

  ※※※

  福山雅史也在笑,那是他在聽到孟漁報出的數字後。

  零,一個完全不歸屬於卦理五行的數字,一個意味著虛無空幻的數字,一個即代表了一切又代表不了任何事物的數字。

  要從這個數字上尋找依據,並以此來推算出孟漁手中的物件,這一題的難度似乎已經超出了應有的範疇。

  而麵對這種情形,福山雅史竟然笑了,好像他完全有把握得出正確的答案。

  當然,他並不隻是在笑,在笑的同時他手也在動。

  他從那百寶囊似的公文包裏,拿出一個白色的殼狀物和三枚古舊的銅錢。福山雅史微閉著眼,將三枚銅錢丟進白色的殼狀物中,輕輕搖動了幾下,隨手一抖,三枚銅錢平躺在了茶幾上。

  就這樣,這動作一共重複了六次,每次銅錢朝上的麵都有所不同,福山雅史隻是略略瞟上一眼,也不細看。

  在場的人默默地看著那三枚不斷變換的銅錢,眼神各有不同,但大多都有些揣測的意味。隻有方展和孟漁的眼睛是牢牢盯在那個白色殼狀物上,卻毫不關心那三枚銅錢。

  “兩拆兩單兩拆,無交重動變,是‘雷山小過’的靜卦。”福山雅史收起銅錢,緩緩道,“此卦父母、兄弟、官鬼成雙,無妻財、子孫。”

  說到這兒,福山雅史頓了頓,似笑非笑地看著孟漁的左手。

  “怎麽不繼續了?”孟漁同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六爻納甲是微觀預測的代表,但不能隻憑六親用神判定。”

  “前輩,答案雖有,可卻有所冒犯。”福山雅史欠了下身,“這題我放棄。”

  孟漁眼中一亮,口裏哈哈笑著:“冒犯不冒犯的,那都是繁文縟節,我老人家活了一百歲,早就不講究這些道道了。”

  福山雅史微笑著站起身,對孟漁深鞠了一躬,隨即道:“前輩手裏沒有任何東西,但也可以說還是拿了一樣東西。”

  這話聽著有點虛,不像是在梅花射覆,倒是有點打禪機的味道。

  “嗬嗬,你說的倒是挺有意思。”孟漁稍稍抬了抬左手,“怎麽聽上去,我這左手像是一個禪機?”

  “因為您的左手已經斷去,現在裝了的是義肢。”福山雅史再次鞠躬道,“得罪前輩了。”

  “哈哈,好,好,九菊一派果然有人才!”孟漁大笑著從袖中伸出左手,右手一旋,整隻左手齊腕落下,真的是一個假肢。

  “你算得很準,不過卻沒有以我給出的數字提示做依據。”孟漁接著說道,“這一過先記著,且聽聽你有什麽分析。”

  拿起那個白色殼狀物,福山雅史環視了眾人一眼,謙遜道:“想必大家都已看出了,我剛才用的是六爻納甲,而所用的器具就是做個白龜甲殼。”

  白龜?樸正煥、蕭三才甚至連焦卯都瞪直了眼,要知道,但凡研習六爻納甲法的人,幾乎人人都想擁有一個這樣白龜甲殼。因為這白龜是自然界中的一種特殊種類,它的甲殼經過日曬、水洗、風吹、藻侵、泥染,又有石灰質沉澱和金石研磨,卻依舊保持著特殊的白色。經過這些,白龜的甲殼擁有了乾、兌、離、震、巽、坎、艮、坤八卦的特性,同時由於白龜的生活習性和漫長的壽命,使得它在體內聚集的“量”多於平常生物,並多數隱藏於甲殼之中。

  可惜的是,由於白龜對生存的環境要求頗高,又隻在人跡罕至的水域出沒,因此平常人連見到它們的機會都很少,更不要說得到它們的甲殼了。也正是因為白龜甲殼的奇異特性和它的稀有程度,才使其成為六爻納甲的推崇的寶物。雖然它的功能一度被誇大神話,但若憑心而論,作為六爻納甲的器具,始終還是上上之選。

  麵上看來,福山雅史的行為,包括他使用的器具都沒有什麽不正常的地方。可方展卻不這麽認為,事實上,他覺得福山雅史太奇怪了。

  本輪比試開始前,焦孟兩人就說過,是梅花射覆,又附加了測字的成分在內。對於這種測試,大家都理所應當地采用了最快捷有效的卜算方式。

  可福山雅史卻偏偏沒有這樣做,相反的,他所用的恰恰是相對費神費力的六爻納甲。如果說是想彰顯一下自己的卜術,也不必采取這種方式來表現。

  更重要的是,這完全不像福山雅史一貫的作風。

  “雷山小過,自下而上為:辰土父母爻、午火官鬼爻、申金兄弟爻、午火官鬼爻、申金兄弟爻、戌土父母爻。其世爻在四爻的午火官鬼爻,應爻在辰土父母爻。”福山雅史可不管方展他們是否揣測著什麽,自顧解起卦來,“今日見壬癸,六神自下而上為玄武、青龍、朱雀、勾陳、騰蛇、白虎;勾陳入世爻,玄武入應爻。”

  “唔,安六親、定世應、取六神,你的基本功倒也紮實。”焦卯是個急性子,聽著有點不耐煩了,“也別對著唐僧念西經了,直接說重點。”

  福山雅史笑了笑:“世爻為本,為孟前輩的手,逢午火官鬼,有屍首之相,故此手已死。應爻為求,為孟前輩出的題,逢辰土父母,六親中父母為苦神,有徒勞辛苦無功而返之相,故此題本應無解。”

  “不錯,可你又是怎麽算出我戴著義肢的呢?”孟漁裝上左手義肢,緩緩問道。

  “勾陳屬土又臨世爻,為官鬼爻午火所生,為生硬,為僵直,為行事遲純。手不可能屬土,而且是在死相中存在的。由此可以看出,孟前輩的手還在,但不像是真手。”福山雅史指了指孟漁的袖子,“應爻上臨玄武,此神為隱晦,為虛假,為難言之隱。又因玄武屬水,為父母爻辰土所克,有行動不便之相。因此我斷定,這隻手是義肢。”

  這番話說得有點長,但卻邏輯清晰,句句在理,把一個複雜的卦象推理明了地解釋了出來。非但如此,他對六親、六神結合世應的判斷拿捏也相當精準,這一點倒是大有蓋過方展之前那番解卦的勢頭。

  焦卯咂咂嘴,自顧喝了口茶,借機和孟漁遞了個眼神,拿著茶杯的手指不易察覺地動了幾下。

  那手勢孟漁在熟悉不過了,九十多年的相處中,他們常常憑著這種兒時的手勢在人前互通消息,也從來沒人能看懂。

  這會兒焦卯的意思是:那小日本有一套,也能侃,不過還是有點不切題。這樣倒是看不出個所以然來,也無法斷定他是不是嫌疑人,不如借機壓他一下積分,看看後麵如何。

  孟漁揚揚眉,拿著茶杯的手也動了幾下,意思是:沒事,我套套他,看個究竟,再沒結果,就按你說的辦。

  兩人暗裏商定,裝作沒事一般,又喝了幾口茶,這才放下茶杯。

  “咳,說的精彩,你還特意提了下你的白龜甲殼。”孟漁清了清嗓子,“老人家我沒會錯意的話,你是想暗示那甲殼正是應了數字零?”

  被這麽一問,福山雅史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前輩出題時,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六爻納甲,白龜甲殼為圓,銅錢也為圓,正對應零的圓形。”

  孟漁看了看焦卯,焦卯看了看孟漁,兩人同時放聲大笑起來,這對年逾百歲的老哥倆笑得跟孩子般開心,連眼淚都流了出來。

  福山雅史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麽,更不知道這老哥倆為何如此發笑,一時間倒也沒了進退。隻得一邊陪著笑,一邊向方展等人投去詢問的眼光。

  樸正煥也是莫名,一臉茫然地搖搖頭。蕭三才低頭打著算盤,完全沉浸在剛才福山的那則卦象中,壓根沒看到。

  “你忘了一個很簡單的問題,早期漢字的‘零’是文字而不是圓形。”方展盯著手裏的煙頭,“你們熟悉的那個〇,其實不能算漢字,隻是特殊符號而已。”

  說著,一彈手中的煙頭,幾點火星有意無意地落向擺在茶幾上的白龜甲殼。說來也怪,整個白龜甲殼被那火星一碰,頓時泛出一片暗藍色的光芒,一閃而逝。

  焦卯眼尖,見狀搶上前去,伸手一搭那個白龜甲殼,手臂不由得一顫。

  “這甲殼還有誰動過?!”焦卯的語聲變得怒不可遏。


  第四章 算與被算的一群人

  上島咖啡樓下是條繁華的馬路,兩邊要店有店,要鋪有鋪,每天人來車往的,連下雨天都沒怎麽消停過。隔著馬路,一家老字號的茶樓和上島咖啡直直相對,近來生意多少有點慘淡,樓上樓下的客人總顯得稀稀拉拉的。

  茶樓二層的當值夥計倚在紅漆圓柱邊,大大地打了個哈欠。小夥子有點不爽,本來指望著夜市之前偷懶打個盹,可偏就來了兩個不識相的,放著好好的樓下空位不坐,跑樓上來品茶看風景,為伺候這倆爺,自己連盹都沒法打了。

  不過也不敢怠慢了,別看這兩位一個是老頭一個是殘疾,身上那氣勢可夠壓人的。尤其那老頭,一開口就跟打雷似的,看身形多半還是個練家子。

  好在倆人上來後就是喝茶看風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可說的啥,夥計愣是一句沒聽懂。

  其實他也挺納悶,這窗望出去正衝著對門的上島咖啡,除了人就是樓,能有啥風景好看的呢?

  “申時了,就一個,沒動靜。”獨臂漢子瞟了眼窗外,低聲說道,“爹,會不會打草驚蛇?”

  “蛇是沒那麽容易出洞的,現在見著的隻是草而已。”老頭往嘴裏丟了把花生,“雜草雖說打了不嫌多,可才一根,看看再說。”

  坐在茶樓窗邊的這兩人正是老爺子和戰如風,從醫院出來後,他倆便馬不停蹄地趕來了這個茶樓,至於來的目的,肯定不是喝茶那麽簡單。

  “估摸著他們也差不多了,該是時候摸摸形勢了。”老爺子喝了口茶,“如風,你一直看家,沒怎麽走動,今天就練練手吧。”

  戰如風一點頭,伸手從腰裏摸出個古樸的盒子來,裏麵是個金色的算盤,那算盤珠也就筷子尖那麽大,瞅著特別精致。看樣子戰如風是要用這算盤來卜算什麽,可這麽小的算盤擺著看看還行,要真撥打起來,隻怕是一指頭就弄亂了。

  竅門就在戰如風的小指上,那上頭留著半寸多長的指甲。隻見他四指微屈,小指翹起,一陣飛速點撥,算盤立刻發出動聽的叮當聲。

  但沒多久,戰如風的小指停了下來,粗黑的濃眉微微動了一下。

  “風卷殘雲四方退,陰陽入世一線垂,龍吟虎嘯朱雀飛,騰蛇勾陳入地回。”戰如風低沉道,“爹,陰陽數都取遍,一路推算下來還是無跡可尋。”

  老爺子眉頭也是一皺,戰如風的鐵板神數雖不能說精絕蓋世,但也是一等一的卜算靈驗。現在竟然完全測不出所求信息,難不成是受了什麽影響?

  想著,老爺子伸手從麵前的碟子裏抓起幾顆花生,隨手一拋,圓滾滾的花生粒紛紛落在桌上,因拋得大力,有兩顆彈動了幾下後方才落穩。

  落在桌麵上的花生粒剛好是六顆,看著毫無規律,卻恰好自上而下地分落了開來。占無定法,老爺子這手正是卜術裏的高層境界,用六顆花生代替了六爻納甲的銅錢。

  隻是這一卦實在太奇怪了。

  “六爻亂動……”老爺子摸著光滑的頭頂,忽然笑了,“六爻亂動事難明,須向宮中看用神,用若休囚遭克害,須知此事費精神。”

  一邊笑著,老爺子拿過戰如風麵前的算盤,撥弄了幾下,又放到了戰如風麵前。

  “陰六陽九,偷天換日?”戰如風看了看算盤上算珠的位置,恍然道,“爹,看來附近的雜草還遠不止一根。”

  “哈哈,亂動便亂動,用神不動萬物不動。”老爺子大笑著道,“今日見壬癸,玄武當值,玄武為隱晦,有私秘之意,呈龜蛇之相,看樣子湊熱鬧的越來越多了。”

  老爺子的意思很明顯,戰如風當然心知肚明,他們本來是衝著一個目標來的,可現在看來,暗處還隱藏著其它的勢力:一個企圖掩飾身份,一個企圖盜取錢財,還有一個……

  “要動方展的那幾批人,有的為求財,有的為求自保,可有一批我還是不太明白。”戰如風問道,“玄武是龜守蛇盤,既有拉攏也有吞噬之意,看著有些自相矛盾。”

  “不矛盾,那才是正主。方展開了六門,又當壯年,善加拉攏利用,肯定事半功倍。”老爺子正色道,“但他是強開六門,神煞難消,又化煞為力,任由神煞在身上停留,隻怕今後反噬起來會不可收拾。”

  “這麽說來倒也奇怪,天卜鬼算齊名,但蘇正卻不怎麽有事。”戰如風沉思道。

  “不怎麽有事?你不太出門,也難怪不知道,蘇正的四神煞反噬比方展來得更凶。”老爺子的臉色不覺黯淡了下來:“若不是他那對孝順的兒子兒媳甘願為他舍了性命,隻怕也是難逃一劫。”

  說到這兒,父子倆不覺沉默了下來。

  但這沉默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一輛豪華的轎車出現在了上島咖啡的樓下。

  “老鼠屎不大,但隻要一顆就足以壞了一鍋粥。”老爺子嘲諷地看著車中走出的人,“但用得巧妙的話,也是一味良藥。”

  ※※※

  白龜甲殼挺厚實,看著死硬死硬的,焦卯現在的臉色有點氣得發白,板得也是死硬死硬的。

  因為他實在是按不住了,剛才如果不是方展用明火引發了白龜甲殼上的玄機,焦卯根本就不會在意到那上麵有什麽蹊蹺。從被人莫名奇妙地偷換了手中物件起,焦卯肚子裏的氣就沒徹底消,現在居然又有人當著他和孟漁的麵玩花樣,就算再活上一百歲,他也照樣會暴跳如雷。

  “這甲殼還有誰動過?!”焦卯吹胡子瞪眼地又問了一遍。

  沒人啃氣,在座這四個不是一臉茫然就是搖頭不迭,連福山雅史本人也是一付不知所措的樣子。方展倒像是明白怎麽回事,可他隻是悠閑地抽著煙,好像剛才那回事根本和他沒關係似的。

  有人悠閑,有人就惶恐了,搖頭搖得最起勁的是樸正煥。福山雅史坐在最靠外,身邊緊挨著的隻有樸正煥一人,要說能有機會在白龜甲殼上動手腳的,除了他之外,倒也懷疑不上別人。

  “急什麽?這是好事。”孟漁拉了把焦卯,“估計是看咱老哥倆很久沒活動了,怕咱筋骨鬆散。”

  說這話時,孟漁臉上滿是笑意,和氣急敗壞的焦卯大相徑庭,而他那雙老眼則瞟著一個人。

  “天卜方展,既然是你先看出來的,那還得麻煩你來說說。”孟漁接著道,“如果誰敢攔著你,我們老哥倆正好活動活動。”

  方展一臉無辜地眨眨眼,伸手撓了撓頭:“我看出什麽來了?”

  “那白龜甲殼上的手腳。”焦卯急聲道,“別跟我玩貧,老人家我這會兒沒心情!”

  “哦。”方展應了一聲,猛吸一口手中的煙頭,隨即摁滅,“福山手上那烏龜殼是個好東西,不過他拿出來的時候就已經不對了……”

  之前焦孟二人私下商量嫌疑人時,方展他們都被請出了包廂,那時候福山雅史一直在考慮著什麽。當時方展站在福山的旁邊,注意到他曾把手伸進公文包,摸索了一陣後又拿了出來,看那樣子應該是在準備之後的應試。

  當然,這並不是關鍵,事實上真正引起方展注意的,是福山雅史的公文包。他記得在追查馬思行行蹤的時候,他們曾在公寓樓的天台上分析過卦象。那會兒福山雅史把公文包墊在了本子下麵,臨走時一個沒注意,包的側麵被突出的鋼筋劃傷了一塊。

  但現在,這個被劃傷的痕跡不見了,雖然晉級賽之前,方展有段時間沒見到福山雅史,可要在那段時間去買個一模一樣的公文包似乎有點不太可能。

  更何況,福山雅史的公文包應該是特製的,市麵上根本買不到。

  “的確,我的公文包是特別製作的。”福山雅史點頭道,“所以來中國的時候,我準備了一個備用品。”

  按他的說法,現在這個公文包也是他自己的,那方展之前所說的疑點應該就不存在了。

  可方展不這麽認為。

  “哦?按理說,在晉級賽開始前,你並沒有機會離開指定的休息室。”方展眯著眼道,“那你是怎麽換掉之前的那個公文包的呢?”

  “是我的同伴送來的。”福山雅史老實答道,“來這次來中國,我帶了三個同伴。”

  “方便的話,你現在就聯絡下你的同伴。”方展歪嘴笑道,“看看他們現在怎樣。”

  其實他這句話是多餘的,福山雅史剛回答完最後一句話,臉色就有點不對勁了,沒等方展把話說完,他已經撥通了手機。

  關機,關機,還是關機,三個號碼均無法撥通。

  接下來的幾分鍾時間,福山雅史變得忙碌起來,先是給日本本部掛了通長途,隨後用驚人的速度把那個公文包分解成了碎片。

  那包果然是特製的,而且就材料來看,也是特別選用過的。包裏麵井然有序地分成了若幹個隔層,每個隔層中都放著一些福山雅史平日常用到的器具。

  不過,有一處特製的地方卻是福山雅史自己也不知道的,那就是包的夾層。

  當福山雅史拆開內側的夾層時,一片巴掌大小的褐色東西落了出來。這東西方展有點眼熟,當初在華德公司的時候,他參加過幾次電子產品交流會,在會上曾經見過類似的東西。那是一種高科技電子產品,由超微芯片、金屬箔電路和紙電池組成,外部由兩片半透明膠片夾合密閉。

  但和他之前所見不同的是,眼前這個電路中多了兩顆晶瑩的微型發光晶體管,分別安置在膠片電路的兩側,細細看去正閃動著點點暗藍色的光芒。

  “微積衝冗餘量感幹擾電路。”樸正煥突然冒出個奇怪的名詞,他的眼睛緊緊地盯著這東西,仿佛見到了一隻活著的白堊紀恐龍。

  “怎麽會在……太不可思議了。”他似乎完全沉浸在驚訝當中,伸手拿過那片電路,旁若無人地自語著。

  “的確不可思議。”福山雅史歎了一聲,“這本是不可能做到的。”

  對於福山雅史和樸正煥來說,這個膠片電路並不陌生,事實上近幾年來,日本和韓國的卜術界一直都在研究開放類似的電子產品。隻是在電子技術和仿生學上遇到了一定的障礙,無論怎樣設計,都無法使電路完美地模仿卜者產生的生物“量”。正如之前金時喜所用的那種量感幹擾器一樣,隻要對方稍加注意,就很容易查覺到它的存在。

  可這個微積衝冗餘量感幹擾電路就不同了,雖然它也無法完美地模仿卜者產生的生物“量”,但卻能最大限度地隱蔽自身,將釋放的“量”控製得微乎其微,以達到掩人耳目的目的。而且,這些微弱的“量”會在電路的特定控製下,不斷地聚集在安放位置。同時,微型芯片會進行精確的計算,當達到足以幹擾目標的量級時,電路會自動切斷電源,以節約儲電並隱蔽自身。

  “美國、德國、北歐……”樸正煥著魔似地盤算起電子技術發達國家來,對他來說,這個膠片電路所帶來的震憾實在是太大了。

  當然,除了震憾,更多的還是興奮。這就像一個習慣走捷徑的人,突然間發現了一道神奇的門,一道哪裏都能去的門。

  即便那門的背後很可能會出現一個地獄。

  “你先別叨叨了。”焦卯一臉不快道,“大衍論卜沒請那麽多國家來。”

  焦孟二人此刻一臉凝重,雖說他倆年逾百歲,但對新生事物的接受能力倒也不差,眼前出現的東西是怎麽回事,他倆自是心知肚明。

  “按你們說的原理,在福山拿到公文包之前,這東西應該就已經被放進夾層了。”孟漁點頭道,“這麽說來,福山包裏所有的器具都被下了手腳。”

  的確,從翻出的器具上來看,上麵都已沾染了那種暗藍色光芒,但這又讓人產生了另一個疑問。

  “既然被幹擾了,為什麽你還能……”樸正煥生性多疑,成了第一個發難者。他的懷疑也不是空穴來風,在那樣的情況下福山還能成功地使用六爻納甲,除非……

  “是因為那烏龜殼的關係。”方展懶懶道,“尤其是白烏龜殼,可以屏蔽幹擾,專心卜算。”

  其實方展也在懷疑,但他和樸正煥的疑慮不同,福山雅史自作手腳的可能性並不大,他也不是那麽無聊的人,隻是很可能他事先就有所查覺,所以才會特意選用了這種複雜費時但卻不受幹擾的卜術。

  可他為什麽又要裝出一付完全不知情的樣子呢?又是誰最希望福山雅史在晉級賽中落敗出局呢?

  習慣性地撓撓頭,方展開始有點犯暈了。從麵上看,他一直很悠然從容,但隻怕沒人會想到,方展的狀態又出現了問題。也就是在焦卯對他測試之後,方展逐漸覺得腦子有點犯渾,時而清晰時而迷糊,那樣子似乎又回到了當初渾渾噩噩的狀態。

  所以在那之後,他一直都很沉默,隻在關鍵的時候說話出手。可在旁人看來,方展就變的更加高深莫測了。

  “還得繼續裝一陣子大尾巴狼。”方展晃了晃腦袋,“等這輪結束,我該去找下鬼算蘇正。”

  方展是被通明嘯法喚醒記憶的,如此看來也隻有蘇正才能幫他。

  ※※※

  憑心而論,丁進不是個容易滿足的人,這點他自己也承認。可他現在十分滿足,或者說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正當他積極籌劃著如何獲得那筆足以嚇死一群人的傭金時,一個意外的驚喜從天而降。那是他手下的監察送來的一段錄音,來自對蘇正的手機監聽儀器。他萬萬沒有想到,當初隻是為了防上一手而設置的監聽係統,竟然能在如此關鍵的時刻起到作用。

  這簡直就是福音。

  “就靠這個隻怕還扳不倒蘇正吧?”那名監察顯然沒有丁進這麽樂觀,“畢竟沒有什麽實質性的內容。”

  “所以你是走卒,我是老板。”丁進老謀深算地笑道,“關鍵在於,那號碼是戰家老爺子的。”

  “是的,可這……”那名監察似乎明白了點,但又沒全明白。

  “朽木啊!戰家當年是卜術四大家族之一,但因擅用禁術,被逐出了卜術界。”丁進一付知根知底的模樣,“要不是這幾年蘇正四處奔走,費勁心機,隻怕還將繼續為卜術界所不容。”

  “高明,高明。”那名監察恍然大悟,拍馬不迭,“隻要這麽去分析,蘇正就百口莫辯了。”

  丁進看著電腦屏幕得意地笑著:“鬼算,哼哼,就算你真的精似鬼,也得喝我的洗腳水。”

  說著,他似乎想到了什麽,抬手看了看精致的腕表,臉上愈發得意起來。

  “時辰剛剛好,看來連老天都在幫我。”丁進從抽屜中取出副眼鏡換上,“備車,我要去給天卜換換環境。”

  認識秦揚的人都知道,他是言出必行的人,隻要是他答應下來的事情,沒有不做完做好的。即便這時候要求他做事的人反悔,他也不會停下來。

  因為他是秦揚。

  但凡事總有例外,更何況,這個例外是鬼算蘇正。

  “停止現有手頭上的執行監察工作,離開這裏,到指定地點與蘇彥會合。”秦揚一字不差地重複著蘇正剛才的話,“蘇老,除了這些,您還有別的吩咐嗎?”

  當初蘇正征調他出任大衍論卜執行監察,他一口答應了。現在大衍論卜隻進行了一半,又是蘇正要他放下執行監察的工作。秦揚心裏多少有點奇怪,但他沒有問原因,蘇正做事一向縝密周詳,從來不出半點差錯。

  因為他是鬼算蘇正。

  “就這些,其餘的,等你見到蘇彥就會明白。”蘇正點點頭,“如果我沒記錯,你身上應該總是帶著些草藥,走時能多帶就多帶些。”

  秦揚摸了摸後腰,隨口應了,這是他的習慣,不管是去山野還是城市,他總會帶著。以往的事實證明,他的這個習慣值得繼續保持下去。

  “您要我什麽時候走?”秦揚側了側頭,似乎感覺到了什麽,“蘇老,您怎麽會……”

  “我的事你不必擔心,這也在安排之內。”蘇正擺擺手,打住了秦揚的話頭,“你今晚就走,子時。”

  ※※※

  卜術和科學,兩個看似對立卻又息息相關的東西,很多人一直都努力地想把它們揉合在一起,樸正煥癡迷於此,福山雅史也有此意。隻是,就現在的情況來看,這並不是什麽好主意。

  尤其當掌握這個關鍵技術的人不是他們自己的時候。

  但事已至此,再多的擔憂和疑慮也隻是浪費時間而已,與其如此,倒不如……

  “中華博學,卜術界人才濟濟,相信貴方一定能及時找出始作俑者。”福山雅史客套道,“現在,請兩位前輩對剛才的測試評分。”

  對他的話,焦孟二人倒也沒有什麽異議,畢竟這事是出在咱們中國的地盤上,不管是什麽人暗中作祟,還是得由東道主出麵擺平。

  “雖說你錯解了提示數字的含義,但六爻納甲也是精湛。”孟漁點頭道,“兩相對抵,這一輪我給四分。”

  本輪比試福山雅史積四分,加上第一輪積三分,總積分共計七分,與蕭三才並列,同時也領先了方展和樸正煥一分。

  至此,第二輪比試告一段落,四人的積分兩先兩後,形成了一個微妙的格局。

  “時辰不早了,既然剛才那檔子事無礙公正,那咱們就繼續。”焦孟看了看表,麵色鄭重地說道,“我先跟你們說一聲,這一局是決勝局,是去是留,就得靠真本事了。”

  那語氣表情一下把屋裏的氣氛壓了下來,方展等人心中明白,這一輪的難度遠不是之前兩輪所能比的。

  “也別這麽嚇唬小輩。”孟漁微微一笑,“隻是比試而已,又不是上刑場。”

  說著向前伸出右手,與此同時,焦卯的左手也搭了上來,兩人的手掌掌心相對,手指奇怪地糾纏在一起,那樣子像是要有什麽大舉動。

  這倆老頭還真有架勢,不是論卜嗎?怎麽搞得跟武林高手對決似的,還雙劍合壁呢,方展暗想。但他此刻關心的並不是這個,因為很快就有一件更值得他關心的事情要發生了。

  福山雅史和樸正煥瞅著納悶,兩個一百歲的老人精現在聯手擺架勢,肯定不是光拿來唬唬人的,可怎麽感覺不到他們身上有動靜呢?可人家架勢都擺上了,總不好意思開口去問,兩人忍忍性子隻能幹看著。

  “唉,卜術界多了這麽個東西,早晚是要壞事的。”孟漁突然歎了口氣,收回了右手,焦卯也是一臉不快地撤了手,屋裏的空氣一下又恢複了原本的鬆弛。

  “找碴的來了。”方展皺了皺眉,眼睛望向包廂的窗外。

  那是個一臉富態的中年男人,鼻梁上架著副寬大的玳瑁邊眼鏡,正樂嗬嗬地走向包廂,見方展張望,特意衝他招了招手,似乎和方展很熟。

  方展根本不記得自己認識這麽個人物,可他身邊卻有人認識,而且認識得還不一般。

  站在他身邊的是一直默不作聲的蕭三才,他也看到了那個中年男人,確切地說,他比方展還要先看到。

  這一點從他那早已捏得蒼白的指節就能看出。

  “找死的來了。”蕭三才扶了下眼鏡,冷冷道。


  第五章 比刀更快的是錢

  上島咖啡的當班經理今天很抓狂,有那麽會兒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神經出了問題。

  沒人會吃飽了把自己當瘋子,但要是別人處在這位老兄的境地,隻怕也不會比他好到哪裏去。

  他記得很清楚,開始營業前所有的服務生都到齊了,並沒有缺勤的,可到了這會兒偏偏少了兩個。經理在服務行業做了也有十來年了,無故早退玩消失的事情也不是沒見過,人手少了那就分攤下工作量,回頭再好好收拾下這兩個不知輕重的家夥,順便殺雞儆猴。

  就在他盤算著該怎麽懲治這倆溜號的服務生時,抓狂的事來了,那倆消失了的服務生先後打電話給他,說是昨晚吃壞了肚子,在醫院挨了一宿,前麵才剛止住瀉,所以打電話來補請病假。

  這下經理的腦子轉不過來了,昨晚起,兩名服務生就一直在醫院裏,那早上點名時出現的又是誰?總不見得有人吃多了沒事幹,跑來這兒不拿工資代人上班吧,就是學雷鋒那會兒也沒這麽離譜的。

  為保險起見,經理旁敲側擊地問了幾個當值的服務生,得到的回答卻都是一樣的——根本沒人注意到這兩個“特別”的服務生。

  經理徹底崩潰了,坐在辦公室裏呆了半天,立馬給上司打電話請了兩天假,回家睡覺修養去了。

  也是,這種刺激可不是什麽人都受得了的。

  還好他不知道那兩個“特別”的服務生給三號包廂的客人都提供了些什麽特別服務,也不知道三號包廂的那些客人也是很特別的人。

  有時候無知也是種福氣,尤其是對神經比較脆弱的人來說。

  ※※※

  丁進不是個神經脆弱的人,但他的神經很敏感。

  打從一進門起,他就知道這屋子裏沒人歡迎他的到來。可他裝作不知道,如果連這個都要在乎的話,他丁進就不可能在卜術界混到今天這個地位。

  “看樣子我來得正是時候。”丁進笑得陽光燦爛,“否則兩位前輩就要白辛苦了。”

  焦卯哼哼了一聲,隻管自己喝茶,全當沒看見他。孟漁看了看丁進,也沒表態,似乎等著他的下文。

  “根據執行監察的匯報,大衍論卜丁醜組晉級賽中有疑似不公之處。”丁進換了付公事公辦的嘴臉,拉起了官腔,“為保證論卜在公平公正的前提下進行,特此決定,丁醜組晉級賽決勝局的比試將另改形式進行。”

  “疑似不公?唔,言下之意就是你能公平點。”孟漁撚著胡須,轉臉對焦卯道,“焦老弟,我怎麽聽這話有點別扭,意思好像說咱老哥倆老糊塗了?”

  “老糊塗?他糊塗我都不會糊塗!”焦卯的火爆勁又給撩上來了,“丁進,你想怎麽著就明說,論卜事大,別礙著我們做事。”

  其實除了焦孟二人,其餘人的臉色也不太好看。福山雅史和樸正煥氣的是,他倆正等著這倆老頭露一手絕活,偏就讓丁進給攪和了;蕭三才從見著丁進起,就跟看到仇人似的,一直咬著牙;至於方展……

  他的的確確是臉色不好,人也萎了的絲瓜似的蔫兒不拉嘰的,靠在沙發上哈欠一個接一個,活脫脫一個大煙鬼的模樣。

  “怎麽就那麽睏?”方展暗自嘀咕,他感覺了下,六門沒異常,但就是提不起精神,腦子也不太好使了。

  這一切都沒有逃過丁進那雙賊溜溜的眼睛,不過他不隻是在意方展一個人,焦孟二人發火的當口,他的眼光早已挨個掃過在場每個參賽者。

  打量完這些人,丁進似乎心中有了底:“您二老別誤會,這也是遵照大衍論卜的規矩辦事。”

  說著,笑嘻嘻地從兜裏拿出樣東西,在眾人麵前晃了晃:“天大地大總是沒有規矩大。”

  一看那東西,焦孟二人火氣更大了,但他倆卻沒再發作,似乎還有點刻意壓製怒火的意思。

  其實那也就是一枚生了銅鏽的古錢,上麵依稀刻著“大象無形”四個篆字。這在一般人眼裏肯定不是什麽特別的東西,可對卜術界的人來說,這就象征著卜監會的執法權威。也隻有卜監會的高層監察才會持有這枚古錢,而持有人所做的一切決定都全權代表了卜監會。如果有人敢公然違抗或蓄意反對的話,不管他是誰,都將會受到整個卜術界的敵視。

  既然這枚古錢所代表的權威如此之大,當然不能隨意由某人持有。所以一直是由卜監會的高層監察輪流掌管,每隔一段時期便由卜監會高層決定人選,而丁進恰好就是這一期的掌管者。

  規矩往往就是這樣,沒有它不成方圓,可有了卻會被某些人用作他途。

  “該拿雞毛的卻拿著令箭。”焦卯恨恨地嘀咕了一句,衝孟漁遞了個眼色,意思該怎麽辦。

  孟漁多少有些無奈,但臉上的表情卻有些古怪,像是在打量丁進,那眼神卻沒有焦點;像是在神遊,可看著又很專注。焦卯見狀微微愣了下,隨即端起茶杯掩飾了過去。

  “既然你連家法都搬出來了,那我們也沒什麽好說的。”孟漁突然開口了,眼神依舊沒有焦點,“那就說說看,丁醜組這最後一輪怎麽個另改形式。”

  “這……”丁進臉上故作為難,眼中略顯得意,“請恕晚輩無可奉告。”

  “藏頭縮尾,小人行徑。”蕭三才從牙縫裏迸出了一句,他在旁邊憋了許久,看樣子是實在忍無可忍了,要不是衝著丁進手上那枚古錢,隻怕連動手的心都有。

  “不是吧,我記得藏頭縮尾是烏龜王八常幹的事兒。”方展正暈乎,聽了個半句話,隨口就接上了,“小人那叫笑裏藏刀。”

  他這一說,倒把那幾個卯著勁的給氣樂了,這不明擺著罵丁進是烏龜王八嗎?

  要說這丁進也是個能經場麵的人物,聽了方展這話,他倒也沒發作,還是那付笑嘻嘻的模樣,好像這些奚落諷刺和他完全無關一樣。

  “時辰不早了,我還得安排丁醜組晉級賽最後一輪的事務。”丁進衝著焦孟二人欠了欠身,“兩位前輩辛苦了,這餘下的事情就交給丁某操心吧。”

  接著他回身對著方展等人一笑:“四位可以先到對麵的茶樓坐坐,稍後我會向各位說明最後一輪的具體內容和規則。”

  說完轉身,邁著方步徑直走了出去,也不管屋裏那些人是用什麽樣眼光目送他的。

  對麵茶樓二層的夥計徹底死心了,今天這日子也不知道是犯了哪門子的忌諱,隻不過是想偷懶打個盹而已,可偏偏就不讓他如願。

  盼星星盼月亮地等到那對古怪的爺倆結賬走人,夥計總算鬆了口氣,收拾完桌子,靠在柱子邊犯起了迷糊,正在得勁的功夫,樓下稀裏嘩啦又來了幾個人。

  這些人還不是一起上來的,先頭來是四個看上去完全不搭調的男人,上來時臉色都不怎麽好,尤其是其中戴眼鏡的那個,臉唬得跟誰欠了他五百萬似的。四人上來隨便挑了個地方坐下,各要了一壺茶,也不說話聊天,就在那悶頭各喝各的。

  夥計記得行內的老師傅說過,招呼客人得看準臉色,像他們四個這樣一上來就憋著勁的,肯定不是好伺候的主。

  如果隻是這四個也還算了,可之後跟著又上來了幾個,那是一個戴眼鏡的中年男人,後麵跟著三個保鏢模樣的家夥,看著來頭不小。夥計有點發寒,心想這幾個不會是黑社會的吧,怎麽今天盡來些怪人?

  更讓他擔心的是,這兩撥人是認識的,而先來的四個人似乎很討厭那中年男人,雖然這人上來後就一直在打哈哈,還故作親熱地坐在了那四人的桌子邊。

  “最好別是黑社會談判,要真打起來,我立馬就跑。”夥計下意識地想著,但轉念一想又不對,這兒也不是香港,光天化日的誰敢那麽大膽?沒準自己是古惑仔看多了,瞎擔心。

  後來的這個中年男人正是丁進,身邊那三個是他手下的執行監察。衝著方展四人打了會兒哈哈,他叫夥計上了壺茶,隨手塞了筆小費,示意夥計不用陪在邊上。既然有錢拿,還不用服侍這幫怪人,夥計自然是一百個樂意,揣起錢一溜煙地消失在樓梯下。

  “丁先生,請不要拖延時間。”福山雅史看了看表,鄭重道,“可以開始了。”

  “哈哈,不急不急,時間還有得是。”丁進倒了杯茶,滿不在乎地說道,“這輪比試的題目將會很有挑戰……”

  ※※※

  老爺子和戰如風並沒有走遠,從茶樓出來之後,他們去了旁邊的商場。商場二樓的吸煙處正對著茶樓,從這裏的窗子望出去,方展等人的舉動隱約可見。

  靠在窗邊,老爺子拿出煙葉煙紙,慢條斯理地給自己卷了支煙,不時地用眼角掃著窗外。有趣的是,他沒怎麽看對麵茶樓上的動靜,而是注意著茶樓附近來往的人群。

  現在是下午四點多,太陽漸漸沒了力道,街上微微有點風,雖說不大,但多少也帶來了點涼意。街上有些人原本脫了外套,被這風一吹,一個個都趕緊穿上,幾個體弱的當場就打起了噴嚏。

  “有點意思。”老爺子一眯眼,把手伸出窗外,似乎在感受著那風。

  “晴日風驟起,勢急,色白,雖斷續而勁不泄,肅殺凶狠之相。”戰如風看了看對麵茶樓,“爹,您預料的沒錯,丁進做事的確狠毒。”

  吸了口煙,老爺子撤回伸出窗外的那隻手,放在鼻尖上聞了聞。

  “我當他找的什麽幫手。”老爺子竟樂了,“原來是他們三個,倒也有趣。”

  繁華的街道人群中,三個最不起眼的人正分散著走向不同的位置,那些位置的角度剛好可以毫無阻礙地觀察茶樓附近的動靜。

  ※※※

  “賺錢?簡直荒唐!”蕭三才的臉沉得更厲害了,“你不要忘了規矩,利用卜術討生活可以,如果貪心謀財那可是犯忌的。”

  “年輕人稍安毋躁,比試而已,何談貪心謀財?”丁進狡猾地笑道,“你們的收入所得,將由卜監會捐助給慈善機構,其實這是做善事。”

  真這麽安排的話倒也無可厚非,蕭三才懷疑地看了他一眼,卻也不好再說什麽。

  其實丁進定的規則並不複雜,相對之前的比試來說,似乎難度還有點低了。但往往表麵上看著簡單的事,真正做起來就未必如此了,何況這還是丁進專程安排的決勝局。

  在四人麵前各放著一個巴掌大的紅色封袋,這是丁進給他們準備的,裏麵裝著本輪比試的基礎費用。按丁進設定的規則,他們四人將以這些基礎費用作為啟動資金,在十二個時辰內盡其所能地賺取更多的金錢,並以實際金額作為衡定勝負的標準。

  賺錢的方法有很多,但利用卜術在短時間內賺取盡可能多的錢,倒也是一種新鮮的方法,尤其對方展他們四人來說,更是一次別有意味的挑戰。

  “最後我要敬告各位,千萬不要試圖以已有資金混充,也不要借助外力。從走出這個茶樓開始,你們所能動用的就隻有那些基礎費用。”丁進搖頭晃腦道,“在此期間,你們的一舉一動都會在卜監會執行監察的注視下,違規者將被立即淘汰。”

  他的眼睛一直瞟著方展,似乎這話是針對方展而言的,也許他早已知道,方展剛從馬思行那裏得到了一筆為數不少的錢。

  對這話方展卻沒怎麽在意,他正半趴半靠地依在桌前,從上島咖啡的包廂出來後,他就一直如此,活像一個犯了毒癮的癮君子。

  “一舉一動?嗬嗬,我並沒有冒犯的意思。”樸正煥晃動著手中的茶杯,“你們的執行監察是否真有能力保證全程監控?”

  “哈哈,樸先生不必費心這個。”丁進故作爽朗地笑道,“有沒有能力不重要,重要的是,隻要你們離開執行監察的視線,就會被判出局。”

  好狡猾的設計,這就是說,四人在比試的過程中,除了要想法勝出之外,還要顧及暗中跟隨的執行監察,以免產生“故意”逃避監察的情況。

  樸正煥當然知道丁進此舉的目的,但他並不反感,因為他最擔心的是方展在比試中玩什麽花樣,如此設計剛好限製住方展。

  ※※※

  對麵商場的二樓,老爺子和戰如風依舊在吸煙處觀察著茶樓裏的動靜。

  “天卜有點不對勁。”戰如風望著方展那依稀的身影道,“似乎智門有異動。”

  “唔,是有點不對。”老爺子似乎毫不關心,頭也不抬地自顧卷著煙,這次卷的煙葉挺多,還特意加上了過濾嘴。

  見老爺子如此,戰如風立刻閉了嘴,靜靜地在一旁看著。煙很快就卷好了,看來老爺子卷煙的手法不是一般的嫻熟,乍一看去,這手卷的煙跟煙盒裏的一樣。

  “成了。”老爺子揣起煙卷,轉而問道,“如風,你帶錢沒?”

  “現金帶了一千五。”戰如風摸了摸兜,“卡裏有五萬。”

  “足夠了,我也好久沒置備衣服了。”老爺子哈哈笑道,“走,陪你爹去買兩件。”

  ※※※

  有錢和沒錢其實隻是相對的,有揣著一百塊就覺得自己有錢的,也有拿著幾百萬還覺得自己沒錢的。

  可方展他們四個現在就很難說了,他們兜裏的錢不算少,可那紅封袋裏的錢卻實在不多。

  “十元?”福山雅史好奇地看著紅封袋中那唯一的紙鈔,“中國的物價很便宜嗎?”

  四個紅封袋裏都隻有一張十元麵額的人民幣,這就是丁進所謂的比試基礎費用。可要靠這張紙鈔來賺更多的錢,似乎難度大了點。

  “物價?還好還好。”蕭三才小心地把紙鈔放進口袋裏,“這點錢至少夠割上七八兩豬肉。”

  福山雅史和樸正煥麵麵相覷,看來這十元錢能做的事情真的是不多,尤其是他倆,對中國的物價經濟完全沒有概念。

  難是難了點,但這畢竟是大衍論卜晉級賽決勝局的比試,如果現在就示弱,那還不如直接認輸退出比賽。對於誌在必得的兩人來說,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那麽,各位,加油了。”福山雅史禮貌地衝其餘三人欠欠身,收拾起自己的東西,大步走下樓去。

  他的公文包在包廂裏被自己分解了,所以隻好問服務生要了兩個塑料袋,裝上了那一堆用具,現在看著多少有點別扭。

  緊跟著下樓的是樸正煥,他已經開始思考著如何賺錢了,以至於連招呼都沒打,直接把方展和蕭三才撂在了那裏。

  “錢是好東西,但並不好賺。”蕭三才細細喝完麵前的茶,歎了一聲,“十元錢,多乎哉,不多也。”

  也許他這自語般的話是說給方展聽的,可說完半晌卻聽不到他搭腔。蕭三才不由納悶地看了方展一眼,這一看不要緊,他的眼鏡差點掉下來。

  方展,這位卜術界鼎鼎大名的天卜,此刻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一串晶瑩剔透的口水蜿蜒地流了一桌。

  蕭三才試探地叫了他兩聲,卻沒有得到回音,看來這家夥是真的睡死過去了。

  “果然是大智若愚,藝高人膽大。”蕭三才歎服點了點頭,沒有繼續打攪方展的美夢,一路感歎著走下了茶樓。

  ※※※

  晃動的豪華轎車中,丁進正端坐在後排上閉目養神。當然,此刻他的大腦並沒有真的休息,相反卻比平日裏更加活躍了。

  “賈悅,其餘幾組的情況如何?”丁進閉著眼緩緩問道。

  對座一個身形高大的監察連忙道:“戊卯組、己未組、庚酉組,指定的那幾個全部出局。”

  “嗯。”丁進發了個滿意的鼻音,依舊沒睜眼,“他們三個一向手腳利索,不過……”

  話說到這兒,他拉了個長音,沒再說下去,顯然是有什麽顧慮的事情。

  做好別人的手下也是門學問,賈悅顯然是比較精於這點,他一聽丁進這話的口氣,再瞅那臉色,心裏估摸了個八九不離十。丁進肯定是有所擔憂,但當著手下的麵又不好直接表露,這時候就要有個識趣的跟著湊話頭了。

  “如果對付平常貨色,三煞星是綽綽有餘,可這次畢竟是天卜。”賈悅察言觀色,討好地說道,“丁爺行事一向周詳,是不是擔心這其中會有變數?”

  這一問正遂了丁進的意,他睜眼看了看賈悅,臉上略有讚賞之意。

  “小心駛得萬年船,凡變數,無論大小,皆有逆轉局勢之嫌。”丁進晃頭道,“而在天卜身上,再小的變數也不能掉以輕心。”

  既然要抓狐狸,那就得比狐狸更狡猾。

  “可惜他的對手是丁爺您。”賈悅諂媚道,“就算再多個鬼算,也一樣在您掌握中。”

  “嗬嗬,卜術境界無最高,凡事還得看智慧。”丁進得意道,“要殺人,有時候錢比刀更快。”

  說了這麽一通,丁進的思想似乎得到了驗證,再次閉上眼,假寐起來。

  其實他的話還沒說完,但餘下那句卻是在心裏說出的。

  “隻要有那個高手在,不怕沒有王牌保駕。”

  ※※※

  客人一個個下樓,茶樓二層的夥計可都看在眼裏,小夥子心裏暗暗鬆了口氣,看來自己先前真的是瞎操心,樓上這幾位也就是喝個茶談談心罷了。

  既然沒事,趕緊撤了樓上的茶壺茶杯,趁著離夜市還有點時間,沒準能繼續打個盹。可他上樓一看,桌邊居然還趴著位呼呼大睡的,那香甜勁兒看著就羨慕。

  “衝著窗口睡,這位也不怕著涼。”夥計一則好心,二則也得了小費,於是便跑去更衣室拿了件外套給方展蓋上。

  “文墨妍,快讓開!”衣服剛蓋上,方展就跳了起來,隨手一掀,那夥計一下就給摔在了地上。

  “哦,對不起。”等看清眼前的狀況,方展趕緊把夥計從地上拉起來,“我睡糊塗了。”

  夥計呲牙咧嘴地從地上爬起來,心想你可夠厲害的,睡糊塗了都差點把我掀下樓去。

  “沒事,沒事。”心裏這麽想可嘴上還是說著沒事,“您怎麽沒跟朋友一起走?”

  他這一提醒,方展才想起來決勝局比試的事,四顧一看,人都走光了。

  “該死,怎麽就睡著了。”他撓了撓頭,“差點誤了事情。”

  結賬下樓,一個不祥的感覺冒上了方展的心頭,自己現在的情況越來越糟,似乎和早先智門大開的時候差不多。但自己並沒有感覺到智門有什麽異樣,身上的勾陳也沒有什麽動靜。

  “文墨妍和金時喜那裏得到的‘量’按理說是完全可以控製局麵的,為什麽還會有這樣的反應呢?”方展昏昏沉沉地從茶樓裏走了出來。

  就在他走出茶樓的同時,有三條人影正從不同的方向悄悄接近。

  “真會趕時候,這時候瞌睡蟲上身。”方展用力晃晃腦袋,想抽支煙提提神,可摸出煙盒一看,裏麵卻隻剩下了一隻打火機。

  啪,一隻有力的大手拍在了方展的肩上。

  “朋友,借個火。”


  第六章 天上凶星地上惡人

  犯煙癮是件很痛苦的事情,尤其是又犯困又犯煙癮的時候。

  方展現在就處在這種痛苦中,而且從現在起,他所能動用的隻有那少的可憐的十元錢,如果拿去買了煙,剩下的那點就更做不了什麽事了。

  更讓他鬱悶的是,這時候還有人跟他借火,這不是拿著煙勾他的癮嗎?

  不過,方展倒是挺同情這位的,跟他借火的是個一把年紀的老頭,嘴裏的煙卷都快咬斷了,手上拿著個精致的打火機,一個勁甩著,那樣子一看就知道是點不著了。

  有煙沒火又犯煙癮,這可比方展痛苦多了。

  方展也沒多說,抬手幫老頭點著了煙,那老頭估計是煙癮犯狠了,剛一點著就猛吸幾口,滿臉愜意享受的樣子。方展沒走開,盯著他吞雲吐霧,鼻子輕微地抽著,在一旁過起了幹癮。

  “喲,我光顧自己樂嗬了。”老頭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方展手中的空煙盒,趕緊掏了支煙遞過去。

  方展沒跟他客氣,接過煙連忙點著,吞吐了幾口,覺得還不錯,就是夾雜了點奇怪的藥香。他瞅瞅煙嘴,沒牌子,看著像自己卷的。

  腦子還有點犯暈,可思路多少恢複了點,方展忽然想起以前看過的新聞,這煙裏該不會有什麽古怪的名堂吧?

  想著他細打量了一下,眼前這老頭穿著身青綠色雙排扣風衣,敞著懷,裏頭襯著件褚色羊絨高領衫,下穿牛仔褲登山鞋,頭戴一頂蟹青色的鴨舌帽,雪白的絡腮胡子長了一臉。

  “這老頭也沒惡相,沒準是我多想了。”方展心裏嘀咕著,又抽了兩口,“我這是怎麽了?居然關鍵時候犯迷糊。”

  老頭陪著抽了幾口,似乎過足了煙癮,看了看方展,隨手掏出一包沒開封的三五牌,塞了過去。

  “斷糧了吧?犯癮可不好受。”老頭爽朗地在方展後背拍了三下,“拿著吧,反正外煙我也抽不慣。”

  說完一轉身,幾步就消失在了夜市的人群當中。手裏拿著那包煙,方展一動不動地站在了路邊,跟傻了似的。

  他可不是真的傻了,也不是為那包煙而感動得不行,隻不過是大腦開了鍋而已。

  老頭拍他的那三下,好像是有什麽門道的,方展隻覺得剛才吸進去的煙開始在身體裏鬧騰了起來,那股子藥香直衝腦門,原本昏昏沉沉的感覺漸漸消失了,大腦裏一個勁地沸騰著,那感覺要多清醒就有多清醒。

  離方展不遠的百貨大樓裏,戰如風正密切地注意著他的周圍,繃直的身體有如一支蓄勢待發的標槍。

  “那三個家夥又躲開了?”剛才那老頭悠閑地靠在了戰如風的身邊。

  “您一到,他們就退了回去。”戰如風如實答道,“爹,您把‘春分杜若’用在方展身上了?”

  “哈哈,那是,如果沒有這個,我也幫不了他。”老頭笑著摘下了帽子,露出光亮可鑒的腦門,原來這老頭正是一直暗中觀察方展的老爺子。

  戰如風遲疑了下,像是要說什麽,但沒說出口。

  老爺子自然是看在了眼裏:“你是想問,我把‘春分杜若’用在了方展身上,歸元那娃兒可怎麽辦?”

  “爹這麽做,肯定有更周全的考慮。”戰如風低聲回道,“歸元有歸元的造化……”

  “如風,你最讓我放心不下的就是這種逆來順受的脾氣。”對戰如風端詳了半天,老爺子緩緩歎了口氣,“方展關係到卜術界的大局,我們必須全力保護。至於歸元,我會另想辦法。”

  ※※※

  方展還站在路邊,這會兒他的大腦已完全清醒了,但他卻沒急著走開。

  “三弦戰,五行亂。”方展看著手裏的三五牌香煙,“戰家的老爺子,謝謝了。”

  他並不認識戰家的老爺子,但當初戰歸元出現時,秦揚蘇彥曾和他說過些戰家的情況。能用三巴掌和一支特別的紙煙幫他擺脫困境的,除了這位匹敵鬼算的老爺子之外,想必是沒幾個能辦到的了。

  打開煙盒,點上一支,方展叼著煙繼續站在原地,他感覺到了三個刻意隱藏著的“量”,那是三個略帶殺氣家夥,正徘徊在離他很近的人群之中。也許是覺察到了方展的警覺,這三個“量”很快就消失在了遠處,完全感覺不到了。

  “看來對我感興趣的人還真不少。”方展看了看手裏的煙頭,苦笑了下,“老爺子,表露身份也該換個手法,這三五實在太衝了。”

  再衝好歹也是煙,總比沒有的好,方展捏了捏口袋裏那十元錢,是時候開工了,比起其他人來,他現在剩下的時間並不充裕。

  ※※※

  “丁進,這麽晚召集大家,到底為了什麽事?”蘇正淡淡地問道。

  除了正在當值的執行監察外,整個大衍論卜中所有的監察幾乎全數集中在臨時會議室裏,他們都收到了一條加急短信,一條聲稱事關重大的短信。

  “蘇老,您是要我直說嗎?”丁進顯得十分鄭重,“或者還是您自己說出來比較好。”

  他這話說得很曖昧,意思似乎是說蘇正做了什麽極為見不得人的事情。

  “丁進,你這話什麽意思?!”

  “說話說清楚!”

  蘇正沒答話,旁邊的幾個監察倒是忍不住了,紛紛指責著。丁進也不反駁,隻是嘿嘿地笑著,眼睛寸步不離蘇正。

  “你直說就是。”蘇正還是那樣淡然,似乎知道丁進的用意。

  “唉,我本不想這樣,可為了卜術界的安危,也隻能如此了。”丁進佯裝惋惜地歎了聲,衝手下監察做了個手勢。

  一台筆記本電腦擺在了桌上,丁進點開播放程序,調大了音量,蘇正那低沉的聲音頓時從揚聲器中傳了出來。

  “老爺子,我是蘇正。你們可以行動了。”

  這段錄音一遍遍地重複播放著,現場所有人的神情也不斷地變換著,眼光逐漸聚焦在鬼算蘇正的身上。

  關了播放程序,丁進拿過一張紙,高高揚起:“各位,這是蘇老不久前與某家族當家人的通話記錄,至於話中的含義,我想還是蘇老自己說明比較好。”

  “你想說明什麽呢?”此時此刻,蘇正竟還保持著微笑。

  “蘇老,既然您依舊執迷不悟,我也隻好實話實說了。”丁進換了付大義凜然的麵孔,“各位,根據充足的調查顯示,與蘇老通話的正是戰家當家人——戰銳!”

  他的話引起了不小的騷動,正是在蘇正的大力保舉下,曾被驅逐的戰家才得以回歸卜術界。可從這段通話錄音來看,蘇正和戰家似乎有著什麽暗中的勾當。

  “戰家當年是卜術四大家族之一,但因擅用禁術,被逐出了卜術界,這段曆史在座的各位都是知道的。”丁進皮笑肉不笑地看著蘇正道,“大衍論卜曾有凶兆在先,蘇老,您和這個通曉禁術家族到底謀劃了什麽行動?”

  很顯然,這個問題是在場所有人都想知道的,而丁進的提問方式更是把蘇正推向了一個備受質疑的境地。

  “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裏得到的這段錄音。”蘇正一字一頓道,“不過,你倒是可以說說你這麽做的目的。”

  “目的?蘇老是想陷我於不義了。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知道蘇老究竟在和戰家做何交易。”丁進臉上露出了冷笑,“戰家隻派了一名子弟參加論卜,第一輪遭淘汰後很快便不知所蹤。從這時起,戰家上下也突然從西北銷聲匿跡,這不得不讓人產生懷疑。”

  說著,丁進環視了下在座人的臉色,眼中閃過一絲得意。

  “作為卜監會的高級監察,我自覺責任重大,對一切可能危害卜術界的行為,自然要加以製止。”見時機成熟,丁進不再給蘇正任何解釋的機會,“我敬重蘇老德高望重,但對此事卻無法姑息,如果蘇老不能大家一個合理的解釋,那麽我建議,暫時免去蘇老首席監察的職務。”

  免去蘇正在卜監會的職務,這便是丁進的目的,在場半數以上的監察並不打算支持這個建議,隻要蘇正做出一個明確的表態,解釋清楚這件事,他們一定會全力支持蘇正的。

  蘇正的確做了一個非常明確的表態,他站起身,掏出了一樣東西,一甩手拋向了丁進。這舉動挺突然,丁進嚇了一跳,身子連忙往後閃,那東西叮鐺一聲掉在了地上,原來是一枚巴掌大小的古錢,上麵清晰地印著四個篆字“莫問天機”。

  “既然你如此為卜術界著想,這天機古錢就轉托你保管吧。”蘇正離開座位,緩步走向門口,“希望你好自為之,不要辱沒了它。”

  天機古錢,與丁進手中那枚“大象無形”的古錢原為一對,代表著卜監會最高職務的權威,換句話說,隻有這枚古錢的持有者才可以臨架於丁進之上。

  一見地上那天機古錢,丁進的眼立刻瞪圓了,忙不迭上前拾起,對正要離開的蘇正不再關心。

  按卜監會以往的慣例,一旦首席監察因故離職,將由持有大象古錢的高級監察直接替補,而丁進要的正是這個。

  “丁爺,他走了。”站在他身旁的賈悅低聲提醒道,“要不要……”

  丁進側臉遞了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多話,而此時蘇正已走出了會議室的大門。

  “丁某不才,願為卜術界的繁榮穩定鞠躬盡瘁。”丁進得意地舉起手中的古錢,“如果各位沒有異議的話,今日起丁某將代替鬼算蘇正,管理卜監會一應事務。”

  會議室內響起了一些掌聲,當然,也有一些低聲的忿忿,但眼前的事已成定局,即便再不樂意,也隻能承認丁進此刻的新身份。

  規矩就是用來遵守的,哪怕有時會很不合理。

  “熒惑大亮,三凶突現……”步出樓外的蘇正仰望星空歎道,“但願我的抉擇不會錯誤。”

  ※※※

  很多人不喜歡壓力,因為這東西往往會讓人很累,更是會影響做事的情緒。

  “現在就公開下手?我覺得還是操之過急了。”樸正煥明顯感到了壓力,不由反駁著,“他們對我已完全沒有戒心了,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出奇製勝。”

  電話是韓國八極宗本部打來的,樸正煥一看到那串加密了的號碼,心裏頓時咯噔了一下。非必要的情況下,本部是不會通過這個號碼和他聯係的。

  “車先生等不急了,況且他在你們比試的外盤賭注上也受了些損失。”電話那頭一個陰冷的聲音道,“你必須盡快淘汰組內的對手,直接於天卜對決。”

  聽到“車先生”這個稱呼,樸正煥頓時軟了半截,那是資助八極宗的金融巨鱷,在韓國也是個手眼通天的角色。樸正煥師徒此次來中國參加大衍論卜,除了要在中國卜術界揚名立萬之外,還背負著這位車先生交待的任務。

  “天卜的狀態很差,但我也受到了不明來曆的偷襲,為了隱藏實力,我故意放棄了第一場的積分。”樸正煥依舊遲疑著,“車先生既然想控製國際金融局勢,那就需要有一定的耐心,這畢竟不是件簡單的事情。”

  “事關八極宗的興衰,難道你想替我做決定嗎?”那聲音瞬間高了許多。

  “不敢,八極宗上下完全聽從師兄您指導。”樸正煥噤若寒蟬,“我隻是擔心還有其他人窺覷天卜。”

  “你大可放心,丁進已經接替了蘇正的在卜監會的職務,他會協助你妥善處理一切的。”那聲音緩和了下來,“一旦你殺了天卜,立刻把他的大腦裝進冰匣帶回本部。”

  電話掛斷了,樸正煥的思緒卻活躍了起來,既然要快速淘汰對手,那就得采用些有效的手段。至於可能出現的意外狀況,如果那個丁進太無用的話,他就自己動手解決。

  “我最喜歡中國人的那句老話。”樸正煥活動了下左手的大拇指,“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

  用卜術賺錢,聽起來挺不錯,因為卜術可以預知很多事情,隻要把握時機,賺上一票肯定不是什麽難事。

  方展也不覺得困難,無非就是不能投機、不能違法、不能害人、不能趁火打劫、不能……

  “生命在於運動,資金在於流動。”方展悠哉遊哉地在路邊走著,“要想發財,可不能等著天上掉餡餅。”

  他並不是毫無目的地亂走,方展行進的方向是西方,西方為兌位,五行屬金,宜求財。當然,若隻是隨便走走就可以賺錢得財的話,這世界上的富翁就該填滿太平洋了。

  附近是個繁華的商業區,晚間的街頭一樣熱鬧。隻是,熱鬧往往會分很多種,有尋常的,有不尋常的,就像前邊街角的一處,那就屬於不尋常的。

  對於懶散慣了的方展來說,湊熱鬧瞧新鮮向來是件挺無聊的事情,可他現在卻恰恰得關心一下這種不尋常的熱鬧。

  街角圍著一群人,指指點點地紛紛議論著,有幾位還感慨地歎著氣。

  被圍著的是個花白頭發的老太太,穿著身烏黑的對襟棉襖,半躺半靠地倚在牆腳邊,正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地在哪兒數落著什麽。她身邊丟著些奇怪的物件,有四方的小木板,有竹製的小簍子,有木製的拖鞋,還有幾個粗瓷的瓶瓶罐罐和一個偌大的布包。更離譜的是,地上還倒翻了一片米,白花花地讓人看著紮眼。

  “這老太太怎麽了?”

  “不知道,可能是丟了錢,也可能是孩子不孝,自己跑出來的。”

  “難說,你聽她哭的那詞兒,什麽不該問天,不該犯忌,沒準是個瘋子。”

  指點評論的人越來越多,卻沒一個肯上去幫忙的,生怕惹上什麽不必要的麻煩。也是,誰知道這是怎麽回事,萬一那老太太是個騙子,你好心上前一扶,立馬被她倒打一耙,賴上點醫藥費啥的,那不是給自己找不自在嗎?

  方展瞅了那老太太兩眼,視線轉而落向地上那片白米,略頓了頓,立刻擠開人群走上前去。

  “哎,真有管閑事的。”

  “是那老太太的兒子吧?”

  “沒事找事,等著被黑吧。”

  幸災樂禍的話語中,方展麻利地收拾著地上的物件,全數收入大布包裏,對地上的那片白米卻小心地不去觸碰。

  收拾完,他背上布包,順手扶起了那個還在胡亂哭喊的老太太,但他扶人的手法很特別,左手捏住老太太的脈門,右手托在了她的後頸上。圍觀的人群見已沒啥熱鬧可看,頓時散開了,方展扶著那老太太大步往一旁的小街走去。

  說也奇怪,方展那麽一扶,老太太的哭喊勁居然小了許多,隨著方展走出幾步後,竟完全沒了聲。沒聲是沒聲了,可老太太卻不走了,停下腳看看四周,隨即盯著方展,臉上說不出的狐疑。

  “小子,你是誰?!”老太太滿是敵意道,“又是怎麽把我弄到這兒來的?!”

  老太太一前一後判若兩人,好像剛才在地上哭鬧的那個根本就不是她,而且那話裏的意思,顯然是認為方展要對她不利。

  方展沒解釋,也不說話,從布包裏掏出小竹簍,大口衝下用力拍了拍,幾粒夾在竹條縫隙裏的米粒落在了地上。

  老太太似乎很在意那些米粒,一見落地趕緊蹲下身去撿,可手指剛觸到米粒,身體立刻抖了一下。

  “這米粒應該不是你自己的。”方展樂嗬嗬地把大布包遞了過去,“這次大衍論卜魚龍混雜,你老人家多多小心。”

  老太太狠狠地拈了拈那幾顆米粒,似乎想明白了些什麽,轉而衝方展感激地點點頭,伸手去接那布包。

  “小夥子,大恩不言謝。”老太太一付江湖口氣,“請教下大名,他日我錢婆子理當回報。”

  “尊老愛幼,這是平常的事兒,你老就別掛心了。”方展撓撓頭,“我叫方展,你老是……”

  他這一報名字,錢婆子一臉愕然:“方展……你就是那個天卜?”

  “嗬嗬,我是方展,至於天卜那隻是別人叫的。”方展點點頭,他倒不是謙虛,其實對天卜這個稱呼,他一直覺得很別扭,而且迄今為止,這個名號給他所帶來的隻有麻煩。

  “大名鼎鼎的天卜原來是這麽年輕的一個後生。”錢婆子感慨道,“看來我是真的老了,不然也不會栽得那麽慘。”

  通常來說,老太太的話匣子一打開,肯定是絮絮叨叨沒個完,方展這會兒還在比試過程中,這要聽起來隻會是浪費寶貴時間。

  可他卻聽著,而且相當之耐心,難道他幫這錢婆子就是為了要聽她的絮叨?

  和方展同樣,錢婆子也是大衍論卜的參賽者,被分在晉級賽的戊卯組。對她來說,這一組裏的對手並不算太強,前兩輪比試中她輕鬆地淘汰了兩個對手,但第三輪比試她卻沒能繼續下去。

  問題就出在錢婆子最擅長的卜術上——問覡。

  說起問覡,民間還有個別稱叫“問米”,操持這行的都是上了年紀的女人,被人叫作“問米婆”,一般見著的手法就是在桌上撒上把白米,然後問米婆會拍打那些白米,嘴裏還得念叨些神神道道的話。據說這麽著可以和死去的親人對話,所以一些相信這東西的人都會找問米婆,向所謂“陰間”的親人問點未了的事情。

  其實那些問米婆多半都是混吃蒙喝的騙子,問覡實際是卜術,屬於神卜者的一種手法。問覡用的是一塊七寸見方的木板,上麵撒的是問覡者自己種出的米,就連裝米的竹簍子也是問覡者親手編製的。

  這當中有個講究,那木板是桃木的,因為桃木能幫助問覡者聚集“量”,提高占卜的準確度;而種米的時候,問覡者會在每個生長階段為稻穀輸入自身的一些“量”,這樣得到的白米也就成了一種特別的占卜用具;至於用來編竹簍子的是紫竹,通過特別的編製後它能對裝在裏麵的白米形成某種保護作用,一則保證白米上帶有的“量”不會輕易散失,二則也能防止白米被外來的“量”所幹擾。

  錢婆子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正是這些白米,險些讓她成了流落街頭的瘋婆子。

  她記得意識混亂前的那一刻,自己正要用問覡的手法來與對手決一高下,但當她的手掌在白米上拍打幾下之後,大腦中的一切便成了空白。

  “這白米上附著的東西你老見過沒?”方展盯著地上的幾顆白米道,在他的眼中,那米粒上隱隱閃動著一層亮藍色的光芒。

  “見過,置人瘋癲乃至瘋狂的東西——‘狂量’。”錢婆子肯定道,“所幸下手的人沒再加上幾成,否則老婆子我此刻已是條瘋狗了。”

  “你老運氣好,至少比我之前那個朋友的運氣好。”方展緩緩說著,眼中閃過一絲殺機。

  薑是老的辣,錢婆子在卜術界也闖蕩了那麽多年,一見方展那樣心裏頓時知道了個八九不離十。

  “慣用這手法的人,老婆子倒是知道。”錢婆子看了看四周,伸手在衣襟劃了兩個字。

  她的動作很小,方展卻看得很分明,錢婆子寫的是個名字,一個星宿的名字。

  “火星”。


  第七章 人命就是財路

  天上的星星有很多,不管你看不看得見,它一直就在那裏掛著,或者發光,或者消亡。

  從上古時期起,古人就對天上的星星有所研究了,稱之為“星宿”。每個星宿都有自己的名字和不同的含義。當然,古人也把這些星宿與人們的命運結合起來,發展了像紫微鬥數、七政四餘等星命術。

  凡事有好就有壞,這些星宿裏有吉星自然也有凶星,像錢婆子在衣襟上劃出的那個就是凶星。隻不過,她所指的並不是星宿,而是一個人,一個以星宿為綽號的人。

  方展笑了笑,示意錢婆子明說,他並不怕暗藏在周圍的執行監察會走漏些什麽,因為那些人此刻雖然可以看到他們,但對於兩人的談話,則完全無法獲知。

  不必說,這肯定是方展暗中動的手腳。

  作為一門神奇的術法,卜術不可避免地會與權力、金錢掛鉤,隻要和這兩樣東西牽扯上了關係,自然就會多出很多陰晦齷齪的東西來。

  在卜術界眾多卜術高手中,有這麽一批人,他們依靠自己精湛的卜術和高超的技藝,不擇手段地去尋求金錢財富,甚至強行改變卜算預知的結果。

  比起殺人越貨這樣令人發指的事來,他們的所作所為猶為過之。

  當然,卜術界是不會任由他們妄為的,為此,幾屆卜監會一直對這批人通緝追捕。但這些人中也有絕頂的高手,即便窮盡卜監會所有的力量,所能做到的也隻是令他們不能肆意猖獗,而無法全數剿滅。

  時至今日,這群人依舊存在,其中最為神秘凶狠的當屬火星、陀羅和鈴星三人。

  霍興,男,三十九歲,綽號“火星”。

  按星宿上來說,火星為南鬥輔星,雙殺神之一,五行屬火,主兵禍饑亂,性陰沉狠毒,剛強出眾。這些完全符合霍興的特征,霍興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看著人痛苦地死去,據說那樣能給他帶來快感。

  庹洛,男,三十七歲,綽號“陀羅”。

  陀羅為北鬥輔星,又名“馬掃煞”,五行屬金,大忌之星,主事生波折,功敗垂成,性殘忍多疑,心性不正,橫成橫敗,飄蕩不定。據說在庹洛手下僥幸逃生的人都有個怪病,那就是見著狐狸便發狂,哪怕是電視上或圖畫上的。有人猜測,庹洛的長相一定很像狐狸。

  淩滎,女,年齡不詳,綽號“鈴星”。

  鈴星為南鬥輔星,是雙殺神的另一殺,五行屬火,主橫死凶災,性格沉吟多變,喜威嚇,爭強好勝。別看是個女的,三人中就屬她最神秘,平時都是霍興和庹洛出手辦事,而她卻始終躲在幕後。

  值得一提的是,霍興的諸多手法中,最為顯著的便是“亂卜”。這麽看來,從雷在天、方展當初受到的“狂量”、“煞量”,到錢婆子問覡白米上的手腳,無一不是出自霍興的傑作。


  而庹洛的手法倒是和雷在天有些類似,專靠鳥獸魚蟲來施展手腳,沒準當初攻擊馬思行的那群老鼠就是庹洛安排過去的。

  按說這三個再怎麽凶也是過街老鼠,平常暗地裏做些勾當也多少得顧及下卜監會的監視,但現在居然會出現在大衍論卜中,幹擾破壞比試的正常進行。

  “如果沒有足夠的後台撐著,他們不可能這麽囂張。”方展眼中的殺機換作了思慮,“現在把這事抖出去簡單,可後麵那條大魚就會跑了。”

  錢婆子點點頭,同樣讚成方展的說法,對付這三個還好說,但如果不挖出後麵的主使者,這亂子還是會繼續鬧下去,說不定整個卜術界都會被翻個個兒。

  “那輪比試我是鐵定出局了,老婆子認栽,這就回老家種地去。”錢婆子歎了一聲,對著方展一抱拳,“天卜,今天這場恩情記下了,改天有用得著的地方隻管知會一聲。”

  方展客氣地笑笑,看了眼手機,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半時辰,對他來說,餘下的時間也是足夠的了。

  剛要走開,錢婆子突然又叫住了方展,好像又想起了什麽。

  “人老記性差,那三個其實原本不是三個……”錢婆子回憶道。

  擎羊,北鬥輔星,又名“夭壽煞”,為刑星,五行屬金,主血光之災,性冷暴戾,孤單則喜,不屈不撓,機謀好勇,喜正麵對峙,有“明槍煞星”之稱。

  “這個擎羊的身份一直是個謎,聽說六年前被兩大家族圍殺。”錢婆子搖搖頭,“那一戰打得慘烈,最後竟是同歸於盡,連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擎羊……”方展心裏咯噔一下,這綽號讓他想起一個人。

  “不過也有人說,擎羊沒死,而是被高手救走了。”錢婆子關切道,“不管是真是假,你也多防著點,要是那四個聚齊了,麻煩可是不小。”

  目送著錢婆子的背影消失在街口,方展心裏暗暗翻騰著。

  “如果真是這樣,六年前我為什麽會救他?”

  ※※※

  有人說“算盤打得好,生意做得精。”這話倒也不是全然合理,蕭三才不會做生意,但這世上能比他算盤打得好的隻怕比袁世凱的頭發都要少。

  從茶樓出來,蕭三才拎著個包就開始滿街的晃悠。和方展不一樣,他對街邊的那些個熱鬧並不關心,而是有事沒事地隨處看看,好像對周圍的一切都很滿意。

  “財者貝才也,貝自水中出,有才者得之。”蕭三才邊走邊哼哼,他肯定是個有才的人,現在所要做的就是到“水”裏去摸“貝”。

  可這“水”在哪兒,“貝”又代表著什麽財呢?

  這問題蕭三才不擔心,他這麽晃悠就是在找“水”,隻要找到了“水”那“貝”自然就好摸了。

  四方北為坎,為水,北邊走了半天,沒什麽上眼的。五色黑為水,附近雖說滿大街五顏六色,還就是缺了個黑色,也對,誰會沒事用個晦氣色?數字九、十為水……還是省省勁,燈箱、門牌、廣告、車輛,九跟十到處都是,光是數一遍,估計都得一天的功夫。

  就這麽晃悠了一個時辰,蕭三才還是沒找到任何可以用的“水”,他也不著急,一邊走一邊摸出個懷表,嘀嘀咕咕地在琢磨時間,這時候已經是晚間九點的光景了。

  “亥時,地支亥為水。”蕭三才扶了扶眼鏡,“休息足了,開工!”

  晃悠了這麽半天竟然是在休息,難道他已經胸有成竹了?

  嘩啦,蕭三才從包裏拎出把算盤,和之前用的那個不同,這算盤黃澄澄的,看色聽音多半是黃銅打造的。他捋了下算盤珠子,往街邊暗角這麽一靠,劈裏啪啦地打了起來。

  “河圖洛書成九宮,劃地東南西北中,九星八神輪當值,配與八門得吉凶。”他一邊打一邊嘀咕,聽著跟唱曲似的韻味十足。

  隨著指頭撥弄速度的加快,蕭三才嘴裏的語速已到了無法分辨的地步,那算盤珠子發出密集的叮叮聲。

  “用神玄武伏淺坑,直入生門財運亨。”蕭三才手上一下停了,嘴裏吐出最後的兩句話。

  九宮、九星、八神、八門,從蕭三才念的詞來看,他現在用的應該是奇門遁甲。同為源自河圖洛書,鐵板神數和奇門遁甲都是精妙絕倫的術數,但要完美地將兩種術數結合在一起,這就不是輕易能做到的了。

  奇門遁甲將八門歸與八個方位,生門正對著東北方,有生財之意;玄武水相,有暗中獲取之意。這等於是說,隻要蕭三才往東北方走,就能找到“水”,還能通過比較隱蔽的手法獲取錢財。

  結果是相當明顯了,可蕭三才卻沒有立刻動身向東北方走去,似乎有些遲疑。

  “東北為艮,為土,克水,求財阻隔,交易不利。”端著算盤,他又撥了幾下,“用神玄武當防小人,九星當值為天衝,有塞翁失馬之意。”

  蕭三才的確是遲疑了,從推算來看,要求財的確得向東北方去,而且要注意低窪處和形似玄武的標誌提示。但這當中又有一層隱含的不祥,一則艮土克水有不順,二則奇門九星中的天衝星正對生門,雖然沒什麽大礙,但也有不順的意思。照這麽來看,往東北方求財似乎會有人暗中阻撓。

  啪,一個渾身破破爛爛的乞丐倒在了蕭三才麵前,手裏的搪瓷碗飛了出去,丁鈴當啷的硬幣灑了他一身。書呆子多是好心人,蕭三才扶起那乞丐,又幫著撿起硬幣,隨手拿出些錢鈔塞進碗裏,遞給了乞丐。

  “好人啊,好人啊,謝謝大哥~”乞丐不住感謝著,頭上的破帽一個勁往下落,差點連眼睛都蓋掉了。

  那嗓音沙啞得可以,聽著讓人不太自在,蕭三才沒怎麽嫌棄,衝他揮揮手,自己轉身往東北方走去。

  “可惜,好人未必好命。”乞丐看著蕭三才遠去的背影,冷冷笑著,身子一晃沒入街旁的陰影。

  一枚硬幣正靜靜地躺在蕭三才的口袋裏,不住閃動著奇異的藍光。

  ※※※

  此刻,老爺子和戰如風也在街上閑逛著,不過他們走的都是製高點,一會兒是商廈,一會兒是酒店,這會兒又上了人行天橋。

  嗤,嗤,老爺子嘴上的煙頭爆了兩下火星,戰如風眼光一閃,伸手就想去腰間摸什麽。

  “用不著拿金算盤。”老爺子抬頭看了看天,“三才那娃兒有麻煩了。”

  “爹,您怎麽……”戰如風有些愕然,他知道父親的卜術高深莫測,可彈指間就能卜出蕭三才有事,似乎過於神奇了點,這其中一定有什麽竅門。

  “這煙葉是三才親手炮製了孝敬我的。”老爺子指了指天空,“天時之應,熒惑之兆。”

  老爺子說的熒惑就是火星,那是古人給起的名,現在看去火星的光芒正閃爍不定,似乎十分地活躍。

  戰如風頓時明白了,蕭三才名字裏的三才是指天地人,熒惑懸於天,五行屬金,頻頻閃動則為天顯凶相;煙葉長於地,五行屬木,突爆火星則為地顯凶相;熒惑與煙葉五行為金克木,暗含搏殺之相,人立天地之間,也呈凶相。

  這些歸納起來就是很明白的四個字——“三才凶相”。

  “看來他們這趟生意做得還挺大。”老爺子咬著煙嘴道,“不但盯著方展,還要幫著高、麗、棒、子。”

  “爹,不如我去幫下三才。”戰如風有些擔心,畢竟蕭三才是他一手指點出來的。

  “如風,你忘了大局為重嗎?!”老爺子橫了戰如風一眼,“除了那三隻狼,還有一隻豹,躲在暗處的豹子比什麽都可怕。”

  的確,當時老爺子出手幫方展,完全隱去了自己身上的信息,再加上戰如風在一旁望風幹擾,所以那三個煞星和附近的執行監察才沒發現。可如果插手蕭三才的事情,情況就完全不同了,一旦動起手來,很難完全掩蓋自己的信息。要是被人認出走漏了消息,那可是要壞事情的。

  因為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任務,比保護方展,維護大衍論卜還要重要的任務。

  “三才那娃兒雖有凶相,但無大礙。”老爺子盯著天空道。

  夜空中,那顆妖冶的熒惑漸漸平息了下來。

  ※※※

  往東北方走出不多遠,一座現代派的建築出現在麵前,那是新建的國際商廈,裝修豪華氣派,門口超大的環形廣場上好像正在辦什麽活動。

  “回報社會,百萬酬賓,驚喜大獎等你來拿!”廣場上搭著個小台,一名裝束時髦的男子正在台上吐沫橫飛著,“兩元,隻要兩元和少許的運氣,你就可能成為它的主人!”

  他的身邊停著輛嶄新的黑色帕薩特,光亮的車身在燈光下格外引人注目,看來這是個抽獎活動,大獎就是這輛車。

  底下有不少動心的,紛紛拿了錢去買刮獎卡,有刮著小獎樂不可支的,也有什麽都沒刮到滿是遺憾的,不過再怎麽也沒人中到超過十元的獎,更別提那輛帕薩特了。

  “車身如龜如玄武,色黑為水。”蕭三才站在邊上嘀咕著,“廣場下陷,為低窪之地。”

  一切正如他之前所卜算的那樣,各種特征都一一對應上了。

  “請問,這車能兌換現金嗎?”蕭三才衝著台上那男人問了聲。

  “中獎了就開走,還換什麽現金?!”男人白了他一眼,繼續吆喝道,“最後時間,最後機會,還有十分鍾,一切都將結束!”

  車子不能兌換現金,那就不要車子,蕭三才要的是現金,能夠勝出本輪比試的現金。

  台邊就是售卡處,六個方盒子裏整齊地放著一厚疊卡片,蕭三才遠遠地看了眼,從包裏又掏出了算盤,埋頭就是一頓猛算。但這次他並沒有念叨什麽,隻是不斷地撥打著算盤珠子,那樣子完全是進入了癡迷狀態。

  “三七、三三九、四四二、五七七、六三八……”蕭三才停了下來,嘴裏重複著五個奇怪的數字,走到售卡處,掏出了那張十元的紙鈔。

  售卡小姐接過錢,剛要示意他自己選擇,卻見蕭三才十指如飛地在卡片中翻檢起來,那速度比銀行職員點鈔票還要快。

  第三盒的第七、第三十九;第四盒的第四十二張;第五盒的第七十七張,第六盒的第三十八張。售卡小姐隻顧著驚訝,忘了阻止他亂翻的行為,其實她也來不及阻止,因為揀出這五張刮獎卡,蕭三才隻用了半分鍾不到的時間。

  台上那男子正巧看見,撇了撇嘴,心說這書呆子想錢想瘋了吧,沒見過這麽買刮獎卡的。

  卡一到手,蕭三才立刻用指甲刮開了塗層,也不細看,直接遞給售卡小姐:“兌獎,拿錢。”

  那小姐盯著五張卡中獎區上的字樣,傻了似的半天沒緩過勁來。台上的男子見狀連忙走了過來,心裏琢磨著這書呆子不會是真的走了狗屎運,中了那輛車吧?

  車是沒中,可五張刮獎卡張張都是中了現金大獎,兩萬、一萬、五千、五千、三千……那男人看著都快抓狂了。要知道他們設立的現金獎總共也就五萬元,連賣了三天才有幾個人領走了七千元,沒想到那剩下的四萬三千元竟然在最後十分鍾內被蕭三才一人中了。

  十元錢,五張卡,張張有獎,這人不是神仙就是祖墳冒青煙了。

  蕭三才可不管他們吃驚不吃驚,結算完獎金,塞進包裏,掉頭就走。就在他離開廣場的同時,樸正煥的身影出現在了商廈旁。

  ※※※

  某賓館豪華套間裏,丁進正晃動著手中的酒杯,透過巨大的落地窗觀看著天空中的星鬥。

  “丁爺,收到丁醜組執行監察匯報。”賈悅從會客廳快步走了進來,“蕭三才在刮獎活動中得到了四萬三千元的獎金。”

  “唔。”丁進好不意外地哼了聲,眼睛瞟著窗外,繼續晃動手中的酒杯。

  賈悅眼珠轉了轉,繼續道:“在執行監察匯報的時候,霍興也來了消息。”

  酒杯不動了,丁進慢慢轉過身,臉上帶著笑意:“說說他的消息。”

  “霍興在蕭三才身上動了手腳,不過……”賈悅頓了頓,“他沒有按計劃遏製蕭三才的能力,而是動用了‘凶量’。”

  “嗯,非常好。”丁進滿意地點了點頭,“樸正煥那邊有什麽動靜?”

  “蕭三才離開時,樸正煥尾隨其後。”賈悅如實道,“目前還沒有進一步的消息。”

  丁進沒有再問什麽,左手大拇指飛快地在四指間點算著,眼中閃過一絲興奮。

  “又是一筆進賬。”他自語似地嘀咕了一句,隨即端起酒杯呡了一口。

  計劃有變,看來那個樸正煥是凶多吉少了,賈悅心領神會地笑了笑,但他還有一點不太明白。

  “丁爺,我們收了韓國人的錢,本來是一直給八極宗開綠燈的。”賈悅試探地問道,“現在讓樸正煥死在蕭三才的手裏,萬一韓國人追究起來……”

  “如果他們能比日本人出價高,死的就會是福山雅史。”丁進滿不在乎道,“可惜這幫高、麗、棒、子吝嗇慣了,如果他們要追究,就說是天卜動的手腳。”

  “丁爺的意思是,樸正煥一死,我們立刻判蕭三才因惡意競爭出局。”賈悅眼睛一亮,“剩下福山和天卜兩人,一切就好做手腳了。”

  “韓國人肯定不會放過天卜,三煞星也會伺機下手。”丁進眯著眼道,“天卜是必然會敗的,到時……”

  他沒繼續說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得意的笑聲。

  丁進當然得意,韓國人、日本人、外圍賭局傭金,這些天文數字的資金將會全數落入他的腰包。有了這筆資金作為支撐,他在卜術界的地位還怕會動搖嗎?

  ※※※

  被人算計還蒙在鼓裏,這通常是冤大頭遇到的事情,樸正煥也遇到了這樣的事,但他隻是冤而已。

  因為他的大頭早就不見了。

  從國際商廈尾隨到僻靜小巷,樸正煥一直在伺機尋找下手的機會。浸淫了幾十年的跆拳道加上體內的特殊儀器,這些都給樸正煥帶來了無限的信心。更何況,蕭三才隻是一個看著手無縛雞之力的書呆子而已。

  但樸正煥做夢都沒有想到,像蕭三才這樣的書呆子竟然會彪悍凶猛到如此的地步。

  當蕭三才走進小巷的時候,樸正煥從暗處現身,蓄勢待發的右拳瞄準了蕭三才的後腦,他左手的開關也早已打開,一股股足以幹擾人類判斷能力的“量”悄悄包圍著蕭三才。這手法他已不是第一次用了,初賽時他便是如此幹掉了那幾個與他競爭的對手,並在丁進的“照顧”下,順利成為完勝者。

  砰,他的右拳結結實實地砸中了目標,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刺骨的疼痛。

  “嘿嘿。”蕭三才詭異地笑了起來,“你倒是再打啊?”

  拳頭砸中的是一個銅製的算盤,蕭三才依舊是背對著樸正煥,他的右手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反背到身後,手裏正拿著那個算盤。

  不可能!他怎麽會不受幹擾?!樸正煥暗暗吃驚,但他畢竟也是經過大場麵的人,驚訝隻是停留在心中,手上的動作卻絲毫沒有慢。

  出拳,飛腿,橫蹴,下劈,回旋踢,簡潔有力毫不花哨的動作一氣嗬成,既便是一流的跆拳道大師也不過如此。

  但蕭三才還是站在那裏,連一點皮毛都沒傷到,那些攻擊依舊打在了銅算盤上。更讓樸正煥心寒的是,在他的攻擊下,蕭三才一直保持背對著他的姿勢,絲毫沒有變過。

  “嘿嘿……”蕭三才終於轉過了身子,但在樸正煥的眼裏,蕭三才隻是由背麵變成了正麵,他甚至還看到了蕭三才因高速運動而在空氣中留下的殘影。

  這太離譜了!樸正煥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現在絕不是驚恐的時候,因為蕭三才轉身的同時,樸正煥還看到了一樣東西。

  是那個銅算盤,幾乎是憑空出現在他的頭側,完全沒有帶起一絲風聲。

  隻有高速、大力的情況下才會產生這樣的狀況,樸正煥如果不躲開,那他的腦袋就一定會變成個爛西瓜。

  偏偏就在這個關鍵的時刻,樸正煥身上的儀器突然自行啟動了,隻不過零點幾秒的時間便超出了最大負荷。樸正煥立刻感到了一種最熟悉的反應——手腳麻木,但與往日不同的是,這種麻木令得他完全無法動彈。

  麻木,樸正煥也許不曾想到,這是他此生最後的感覺了。隻是那麽一下,銅算盤便搗爛了他用來感覺和思維的大腦。

  “打啊?你倒是再打啊?!”銅算盤繼續揮動著,蕭三才每打一下便吐出一個字,“你-為-什-麽-不-打-了?”

  一陣陣令人作嘔的碎裂聲在小巷中響起……


  第八章 路邊撿隻招財貓

  晚上是用來睡覺的,這是人所周知的常識,也是一種自然規律。

  不過,現在的人已經習慣了突破常識,違反自然規律,並把這叫作“勇於挑戰,敢於創新”。

  方展不是個喜歡違反自然規律的人,至於創新和挑戰,如果非必要的話還是能免則免的好。

  可今晚不管樂意不樂意,這些他都得麵對。

  此刻的時辰是子時,路上的行人已經不剩幾個了,方展依舊在大街上慢慢晃悠著,時不時地打上兩個哈欠。

  他倒不是不想睡,如果現在給他一個枕頭,三秒鍾內他就能睡得不省人事。他也不是沒地方去睡,回家、去賓館,隨便怎樣都能解決問題。

  “是不是前麵腦子犯渾的結果?”方展自己嘀咕著,“還是說這卦象有問題?”

  和錢婆子分開後,方展找了家拉麵館,舒舒服服地吃了一頓,就在他正在大口喝湯的時候,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在他隔壁桌,坐著兩個男人,一邊吃麵,一邊在那裏閑聊,方展注意到的正是他們閑聊的內容。

  “今天我見著你們部門新來的經理了。”穿黑色西服的那個男人說道。

  “又不是見著大明星,你用得著這麽興奮嗎?”穿紫色夾克的男人翻翻眼,往碗裏舀了兩勺辣子。

  “他那人看著挺和氣,比我們頭好多了。”黑西服繼續道,“我在想,要是你們哪兒好混,我就申請換部門。”

  紫夾克撇撇嘴:“天下烏鴉一般黑,我們那個新來的頭也不是什麽好料。”

  “這話怎麽說的?”黑西服有點莫名,“他才來兩天你就能看出來?”

  “吃飯喜歡一個人坐,上班提前半小時到,和我們溝通喜歡用書麵報告。”紫夾克扳著指頭道,“按這來看,他比你們頭還要難伺候。”

  “得了吧,你又不是看相的。”黑西服滿臉不信。

  “用不著會那個,看習慣不就能分析了嗎?”紫夾克搖搖頭,“你看,他吃飯……”

  後麵的,方展沒繼續聽,而是叫來了夥計,直接付帳走人。

  “遇人成卦,當以人事之應論。”方展暗自笑著,“看來幫人總是有好處的。”

  和天時、氣候、物件一樣,在推卦演算中,人也是一個重要的元素,而那兩人的對話剛好提醒了方展,讓他想起了之前的一個人。

  錢婆子,那個被方展救下的問米婆,在她的身上正預示著一個有趣的卦象。

  方展當時正往西走,而後遇到了錢婆子,西方為兌,錢婆子是老年婦女,為坤,這正組成了一個卦象“澤地萃”。往西方走是為求財,為事之根本,所以兌是體卦;遇見錢婆子是事情的發展,因此坤為用卦。

  如果簡單地從表麵看,坤為土,兌為金,土生金也就是用生體,算是個不錯的征兆。但事實上其中還存在變數,錢婆子是被霍興下了手腳,霍興綽號“火星”,應了離卦,離為三,再加上她向方展提到了那三個煞星,暗含了三爻動。“澤地萃”三爻動,變卦“澤山鹹”,艮為山為土,互卦見乾、巽。

  “用為占之即應,互為中間之應,變為事占之終應。”方展思量著,“從卦象上看,錢婆子是引導我的人,名字裏又剛好有個‘錢’字。”

  在卦象裏,互卦是事情的經過,乾代表著老頭,代表圓形物體,代表馬和象;巽是風,是氣,在求財方麵是三倍得利的征兆。

  “照這麽看,接下來要找的就是一個老頭,跟圓形物、馬、象相關的老頭。”方展點點頭,“還是個氣急敗壞的瘋老頭。”

  按理說,他已經知道了下一步的方向和線索,應該不用擔心什麽,可還有個變卦在那裏放著呢。

  變卦是事情的結果,澤山鹹,上兌下艮。兌為口舌,為羊肉,為金刃,為破財;艮是少男、閑人,是虎。

  “費點口舌,花點小錢,割點羊肉。”方展開始撓頭了,“找閑得發慌的年輕人和老虎?!”

  好像這變卦是有點問題,光是費口舌花小錢也倒沒什麽,可這大半夜的去哪裏割羊肉呢?再者說了,城市裏閑得發慌的年輕人滿街都是,但要想找隻老虎可就不太容易了,總不見得往動物園的虎山跑吧?

  方展再次撓撓頭,他發現自己的解卦方式似乎漸漸變了,從出現卜術能力起,自己遇到過兩次這樣的現象。一次是在蘇正的通明嘯法起作用後,另一次則是抽了戰家老爺子的紙煙,但這兩次都有一個共同之處,那就是自己曾出現嗜睡犯困大腦空白的現象。

  也許是神煞的反噬造成的,也許是自己的六門並不穩定,這當中的緣由隻有日後找機會問問蘇正或老爺子了。

  “都以為我這個天卜精通很多卜術。”方展苦笑了一下,“其實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會些什麽。”

  既然有了線索,就按著線索去找,至於那些想不通的問題,也許到時都會迎刃而解,方展拿定主意,繼續向西走去。

  走了約摸半個小時,方展麵前出現了一條交通主幹道,要繼續往西走就必須穿過這條主幹道,可兩頭都是鐵欄擋著,見不著人行橫道。

  看來往西是走不下去了,但並不是什麽壞事,這恰恰說明,剛才卦象顯示的東西就在附近。但路上除了方展就是往來的車輛,根本看不到一個行人。

  “兌為廢井、缺池。”方展盯著路邊嘟囔了一句。

  前麵不遠處正在建造一座大樓,樓前有個剛剛砌好的噴泉,那噴泉池是凹陷在地下的,看著像口大井。

  沒有水的大井,可不就是廢井嗎?緊走幾步,方展來到噴泉池邊,還沒探頭就聽到那裏麵有說話聲,聲音一高一低的,似乎是兩人在爭吵。

  “紅為火,馬走日字格,火、日暗指離卦;黑為水,象走田字格,水、田暗指兌卦。”一個粗粗嗓音道,“我紅馬吃黑象,就是火澤暌。”

  “不對,不對!紅日在天上,天、馬、象都暗合乾;黑為水,象走田字格,倒的確是兌卦。”一個細細的聲音搶白道,“紅馬吃黑象,應該是天澤履才對!”

  大半夜的沒事跑噴泉池裏下棋玩,還拿走棋來演卦,這隻怕是瘋子才會幹的事。

  方展聽著一樂,找對了,象棋是圓形的,棋子裏剛好就是有馬和象的,而且聽聲音裏麵肯定是倆老頭。不過他也有點頭疼,如果是一個瘋老頭還好說,哄哄也就完事了,可那裏頭有兩個,這下倒是要費功夫了。

  看看再說吧,借著路燈的光芒,方展往裏探了探頭,可就是這麽一看,差點把他鼻子給氣歪了。

  噴泉池裏放著個木製棋盤,上麵擺著副殘局,一個老頭在棋盤邊上竄來竄去,一人扮兩人,自己跟自己拌嘴。

  “這老頭瘋得還不是一點點……”方展心裏嘀咕了一句,正想搭腔,眼角卻瞟見那老頭的後頸上有些異樣。

  那是一點隱隱閃動的亮藍色光點,如果不仔細分辨的話根本不會注意到,方展心裏明白了個大概,原地彎下身子,右手猛地一伸,抓小雞似地把老頭從噴泉池裏提了出來。

  “這小子是誰?”老頭瞪著眼細聲道,“看著有點眼熟啊。”

  話剛說完,他的聲音立刻變得粗聲粗氣:“說你老了還不認,這後生來頭大著,他是天……”

  這句話隻說了一半,方展的左手就敲在了他的後頸上,疼得老頭一哆嗦,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就是那麽一敲,老頭後頸上的光點亮了許多,方展眯眼看去,原來是一根奇怪的銀針紮在那裏,露出的針體上透著亮藍色的光芒。

  “借你的棋子用用。”方展衝老頭一樂,伸手從他兜裏掏出兩枚棋子,輕輕夾住,猛一用勁把那枚銀針拔了出來。

  “唉唷……”老頭叫了聲,身子劇烈地抖動了兩下。

  方展看著他抖完,隨即一鬆手,那老頭立刻捂著脖子連蹦帶跳起來,好像疼得有些離譜,折騰了半天才停下來。

  “沒事了吧?”方展點了支煙,衝老頭道。

  那老頭蹲在地上,怔怔地看著方展,一臉疑惑,似乎在回憶著什麽。方展也沒再問他,隻管低頭抽煙,任由老頭自己回憶。

  “下午最後一輪是占卜追蹤,我肚子不舒服,去了廁所。”老頭自言自語地理著思路,“蚊子……對了,我被蚊子叮了一下,然後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說到這兒,老頭臉一繃,正月還沒完,哪裏來的蚊子?方展笑了笑,舉起左手,兩枚棋子間夾著的銀針在燈光下閃動著光芒。

  “‘狂量’?!是霍興那小子……”老頭挺識貨,一眼就認出了銀針上的亮藍色東西,“死小子,居然連師叔也不放過!”

  師叔?方展眉頭一挑,看來這裏頭有點文章。

  “從下午到現在,你老也夠累的了。”方展看看手機,“先找個地方歇著吃點東西,咱們慢慢說。”

  拐過兩條街,有處專做夜市的小弄堂,他倆找了家露天排檔,弄了幾碟小炒,方展還特意給老頭叫了瓶酒。

  半瓶酒下肚,老頭扯開話匣子,道出了其中的淵源。

  老頭姓黃,叫黃易鬆,是個靈卜者,專修靈棋占卜。霍興原本是黃易鬆的師侄,從小天份就很高,可品性一直就不怎麽好,經常惹是生非,好幾次在外頭把人打成重傷。霍興的師父雖然沒少責罰他,但總覺得他是可造之材,所以多多少少也有點手下留情。

  都說嚴師出高徒,這師父一旦不嚴了,徒弟也就毀大了。

  幾年一過,霍興的卜術大有長進,並學會了如何掌控“量”的特性,能靠自身製造出不同特性的“量”。本事大了,他那惡劣勁也跟著大了,二十歲那年,和師兄吵嘴,一怒之下竟把那師兄砍成了兩半。

  一看出了人命,霍興知道待不下去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聞訊趕來的幾個師兄弟全都砍了。到最後他殺紅了眼,衝進臥房,把臥病在床的師父也給殺了,卷上一票值錢的東西,從此不知所蹤。

  出了這種敗類,黃易鬆哪有放過霍興的道理,他幾次三番尋找霍興的下落,想把這個家夥抓回來懲辦。但霍興也不是省油的燈,出逃之後他很快就和卜術界的一群敗類混在了一起,拉幫結夥彼此照應。再加上霍興憑著自己過人的天份和一股子狠勁,在短短幾年內把卜術練得突飛猛進,這麽一來,黃易鬆倒不好對付他了。

  “像他這樣的天份,要是走在正道上,一定會有所建樹,可偏偏就……”黃易鬆歎了口氣,恨恨地一拍桌子。

  排檔的桌子是簡易折疊桌,用久了本來就不怎麽牢靠,被黃易鬆這麽一拍,剛好撞上了巧勁,一下就歪了,桌麵上的杯子碟子稀裏嘩啦地滾到了地上。

  兩人一愣,趕緊去撿,碟子是撿回來了,可那杯子卻骨碌碌地滾出了老遠。方展搖搖頭,這老頭感慨也就罷了,還學人拍什麽桌子,他一邊想著一邊走過去,彎腰撿起了杯子。

  可就在起身的當口,旁邊傳來一陣奇怪的貓叫聲。

  方展一抬頭,剛好瞅見兩個十七八的年輕人,正醉醺醺地堵在牆角,其中一個手裏拿著根帆布皮帶,皮帶的一頭拴著隻黑白花紋的小貓。

  拿皮帶的那個把小貓拎得後腳著地,另一個則用打火機去燒那小貓肚子上的毛,小貓痛得一個勁怪叫,他倆倒是樂不可支。

  不用問,兩人顯然是喝多了沒事幹,拿那小貓惡作劇。方展看著眼睛一亮,貓?貓不就是小虎嗎?

  “哎,這貓是你們的嗎?”方展上前打了個招呼。

  “管你他……他……媽屁事。”拿皮帶的那個罵了句,“天上掉的,地……地上撿的。”

  聽這口氣喝得還挺高,旁邊那個拿打火機也幫腔道:“怎麽著,兄弟是想英雄救貓?”

  “我隻是想要這隻貓。”方展倒也沒生氣,“如果不是你們的,那我就直接抱走了。”

  啪,一隻打火機甩在了方展的臉上。

  原本拿著打火機的年輕人狂笑了起來:“要貓?老子還沒玩夠。”

  “幹……幹嘛不……給他。”拿皮帶的那個突然輪起胳膊,“他要就……給……他。”

  皮帶一掄,那小貓就跟流星錘似地飛了起來,直奔方展的腦袋砸了過去。

  可方展卻不見了,兩人眼前一花,拿皮帶的那個覺得手上突然一輕,皮帶上拴著的那隻小貓也不見了。正在納悶的功夫,方展又出現了,而且就在剛才消失的位置上站著,手裏正抱著那隻小貓。

  兩人對望了一下,酒醒了一半,心裏琢磨,眼前這個估計不是什麽正常人,惹不起還躲不起?想著連忙腳底抹油,一溜煙沒影了。

  喵,小貓在方展懷裏弱弱地叫了聲,一付有氣無力的樣子。

  “你喜歡貓?”黃易鬆跟了過來,有趣地看著那小貓,“這貓看著是餓壞了。”

  走回桌旁,杯碟早被攤主收拾好了,方展挑了些幹淨的剩菜喂給小貓,那貓隻是聞了聞,卻不肯吃,繼續無力地叫著。

  “這種貓我記得朋友家曾有隻。”黃易鬆仔細端詳了下,“脾氣怪,喜歡吃肉。”

  羊肉、金刃、破小財……方展頓時回過神來:“老板,你這兒還有生肉沒?”

  排檔老板看了看:“喲,今天生意好,就剩點羊肉了。”

  說著拿出一點生羊肉來,隨手掂了掂:“十塊錢,要的話就拿去。”

  “成,麻煩你切成肉泥。”方展笑嘻嘻地從兜裏掏出個紅封袋,“給你錢。”

  還真被黃易鬆說準了,那小貓一見到肉泥,立刻大口小口地吃了起來,沒多會功夫就吃了個精光。吃飽了肉,小貓洗洗臉,蹭著方展的胳膊一個勁撒嬌。

  黃易鬆看著有趣,掏出顆棋子,放在桌上逗小貓玩,那貓一見圓滾滾的東西,立馬來了勁,上去一個虎撲把棋子摁在了腳下。

  啪,棋子被摁得一翻,彈了起來,砸在了小貓頭上,小貓嚇了一跳,連忙躥回方展懷裏,警惕地盯著落在桌上的棋子。

  桌上那枚棋子恰好正麵衝上,上麵的字樣是個黑“兵”。

  “兵為金,黑為陰,陰金為兌;貓作虎撲,虎為艮。”黃易鬆看著一愣,“上兌下艮,得卦‘澤山鹹’,這貓能生財啊!”

  方展笑了笑,今天他是第二次看到“澤山鹹”這個卦了,正是這個卦讓他確定了那隻小貓,如果不能生財,那他最後一輪還比什麽。

  “不過,這卦裏有些蹊蹺。”黃易鬆顯然是個“卦癡”級別的老頭,這麽著就開始要解卦了。

  “兌為少女,為財之根本,艮為少男,為財之事體。”方展接過話頭道,“艮土生兌金,即是生財。不過,澤山鹹是個男追女的卦象,也就是說,有個男孩會花錢買這貓,用來討好女孩。”

  搶話頭可不是方展的習慣,但他卻必須搶,如果現在讓黃易鬆解了卦,那暗中監視方展的執行監察就有理由認為他是在借助外力,名正言順地可以踢他出局了。

  “嗯,這麽說是有理。”黃易鬆好像很來勁,“但我說的不是這個……”

  “你說的蹊蹺應該是指用卦艮有求財不利的含義,尤其是春占不利求財。”方展繼續堵他的話頭,“體卦兌雖然是求財有利,但有口舌之嫌,又是秋占才有利的。”

  “對,就是這個。”黃易鬆聽著過癮了,“天卜有什麽高見?”

  “很簡單,艮卦是那個少男,現在是入春,他要買這隻貓的話就是破財,論求財當然是不利。”方展笑著說道,“兌卦是少女,秋季是最有利得財的,少男送貓給她,自然是得財。不過,這當中還有一層意思,秋金克春木,兌卦的財勢壓過了艮卦。從全卦來看,還是個得財有利的卦,隻是這個財少了點。”

  “高明,高明。”黃易鬆聽得眉飛色舞,一個勁點頭,“那這卦何時能應呢?”

  “何時?”方展摸了摸懷裏的小貓,“馬上就能應。”

  他這話斬釘截鐵,把個黃易鬆說得一愣一愣的。

  “這得請教請教。”黃易鬆沒想明白方展說這話的依據,“從卦象上如何能看出呢?”

  “不用看卦象。”方展笑著指了指路口,“人都已經來了。”

  順著方展手指的方向,黃易鬆看到了一輛紅白相間的MINI COOPER。車子剛熄火,車門一開,下來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模樣挺標致。隻見她嘟著嘴,氣鼓鼓地往車邊一靠,似乎在賭氣。

  車的另一邊下來個年紀相仿的男孩,正氣急敗壞地和她解釋著什麽,這情形一看就知道是小情侶鬧了別扭。

  女孩似乎不太肯接受男孩的解釋,捂著耳朵往前走了兩步,男孩跟上來想去拉她,卻被她一把推開。可就在推開男孩的一刹那,手指刮在了男孩外套的金屬拉鏈上,女孩手上一下就冒出了鮮血。

  “哦?”方展和黃易鬆同時低呼了一聲。

  ※※※

  豪華套房很舒適,尤其是那張大得誇張的床,睡上去整個人都會陷進被褥裏,就像躺在一片鬆軟的白雲裏那麽悠哉。

  丁進卻沒有躺上去,他並不打算睡覺,今晚對他來說,還有比睡覺更重要的事情。

  執行監察的匯報一直都很及時,樸正煥被砸破腦袋的那一刻,丁進就得到了消息,樸正煥的大名立刻從丁醜組的名單上刪除了。和樸正煥一起被刪除的還有蕭三才,丁進特意花了幾分鍾,把預先準備好的出局理由看了兩遍,而後複製到了蕭三才的記錄中。

  與此同時,兩筆可觀的外盤投注全數進了丁進的腰包,他也在作莊,和那些大莊家相比他更為低調,甚至低調到了沒人知道的地步。

  但他將獲得的收益會是所有大莊家都難以相比的。

  現在,丁醜組隻剩下方展和福山雅史了,再過五六個時辰,丁醜組就會隻剩下福山雅史一人。

  “也許用不了那麽久。”丁進得意地看著監視記錄,“他的對手是日本人,那可是一個連魚都等不及煮熟的民族。”


  第九章 男女生財有不同

  在生活中,男女間爭吵是件很稀鬆平常的事,特別是像那對年輕的孩子。

  方展和黃易鬆沒那閑心去勸架,但卻很關注他倆,這倒不是因為他倆合了卦象上的顯示,也不是因為小貓能從他倆身上招財。

  “可惜啊。”黃易鬆歎了一聲,“年紀輕輕的就遇上了這樣的凶兆。”

  “嗯,是凶兆,但也隻是個兆頭而已。”方展摸了摸懷裏的小貓,“通常說來,兆頭隻是個開始。”

  這話說得黃易鬆一愣,明擺在眼前的凶兆卻被方展說得輕描淡寫,難不成這個天卜又看出了什麽自己沒注意的?

  從年齡上來看,那男孩也就十八歲的樣子,為“童”;剛才女孩推了男孩一把,用的是手;“手”與“童”恰好合了一個字“撞”。如果隻是這點倒也不算什麽凶兆,關鍵是之後那女孩的手指被拉鏈刮破,出了血。兩人以車代步,有“撞”的跡象,再應血光之災,由此看來,他倆將會遇上車禍,非死即傷。

  事情已經很明朗了,這一切的發生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但世事總是存在變數的,這個變數也許是那兩個年輕人自己,也許是他們的車子,也許是方展,也許是……

  女孩從手提包裏拿出創可貼,包好傷口,男孩在一旁看著不知所措。他知道,女孩的脾氣一向不小,剛才的口角還沒擺平,現在又把她手指弄傷了,再想讓她消氣,隻怕是難上加難了。

  果然,包好傷口後,女孩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一扭身,直直走進了弄堂口。

  “晴晴,你聽我說……”男孩急了,“我不是故意的,剛才那……”

  說著拉住女孩的胳膊,又不敢太用力,生怕又弄傷了她。

  “放開!”女孩的脾氣依舊很大,甩著手叫了一聲,“跟進來幹嘛?你不是怕髒嗎?”

  弄堂裏都是小吃店和排檔,晚上生意好了,那滿地就都是油膩和垃圾。男孩看著皺了皺眉,顯然是討厭這些東西,可他卻不敢放手,生怕那女孩跑了。

  女孩依舊執拗,甩著手和他吵著,弄堂口排檔上的人都樂嗬嗬地看著,權當是宵夜時間的娛樂節目。

  “我知道你生我氣,不想理我。”男孩有點受不了眾人的關注,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可你必須跟我走!”

  那口氣聽著十分堅定,女孩倒愣了,她這男朋友一向是唯唯諾諾哄著她的,怎麽今天突然轉性了?

  “我憑什麽跟你走?”女孩試探著反問了一句,口氣緩和了不少。

  “就憑你受傷了,得去醫院。”男孩開始忽悠了,“拉鏈是金屬的,你那傷口不經過處理,很容易得破傷風。”

  “破傷風?”女孩狐疑地看了看手指,“胡說,哪有這麽嚴重?”

  “你別忘了,我是學醫科。”男孩趁熱打鐵道,“你對我那麽重要,哪怕是萬分之一的概率也不能忽視。”

  既下了套,又哄了人,他這話說得倒是滴水不漏,女孩似乎有點動搖了。

  “這新一代的教育就是不一樣。”黃易鬆看著一個勁搖頭,“醫學和泡妞本是兩碼事,他倒是能靈活變通學以致用。”

  方展笑笑,繼續關注著這對男女,那女孩顯然是被說動了,跟著男孩往車邊走去。

  窩在方展懷裏打盹的小貓突然站了起來,看著那女孩的雙腿,眼睛瞪得溜圓。原來女孩穿了雙造型可愛的毛絨短靴,靴子兩側各掛著一對裝飾用的絨球,走起路來一甩一甩的,正好引起了小貓的注意。

  喵,小貓躥下方展的膝蓋,幾步蹦到女孩身邊,對著那絨球撲打起來。

  “呀,這小貓真可愛。”女孩低頭看見那貓,似乎十分喜歡。

  “上車吧,別逗貓了。”男孩坐進車內,打開副駕駛座的車門,“挺髒的。”

  一聽這話,女孩又不樂意了,事實上她最受不了的就是男孩那種古怪的潔癖。

  “不管,這小貓太可愛了。”女孩嘟嘴道,“我想抱回去養。”

  “那麽髒……”男孩剛想說下去,一看女孩的臉色不對,馬上改口道,“這是家貓,應該是有主人的。”

  “是我的貓。”方展站在弄堂口衝兩人道,“對不起,請放它回來。”

  說來也是有趣,那小貓聽到他的話聲,立刻喵喵叫了兩下,似乎在印證方展所說的正確性。女孩看了看手裏的小貓,又瞟了眼方展,一臉不舍地放下了它。

  雖然被放開了,可小貓卻並沒有立即跑回方展的身邊,而是在女孩腿邊來回蹭著,隨即又跑開,像是要那女孩陪它玩耍。

  “先生。”女孩實在抵擋不了小貓的誘惑,對方展開了口,“你這貓賣嗎?”

  “你想買?”方展佯裝遲疑,“這貓……”

  男孩從車內探出半邊身子,看了看方展,臉上滿是不屑。

  “這種人肯定會漫天要價。”他精明地衝女孩低聲道,“這貓又不是名貴品種,回頭我給你買隻更好的。”

  “我就是喜歡這隻!”女孩賭氣地瞪了他一眼,“別的我不要。”

  男孩拿她沒轍,隻好從車上下來,掏出兩張百元大鈔,對著方展揚了揚:“兩百,這貓我們要了。”

  “兩百?成,這貓就賣給你了。”方展爽快地一點頭,隨手看了看手機,差半分鍾兩點。

  兩百……兩點……方展眉頭一揚,一個不太妙的巧合。

  “給你錢。”女孩拿過那兩百元,走到方展麵前,遞了過去。

  方展並沒去接,一伸手摟住了女孩的細腰,做出一付要吻她的樣子。女孩嚇了一跳,剛想掙紮,卻聽到方展在耳邊輕輕說了一句:“我在救他。”

  “混蛋!”男孩一見急了,連蹦帶躥地從車裏鑽了出來,衝到他倆身邊,一把拉過女孩,揮拳就要打方展。

  吱嘎,一陣極為刺耳的刹車聲從背後傳來,男孩一愣,拳頭沒能揮出,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隻覺腳下的地麵猛地一震,耳邊響起一片震耳欲聾的撞擊聲。女孩的眼睛驚恐地望著他的身後,身體忽地一軟,靠在了男孩身上。

  “現在沒事了。”方展彈了彈手上的兩張百元大鈔,“貓歸你們,錢歸我。”

  男孩傻了,他那輛停在街邊的MINI COOPR已成了廢品,一輛東風卡車從後麵撞上了它,在猛烈的撞擊擠壓下,幾片銳利的金屬片插在了前排座上。

  如果剛才他沒有及時離開,如果他倆正在車上,那現在成為廢品的就不隻是這輛MINI COOPER了。

  “兩百塊買隻貓,還能撿回兩條命。”黃易鬆搖頭晃腦地出現在方展身邊,“買一送二,你這算讓利促銷?”

  “人命可不是能用錢衡量的。”方展樂嗬嗬地說道,“雖然不少人都喜歡這麽去做。”

  他倆這一問一答,把邊上那對男女唬得一愣一愣的,女孩想起剛才方展的異常舉動,便悄悄地把他說的話告訴了男友。

  “真有這麽玄?”男孩幾乎不敢相信,可眼前的事情卻明明白白地擺在了那裏。

  “你身邊帶了多少錢?”女孩突然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兩萬現金,卡裏還有六七萬。”男孩摸了摸腰上的小包,“怎麽了?”

  “我聽人說,如果死裏逃生的話,一定要給指點自己的高人一筆錢。”女孩悄悄道,“等於是換種方式付出,不然還是要倒黴的。”

  “有那麽嚴重嗎?”男孩顯然不太情願。

  “我們倆的命不值這點錢嗎?!”女孩恨恨道,在她的威逼下,男孩乖乖地交出了錢和卡,女孩又從自己的提包裏翻出些錢和卡,隨手在紙上寫下密碼,伸手遞給了方展。

  “謝謝您救了我們。”女孩誠懇地說道,“請您一定收下,就當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對著一大堆錢跟卡,方展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但他還是收下了,畢竟這筆錢關係到比試結果,而且比試結束後也會捐助到慈善機構去。

  送走那對小情侶,方展和黃易鬆找到附近的自助銀行,按女孩之前留下的密碼一一操作提款。在櫃員機上操作了半天,四張卡總共提出了八萬元,加上之前女孩給的四萬元現金,方展用十元錢賺來了十二萬的收入。

  “卜術的高低也不是能用錢來衡量的。”黃易鬆看著方展手中那些錢道,“丁進不是什麽好貨色,他插手比試規則,你可得多加小心了。”

  “不但是我,整個大衍論卜中的人都得小心。”方展把錢裝進一個黑色塑膠袋,“我得找個地方去歇會兒,明天或許還有什麽新的花樣等著。”

  黃易鬆哈哈一笑,點點頭:“好,咱們就此別過,他日若有什麽需要我的地方,隻管開口。”

  兩人握了握手,在自助銀行前分道揚鑣。

  就在他倆告別的時候,一個穿著風衣的男子正蹲在一處樓台上靜靜地觀察著。

  “和天卜公平競爭,實在是個奢侈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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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福山雅史不是個高調的人,但他往往卻會做出一些與眾不同的事來。比如之前在焦卯二人的測試中,他先是用風水手法幹擾卜術,後是用稀有的白龜甲殼屏蔽幹擾,每一次的手法和技巧都讓人過目難忘。

  不過,和之前那些相比,福山雅史現在做的事情就更與眾不同了。

  不管是出於怎樣的考慮分析,方展、蕭三才、樸正煥走的都是城市西麵和北麵,唯獨隻有福山雅史走的是城市的南麵。

  當執行監察把這個消息匯報給丁進時,他也吃了一驚。

  “南麵?離位屬火,火克金,求財大利。”丁進點著手指道,“但這場比試求的是意外之財,和正南離位代表的財不同啊?”

  他的疑惑完全有道理,從卦理而論,意外之財、橫財多以金、水為主,離火代表的是平常之財,就像燒火需要不斷地添加木柴才可漸漸興旺,這其中的道理是一樣的。

  作為九菊一派的資深代表,福山雅史斷然不會不知道這個簡單的道理,可他怎麽偏偏出了這麽個怪招?

  老謀深算的丁進並沒有停留在疑惑之中,他讓賈悅通知了負責監視的執行監察,不多久,幾幅高精度的數碼照片就傳到了丁進的電腦上。

  丁進看了一遍照片,並沒有發現什麽異常,但他並不死心,又將照片放大到最大精度仔細地再看了一遍。這次,一個小小的細節引起了他的注意。

  畫麵上,福山雅史的風衣口袋裏露出了一個淡綠色的小角,在放大後,丁進分辨出那是一份城市的交通地圖。在那個小角的後麵,隱隱還有一點紅色,帶著反光。

  丁進翻看了一下執行監察反饋的記錄,根據記錄顯示,福山雅史走出茶樓之後,首先去的是一家大型超市,並把手中裝著各種用具的塑料袋放進了寄存箱。

  但他並不是全都放了進去,執行監察曾看到他從袋裏拿出了一樣東西——風水羅庚。

  “日本人不簡單啊。”丁進眯起了眼睛,“狡猾狡猾地。”

  其實福山雅史並沒有走錯,他隻是遵循了另一種方式而已。

  從城市的交通地圖上來看,所有自外地通往這整座城市的交通主幹道都是從北而來,這就像一個住宅的主門戶一樣,正門是衝著北邊開的。

  丁進大約也了解些風水上的知識,福山雅史顯然是用到了風水中的八宅相位。

  以剛才的分析,福山雅史將整座城市看作是一個大宅,正門衝北就是坐南朝北,這在風水上稱之為“離山坎向”是“離宅”。

  在八宅的理論中,宅內的八個方位與生老病死、災禍、財富、男女情感等是息息相關的,並且用一些代表凶吉星宿來命名這些方位。當然,不同朝向的宅子裏,八個方位所代表的意義也就不同。

  離宅中,東北為禍害位、財位,南為伏位、財位。按理說這兩個方位都是財位,但東北有禍害位,為祿存星,乃小凶之星曜;而南方的伏位,為左輔星,乃小吉之星曜。如此一來,選擇就很明顯了,隻有向南邊求財才是最佳方案。

  ※※※

  此刻城市南邊的酒店大堂裏,福山雅史正悠閑地在沙發上喝著咖啡。

  這是一家五星級酒店,擁有各色附屬服務設施,並且是二十四小時服務的。當然,福山雅史選中這家酒店,並不是來享受這些的。

  從地理位置看,這家酒店正處於城市南麵財位的正中,而酒店的名字恰好帶有一個“鑫”字。因此,當福山雅史發現這家酒店時,他連想都沒想就直接進了大堂。但光靠這些還是不夠的,如果隻是坐在那裏喝咖啡的話,就算喝上一天也未必會有錢送上門來。

  福山雅史明白這些,但卻依舊悠然自得,直到那個小小的意外發生。

  大堂頂上布滿了耀眼的頂燈,為了保證視覺效果,酒店總是徹夜開著它們,也許是連續使用的時間過長,有一盞稍大些的頂燈閃了幾下,突然滅了。

  前台服務員一見,立刻打電話通知電工來檢修,就在他們忙做一團的時候,福山雅史笑了。

  “南為離,求財之根本;電閃為震,求財是事體。”他的腦中飛快地閃過一片卦象,“上離下震,得卦‘火雷噬嗑’,震木生離火,用生體,不錯。”

  離為中女,為文人,於婚姻上有不利的征兆,卻又有利中女的婚姻,這一點有些奇怪。震為長男,於謁見有利,可見,可望,有急迫之相。

  福山雅史皺了皺眉,長男見中女,離火配震木,這正應了幹柴烈火之相,怪不得離卦的婚姻上即是不利又是有利。

  正想著,門外走進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行色匆匆地衝向電梯,似乎趕著時間。也就在這個時候,電工換好了燈泡,大堂那個頂燈再次發出了光芒。

  “唔,你就是‘震’。”福山雅史點點頭,起身慢慢走了過去。

  那男人已經進了電梯,上行的箭頭不住跳動著,一個個數字顯示著電梯的進程。福山雅史站在那部電梯前,似乎正漫不經心地等電梯,但他的眼角卻一直盯著那些數字。

  “二十三樓。”數字停下了,福山雅史滿意地點點頭,轉身上了旁邊的一部電梯。

  二十三樓的裝潢設施十分的豪華,應該屬於酒店中相對高級的層麵。走在鬆軟的地毯上,福山雅史仔細打量了下走廊兩側的房間。

  電梯邊的指示牌上清晰地標注著樓層的房號,左邊是二三〇一到二三〇三,右邊是二三〇四到二三〇八,整層樓麵就隻有八套高級套房。

  八套,不算多,可那男人進了哪間套房呢?福山雅史不是警察,也不能一一去盤查,更何況,走廊裏布設著旋轉攝像頭,如果他貿然動作的話,酒店的保安也會立即出動的。

  “離為三,震為四,合數為七。”福山雅史笑了,“是二三〇七號房。”

  房號是能確定了,可問題依舊沒有解決,如果沒有鑰匙,根本無法打開那些堅實厚重的房門。

  走廊邊的攝像頭轉動了起來,從電梯出來到現在,福山雅史已經待在那裏二十多秒了,酒店的監控係統顯然是注意到了他。如果再這麽站在那裏,肯定會被保安所懷疑。

  福山雅史笑了笑,從電梯邊的桌上拿了份報紙,仔細翻了翻,邊讀邊走地朝二三〇七號房走去。他的動作十分輕鬆自然,就像一個拿了報紙準備回房的住客一樣,再加上他那身正裝打扮,倒也看不出什麽破綻。

  攝像頭轉向了別處,看來負責監控的保安已經不再懷疑福山雅史了。

  走到二三〇七號房門前,福山雅史停下,從兜裏掏出一個煙盒大小的東西,用報紙掩飾著按動了幾下。

  滴滴,那東西發出一連串電子蜂鳴聲,隨即房門的電子鎖也跟著鳴叫了一聲,上麵的紅色指示燈跳成了綠色,福山雅史優雅地推開門,走進了房內。

  房內的燈光被調得十分昏暗,一陣輕柔纏綿的音樂在不同的房間內回蕩著。福山雅史慢條斯理地在廳裏走了兩圈,轉身進了其中一個房間,隨手調亮了燈光。

  兩聲驚呼之下,一對男女驚慌地用被子遮掩著赤裸的身體,那男的便是剛才進入房間的男子,在他旁邊是一名年近四十的女人,雖然徐娘半老卻頗有幾分姿色。

  “你……你是什麽人?”那男人看福山雅史並不像凶惡之徒,便壯起膽喝問道。

  “哦,對不起。”福山雅史歉意地鞠了個躬,“我好像走錯房間了。”

  走錯房間?那男人頓時氣得不行,走錯你還滿屋子逛,還盯著我邊上的女人看?這也太不像話了!

  “請你馬上出去!”男人鎮定下來,麵容言辭都顯出了一種特有的威嚴。

  福山雅史再次鞠了個躬,轉身就要離開房間,可他卻沒真的離開,身子轉了一半又轉回來了。

  “閣下的尊容十分麵熟。”福山雅史看了看手中的報紙,一付恍然大悟的模樣,“您是……”

  他把報紙拿得很高,上麵有張大幅的新聞照片,標題是某某項目奠基儀式,而圖片正中被人眾星捧月的那個男人和躺在床上的這個男人正是同一個人。

  “你……你認錯人了。”那男人的臉色一下白了,“我不是你說的這個人。”

  “哦?可看上去很像。”福山雅史又看了看照片和新聞,順口讀了出來,“攜夫人共同出席……嗯,的確不是。”

  他較真地點著照片上男子的身邊,那是一名微胖的中年女子:“相比之下,您夫人要比他夫人漂亮許多。”

  說著又指了指縮在床角的女人。

  “你……”在福山雅史的旁敲側擊下,男人終於崩潰了,“你說吧,你想怎麽樣?”

  “閣下果然是照片上的這位高層,她也不是您的夫人……”福山雅史不好意思地拉了個長音,“也就是說,您是在……”

  “說你的條件!”那男人惱羞成怒道,他已受不了這種侮辱了。

  “按常規來說,我應該索要金錢。”福山雅史捏著下巴道,“但我不知道該要多少,還是請您來定吧。”

  那男人愣了愣,沒見過這樣要錢的,我定多少你就拿多少,太離譜了點吧?不過他又轉念一想,也許對方是在試探他的誠意,如果開價低了,還是會繼續刁難的。

  把柄被人抓在手裏,那男子咬了咬牙:“十萬。”

  “是現金?”福山雅史確定了一下。

  “是,我隻有這麽多。”男人怕他反悔,強調了一句,爬下床,從手包裏抽出一刀錢,又向女人拿過手提包,也拿出了一刀錢,直接遞給福山雅史。

  “多謝您的照顧。”接過錢,福山雅史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紅封袋,遞了過去,“這個,請您務必收下。”

  說著衝他一鞠躬,頭也不回地走了。

  紅封袋裏是一張十元的紙鈔,那男人拿著這十元錢,苦思冥想起來,這裏麵是不是有什麽暗示?

  ※※※

  走出酒店的大門,福山雅史看了看手上的西鐵城腕表,時間是晚間一點半,看來自己的時間還相當充裕。

  可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鬼塚前輩。”福山雅史接通了手機,聲音十分淡然,“突然來電,是有什麽事嗎?”

  “福山君,我是代表本部向你下達最後通牒令的。”電話那頭,一個溫和的聲音道,“本部對你的進度非常之不滿,決定改變計劃,今晚醜時必須殺死天卜。”

  “醜時?”福山雅史再次看了看腕表,“不等我打敗他,就直接動手?”

  “是的,你不必遲疑。”鬼塚繼續道,“隻要達成目的,你可以采取任何手段,中國卜監會方麵我們已經安排妥當了。”

  福山雅史沉默了會,緩緩點頭道:“如果這是命令,我執行。”


  第十章 奢侈的公平競爭

  小時候的蘇彥喜歡看汽車,每次爺爺帶她上街的時候,蘇彥總喜歡在街邊多停留一會兒,用她那胖乎乎的手指一輛輛地數著。吸引她的並不是汽車那笨頭笨腦的外形,也不是越來越多彩的顏色。她隻是好奇,為什麽大人坐進去之後,隻要蹬蹬腳動動手,那些笨重的家夥就會開始移動,有的甚至還能動得飛快。

  長大之後,她知道了汽車的原理,這一切對她也不再那麽神奇,她也不再那麽熱衷於喜愛汽車了。相反的,她漸漸討厭起汽車來,因為這東西不但很吵,還會排出一股股讓人不適的廢氣。

  雖然討厭,但蘇彥卻是個開車的高手,這還是在蘇正的督促下才學會的。按蘇正的說法,討厭一樣事物,並不意味著你從此就必須放棄或逃避它。隻要需要,再討厭的東西都必須去適應,這是人生的法則,也是自然規律。

  更何況,汽車隻是個工具而已,工具造成的結果取決於使用的人。

  遵照爺爺的吩咐,蘇彥早早地來到了城東,找到一個破舊的倉庫。那裏停著一輛加滿油的越野吉普車。蘇彥在牆角一處做了暗記的磚塊後找到了鑰匙,但她卻沒有立即開車,而是在車廂裏美美地睡了一覺,直到手機鬧鈴把她驚醒。

  戌時,爺爺交待的出發時間,蘇彥看了看遮陽板後夾著的地圖,發動汽車,沿著上麵劃定的路線衝上了城郊公路。

  這路線很奇怪,包括了城郊上下所有最複雜的彎道車路,不僅如此,車程路線還特別的長,蘇彥竭盡全力地適應著各種路況。足足開了兩個時辰,車子終於駛上了一條較為順暢的道路。

  看了看油表,汽油已消耗了一部分,按爺爺先前的說法,這次肯定是要走遠路的,蘇彥下意識地注意著路標,看看附近有沒有加油站可以加油。腦中剛閃過這個念頭,一個加油站就出現在了不遠處。

  “爺爺真厲害,連這都算準了。”蘇彥調皮地吐吐舌頭,把車開進了加油站。

  趁著加油的功夫,蘇彥跳下車去邊上活動下手腳,剛才那些路開得她手腳都酸麻了。一個懶腰還沒伸完,突然有人在背後拍了她一下。

  蘇彥本能地一反手,去扣背後那人的脈門,可手卻落了空。身邊空氣一陣竄動,身後那人似乎閃到了她左側,蘇彥左肘一橫直撞過去,卻被那人在肘部一按,再次躲了過去。

  “是我。”那人似乎怕蘇彥繼續出手,直接閃到她的麵前。

  “老秦?”蘇彥驚訝地叫了聲,“你這身打扮我都認不出你了。”

  眼前這人正是秦揚,隻不過現在他換了身行頭,穿了套暗灰色的工作衣褲,頭上戴著頂相同顏色的工作帽,身上斜挎著一個黑色的背包,如果不仔細看,還會以為是哪裏的工作人員。

  秦揚衝蘇彥擺了擺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她上車再說。蘇彥見他如此小心,多少有些奇怪,但她知道這其中肯定是有什麽原因的,便也不再多問。

  上了車,秦揚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用手指了指前方,要蘇彥立即開車。看樣子不離開加油站,他是不準備開口了。

  “老秦,到底怎麽了?”車子離開加油站半公裏後,蘇彥再也忍不住了。

  “丁進誣陷蘇老與戰家勾結,危害卜術界,逼他讓權。”秦揚緩緩道,“蘇老答應了。”

  “丁進……我爺爺是不是出了什麽事?”蘇彥記得那個戴眼鏡的胖子,但她更關心爺爺的安危,因為從秦揚的口氣中聽來,蘇正似乎有什麽問題。

  秦揚歎了口氣:“蘇老從卜監會出來後,就失蹤了,沒人知道他的下落。”

  吱,車子在路上歪了歪,但很快就恢複了正常。

  “哈哈,老秦,你……”蘇彥大笑著把住方向盤,“你也太一驚一乍了,爺爺肯定是要去辦什麽重要的事情。”

  “重要的事情?”這下輪到秦揚納悶了,“難道他是故意隱藏自己的行蹤?”

  “隻要我爺爺高興,誰都找不到他。”蘇彥信心十足地說道,“他交待我們做這些,自己也一定會有安排的。”

  “這麽說,他早就算準了丁進會逼他讓權……”秦揚似乎在自言自語。

  “應該是,爺爺趁這個機會才能脫身去做更重要的事情。”蘇彥堅定地點點頭。

  秦揚沒再說話,伸手打開車窗,衝窗外嗅了嗅,又側耳聽了下動靜。

  “現在剛過子時,我們還有一小時的準備時間。”秦揚突然想起了什麽,“蕭三才什麽時候到?”

  蘇彥搖搖頭,當初蘇正隻是交待她按路線開車,準備好相應的用具,並沒有告訴她秦揚和蕭三才會在何時何地出現,否則她剛才也不會在加油站差點和秦揚打起來。

  “看來蘇老已經安排好了一切。”秦揚點點頭,“那就按計劃辦,先去市公安局。”

  說這話時,他摸了摸身邊的背包,那裏麵是蘇正讓他準備的東西。

  “今天晚上一定會很熱鬧。”

  ※※※

  城市的另一角,一間破舊的民居內,老爺子和戰如風正坐在桌旁慢慢地喝著茶。

  桌上放著台小巧的筆記本電腦,半小時前,戰如風通過無線網絡從加密郵箱裏收取了一份郵件,發件人正是鬼算蘇正。郵件的內容是一些平常的問候話語,附件中是一張普通的風景照片。若是旁人看去,這隻是一份再正常不過的郵件。

  可戰如風收到郵件後卻很鄭重,他用記事本打開了那張圖片,找到文件末位的一段字節,複製了下來,隨手打開一個特殊的轉換軟件,將這段字節粘貼到窗口中,點擊解密按鈕。

  一段中文字符出現在了窗口中,那才是鬼算蘇正和他們間真正要傳達的信息。

  “三才果然是有驚無險。”戰如風欣慰道,“原來是蘇正故意安排的。”

  “關心則亂,你就是改不掉這個毛病。”老爺子喝了口茶,“既然蘇正交待了,那就等三才過來再說。”

  說話間,房門突然無聲地開了,一個人影閃了進來,屋內兩人都沒有動,依舊喝著茶。

  那人影走到桌邊,恭敬地向兩人欠了欠身:“老爺子,師父,我回來了。”

  戰如風看著那人影,臉上毫無表情,但眼中卻流露出關切的神情。

  “你這娃兒什麽都好,就是有點扮豬吃老虎。”老爺子笑罵道,“差點連你師父都騙到了。”

  來的這人正是丁醜組晉級賽中被淘汰出局的蕭三才,此刻的他完全恢複了本來的斯文模樣,絲毫看不出格殺樸正煥時的凶狠。

  “老爺子見笑了,如果不是蘇老事先提醒,我最多隻能發現火星暗中跟蹤。”蕭三才謙虛道,“斷然想不到這種將計就計的法子。”

  原來蕭三才早就得到了蘇正的暗中指點,霍興假扮乞丐接近他時,蕭三才故意中計,讓霍興在自己身上下了“凶量”。

  “控‘量’的法門你學得不錯,但還缺了點火候。”戰如風正色道,“以後得勤加練習。”

  “是的,師父。”蕭三才點頭應道。

  戰如風所說的“控量”其實與霍興的技能大同小異,所不同的是,霍興屬於製造,而蕭三才屬於吸收控製。但蕭三才這方麵的能力還遠不能與霍興相比,在被樸正煥偷襲的時候,他一半是動了真怒,另一半則是受到了“凶量”的影響,所以才會變得那樣的殘暴。

  如果樸正煥泉下有知的話,應該也不會覺得自己死得冤枉了。

  “以你的名氣和表現,丁進和三凶暫時是不會注意到你的。”老爺子道,“但不能掉以輕心,我們要對付的人遠比你想象的要厲害。”

  蕭三才應了聲,他並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老爺子所說的那個人,他雖然知道些,但卻沒有更深的概念,事實上這個“人”對他而言隻是個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剪影。

  “很快就是醜時了。”戰如風看了看表,“三才,你即刻動身,協助天卜。”

  ※※※

  城西,一座高樓的天台上,福山雅史和方展遙遙相對。

  “十萬對十二萬。”福山雅史將一個紙袋拋在麵前,“天卜閣下,這一輪,你贏了。”

  “大半夜的約我上天台,應該不隻是要說這些。”方展避著強勁的夜風,點起了一支煙,“之前你的積分比我高一分,現在算下來咱倆的積分應該相當。”

  “是的,這很尷尬。”福山雅史緩緩脫下風衣,一鬆手,風衣乘著夜風飄去,落在了天台的邊緣。

  “所以你想換種更直接的方式,比如……”方展看著在風中發亮的煙頭,“直接殺了我。”

  “閣下的卜術精湛絕倫,功夫也很厲害。”福山雅史微笑著解開了西服,“但你並不精通殺人。”

  說話間,福山雅史一個倒翻,西服和襯衣全數落在了地上,露出了一身深灰色的連身衣,手腕和腳踝部分被兩指寬的布條束緊,右邊的腰側懸著一個巴掌大小的兜囊。

  “很帥的出場畫麵,對忍者來說卻花哨了點。”方展叼著煙懶懶地鼓起掌來,“廢話時間結束,請開始殺人吧。”

  可福山雅史並沒有動手,而是走向了天台的正中。

  “我是個卜者,也是個忍者,但我並不是殺手。”福山雅史深吸了口氣,“所以我將會用我的卜術與你一決高下。”

  從接到鬼塚的電話起,福山雅史就一直矛盾著,麵對天卜方展這樣的卜術高手,他不願用暗殺的手法去贏得勝利,哪怕這是九菊一派本部的命令。

  按他的話說:“這不是公平的競爭。”

  福山雅史提出了一個折中的比試規則:先由其中一人站在指定的位置,另一人則發起進攻,進攻者可以采用一切的手段隱藏自己的攻擊目的,但隻限一次,被進攻者則要依靠自己的卜術來預知對方的進攻。

  這種比試的勝出條件隻有一個,那就是當其中一人永遠倒下。

  越是簡單的比試,往往挑戰就越大,方展很清楚這個。排除對方的幹擾,並在短時間內預知對方的進攻,這對任何一個卜者來說都不是件能夠輕易辦到的事。

  更何況,他所麵對的對手是個擅長隱藏、暗殺、偽裝的忍者。

  但他還是答應了福山雅史的條件,事實上,即便他不答應,福山雅史也會逼迫他答應,因為對他們而言,已沒有第二種選擇。

  “既然規則是我定的,那麽就由我先被攻擊。”福山雅史站在原地鞠了個躬,“請多多指教。”

  方展聳聳肩,丟掉了煙頭,圍著福山雅史轉起了圈,一邊轉一邊有趣地看著福山雅史,活像在看一隻動物園裏的大猩猩。就這麽轉了足足有十分鍾,方展始終還是沒有出手的意思。

  難道他是在拖延時間?福山雅史有些犯疑,但這疑慮也隻是一閃而過,對方很可能是想讓自己分心,在這種情況下,一個分心就會造成自己的死亡。

  他凝神靜氣,全力感覺著方展身上的變化,也就在這個時候,福山雅史突然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方展身上的“量”正以驚人的速度在擴張!

  以福山雅史定下的規則來看,要想快速有效地擊倒對手,就應該盡可能地隱藏自己身上的“量”,最好能幹擾對方的感覺,讓自己完全在對方麵前隱形。

  可方展卻反其道而行之,難道他根本就不打算贏?

  “嘿嘿。”方展忽然笑了,笑得還有些詭異。

  “糟了。”福山雅史心裏一驚,因為此刻方展的身影從他眼中憑空消失了,不但如此,他甚至無法感覺到方展的存在。

  與此同時,一股強大得有些誇張的“量”在福山雅史周圍爆發了,巨大的衝擊讓他暫時失去了聽覺、嗅覺和視覺。而且由於這股“量”的瞬間爆發,福山雅史對“量”的感應也受到了幹擾。

  其實方展並沒有消失,他就站在福山雅史的麵前,他的右拳正迅速接近福山雅史的腦袋,沒有帶起一絲風聲。

  “可惜啊,還是被你躲過去了。”方展突然歎了口氣,收回了拳頭。

  不知什麽時候,福山雅史的身子變成了後仰的姿勢,方展剛才的那一拳剛好貼著他的麵門過去。其實隻要順勢再往下砸一拳,福山雅史就怎麽也躲不過去了,可那就變成兩次攻擊了。

  既然有規則,就不能犯規,那樣就不是公平的競爭。

  “還是被你看破了。”方展笑了笑,“現在換我挨打。”

  說著他走到福山雅史身邊,直直地站在了那裏。

  直到這時福山雅史才暗暗鬆了口氣,他明白方展的戰術很巧妙,他剛才不停地在福山雅史身邊走動,暗地裏已經將身上聚集的“量”布設在了周圍,隨後用笑聲使福山雅史分心,在引爆預先布設的“量”時,也隱去了自身的信息。

  如果福山雅史隻是個卜者,如果福山雅史隻是個普通的武者,剛才方展那一拳就已經把他變成了死人。

  可他是個忍者,並且恰好還會“追氣術”,那是忍術中一種特殊的能力,可以依靠皮膚觸覺感應空氣細微流動,以此來判斷敵人的行為。福山雅史雖然暫時失去了嗅覺、視覺和聽覺,但他卻依舊有觸覺。

  “那麽,我開始了。”對著原地不動的方展,福山雅史鞠了一躬,也許這個對手將是最後一次站在自己麵前了。

  和方展一樣,福山雅史也圍著他轉起了圈,但不同的是,他的速度非常之快,高速移動的殘影在方展身邊形成了一道灰色的圈。

  方展根本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低頭給自己點了支煙,煙卷燃著的同時,福山雅史感覺到方展身上的“量”正在漸漸漸弱。

  “想靠這樣來‘隱’形嗎?”福山雅史暗自搖頭,“荒謬,除非你能真的從空氣中消失。”

  同樣的,方展也感覺到了福山雅史身上的變化,但他的“量”既不是在漸弱,也不是在增強,而是奇異地分作了幾個。

  視覺上方展無法看清福山雅史的所有動作,所以他根本沒去看。但如果從“量”的感覺上去看,身邊那道灰“圈”中憑空多出了七個福山雅史。

  “影分身術?!”方展皺了皺眉,“老套但很高級的玩藝兒。”

  灰“圈”中那八個福山雅史,每個身上帶有的“量”都是一樣的,如果從這上麵去判斷的話,的確很難分辨。但方展注意到了一個細節,每隔幾秒種,其中一個福山雅史身上的“量”會有細微的變化。方展立刻明白了福山雅史的手法,他一定是在周圍放置了可以暫時積存“量”的東西,並在奔跑的過程中不斷給這些東西注入帶有自己特征的“量”以此來造成影分身的效果。

  隻不過,在消耗了一定“量”之後,他本人身上會有細微的變化。

  “既然喜歡玩,那就試試中國特色的。”方展猛抽了一口煙,“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隨著這口煙,方展身上那幾乎完全消失的“量”猛然提升,與先前攻擊福山雅史時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好機會!”福山雅史暗喝一聲,身子陡然一閃,灰“圈”中瞬間飛出了一片十字鏢,從各種角度攻向方展。也就在十字鏢飛出的同時,方展的身影從福山雅史的感知中消失了。

  很快,那些十字鏢也消失了,原來那隻是福山雅史製造的假象,真正的攻擊是來自上方!方展站立的位置上方!

  福山雅史鬼魅般地出現在半空,手中化掌為刀直劈了下去。在追氣術的感應中,一個淡淡的人影正處於福山雅史的攻擊下。

  “該死,是煙。”半空中的福山雅史感到不對,那人影後麵似乎還有個人影。

  原來方展用自身的“量”配合紙煙產生的高溫,在身前的空氣中製造了一個替身,這和福山雅史的影分身術大有異曲同工之妙。

  空中一擊已出,福山雅史要想變招已經來不及了,況且按約定也隻能攻擊一次,但他不能放過這個機會。

  叮,福山雅史手腕一緊,自袖中橫彈出一把苦無來,那尖銳的刃口正對著方展的胸膛。以福山雅史下衝的速度來看,這把苦無完全可以將方展開膛破肚。

  但這早已在方展的預料之中,他的右臂正護在胸前,那是勾陳神煞附著的手臂,就算被傷得再重也會很快痊愈的。

  “也許還要再比上幾次才能分出高下。”福山雅史和方展的腦中同時出現了這個念頭。

  可就在這時,出乎兩人意料的事情發生了。

  苦無接近方展手臂的瞬間,福山雅史突然瞥見兩支細巧的銀針射入了方展肩頭,那上麵隱隱閃動著一種亮藍色和烏藍色相交的光芒。銀針射入的位置極為巧妙,正紮在手臂的神經上,方展身體一震,右臂橫揮了出去,胸腹頓時暴露在苦無的攻擊之下。

  眼見苦無要將方展開膛破肚的時候,福山雅史卻突然做了個奇怪的動作——左手一拳擊在了右臂上。一聲骨骼的輕響下,福山雅史的右臂被打折,詭異地反扭了出去。這樣一來,苦無完全無法傷害到方展了。

  可福山雅史在半空中的動作卻完全走了形,身子橫扭著摔向地麵,他的頭部偏向了方展的右側。

  方展那揮開的右臂正迅猛地揮回來,拳頭直對福山雅史的頭部,他甚至已經感覺到拳頭帶起的氣流。

  “做一場公平的較量,真的那麽奢侈嗎?”福山雅史苦笑了一下,眼中的拳頭漸漸放大。

  ※※※

  高樓內,不少熟睡的居民被一種類似野獸般的嘶吼驚醒了。

  有人說,那晚的夜風夾雜著一股淡淡的腥味。

  也有人說,那晚的月亮是紅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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