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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宮-雛菊曲》作者:秋姬--完結版

(2008-12-09 13:10:50) 下一個
大宮 第一卷 回眸一笑百媚生 第1章 眸傾(1)

眸傾(1)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

佳人難再得!的f

——李延年

那日我下了學,匆匆的被父皇召到太後的壽安宮,殿堂上早已聚滿了早來的皇兄皇弟們。

而我,卻隻注意到那依偎在平素嚴厲的父皇懷裏的她,何等的風光榮耀。

她抬起頭看我,她棕色的眼眸竟泛著淡淡的銀光…

我驚慌失措的低下頭,卻聽見她落落大方的說:“大家好,我叫奴兮。”

我再抬起頭看她時,隻見她更加靠緊父皇,笑得傾國傾城。

那一年,我十歲,她八歲。

*****

我叫奴兮。

那一天我在睡夢中被貼身大丫鬟善善叫醒,我睜開惺忪的睡眼,見外麵卻還是黑蒙蒙的,還有不知何時下起的微微小雨。

“怎麽了,善?”

“小小姐快準備一下吧,皇上叫你和大小姐一塊兒進宮去。”

我聽了起身叫善善給我穿衣,卻見善善拿了一套白衣過來。

我皺眉,“我不要穿這件,把我最鮮豔最漂亮的那件衣服拿過來。”

善善猶豫著,最終還是懦懦的說了出口:“小小姐不問問我們為什麽進宮嗎?”

我若無其事的問:“為什麽?”

“將軍大人戰死…”

善善突然就不說話了,我也不說話,一霎那間一切都變得那麽安靜,外麵的雨是不是大了些,否則為什麽連它拍打紙窗的沙沙聲都那麽刺耳…

半晌,我小聲的說了一句,“死了好。”

“小小姐?!”善善驚恐的看著我,仿佛不認識我一樣。

我毫不愧疚的看著她,“我要穿我娘親手為我做的那件衣服進宮。”

就這樣我在我爹爹死的那天,穿著極其耀眼的十八層彩衣進了宮。

看著在我前麵緩慢行走的轎子,我猜想,她一定是很悲傷吧,現在是不是穿著純白無暇的孝衣在那頂豪華無比的香轎裏嚶嚶的哭泣呢?

而我,卻穿著極其漂亮的衣服坐在這樸素得甚至有點漏雨的轎子裏興致勃勃地看著四下的風景,真是好不愜意!

到了宮門,侍衛盤問了些,最終確實了我們的身份,莊嚴的打開宮門。

一陣陣“吱呀”的聲音,那一層層朱紅色厚重的大門慢慢地向我們敞開…

這時天有些亮了,那淡紅的陽照在高高宮殿的金瓦上,被反射的閃閃發光。

雄偉的石砌青獅拿著威嚴不屑的眼神看著我,我向它們淡淡的微笑。

詩句中的雕欄玉砌就在眼前,泛著寒色的光芒,在我看來柔和而嫵媚。

不時地有幾個穿著暗紅衣裳的太監和疏著髻的宮娥低眉踩著小碎步和我們的轎子擦身而過,神色匆匆。

這就是皇宮,一個冷漠高傲的地方,一個連鳥兒都不願歌唱的地方,而我,喜歡這裏。

終於停了轎。的9d

果然她走出來,一身白衣,眼睛紅腫。

我走近她,向她燦爛的笑,“姊。”

她抬起兔子紅般的眼睛,詫異的看著我。

太後出來迎接我們,她一把抱住我們,自己先紅了眼圈,“可憐的孩子們。”

姊聽她這麽說,又流淚了。

我卻說:“能在太後身邊,我們不可憐。”

太後仿佛見到怪物似的,也拿詫異的眼神看著我。

她上下打量我,我盡量擺出最優雅的姿勢給她看。

她忽然變了臉色,對著下人們說:“你們難道不知道今天是將軍的忌日嗎?為什麽還給你們小姐穿那麽鮮豔的衣裳?”

我見善善要上前領罪,忙解釋道:“這是我娘給我做的衣服。她告訴我無論怎樣悲哀,也要堅強起來,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死時我也穿著這件衣服。”

太後的臉色稍稍緩和下來,拉起我和姊的手走了進去。

她和藹的問我們話,還讓宮娥拿了熱奶茶、酥餅子、粘團子、杏仁兒、瓜子和各地上貢來的五顏六色的糖果等好吃食給我們。

姊可能是哭累了吧,拿起這些津津有味的吃起來。

太後見了欣慰,卻見我隻把那些誘人的小吃撂在一邊,看也不看,便問:“你怎麽不吃?”

我正要回答,卻聽善善搶著答道:“我們小小姐悲傷過度,以致沒有什麽胃口。”

太後點點頭,“雖然還小,卻也知道心疼爹爹的。”

我語塞,一陣惡心。

我隻是不愛吃甜食罷了,我要保持我的好身材。

說著說著,有太監扯著尖細的嗓子喊道:“皇上駕到!”

太後起身,其他人都緊忙著跪下,我見著也跟著起來了。

我看見走進來一個大約四十左右的男子,身著明晃晃的金色龍袍,大踏步地進來了,甚是威儀。

他一進整個屋子裏都彌漫了一種好聞的香氣,讓我有些眩暈的感覺,後來我問十二皇子,他告訴我這是隻有皇上才能熏染的龍涎香。

他進了屋,先是給太後請了安,便徑直的向我走來。

他蹲下,以便保持和我同樣的高度,拉著我的小手,用溫柔的口吻問我:“你可是韻韻的女兒?”

韻韻,叫得好親切啊。

我點了點頭,“我的母親叫莯韻。”

他眉眼有了笑意,“果然朕沒認錯,你和你母親長得很像。”

我說:“因為我和我母親長得像,爹爹不喜歡我。”

他的笑意消失了,反被一種憂鬱所取代,然後他像抱起珍寶一樣抱起我,“朕喜歡你,朕會愛護你。”

我用大人的口吻問他:“真的?君無戲言。”

他一定驚訝我這麽小的人就會說出那樣的話,笑了笑,“君無戲言。”

我伸出小手指。

他又是一驚,卻也伸出了自己的小手指。

他的手指是我的三倍粗,厚實又有些粗糙,很舒服。

兩個小手指纏繞在一起,我知道此刻我擁有了全世界。 [/size]

眸傾(2)

晚上皇上特意為我和姊宴請諸臣,我伏在皇上的懷裏,看著眾高貴的皇子帝姬(帝姬:即公主,又名王姬)豔羨的目光,我知道他們從來沒有被他們的父親抱過,而我,一個小妾生的孩子,能。

於是我笑得愈加燦爛。

我高高在上俯視著姊,她的神情有些落寞。

這期間皇上隻是象征性的詢問了她幾句,便不再管她。

她一向是爹爹的掌上明珠,是習慣了站在高高的位置上憐惜我的,可現在,一切都顛覆了,我有她以前有的,甚至是沒有的。

可憐的姊。

就這樣我和姊在太後的壽安宮住下了,我被安排在襲菸居,姊在我的隔壁,孝蕁軒。

我先是在清湯碧玉池沐浴,看著那熱氣騰騰的水汩汩的從八個方位的鳳狀水頭流溢出來,濕潤的霧氣登時彌漫了整個浴室,水麵上零零散散的花瓣隨著我的攪動慢慢的飄曳著,旁邊是恭敬的圍繞著我忙碌著的漂亮宮娥,我像喝酒般,竟有些醉了。

我赤身裸體的出浴,馬上有宮娥給我披上了質地柔軟的浴衣。

我穿著肥大舒適的浴衣在宮娥的指引下來到了我的襲菸居。

真的是好奢華的地方。

我踩著厚軟的波斯地毯,徑直來到我的床榻。

層層的粉色帷幕,繡著紛紛的展翅欲飛的蝴蝶。

床頂掛著各式各樣的小掛件,有香囊、荷包、彩球和大小顏色各異的鈴鐺。

每當有微風吹過,便發出悅耳好聽的聲音。

兩旁有青灰色的銅獸,從它們的嘴中噴出縷縷的香氣。

我又來到梳妝鏡前,種類繁多的花紅,胭脂,香料,首飾整整齊齊的擺了滿桌子。

我從那鑲著巨大夜明珠雕刻著藤紋圖案的銅鏡中看自己,看到了我那雙迷人的銀色眸子,我衝她笑了笑,她也衝我笑了笑。

我驅走了其他的宮娥,隻留了善善在我身邊。

我走到楠木茶桌坐下,拿著精致瓷製茶壺為自己斟了一杯花茶,一口氣喝了下去。

“小小姐…”善善擔憂的看著我。

“善,我聽人說,爹爹身中萬箭,仍然拚死殺敵,在他倒下的最後一刻竟也能拉弓殺死了回紇國的一名高級將領。”

“將軍大人是一直是一名真正的漢子。”

“這個可憐的男人,折磨死了我娘,最後又折磨死了自己。”

善善低下了頭,“小小姐,你說這話一點也不像個孩子。”

我拿著純潔的眼睛看著善善,“我已經老了。”

善善跪在我麵前,“小小姐,你不要這樣,你這樣很嚇人。”

我一動不動,我問:“善善,你就不為爹爹哭嗎?”

善善顯然是被我的話問著僵硬住了,她使勁地咬住了嘴唇,就快要滲出血來。

“對不起。”我說著繞過她的身邊,在床邊鬆了一下身子,浴衣就飄落在地上。

***

睡夢中我見到爹爹身上插著無數把亂箭,血從各個傷口中流下來,地上早是一片殷紅。他揮舞著寒光凜凜的大刀,向四麵八方的敵人砍去,可是還是有數不盡的人衝向他,一刀,另一刀的砍在他早已傷痕累累的身體…終於他的動作慢了下來,他倒下了…

嘶喊聲在他耳邊漸漸消逝,他的眼睛定定的看著,他在看什麽…

他又說了什麽?

最後他像山崩般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可是你明明死了,為什麽還拿那雙仇恨的眼睛看著我!

我看見你伏在娘的身上盡情的虐待她,娘在哭喊,娘很痛苦,他卻在獰笑著。

你故意在娘的麵前與其它的女人尋歡作樂,羞辱著娘。

你瞪著猩紅的眼睛撕扯著娘的頭發,發泄般的吼道:“你是不是背叛了我?!”

我在你生日的那天遞給你我精心摹寫的壽詞,你看也不看就撕成碎片,我隔著紛飛著的紅紙碎片看見大娘和姊嘲弄和譏笑的臉,她們在罵我孽種,孽種…

一次一次的你狠狠的對我說:“你不是我的孩子!”

就因為我不是你的孩子,所以你就要把盛有滾燙茶水的盞摔在我的身上,欣賞著血與水從我身上滾落下來…

就因為我不是你的孩子,所以你就要我像個奴隸般做牛做馬服侍著隻比我大一歲的姊…

你分明在在享受著折磨我和娘的樂趣。

我不懂,既然不愛娘,為何不就那麽冷落她讓她安然孤寂的過完自己的一生?如果你愛她,為什麽還要這樣折磨她直到死?

娘死的那天,穿上了白衣。

她是憂鬱而死,我看見有血不斷的從她的嘴角流出,原是潔白無瑕的衣裳滲出了斑斑血跡,就如妖豔怒放的玫瑰花…

娘死時也沒有恢複她那姣好的容貌,眼角還有青色的瘀痕。

我爬在娘冰冷的身上呼喚了娘一千次,一萬次,嗓子已經哭得啞了,可是娘還是沒有醒來。那時我終於知道死的含義,就不無論你怎樣呼喚都不再回答你的人…

娘死的慘,你連棺材也不給娘買一副,匆匆的卷上席蓋扔到了荒郊野外…

我憤怒的對你嘶喊:“你隻是個自卑的可憐人!你配不上娘!”

你惱羞成怒,掐住我細弱的脖子把我拎在半空中…

呼吸漸漸的變弱,好痛苦…

救我,娘!

救我!

“小小姐,小小姐!”

我睜開眼,原來真的是夢。

善善替我擦去額上的冷汗,憂鬱的看著我:“小小姐又做噩夢了嗎?”

我委屈極了,一下子撲到善善的懷裏,像要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用盡我全身的力量緊緊地鉗住善善的手臂,我看見善善不動聲色的皺了一下眉,我知道我弄疼她了,然而此刻我已經顧不上那麽多了。

“善,告訴我,我是不是爹爹親生的?他說我不是他的孩子,他一直說我不是!他死了還要恨我!說我是孽種!我到底是不是?善善!”我激動不已的說話,語無倫次。

善善抱著我,無比堅定的回答:“小小姐是將軍大人和夫人的孩子。小小姐,你忘了夫人是怎麽跟你說的了嗎?小小姐難道不相信夫人嗎?”

善善輕輕的拍撫著我的後背,憐愛的看著我:“小小姐,你哭出來吧,你還那麽小,你不該承受這麽多…小小姐,哭出來吧,把你的委屈都哭出來吧,就像個孩子那樣…”

我的眼淚開始在眼圈裏打轉,善善的每一句話都深深地撞擊著我早已脆弱的心靈,終於我再也忍受不住,淚水像山洪般衝滾下來,我嚎嚎大哭起來…

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眸傾(3)

上次忘了介紹,我是皇帝的第十二個兒子,我的母親是殊賢妃。

四更的時候我便要起床了,在元遙的陪同下一起去卿文殿讀書。

那天我剛踏進書屋,便發現氣氛有些不同。

平素愛打鬧的八皇子、十三皇子竟靜靜的坐在軟凳上煞有其事的溫習功課。

然後我看見了她。

那個有銀色眸子笑得傾國傾城的女孩子。

隻見她穿著一襲華貴的男裝,頭發高高盤起,正衝著我笑。

我紅了臉,對程師父作了揖,便低著頭快步走進去。

她坐在第一排,我坐在她的後麵。

師父說兩位小姐是奉皇上之命和我們一起念書的。

她再次介紹了自己,坐在她旁邊的是她的姊姊,叫扇雉。

我一直疑惑她為什麽取“奴”這個字做名字,然而卻絲毫沒有卑賤的味道,反而顯得十分的淒美。

接著師父也就不再多言,開始上課。

師父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我卻沒聽見去幾個字。

我隻是聞到前麵有淡淡的蘭花香幽幽的傳過來,讓我有點恍惚。母親也有很多種熏香,卻是從沒有過這麽好聞的。的57

“十二皇子!”

師父嚴厲的聲音把我拉回現實。

師父一定是發現我走號了,咳了咳,“請十二皇子把昨日學的《碩人》背一下。”

我著了慌,磕磕巴巴的詠頌著:“碩人其頎,衣錦扃衣。齊侯之子,衛侯之妻。譚公維私…手如柔荑,膚如凝脂…”我背到這裏,停了下來,後麵的卻是怎麽也想不起了。

昨日明明還背的滾瓜爛熟的,現在反而是越使勁想越說不出來…

看到我窘在那裏,師傅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身後傳來低低的笑。

正當我為難時,卻聽前麵有鈴鐺般清脆的聲音傳來,“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若盼兮。碩人敖敖,說於農郊。四牡有驕,朱鱝鑣鑣。翟怫以朝,大夫夙退,無使君勞。河水洋洋,北流活活。施罟霍霍,澶鮪發發,葭錟揭揭。庶薑孽孽,庶士有愜。”

我們都吃驚的看著奴兮悠然自得的一字不差的把整首詩背下來。

師父也是張大嘴巴,不可置信。

師父走到奴兮的麵前,問她:“你以前讀過書?”

奴兮點了點頭,謙遜的說:“娘親曾教過我一點兒。”

“讀過什麽書?”

奴兮想了想,回答道:“不過是《詩經》,《古詩十九首》和一些唐詩宋詞,不過我最喜歡的李太白的詩幾乎可以全都背下來。”

我們乍舌,這個比我們還要小幾歲的小女孩懂得詩比我們還多了!

師父挑了挑眉,頗感興趣,“那小姐可否背一首李太白的詩給老夫聽聽?”

奴兮爽快地答應了,“那不若我就給老師朗誦一下李太白的《江上吟》吧。”

奴兮調整了一下呼吸,不緊不慢的背出了那首有名的《江上吟》:“木蘭之枻沙棠舟,玉簫金管坐兩頭。美酒尊中置千斛,載妓隨波任去留。仙人有待乘黃鶴,海客無心隨白鷗。屈平詞賦懸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興酣落筆搖五嶽,詩成笑傲淩滄洲。功名富貴若長在,漢水亦應西北流。”

奴兮背詩真的很好聽,抑揚頓挫,仿佛能把人帶到詩的意境中去。

我見平時不苟言笑的師父微眯雙眼,掠著他一向自豪的白胡須,隨著詩的節奏輕輕搖頭,一副陶醉的樣子,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這天師父臉上掛著少見的笑容,對我們也和藹了許多,我偷偷的看著前排專心致誌聽師父講課的奴兮,對她越發的佩服起來,這個小女孩,第一天上課就已經收服師父的心了!

今日的課堂不像平時那樣難熬,我尚沒聽夠,就聽見師父說下堂了。

我故意慢慢的收拾書本,不知怎麽,很想走在她後麵。

我瞥了一眼旁邊的八皇子、十皇子和十三皇子,他們也是慢吞吞的。

她不走,我們都不願走。

奴兮當然不知我們的想法,隻是若無其事的匆匆收拾了,歡快的離開座位向門外走去。

她經過師父時,又鄭重其事的向師父行了跪拜禮。

按照禮俗,隻是師生初次見麵,學生向老師行一次跪拜禮,以後隻需行作揖禮。再加上我們都是皇子,身份尊貴,行禮隻是敷衍一下做做樣子罷了,反倒是老師要規規矩矩的向我們行君臣之禮,所以當奴兮向他再次行大禮時,師父受寵若驚。

師父手忙腳亂的扶起奴兮,“小姐乃將軍忠貞之臣之後,身份高貴,老夫何德何能受此大禮。”

奴兮正色道:“素來聽聞程師父通古博今,熟讀詩書,上通天文,下知地理,深受皇上賞識,還被禦封為滕文閣大學士,為人敬仰稱頌。今孤女得幸拜在老師門下,喜不自勝,隻望今後能好好研讀詩書,不辱老師名聲。”

師父被奴兮真摯的一番話感動的險些落下淚來,“好,好,老夫受了這禮了,謝謝小姐抬愛。”

奴兮的話無疑對我們這些平時高傲的皇子們是一種鞭笞,我們都有些慚愧的低下了頭。

自此以後,我們每個人都十分認真莊重的給師父行禮,變得懂禮守禮起來。

師父驚喜於我們的轉變,還特意把此事上奏給父皇,結結實實的誇獎我們一番。

奴兮走了,我們這些男孩子才散去。

我臨走時看見扇雉還留在教室裏,靜靜地,很孤寂的坐在那裏。

為什麽她們姊妹不一起走呢?真奇怪。

然而此時元遙在外麵叫我了,我也沒有多想,跑了出去。

***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長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我在書房津津有味的讀著《詩經》的這首《無衣》。

自從奴兮來了,我變了。

放學後我很少和八皇子他們胡鬧去了,反而經常自己躲在書房裏溫習功課。

母妃對我的變化又驚又喜,常常對下人們說:“這孩子是怎麽了,最近變得這般用功?”

不知道為什麽,總感覺傷了自尊心,不願輸給那個小女孩。

過了一會兒,母妃走了進來,溫柔的撫著我的頭,“總這樣用功也不是好的,我正要素兒去沁春媛(禦花園分為沁春媛、媚夏媛、殤秋媛和菲冬媛)采些花來,你不若也去那隨意走走,放鬆一下。”

我於是來到春機盎然的沁春媛。

四大園各以春夏秋冬四季為名,顧名思義,各司著不同季節的花兒。

沁春媛以春之桃花,媚夏媛以夏之玫瑰,殤秋媛以秋之紅楓,菲冬媛以冬之雪梅而聞名。

我四處閑逛,突然瞥見了一抹粉色的身影,隻聽見心咯噔的一跳,腳卻不由自主地向那方向走去。

此時素兒摘好了花,正要離開,見我這樣,便問:“皇子您是要去哪啊?”

我跑開了,遠遠的答道:“不用等我了,一會兒我自己回去,你和母妃說一聲。”

我一路小跑著過來,因為害怕晚了就見不到她了。

她總是給人感覺一不留神就會消失的樣子。

果然是她,穿著和桃花一樣淡粉的衣裳,冰雪之膚,秋水之肌,天真浪漫,光彩照人。

她坐在眾多桃花間的秋千上,努力地想蕩得高高的,無奈她的力氣太小,總是無法如願。

我不知哪來的勇氣,從後麵使勁地幫她推了一把。

秋千被高高蕩起。

她先是睜大了眼睛,繼而咯咯的笑起來,“再高點!再高點!”

我一把一把的在後麵賣力的推著。

秋千越來越高,甚至夠到了桃花的枝頭。

奴兮在被蕩的高高的時候頑皮的折下桃花的一根枝杈,扔了下來。

我接住。

桃花被抖動的一簇簇的紛紛揚揚的零落下來,而她在漫天桃花的地方,歡快的笑著。

我看得有些呆了,好美。

桃花仙子。

好久她才玩累了,停了下來,盈盈的走到我跟前。

我把那枝桃花遞給她。

她接了過去,給我行了個萬福,笑吟吟的看著我,“謝謝你,十二皇子,顓閔。”

“你認識我?”我問她。

“因為你總是盯著我看。”

我臉上訕訕的,看她,她卻拿著那雙最是純稚的眼睛笑著看我,全然沒有嘲笑之意。

想想小時候真得很幼稚,隻是被她那麽看著,我便老老實實的說出了一輩子最真實的話,“因為…你的眼睛…和我們的都不一樣…”

我看她微微變了臉色,知道她是誤會我的話了,趕忙接著說下去:“…很漂亮。”

於是她得意地笑了,笑得整個花園的花兒都開了。

“謝謝你。”的f0

我們一道回去,她很高興的樣子,小鳥般嘰嘰喳喳的問了我許多。

“為何你和八皇子、十皇子和十三皇子一起上課?我原以為你們是每人各一個老師呢。”

“隻是因為父皇十分欣賞程師父,不放心別人教罷了。但是程師父年歲大了,不能分別單獨教我們這些皇子,於是父皇叫我們一起上課。好在我們的年歲相差不大,而且程師父留給我們的功課卻是因年歲而不同的。”

奴兮一幅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是這樣,那我怎麽不見九皇子、十一皇子?”

“九皇子自小身子孱弱,一向隻是呆在他母妃的萬和宮不出來的,而十一皇子早就夭折了。”

“總是陪著你上課的那個男孩是什麽人呀?”

“他叫元遙,是我的陪讀,每個皇子上學時都會有一倆個陪讀的。他的父親是禦前侍衛,很得父皇信任。”

……

如是她又問了許多,我都耐心的一一回答她。

之後我們便不同路了,她向我揮手道別,我站在分岔路上看她漸漸遠去的身影,桃花掉了一路。

扇稚(1)

我和奴兮慢慢熟撚起來。

雖然我們還隻是孩子,卻也知道向女孩子,尤其向奴兮這樣漂亮的女孩子獻殷勤的。

男人的心性可見一斑,終究是喜歡美麗的女人。

曆史上總是不乏因紅顏而亡國的例子,然而男人卻總是禁不住這些絕世美人的誘惑,趨之若鶩,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想想也很可笑,我在十歲就有此覺悟了。

每日早起上課成為我一天最快樂的時光,奴兮時而會回頭向我莞爾一笑,總是叫我心動不已。

我好像是病了。

不見她的時間我總是盯著書桌上的一小尊唐朝仕女的瓷俑看。

白玉細致的肌膚,沒有一絲瑕疵,玲瓏剔透的身材,還有那抹總是掛著似有若無微笑的嘴角,感覺和她像極了。

那天我上學時把它帶在身上,卻遲遲不敢給她。

她看見我吞吞吐吐的樣子,問我:“是要給我的嗎?”

“啊?”

她指了指我手後攥得緊緊的瓷俑。

此時我也隻有硬著頭皮把瓷俑遞給她。

她仔細看著瓷俑,摩挲著,“謝謝你,我很喜歡,我喜歡漂亮的東西。”

我這才鬆了一口氣,滿心的歡喜起來。

***

我第一次注意到扇稚的時候天空正陰暗的下著綿綿細雨。

那天我在回去的半路上突然發現忘了帶回《春秋》這本書,想到明天師父可能會提問,便讓元遙先在亭子裏躲雨等我,自己撐著傘返回卿文殿。

而我發現此時竟有人還未走,看著窗外,低聲的哼唱著小曲。

是奴兮的姊姊,扇稚。

她見我走了進來,忙收了聲,紅了臉驚慌失措的看著我。

其實扇稚也算上是漂亮的女孩子,烏雲秀發,眉宇清秀,唇紅齒白,身材勻稱。隻是奴兮太過耀眼,輕易地就把扇稚隱埋在她的光芒之下。

她慌張起身,向我行禮。

“你怎麽還不回去?”我見她可憐的樣子,不想讓她更為難,便主動的問她。

“外麵下著雨呢…”扇稚小聲地回答我。

“那你的侍女怎麽不來接你呢?”

“應該…應該一會兒會來吧…”明顯的底氣不足。

我聽了有些憐憫起她來,怎麽說她也是將軍嫡出的女兒,不應該如此怯弱才是。

“稚,是個好名字呢。”

“嗯?”她抬頭望著我。

我向她微笑,“稚‘交接有時,至於別後則雌雄不雜’(1),被看作守信義的典範。女孩子取這個字則象征著忠貞不貳,確實很有寓意。”

她謙虛地抿了抿嘴唇,“十二皇子過獎了。”

我看時間不早了,怕元遙等得擔心,便直接把傘給了扇稚,不顧她的推阻,隻身頂著雨跑到茫茫的雨中。

(1)出自《儀禮?士相見禮》

*****

去學堂和眾皇子一起讀書是我拚命央求皇上才得到首肯的。

太後對此頗有微詞。

“女孩子家多學些女紅、修養、禮儀才是正理。當然想學詩書也不是壞事,大可找些有學問的命婦教授,去學堂和眾皇子一同讀書,男女共室,成何體統?!”

皇上陪笑著:“母後教訓的是。隻是母後說得也不免嚴重了些,他們都還隻是些無知的小兒,暫時也無需避諱那麽多。難得她有求學之心,母後就準了吧。”

我出列跪下,“請太後成全。”

太後縱然有些不情願,但見我意誌堅定,說:“扇稚也一起去吧。”

我知道太後終究是對我存有戒心的,所以才叫姊與我一起,但是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姊能奈我何?

於是我歡歡喜喜的給太後和皇上拜恩。

***

我很喜歡十二皇子,那個在我麵前總是微紅了臉的男孩子。

將軍府也有過一架秋千。

我喜歡坐在上麵蕩悠悠的打發時間。

我曾無數次設想如果坐在它上麵被高高蕩起時是什麽感覺。

我乞求過爹爹,可他隻是冷冷的看著我,第二天就叫人把秋千了拆下來。

是十二皇子讓我第一次體驗到飛的感覺。

他對我那樣的好。

過了些日子,我再去沁春媛桃花間蕩秋千時,發現它的繩索上纏滿了五顏六色的花朵,十分絢麗。

我知道是他做的。

後來他又送了我一個唐朝仕女的陶瓷,質地十分的好,我把它擺在最顯眼的地方。

然而我喜歡他並不隻是因為這些簡單的瑣事,我更喜歡他倔強的進取心。

每到一個月,程師父都要帶著我們去拜見皇上。

程師父向皇上稟告我們的學習情況:“每個皇子都天資聰慧,兩位小姐也機敏好學。尤其是十二皇子,進步很大。”

於是皇上叫十二皇子,“我聽姝賢妃說你每日讀書到很晚,可是真的?”

十二皇子跪於殿下,畢恭畢敬的答道:“兒臣隻是感慨這學無止境,便想每天多抓緊些時間研習聖賢之書。”

皇上點了點頭,“你小小年紀便有這樣的想法實在難能可貴,朕很欣慰。隻是用功時也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就把那顆吐蕃國進貢的千年人參賞給十二皇子吧。還有,傳話給禦膳房,就說十二皇子的夜膳可不按時製,好生準備。”

十二皇子在其他皇子羨慕的眼光中領旨謝恩。

“最近讀了什麽書?”皇上又問十二皇子。

“回父皇,業已讀完《詩經》、《尚書》,現在正讀《春秋》。”

“很好。”皇上臉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接著又出了幾道試題考驗眾皇子,其中十二皇子和十皇子應答的最為出色,引得皇上頻頻點頭。

之後便各有賞賜,也有些訓誡的話。

無論怎樣,皇上終究是不問我和姊的學習情況,可能在他看來我去學堂隻是任性鬧著玩的。

我隱隱的有些失落,因為如果問我,我一定能答得比他們更好。

皇上又絮絮的對程師父說了些囑托的話,便揮了揮手,程師父識趣的帶我們退下。

我正要和他們一塊兒離開,卻聽見皇上說:“奴兮你留下。”

我跪在地上待命,心裏忐忑不安,不知皇上特意留我下來是何用意。

待他們都走了,皇上招手叫我,“到我身邊來。”

我小心翼翼的一步步踩著高高的紅毯玉階,來到龍座旁。

他給我騰了騰地方,然後就把我抱到龍座上。

我年紀雖小,可卻知道這寶座不是隨便能坐的,不安的挪動起來。

我驚恐的揣測著皇上的臉色,卻看見他早已褪去了剛才居高臨下的嚴肅神色,笑盈盈的看著我。

“去學堂讀書可還習慣?”他溫和的問我。

我點了點頭,末了也沒忘加了一句,“謝謝皇上關心。”

“我私下問過程師父了,他說你天賦極高,知書達理,不可多得。嗬嗬,我很少見到程師父這樣誇人的,奴兮你應該感到很有麵子啊。而且據說朕的皇子們自從你來後都勤奮了不少,你說朕該怎麽謝你?”

我心中一暖,爹爹從來不曾以這種口氣對我說過話。

而皇上即使在高堂之上礙於規矩不能問我,背後卻是關心過我的。

“奴兮能在學堂讀書已經是皇上對奴兮最大的獎賞了。”我低眉答道。

我知道皇上確是真心賞我,但本來去讀書這件事就已經超出常禮了,現在再邀賞的話,未免太顯貪心了,所以縱然我有想要的東西也是不能開口要的。

果然他對我這樣回答很是滿意,“你這樣懂事朕很是高興。但你不要,朕卻是不能不給。朕聽聞你素喜李太白的詩句,朕就把李太白親筆題詞的那扇屏風賞給你吧。”

我聽了一驚,這扇屏風乃當年楊貴妃最愛之物,且不說上麵有李太白揮灑的真跡,就是上麵的畫兒也是唐玄宗舞墨弄彩的禦筆。唐玄宗一向擅長繪畫,那屏風上的畫據說是他最為得意的作品之一,想必一定是栩栩如生,絢麗多彩的;再加上李太白的豪放不羈的文墨,可想而知那屏風如何之美了。

聽聞皇上最寵愛的小女兒昭嬌帝姬曾向皇上要過此屏風,隻是皇上不準,沒想到今日反而賜給了我。

我知道此時若再推拒就不免顯得虛偽了,於是特意不去掩飾那驚喜的表情,高高興興的謝了恩。

皇上看見我這樣高興,也被感染的歡喜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的笑容卻又漸漸消失,沉默起來。

“皇上,怎麽了?奴兮做錯了事嗎?”

“不是。”皇上深沉的回答,“你這樣真實很好,得到了喜愛之物喜悅本就是人之常情。這點你娘就比不上你了,她對朕的賞賜總是拒之千裏,朕現在都還不知道她到底喜歡什麽。”

“我娘…”

皇上有些猶豫,最終還是開了口問我:“你娘…你娘可曾提到過朕?”

我怔了一下,然後使勁地點了點頭。

“她說君上是聖明的英主。”

他高興得笑起來,我從沒想過這樣一位掌握著生殺大權至高無上的君主會露出孩子般那樣純真的笑容。

難道戀愛中的男人竟是這樣愚笨嗎?想想我娘是個多麽自重的女人,她怎麽會從她的口中說出除了她夫君之外別的男人的名字呢…


扇稚(2)

這是春天的第二場春雨。

掐指一算,我進宮已經快有兩個月了。

桃花開始爭先恐後的凋落,宮中到處是漫天飛揚的緋紅色花瓣,那是桃花獻給春天最後的美麗,夏天快到了。

我放了學回到襲菸居,卻不想馬上溫習功課,便隨意的坐在外廊上看著外麵雨蒙蒙的一片天地。

半晌,雨下得大了一些,頗有“驚風亂颭芙蓉水,密雨斜侵薜荔牆”(1)的意思。

善善見了我覺得好笑,“什麽雨值得小小姐看這麽半天。小小姐,您快到內殿來坐吧,小心雨水淋了身體。”

我詭異的向善善一笑,索性就枕著手躺下,拿著些小果子吃起來,“我在看姊什麽時候回來。”

這就是我們姊妹的不同。

同樣沒傘,無論多大的雨我都會毫不在乎的走著回來;而姊,隻會等著給她送傘的人來,如果沒有,她會等到雨停的時候。

我回來時故意支走了姊的貼身侍女,騙說太後有事要她們侍候。太後和姊孰輕孰重,她們知道的比我明白。

我要看看姊到底什麽時候會回來。

正這樣想著,卻看見姊回來了,竟是頂著傘回來的。

那把傘赫然印著十二皇子的蓋章。(2)

隻見姊原來臉上落寞的神色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健康的紅暈,她的步伐輕盈,還歡快的哼著曲子。

我心情突然有些煩躁,揮手也經意也不經意的打翻了果盤,有幾粒紅果子彈到了殿外,被雨水淋淋地衝刷著,甚是委屈。

(1)出自柳宗元《登柳州城樓寄漳汀封連四州》

(2)宮中物件都會有專人登記記載。

***

第二天,我見姊小心翼翼的擦拭雨傘,生怕弄壞了似的。

我譏笑,隻是一把傘,就值得你這樣心疼嗎?

姊這一天都有些神色不安,終於找了個人少的空閑時間,鼓起勇氣走向十二皇子。

姊把傘遞給十二皇子,“謝謝。”

十二皇子衝她笑了笑,“沒什麽。”

就在十二皇子要伸手接過傘的那一刻,我款款的走了過去。

“姊既然不要,十二皇子不若送給奴兮如何?”

姊的臉色突然變得很差。

十二皇子想不到我會要他的一把雨傘,一愣,但也說:“好啊,反正我有好幾把這樣的傘。”

我笑,“既然十二皇子說是給我,那這把傘可要聽我的處置了。”

我從姊的手中搶過傘,姊忙上前阻止,然而一切都晚了。

我狠狠地撕著那油紙做的傘,一條條的扯了下來,紙片在我們之中紛揚…

我恍惚的想到爹爹撕著我的賀紙時,他也是這樣的痛快麽?

十二皇子愣愣的看著我,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姊看著,臉變得越來越蒼白,嘴唇咬的緊緊地,豆大的眼淚在她的眼中不停的打轉,直到我發泄夠了,把體無完膚的傘仍到地上的時候,掉落了下來。

這天的姊就如當天可憐的我。

*****

我從未發現奴兮美麗無比的身體裏竟藏著那麽霸道的一顆心。

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的景象。

大片大片的紙片掉落下來,就像外麵紛紛的桃花,灑到了我的身上。

我透過大把大把的紙片看奴兮的臉,她竟是笑著的。

我突然發現奴兮很愛笑,可是無論怎麽笑著,總是有冷漠的顏色。

我有些發怒,奴兮,你竟對身為皇子的我做出如此大不敬的事!

你就不怕嗎!的92

如果我真的去告發她,後果可想而知。

皇族的尊嚴神聖不可侵犯,縱是父皇也包庇不了你!

可是我竟忍忍了下來,然而終究我還是不能原諒她,與她冷戰了好些日子。

扇稚後來對我說對不起,我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她又有什麽錯值得讓她道歉呢?

扇稚和我說話總是恭敬而怯怯的,讓人心疼。

她說要我輔導她的功課,我想也沒想,脫口而出:“怎麽不問你妹妹呢?”

說完這話我就後悔了。

果然扇稚的臉訕訕的,“她…她閑我笨,怎麽會教我呢。”

我自知說錯了話,傷了她的心,於是忙著答應下來。

***

那天我去了扇稚的孝蕁軒一起學習功課。

扇稚的屋子裝扮得樸素清雅,但她待人的禮數卻十分的周到。

她問了我一些詩句,我仔細的做答。

她良久歎了一口氣,“我根本就不喜歡學這些深奧的詩詞,我隻希望能靜靜的做些漂亮的女紅,不是有句話叫‘女子無才便是德’嗎?真不知道奴兮為何喜歡這些。”

我聽了啞然,實際上扇稚的話不無道理,反而是奴兮太過於反常了。

不過我也不能不感慨,奴兮終究是不同的,她的遠見,不是這些待在深閨的女子所了解的。

我們正一塊兒靜靜的溫習功課,卻聽見隔壁鍾鼓鳴鳴,熱鬧非凡。

我好奇地問:“隔壁怎麽這樣的吵鬧?”

隻見扇稚不語,反而是她身邊一個年輕的侍女沉不住氣,插話進來:“是隔壁小姐,總是喜歡弄些新鮮的什子。這次聽說請了宮中有名的秋娘,教她習舞藝。”

“皇子在此,哪弄得你說話,你真是越來越不懂規矩了。”扇稚板起臉訓斥道。

我倒不很在意,隻是想奴兮的興趣還真是太過廣泛了。

***

春末夏至,秋去冬來。

我們都褪下薄薄單衣,穿起厚重的毛裘。

穿上冬衣的奴兮看起來胖了些,但嬌憨可愛,我喜歡她的這身打扮,因為這時她才看起來像個名副其實的七歲孩童。

奴兮總是會做出一些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那天我看見她緊緊地握著雕龍的玉欄,暗暗使勁著。

我上前對她說:“這是來自極寒之地的冷玉,暖不熱的。”

“不是。”她回眸一笑,“我是在看誰更冷些。”

我拉過她的手,果然是冰冷的毫無體溫,這樣看來反倒是玉在暖她了。

我忙把自己的手爐遞給她暖手。

她捧起手爐,問我:“十二皇子,你吃過烤紅薯嗎?”

“烤紅薯?”我搖了搖頭。

“我也隻吃過一次。在冬天寒冷的日子裏捧著熱騰騰的烤紅薯吃著,又暖和又果腹。”

我疑惑的問她:“你是將軍府的小姐,也會挨餓嗎?”

“會,會的。”她堅定地點頭。

她又對我說:“那天爹爹就是罰我跪在這樣寒冷的天氣中,一天也不給我吃飯。我又冷又餓,險些昏倒在雪地裏。幸好那時廚房的大嬸可憐我,偷偷的給我塞了一個烤紅薯。我那時邊哭邊一點點把紅薯吃進肚子裏,心想這就是我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了。”她說這話時語氣平淡,就像在說別人的事一般。

“那你以後可以讓她再給你做呀。”

奴兮搖了搖頭,“爹爹後來知道她偷偷送吃的給我,第二天就把她鞭打出府了。現在也不知道她在哪裏,是死是活。”

我聽了動容,拉住奴兮的手,“奴兮,我會保護你,不讓任何人欺負你。”

奴兮隻是向我微笑,不置可否。

我漲紅了臉,問到:“奴兮,你和我在一起快樂嗎?”

“快樂呀。”她毫不猶豫地回答我。

“那…那以後我們也永遠在一起,直到老,好不好?”

“好啊。”奴兮拿著那雙稚氣未褪的眼睛看著我,歡快的回答我。

*****

元日(1)快到了,宮中開始張燈結彩,一派喜悅的氣氛。

織錦司準備了許多的布匹,為每人量製新衣。

這日皇上特意叫我去,原來是讓我挑選布匹。

“這幾件顏色深些的布匹是留給太後的,其它的還未分配,你見哪件喜歡就先挑過去吧。”皇上對我說。

我看見眾侍女露出驚羨的眼神。

“這可以嗎?”我小心的問。

我待在宮中近一年了,也知道些許規矩。像這些供奉都是嚴格逐級分配的,先是太後挑選,然後是皇後,之後才是妃嬪、皇子、帝姬們。而我,自然是在她們之下的,可現在皇上竟然叫我先皇後而挑選,豈不是太不合祖製?

皇上寵溺的摸著我的頭,“當然,叫她們穿了豈不可惜?”

馬上有懂事的宮娥為我展開一件件布匹,仿若花般怒放。

於是我邁著小步徜徉在這五彩繽紛的花海之中。

每件布匹都紡織的十分精美華貴,顏色或豔若牡丹,或淡如雅竹,或繡鳳稚相舞,或繡百花齊放,或全色,或朦染,或嵌金銀,或墜玉晶,讓人看得眼花繚亂,應接不暇。

皇上看我睜大眼睛的樣子,笑了笑,“不著急,我們慢慢挑。”

最終我的眼睛定格在一匹白底繡銀絲浮印紫薇朱槿,零散飄梨花圖案的布匹上,那美麗奢華真是無與倫比,冠壓群芳。

透過它我仿佛看見了滿天的飛雪夾雜著紛紛揚揚的梨花狂傲的飛舞起來。

我伸手摸了摸,光滑細膩,質地均勻。

皇上見了,開心的笑:“果然有眼光。這不是織錦司造的,是端雪(2)之地一位年八十瞎眼的老婆婆手工織做,十年才產一匹。”

皇上以為我一定是要這件了,正要下旨賞我,我卻指著它旁邊一件粉淺印梅的布說:“奴兮要這匹。”

皇上又些驚異,就是旁邊的宮娥們都掩飾不住吃驚的表情。

這件梅花衣雖然也很漂亮,但卻不及那件的百萬分之一。

皇上拿眼光詢問我,我堅定地點了點頭。

“賜。”皇上仿若很遺憾的樣子。

旁邊馬上有太監拿著筆在書卷上記錄下來。

“謝皇上。”我跪下拜恩。

(1)元日,農曆正月初一,即春節,又名元旦、元會、元朔、正旦、新正、新春等。

(2)端雪,帝國最北部,常年下雪。

***

“好漂亮啊!”我拿著那梅花布匹回到襲菸居,我的侍女們紛紛圍觀上來欣賞,驚歎的讚道。

“要我說啊…小小姐你真傻,這件縱然好看,可和那件白色的緞子比簡直是天壤之別。”連一向淡泊的善善都不無遺憾的說。

“是麽?我不喜歡白色的衣服,白色,不是人死時才穿的衣服麽?”我盯著善善的眼睛問。

善善被我這話問得啞口無言。




元日(1)

宮中越來越繁忙也越來越熱鬧了。

好多已在外封王的年長皇子、出了閣的帝姬們都紛紛的趕了回來。

我和十二皇子在外遊玩,突然有聲音傳來:“這不是十二皇子嗎?已經長這麽大了!”

我們回頭,隻見被一群侍女簇擁著,一名身著華貴的女子笑著。

十二皇子上前恭敬的叩拜,“顓閔在這見過大姬。”

那女子對十二皇子微笑,眼睛卻看向我這裏,“這位是?”

我大方的向前一拜,“奴兮在這拜見了。”

大姬仔細端量我,“你就是父皇一年前接進宮裏撫養的將軍的女兒?”

即使出了閣,消息還挺靈通的,我不由得對她警惕起來。

“是。”我恭敬的答道。

“那…”大姬拖長了聲音,“你是大女兒還是二女兒呢?”

我正要回答,大姬卻說:“想必是小女兒了。”

我和十二皇子吃驚的看著她。

大姬掩嘴而笑,“通常庶出的都比嫡出的孩子好看。”

我不知這話是在誇我,還是別的意思,隻是感覺不是很舒服,無法做答。

這時十二皇子拚命向我使眼色,我卻不能明白他的意思。

“大姬還是這樣好耐性,有時間和這些小孩子說話。”有一男聲插了進來,隻是語調頗怪,讓人聽起來甚是反感。的dd

我們都順著聲音望去,隻見一身著朱紅華衣的男子高傲而立,身後自然也是一片侍候著的太監侍女。

他先向大姬拜見,大姬點頭示意。

然後是十二皇子向他作揖,“顓閔拜見二皇兄。”

二皇子卻態度冷淡,“起來吧。”

然後我也做了個萬福,“奴兮給二皇子請安。”

他眯起眼睛看我,“抬起頭來。”

我縱然十分的不情願,可也不得不遵命稍稍抬起頭來。

他看了我一眼,倒吸了一口氣,“你的眼睛…”

“南贏王也注意到了嗎?我剛才還以為我看錯了呢。”大姬說。

“真是異象…”二皇子喃喃自語。

“三皇兄!”十二皇子眼尖,遠遠的呼喚著。

遠處的男子看見了我們,就向我們這邊走了過來。

我看這男子穿著不似二皇子那樣華麗,隨從也隻有兩三個,神色淡然甚至是有點憂鬱。

他們幾個又互相拜了拜,就有大姬問:“三皇子怎麽行色匆匆的樣子?”

“你們不知道嗎?權禹王從軍隊回來了,現在正在清正殿回父皇的話呢。”即使說著這話的時候三皇子的臉上也是十分木訥的神色。

“哦?”幾個人都若有所思,神色不一。

其中十二皇子最顯興奮,“四皇兄回來了?!”

“那我們就一塊兒去清正殿給父皇請安吧。”二皇子提議。

於是我們一夥人加之隨從浩浩蕩蕩的向清正殿走去。

***

剛到清正殿門口,就聽見有朗朗堅毅的聲音傳來,“…攻占納木、奇赫等地,回紇國國王率殘兵西竄,兒臣已派五萬大軍追趕,相信活捉回紇國國王的日子指日可待…”

大姬先跨進了殿堂,笑聲朗朗,“權禹王千裏迢迢的跑回京師,就是為了給父皇稟報軍情的嗎?大過年的,權禹王忙碌了一年,也該歇歇了。”

四皇子向大姬行禮,卻正色道:“謝大姬關心。不過軍情似火不容人,臣弟不敢怠慢。”

大姬知道說錯了話,臉上有些掛不住,但還擺出一幅笑臉,“我們女人家可真不懂打仗什麽的,我隻是想好好看看我的四弟罷了,父皇,你說是不是這個禮?”

皇上見到他的子女們很高興的樣子,“是朕叫四皇子匆匆過來稟報的,回紇一日不除,朕的心就一日不安。不過仁和說得也對,也罷,暫不談政事,我們一家人坐下說說閑話。”

“是。”眾人應答。

“賜座。”皇上發了話,馬上有太監們上來擺了軟椅。

眾皇子帝姬入了座,卻隻剩下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奴兮,來。”皇上在殿上召我。

就這樣我站在皇上的身旁,高高俯視著在下首端坐著的皇子帝姬們。

眾人神色各異,確也在此時明白了我的身份遠不隻將軍之女那麽簡單,是不容小覷的。

***

他們絮絮的說著家常話,我是插不上嘴的。

我此時正好可以好好端詳一下這早已傳得沸沸揚揚的權禹王。

早先就聽說一些關於他的事,不過無非是權禹王常年在外征戰,權禹王妃獨守空房,他的侍妾前幾個月終於誕下兒子的一些閑散事罷了。

不過宮人們言語間透露出欽佩讓我不得不重視起此人的來曆。

據說皇上十分欣賞這個皇子,軍權也放心地交給他去打理,加上他的母親是四妃之一的正一品瑾德妃,子以母貴,權禹王的前途不可限量,日後被立為儲君榮登大寶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原以為權禹王既然有如此軍功,一定是滿臉胡子的雄壯大漢,可是我錯了。

權禹王不過二十左右的光景,但卻已經是個成熟的男子了,而且是個十分讓女人…心動…的男人。

我的臉略略紅起來了,對,心動,隻能這樣形容。

他的魅力不隻在於他那張清俊而輪廓分明的臉,而是他那與生俱來的高傲的王者之氣。

他皮膚因為常年在軍隊曆練顯得黝黑,十分性感;他的體格高大挺拔,目光炯炯有神又深不可測,多半的時候他深沉著不說話,然而他每次說出來的見解都獨到而深刻,發人深省。

真是個危險的人物。

這時他抬頭回話,剛好碰上我的眼光,我心裏一緊,忙別過頭去。

***

突然有個十多歲的女孩子跑到殿上,叫了聲“四哥”便撲到權禹王懷裏,模樣甚是親昵。

南贏王不經意間皺了下眉頭,用似責備似玩笑的語氣問到:“六姬眼裏隻有四哥嗎?連父皇也不拜見。”

這時六姬才醒悟過來,怯怯的給皇上拜安。

好在皇上現在的心情很好,不以為忤,“起來吧。好久不見晴肜了,似乎長大了些。”

我聽起這話,便知這位帝姬並不為皇上所特別喜愛。

晴肜帝姬倒也不是特別悲傷,隻是一味賴在權禹王懷裏一幅開心模樣。

大姬終也看不下去,“六姬再過幾年也要行成人禮了,怎麽還是這幅樣子?來人呐,給六姬搬副凳子。”

晴肜帝姬很不情願,但也隻能找個盡量離權禹王近些的位置坐下了。

“父皇”,權禹王欠身,“六姬雖和我不是一母所生,但也是母妃養大的,情同親生,剛才一時情急忘了禮法,還望父皇原諒。”

皇上點了點頭,“你們兄妹情深朕是可以理解的,不會怪罪。”

“謝父皇。”

“你可去看過貞蓄?”

權禹王神色一變,“還不曾。”

皇上歎了口氣,“有時間去看看她。”

“是。”權禹王回答,神色凝重。


元日(2)

我們一起用了晚膳,皇上特意叫我點了幾樣菜,眾人更是一驚。

晚膳吃得很晚,皇上見我吃飽了,就叫我、十二皇子、晴肜帝姬等幾個年紀小的先回來了。

晚膳觥籌交錯,和樂融融之間卻是話中有話,刀光血影。

我發現即使我已在宮中住了一年,但所知之事也不過是鳳毛麟角。

“十二皇子,大姬到底是什麽身份?為什麽她可以毫無顧忌的訓斥晴肜帝姬?”

“大姬即是仁和帝姬,是父皇最年長的孩子,再加上她為皇後所出,地位自是不一般的。”

怪不得那時十二皇子頻頻向我使眼色,原來因為大姬就是嫡出的,照理我那時該趕忙否認的,幸好那時南贏王插了進來,否則剛開始就被她抓到把柄可不是件很妙的事。

“仁和帝姬為什麽在席間頻頻問起六皇子,言語之間評價甚高,她和六皇子關係很好嗎?”

“隻是因為六皇子的母妃和皇後是表親,關係密切,再加上六皇子的母妃也是位居四妃之一的妍淑妃,六皇子也聰慧過人,所以大姬很想扶六皇子正位,以後也為自己找個依靠。”

我恍然大悟,“那麽仁和帝姬沒有同胞兄弟嗎?就是說皇後隻生了她一個女兒?”

“不是”,十二皇子神色嚴肅的說,“皇後曾有一子,就是大皇子,本來他理所當然的是要封為太子的,隻是他命苦福薄,得了暴病,早早就夭折了。”

夭折?我在心底冷笑,恐怕是遭人嫉妒,被人害死了吧。

不過我一向謹慎,不會將此等大逆不道之話說出口中,隻是繼續默默聽十二皇子講著。

“所以父皇和皇後對大姬格外優容。”

我點了點頭,“那麽那個貞蓄是何人?”

“乙姬。她和四皇兄是同胞姐弟,皆為瑾德妃所出。說起這位姐姐,性情剛毅,不同尋常。本來她是嫁與戶部尚書之長子,也算是郎才女貌的一對兒的好姻緣。隻因為一次她碰見其夫君與她的一位丫鬟通奸相好,一時羞憤難當,竟當場剪短青絲,常伴青燈了。當時眾人紛紛譴責其衝動輕率,就是父皇也說:‘男子三妻四妾本也正常,一時犯錯也並非無可原諒,你又何苦如此衝撞?你這樣哪有帝姬的器量?!’沒想到乙姬頂撞回去:‘莫非所謂的帝姬器量是親自為夫君另鋪新床不成?!’說得父皇一時啞口無言。結果瑾德妃因為教女不當被父皇責罰,大病了一場,而且還不幸落下病根,現在也終日孱弱著。”的19

“那現在貞蓄帝姬呢?”

“乙姬出家後,無奈之下父皇隻能為其在宮中東邊偏僻的角落開辟一間庵室,賜名貞蓄尼師。”

我聽了感慨萬千,即使不讚同貞蓄帝姬的做法,但卻不能不佩服她的氣魄,於是暗暗思忖何時有機會能訪她一訪。的ca

“奴兮…如果你碰到乙姬這樣的情況你會怎麽做呢?”十二皇子問我。

“不會。”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啊?”十二皇子好像沒聽懂我的意思。

“我不會讓這種情況發生的。”我一字一頓的說。

十二皇子卻繼續追問:“萬一呢?”

“那就高高興興地給他好了,送個人情。”我若無其事卻極其認真地回答。

十二皇子笑了,“奴兮,你真的很不同。”

我也笑,隻是要我的人情代價可是很大的。

***

晚上我回去呆在床上,仔細回想著十二皇子的話,才將宮中的人事了解了大概(1):

大姬,仁和帝姬,生母為皇後,現已嫁與左丞相的二公子,並生一兒三女;

乙姬,蓄貞帝姬,生母瑾德妃,原嫁戶部尚書長子,並無所出,現已出家,號稱貞蓄尼師;

丙姬、丁姬死於瘟疫;

五姬,慧雯帝姬,生母姚美人,代嫁之年;

六姬,晴肜帝姬,生母晴充儀,其母早逝,被瑾德妃養大,和權禹王關係甚好;

七姬,早夭,其母亦因難產而死;

八姬,烏姬,因其母身份低微隻是采女,僅以其母姓氏封號,今年九歲;

九姬,昭嬌帝姬,其生母姒修容擅於諂媚,正值隆寵,再加上前陣子剛剛生了十四皇子,身份一時尊貴無比,與我同年;

十姬,不到一歲,尚未封號。

這樣一想,皇上縱然生了十個女兒,然則已死三個,乙姬已犯顏出家,五姬、六姬、八姬因生母出身卑賤而無寵,十姬尚小,不過這麽久還未封號,可見其母身份並不很高。如此看來皇上可心的女兒也大概隻有大姬與九姬了。

再來看眾皇子們:

大皇子,嫡長子,長到五歲隻因中午吃了塊兒棗糕,下午便抽搐不止,眾醫找不到病症,對外聲稱暴病而死;

二皇子,南贏王,現長子,封於南方富庶之地,其母景昭儀,六嬪之首,頗有口碑,為皇上敬重;

三皇子,元藏王,封於西蜀偏遠之地,其母白婕妤,身份低微,無寵,以至他性格懦弱;

四皇子,權禹王,領軍征戰,樹有軍功,生母瑾德妃,雖然其母已不榮寵,但值得一提的是其曾祖父乃三朝元老,朝中自有根基,皇上不能不略有顧忌;

五皇子,死於瘟疫;

六皇子,清翎王,生母研淑妃,聽聞六皇子自幼聰明無比,甚得皇上歡心。背後有皇後和大姬扶持,今年十九。

七皇子,其母失寵發瘋,竟失手將其摔死;

八皇子,生母瑞充媛,今天十三;

九皇子,生母玉昭容,身體孱弱多病,今年十二;

十皇子,生母甄婕妤,功課很好,今年十二;

十一皇子,生病無治早夭,生母池修容;

十二皇子,其母殊賢妃,今年十歲;

十三皇子,其母瑤美人,今年十歲;

十四皇子,其母姒修容,有寵,今年兩歲。

此外還有尚未出生就死於母腹,母子同死的就不計其數了。

這樣錯綜複雜的關係讓人理不出個頭緒來,這夜我睡得不甚踏實。

(1)宮中等級:宮中設皇後,皇後之下為貴妃、德妃、淑妃、賢妃;妃之下又有昭儀、昭容、昭媛、修儀、修容、修媛、充儀、充容、充媛,謂之九嬪;九嬪之下有婕妤、美人、才人各九人;再就是寶林、禦女、采女各二十七人。

*****

奴兮那夜問遍了所有的帝姬皇子們,問得很是詳細,甚至他們母妃娘家地位如何的事都問到了,卻獨獨不問四皇兄,反而是我細細的說了很多。

這些宮廷秘聞有些是人皆盡知的,有些是從宮娥太監們閑聊時偷聽到的。

這裏我最敬佩的人就是四皇兄。

聽說他在十五歲行了成人禮與四嫂嫂成親後,第二天便毅然告別親人加入軍隊。

這是何等的氣魄,非常人不能及。

四皇兄有些冷漠,總是淡淡的神情,卻讓我又敬又畏。

我希望以後也能成為他那樣的男子漢,但我不會像他那樣對自己的女人冷淡,我會好好的愛護她,並且一生隻愛她一個…

我暗暗的發誓。

*****

今天便是元日節了。

我早早的就被四處劈哩叭啦的爆竹聲吵醒,看見善善她們早已起來了,既忙碌又盡量不發聲響的擦窗掃地。

善善見我醒來,便停下手中的活兒,給我端來了昨日早已整理的整整齊齊的梅花衣。

她一邊侍候我穿衣,一邊又小心翼翼的問:“小小姐可是被我們吵醒的?”

“不是,隻是昨日睡得不好罷了。”

“難道小小姐又作噩夢了麽?”

我看見善善又露出憂鬱的神色,連忙解釋道:“隻是昨夜想了些事情。”

她的臉色這才舒展開來,接著她又跪下給我板正衣服,拍了拍,然後衷心地讚歎道:“小小姐真是穿什麽都好看。”

然後又有宮娥端來了銀盆和毛巾,跪下舉到眉前。

我仔細的清潔了麵部,又拿溫軟的毛巾點幹了臉。

然後被領到梳妝台前坐下,後麵的司妝姑姑輕輕地撫順了我的頭發,恭敬的詢問我:“今日我給小小姐梳個‘雙喜’如何?”

我隨意的抬了一下手,表示同意了。

隻見她將我的頭發分成兩股,從下麵特意留下一些散發,再將其餘的頭發向上梳起,盤成精致的圓桃狀,插以短粉夾。再將下麵的散發編成幾束細細的綹兒,尾段綁粉白沙繩,多出來的沙繩自然垂落,飄然可愛。

梳頭姑姑一邊忙著,一邊又不由自主地讚道:“小小姐的頭發又黑又順,就跟那瀑布似的…”

不一會兒,雙喜髻就梳好了,和我的梅花衣很是協調。

我睜眼,看見銅鏡中的自己如嬌如豔,卻又不失天真可愛。

我的侍女太監齊刷刷的跪在我後麵,說:“小小姐儀態萬方。恭賀小小姐又長一歲。”

我的嘴角微微上翹。


奴梅

早上皇上便帶著我們去給太後請安,說了些萬壽無疆等的吉祥話。太後今天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笑嗬嗬的讓我們起安,並分別賞了我們大小不等的紅包。

然後大家中午一起用了豐盛的午膳,又聊了一些時候,皇上便提議去菲冬媛觀賞梅花,眾人當然是紛紛附和。

菲冬媛裏的梅花開得正豔,陣陣寒風吹過,夾雜著梅的清香,十分沁人心脾。

大姬看著大家呼出的白氣,緊了緊鬥篷,接過侍女遞過來的手爐,說:“今天可真冷啊。”

十二皇子脫口而出,“寶劍鋒出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眾人一愣,旋即紛紛讚賞起來。

皇上大笑:“好個‘梅花香自苦寒來’!我記得你們新近才學了這首詩,現在十二竟能學以致用,出口成章了!朕很高興。來人呐,賞!”

十二皇子領賞叩恩。

殊賢妃臉上有榮耀的色彩。

十皇子也不甘落後,吟道:“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

南贏王評價道:“此詩想得好。詩中無‘梅’,卻處處說梅。我也來一首:小閣明窗半掩門,看書作睡正昏昏。無端卻被梅花惱,特地吹香破夢魂。”

大姬笑盈盈的讚道:“好詩。”,然後略一沉思,“我讀書不多,隻知道這首最膾炙人口的: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元藏王說:“大姬此詩說得通俗易懂卻最有意境。”

大姬卻不理元藏王,隻是看著權禹王,“權禹王也不妨露一手罷。”

元藏王的臉一紅,訕訕的,隻有退到一旁沉默不語。

權禹王向元藏王示意,“四弟先僭越了。”

於是緩緩道來:“雪虐風號愈凜然,花中氣節最高堅。過時自會飄零去,恥向東君更乞憐。”

眾人又是一讚:“好一副傲骨!權禹王這詩最有氣勢!”

權禹王淡淡一笑,“我隻是拋磚引玉罷了,在這獻醜了。三哥,該你了。”

權禹王的這番話讓元藏王的麵子上好過一點,他向權禹王投上感激的一瞥,吟道:“已見寒梅發,複聞啼鳥聲。心心視春草,畏向玉階生。”

這之後又有妃子大臣詠了幾首關於梅花的詩,都各有新意,少不得又互相交口稱讚一番。

“上皇朝罷酒初酣,寫出梅花蕊半含。惆悵汴宮春去後,一枝流落到江南。”

我的聲音雖小,卻是全園的人都聽得到的。

此詩一出,驚座四起。

“此詩甚是耳熟…”權禹王沉思道。

“這不是…父皇當年做的詩嗎!”大姬突然想起來了。

經過大姬這麽一提醒,大家都想起了三年前皇上確實做過這麽一首詠梅詩。

然後少不了有溜須拍馬之輩交口讚歎:“好詩!好詩!這才是詩中之極品!”

“眾詩歌各有千秋,然而唯這首字句優美,意境深遠,無能出其右者!”

“皇上之才氣非常人所能及呀!”

……

果然龍顏大悅,隻見皇上親自折了一支漂亮的梅花送到我麵前,滿是笑意的對我說:“你這身裝扮和這束梅花配極了,甚是好看。”

我接過梅花,“謝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人跟著我跪下,朗聲說道:“皇上聖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皇上走到折過枝的那棵梅樹下,撫著它的樹幹說:“這是從前年從外麵引進的梅樹,首次開得這樣好,外人叫提雅柯梅,名字很是拗口,今天就賜名’奴梅’吧。”

從眾人又羨又妒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這是多麽大的恩榮。

因為人會死,而這棵叫我名字的梅樹卻還可以在這奢華的宮中開萬度冬春…

我神色收斂的再次謝恩。

***

之後眾人又接著閑散的遊覽梅花、青鬆、寒柏等。

十二皇子和我一起對我的奴梅樹評頭論足。

我眼睛無意的一瞥在我旁邊的姊,卻看見權禹王正和她低低的說著什麽,姊開心的微笑著。

我傾耳聽了一下,聽見“你的父親是個英雄…”什麽的話。

登時我的好心情一下子消失殆盡,反而有種被羞辱的感覺。

為什麽是“你的父親”而不是“你們的父親”?

難道就因為我是庶出的你就輕視我不成?

縱然這樣出盡了風頭,難道在別人的眼裏我還不過是微不足道的,沒有姊那麽光明正大的麽?

我的心驟然變冷,眼睛閃閃放出冷漠的顏色。

***

夜宴最是奢華熱鬧。

今晚皇後果然穿著那端雪之衣出席宴會,驚豔四方。

這件衣服的確是極品,就是人到中年,平常體態略有臃腫的皇後穿了也顯得嫵媚多情,增添了不少光彩的顏色。

我聽見站在我旁邊伺候著的善善歎了口氣,知道她還是為我感到遺憾了。

可是即使是這樣美,新年穿白衣,未必是個好兆頭。

我知道白天我已經出盡了風頭,已經少不得人嫉恨我了,加上一直對權禹王的話耿耿於懷,所以我隻是低調著默默地吃著水果,看官妓們演出。

一曲《祝春》完畢,歌姬們紛紛散去。

隻聽太後歎了聲氣,“每年元日隻是這些老套的東西,讓人生煩,不知可有新鮮的東西?”

這樣的話也隻有太後能說了。

“聽說奴兮最近在練習舞藝,不如讓她表演一下如何?”大姬說。

她的消息真的很靈通,隻是回來幾天,我的事情就已經打聽得這麽仔細了。

隻是我學舞還不到一年,尚不精通,即使現在勉強跳了,不過是貽笑大方而已。這樣沒有把握的事情,我不會做。的68

於是我婉拒道:“謝謝仁和帝姬的抬愛。隻是奴兮學的時間尚短,加之奴兮生性愚笨,現在隻是才學到皮毛而已,而在座的都是及盡高貴之人,恐怕看了奴兮跳的舞要三月不知肉味兒了。”

“此話怎講?”大姬挑眉問道。

“嚇的。”我擺出了一幅小孩子直言不諱的樣子。

先是一片寂靜,然後大家都爆笑出來。

連一向不喜歡我的太後都樂得眼角的皺紋都堆到了一塊兒,“這個新鮮,奴兮小小年紀,講的笑話倒是挺逗人的。”

皇上也笑得差點把酒灑出來,“你這小鬼精靈。倒難為你逗笑了太後,可是立了大功了。你說朕過年準備的這些賞賜是不是全都得搬到襲菸居了?”

我也附和著笑了笑,“皇上該賞仁和帝姬,都是仁和帝姬出的主意好。”

我這樣一說,大家就都以為我和大姬是提前商量好逗大家開心的。

“仁和有這份心朕很欣慰。仁和,你隻有一個寶貝兒子,前幾次你央求朕賜封他為世子,朕因為不合祖製而一直未準,今兒個過年,你能讓太後開懷一笑也算是有孝心,今天朕就準了你了。”

大姬又驚又喜,連忙跪下謝恩,“謝父皇。”

皇後也因親外孫能封為世子十分高興,對我溫和一笑,頗有感激的意思,“奴兮也有功勞,端雪的料子還剩下些,就賞給你吧。”

***

晚上回去後,襲菸居的宮娥太監們都十分興奮,繪聲繪色的談論著我今天如何出風頭。

隻有善善察覺到了我的疲累,給我泡了一杯上好的雪鬆茶。

我卻是連喝茶的精氣也沒有了。

“小小姐為什麽悶悶不樂的?”

“今天的一時榮耀,以後的日子可能不會好過。”當然和那句話也有很大關係。

“小小姐放寬心,縱然小小姐再受寵愛,不過還是個小孩子罷了,也危及不到他們的地位和利益。相信他們也會顧念小小姐早孤,不會為難小姐的。”

“但願如此。”

“隻是,皇後送的緞子怎麽辦?”

“我是不會穿的。你先收起來吧,說不定以後能用的到。”

“對了,把襲菸居過於奢華的物件都先收拾起來,過幾天仁和帝姬可能回來。”

善善不知道我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更不知道為什麽我會知道大姬會來,但也隻是照做了。

***

果然第二天仁和帝姬就來到了我的襲菸居。

當時我正和善善下著棋玩,突然有太監跑進來通報仁和帝姬來了。

善善詫異的抬頭看著我,我向她無奈的笑了笑。

我親自出去迎接大姬,向她施禮,“仁和大姬吉祥。”

她趕忙扶起我,“你我之間何必行此虛禮。再說,父皇把你當成親生女兒養的,你叫我仁和帝姬反而顯得生疏,你就隨著十二皇子一樣叫我大姬吧。”

我笑得真誠,“謝謝大姬。”

於是她拉著我的手進了內室。

她進了屋似不經意的環視了四周,看到我的寢殿並無什麽特別的東西,暗暗送了一口氣。

她親熱地詢問我在宮中住的是否習慣,我都得體的一一應答。

“剛才見了九姬,她向我嚷嚷著你這有一屏風彌足珍貴,怎麽不見?”

我暗叫不好,皇上賜我這屏風可以說人盡皆知,我反而把它收了進去,這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

“呃,過年了宮娥們拿去清掃,還沒來的及放回來呢。”於是向侍女使了眼色。

大姬看著拿出來的屏風,就是她這樣見慣了金玉珠寶的人都不免眼睛一亮。

她情不自禁的走到屏風前,繞著它轉了一圈,咄咄稱奇。

“果然是好東西。”

“大姬要是喜歡,拿去是了。”

大姬笑了,“我豈能奪人之美?再說了我是來送禮的,怎能反拿你的東西?”

於是有大姬的丫鬟送上了一小箱珠寶,兩匹上好的繒緞。

我故作驚恐,“奴兮怎好要大姬的東西?”

“你昨天幫了我的大忙了,這些東西隻是一點小心意而已。”

大姬見自己的心意送到了,便起身告辭。

她走時回頭對我說了一句,“沒事也去皇後那裏走走,母後說她很喜歡你。”

我暗暗吸了一口氣,沒想到昨日無意中的一句話,能贏得皇後和大姬的感謝。

***

大姬剛走,善善就要把藏起來的物件擺放出來。

我阻止了她,“暫先還是收著吧。”

大約半柱香的時間後,就有大姬的丫鬟過來,說大姬丟了玉墜兒,恐怕是掉在這了。

果然在席子的空隙中發現了小巧的綠玉耳墜,那丫鬟連連稱謝,眼睛卻是骨碌的轉了一圈,這才退去。

大姬果然是聰明之人。

善善卻拿複雜的眼神看著我。

“小小姐,你怎麽知道大姬今天會來?”

“昨夜我幫了她大忙,她今天自會來感激我,也好不欠我人情。”

“那為什麽要把那些貴重的器物收起來呢?”

“有語說:‘觀其表,知其裏’,大姬會通過此看我受寵的程度會不會危及到她的地位。”

“那小小姐為什麽知道大姬會再派人來觀察呢?”

我歎了一口氣,“我不知道,我隻是做事謹慎些而已。”

善善低下了頭,聲音呐如蚊子,像對我說的又像是對她自己說的,“小小姐,你真得隻有九歲嗎?”

我知道善善是怕我了,可是我又何嚐不是怕這樣的自己呢。



懿旨(1)

初三的早上,我醒來,看見外麵已是白茫茫的一片,雪花正紛紛揚揚的下著。

這是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

“下雪了?!”我驚喜地叫著。

“小小姐總是這麽大驚小怪的,”善善笑著拿來了替換的衣飾,今天鮮紅的衣服上鑲白兔毛邊兒,尾襟上飄了一條如意結,十分別致。

“小小姐,你冷不冷,還要在添些炭火嗎?今個兒早上皇上就遣身邊的朱公公過來送了些香木,說是若是需要盡管向起居房要,不能讓小小姐受了涼。”

“這樣已經很暖和了”,我一邊答道,一邊自己迅速的穿好衣服,匆匆的洗漱了,就衝出去了。

“小小姐!”善善追上了我,把一頂和此衣配套的兔毛絨流蘇的帽子扣在我頭上。

“小小姐這是去哪呀?”

“回來再告訴你!”我一溜煙就跑沒影了。

***

我氣喘籲籲的跑到沁春媛。

上次和十二皇子約好了,第一次下雪時要來到沁春媛,甚至還打賭誰先到這兒,就可以要求對方為自己做一件事情。

還好,是我先來了。

雪依然紛紛的下著,沁春媛現在還很荒蕪蕭條。

但枯枝壓雪,也別有一番情趣。

我來到了秋千邊,雪已經厚厚的堆了一層了,我真的已經好久不來這了。

我伸出手,便有雪花落在我小小的手掌之上,涼絲絲的。

突然後麵有吱呀踩雪的聲音,我知道是十二皇子來了,便回頭向他嫵媚一笑。

來人卻是一愣。

竟不是十二皇子,是權禹王。

他先是直直的盯著我,但又馬上發現自己的失態,旋即又恢複了平時冷淡的神態。

我是怎麽也沒想到權禹王會這時來到這座人煙稀少的院子的,他總不會是有興致來這賞雪的吧?

我慌忙向他一鞠。

“你叫奴兮?”他眯起眼睛問我。

我因為前日之事,對他甚是反感,所以特意後退了幾步,離他遠遠的,話中有話的說:“奴婢賤名恐汙了親王貴耳。”

沒想到他不怒反笑,“我聽淡將軍說他有個幺女,心智早熟,異於常人,今日一見,不過是個任性無知的小女孩罷了,說話滿是火藥味兒。我得罪你了嗎,這位小姐?”

我心下一動,爹爹在他麵前說起過我?說我什麽呢,無非是不喜歡我的話罷了。

我聽他揶揄的口吻,又氣又惱,負氣的說:“反正我隻是卑微的庶出,就如名字一樣。”

他卻說:“名字是父母所起,承載著為人父母的心意,沒有高貴卑微之分。”

隻是這話用在我的身上未必管用,爹爹本來就是厭惡我的出生。我心裏這樣想著,臉上隻是悶悶的。

“將軍臨死前有話叫我托付於你。”

我連眉毛頭都不動一下,隻是毫無表情的聽著。

“他說他死後埋在帝都西郊的祖墳那。”

我冷笑,你生前這樣待我,難道還要我祭奠你去不成?

權禹王一定是察覺到我眼角上冷漠的神色,皺了一下眉頭,“你和你姊姊不同,這不是女兒該有的態度。”

我最討厭別人拿我和姊比,她憑什麽和我比?她哪能比得上我?

我氣憤至極,又想起那日他對姊說的“你的父親”這句話,情不自禁的衝他吼道:“我們的家事不用你管!你知道什麽?”

衝出這話後我就後悔了。

我終究是太年輕,不能做到喜怒不形於色,竟在情急之下對親王如此不敬,他若稟告太後,而太後一向不喜歡我,說不定就此會把我攆出宮去。

而出了宮,我還有什麽…

於是我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臉也變得慘白。

權禹王一定是從沒想過有人會對他這樣吼,一怔,之後他冷笑了一聲,用極其冰冷的聲音回答我:“你說的沒錯,這是你的家事。本王也沒興趣管,隻是受了死人之托罷了。”

他說“死人”時,我的身體止不住抖了一下。

好冷。

說完他就轉身走了,留下我在瑟瑟的風雪中想哭而終究沒有流出眼淚來。

然而他最後拋出的一句話卻讓我輾轉反側的想了很久。

他說:“楊太妃垂簾,與群臣語,猶自稱奴。”(1)

(1)出自《宋史?陸秀夫傳》

***

這之後我就沒再見過權禹王,聽說他連夜回到了軍隊。

親王們並不能每年都來京都,這不僅是因為他們的封地離京都甚遠,還和京都的安全

的禁忌有關。所以這次難得相聚,親王們呆的時間都有些長。

然而一旦過了十五,親王們和出了閣的帝姬就必須要回去了。

元藏王最先回去,卻並無多少的人來送行,多數人都隻是遣了自己的使者象征性的過來問候了幾聲。

元藏王最奇怪的是我也會來送行,因為我是皇上眼前的紅人,他是落寞不得寵的皇子,並無多大的交集。

我隻是笑著來到元藏王跟前,低聲對他說:“親王隻是一時落魄,以後必有後福。”

他先是吃驚的看著我,然後就當作是我小孩子天真的話罷了,但還是很感激我:“小姐的心意我在這裏謝過了。”的e1

他用的是“我”,而不是“本王”,就憑他這樣的謙虛厚道,上天就不應該虧待他。

大姬走時就隆重多了。

不僅皇後親自來送,就是皇上太後也派人送了幾車的賞賜。

母女倆不能常見麵,這時又要分別,自是依依惜別。

皇後紅了眼圈,念念著“下次一定和駙馬帶著孫兒過來”的話。

大姬也落下幾滴淚來,拉住皇後的手久久不願放開。

大姬終於還是在眾人的催促下上了車,卻還一直依依不舍的回頭向我們揮手告別,淚水灑了一路。

最特殊的是南贏王,過了十五還沒有要走的意思。

表麵上說是其母妃景昭儀生病要侍候床前,然而到皇上前去噓寒問暖卻很是殷勤。

不想他這麽一拖卻給我惹了很大的麻煩。

我那日和十二皇子玩得很晚,回到襲菸居時,發現善善沒有向往常那樣歡快的迎我出來,反而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樣子。

“怎麽了,善?”

善善卻不回答,隻是默默的落淚。

侍候我的王姑姑過來拉起善善的手,溫軟的勸道:“姑娘不要想不開。姑娘好福氣,縱然隻是做南贏王的側室也是個主子了,高人一等呐。”

我聽了這話頓時明白了一切。

原來南贏王在菲冬媛閑逛時無意中看見幫我摘奴梅的善善,看上她了。

善善今年二十有五,雖然並不如年輕的姑娘那麽妖豔嫵媚,但自有成熟的風韻,加上善善長得也是眉清目秀,舉止端莊,的確讓人心動。

“誰準的?!我不讓善善走!”

王姑姑歎了一口氣,“小小姐,南贏王直接請了太後,太後已經發了懿旨了。”

我看見旁邊明黃色印鳳的旨文。

“我去找皇上!”這是我第一個念頭,除了皇上,還有誰能駁回太後的懿旨呢?

王姑姑一把拉住了我。

這位姑姑在宮裏已有三十個年頭了,見多識廣,我平時少不得讓她出主意。加上我娘以前對她是有過恩惠的,她對我也算是忠心耿耿了,所以一些話她此時也顧不得顧忌,向我挑明說了。

“小小姐不可得罪南贏王。”

“為什麽?”的36

“他是皇長子。”

“那又怎麽樣?”

“他以後可能會被立為皇太子。”

我輕蔑的笑,“就憑他?他的母妃不過是個昭儀!”

王姑姑搖了搖頭,“景昭儀在宮中的口碑甚好,以後說不定會高升。”

“你是說…你是說一直懸在那裏的貴妃之位?”

“對,”姑姑深吸了一口氣,“貴妃為四妃之首,隻要景昭儀被封為貴妃,那麽南贏王既憑皇長子,又憑子以母貴,理所當然地會被禪封。”

“怪的得平時他那麽囂張…”我終於明白了。

“那我該怎麽辦?”

“將善善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送給南贏王,以後善善有寵小小姐自然是千好萬好。”

“可是你不知道,南贏王正室加側妃已經有二十幾個人了,沒名沒分的侍妾更不用說了!善善跟著這樣的人能幸福嗎?!”

王姑姑卻不正麵回答我的問題,隻是說:“就是無寵,南贏王也應該會記得小小姐的人情的。”


懿旨(2)

我陷入了矛盾之中。

善善不過是我的丫鬟之一,走了她我自然會有新的,她值得我為她得罪南贏王嗎?

如果她隻是個丫鬟,我斷斷不會。

然而善善隻是我的丫鬟嗎?

她侍候過母親又侍候我,無怨無悔。

如果她走了,誰為我擦去噩夢醒來時的冷汗呢?誰能再像她那樣溫柔的對我說話,撫去我心靈上的傷口呢?

我已經沒了娘親沒了爹爹,不能再失去善善。

想到這,我起身就去了皇上的勤政殿。

此時已經很晚了,我是一路小跑過去的,跌跌撞撞的鞋都丟了一隻,然而我都沒有察覺,隻是想著快些見到皇上,乞求他收回太後的懿旨。

果然勤政殿裏亮著燈光,我的心怦怦的跳著,感覺這就是我的希望。

朱公公看我這樣晚了隻身而來,又很狼狽,十分詫異。

但是他也是知道我在皇上心中的分量的,倒不敢怠慢我,馬上進去通報了。

我被請進勤政殿。

皇上在案牘上正細細的看著奏章,旁邊還放了一堆沒看完的的奏章,像小山一般高。

皇上見了我,緊鎖的眉頭舒展些許,溫和的問我:“這麽晚了還找朕有何事?”

我急切地想把一切都說出來,但卻隻是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我真的怕極了,怕他不準我,怕善善離開我。

他見了可憐的樣子,放下奏章,走了下來,問我:“怎麽這樣狼狽?”

我強壓住自己的感情,盡量平和的把事情詳細的說了一遍。

皇上聽了“嗯”了一聲,卻說:“隻不過是個宮娥罷了。”

“可是…可是善善是不同的…”

皇上皺了眉頭,“宮娥就是宮娥。這個朕不能答應你,也沒必要答應你。而且太後既然已經下了旨,朕就不好再駁了她老人家的意了,否則你把太後尊嚴置於何地?”

“可是…”

“行了”,皇上揮了揮手,“你終究是小,有些事情不懂。太後這道旨意卻也是好意,你的那個侍女也算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了。”

“但是她…”的85

皇上問:“你是說她不願意?”

我的心一緊,這可是個很嚴重的問題。如果我說“是”,那麽善善就犯了抗旨不遵的大罪了,到時可就不是嫁不嫁的問題了。

“她不是…”的e9

“那不就得了,皆大歡喜。朕會看在她是你的侍女麵子上,多賞些嫁妝給她的。”

“可是…”,我知道我再不說就沒有機會了,“可是我舍不得她走!”

皇上寬厚的衝我笑了笑,“小孩子留戀舊人很正常,但過一段日子就好了。朕會再賜你幾個貼心的侍女的。”

我還要再說什麽,卻被皇上打斷,他叫來了太監,吩咐道:“送小姐回去。”

我被太監們拉了出去。

太監們做了個請我在前麵走的姿勢,但我卻一動也不動,隻是撲通一下子跪在了勤政殿前。

太監們驚恐無比,有人勸我起來,說吃罪不起;有人趕忙進去稟報皇上去了。

不一會兒,朱公公出來了,也是一臉的驚恐,勸我:“小姐這是何必?”

我隻是不回答,皇上應該知道我為什麽長跪不起。

“小姐,你這樣皇上心裏很不安。小姐,皇上自有皇上的難處,太後可是皇上的親娘,皇上不能當不孝子啊!”

“小姐你這樣對皇上可是大不敬啊!”

朱公公又軟硬皆施的勸了好久,見我隻是咬著嘴唇不發一言,隻有慌忙的進去再稟報了。

隻聽見殿內有杯子被摔碎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朱公公頂著一身濕衣出來,聲音顫抖的對我說:“小姐,您就當救奴才一命吧!陛下說奴才要是還不能勸小姐回去,就要拿奴才是問!”

這時我才冷冷的吐出一句話,“皇上若是能成全奴兮,我必然會保你;如果不能,那麽奴兮性命尚且不保,哪能顧忌到公公?!”

朱公公顯然是被我的話一震,良久隻有任命般的歎了一口氣,卻不再勸我了,隻有在我旁邊跪了下來。

夜越來越深了。

風呼呼的刮著,刺人心骨。

我不知跪了多少時辰,隻是感覺丟了鞋的那隻腳腫痛無比,然而我卻還是一動不動。

不時有宮娥太監出來觀探。

他們見我穿這單薄的衣裳在寒風中如雕像般一動不動,都搖了搖頭,但眼睛裏卻有敬佩的神色。

勤政殿的燈火滅了。

我知道皇上的意思是不再管我了。

可是他還沒有答應我,我不能走。

跪在我旁邊的朱公公終於體力不支,倒下了。

忙有太監們把他抬起來,宣太醫。

於是隻有我對著那黑暗的屋子跪著。

宮娥太監們也都睡去。

***

就這樣我跪了一夜。

早上宮娥太監們起來發現我依然直挺挺的跪在那裏,一愣。

我目無表情。的d9

突然勤政殿的門打開了,皇上走了出來。

他的眼睛有些紅腫,皮膚也有些粗糙,顯然是一夜沒有睡好的樣子。

我還是那樣跪著。

他歎了口氣,有惱怒,有憐憫。

“你怎麽這樣倔強?”

“請皇上答應奴兮。”我深深地一拜,便把頭碰觸在地上不再起來。

“如果…也許你說你娘親,說這個侍女是你娘親托付給你的,朕就會答應你。你為什麽不說?”

我依然把頭深深地低下去,回答道:“皇上對奴兮對娘親已經格外優容了,奴兮不欲以娘親要挾皇上。”

皇上感慨萬千的歎了口氣,“你起來吧。”

***

於是皇上一大早就去了壽安宮,乞求太後收回成命。

太後大怒,但是見皇上態度堅定,也隻能不情願的收回懿旨,但為此母子倆鬧得很不開心。

皇上另外又恩賜了南贏王二十美婢加上千兩黃金以示撫慰。

事情可以說就這麽解決了。

但是因此我得罪了南贏王,更嚴重的是吃罪於太後。

自此太後是越來越不喜歡我了。

***

“善,把大姬送給我的白玉戒指拿來。”

“小小姐要拿這麽貴重的東西何用?”

“送人。”

那白玉戒指通體雪白,無一絲瑕疵,窄窄的一圈卻雕刻著無比精細繁多的花紋,價值連城。

“送何人要送這樣貴重的東西?”

“朱公公。”隻有送這樣小而精貴的東西他才可能收,因為大了太引人注目,禮輕了恐怕還不會入他的眼。

我親自去上朱公公那兒探病,把白玉戒指送給了他。

他看見白玉戒指果然十分喜歡的樣子,但卻是百般推辭,直到我們禮讓了三四遍,他才小心翼翼的收到內襟裏麵。的2d

朱公公說:“無功不受祿,小姐以後要是有什麽事,奴才一定盡力。就是昨日之事,奴才也是十分敬佩小姐的。”的0f

我放下心來,要知道,交好於皇上身邊的人十分重要。

***

那日皇上對朱公公說起我的魯莽,朱公公察言觀色的說:“奴才記得莯韻夫人兒時也是這樣的性情,那時…”

於是把娘親一樁頑皮的事情說了出來。

皇上好似也陷入了回憶中,想到好笑的地方還情不自禁的笑出聲來,於是再也不惱怒於我,對我卻更是寵愛了。

***

梅花一片一片的落盡,春天就來了。

我和十二皇子做在池邊的柳樹下看著成群的鴨子嬉戲。

十二皇子說:“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1)

我嬉笑,“吹皺一池春水,關卿何事?”

十二皇子也笑嘻嘻的假意向我鞠躬,“未若小姐之美。”(2)

於是我們相視而笑。

我整了整被風兒吹亂的頭發,說到:“風這樣大,叫人好生煩惱。”

“奴兮,我們不如去放風箏吧?”

“風箏?”我記得姊從前是有個風箏的,我卻沒玩過。“宮裏有嗎?”

“可以叫元遙紮的,他做的風箏可漂亮了,飛的也高。”

於是我們叫來了元遙。

元遙隻比十二皇子大一歲,卻已經十分穩重懂事了。

他的話不多,但是偶爾笑起來顯得十分好看。

元遙在旁邊仔細的給我們紮著風箏,我們在一旁興致勃勃的看著。

不一會兒,元遙的風箏就做好了,骨架十分規整板直。

他問我:“小姐想要什麽圖案?”。

我睜大眼睛,“元遙你會畫畫?”

“隻是懂了一點。”

“那我要西施那樣漂亮的美人可以嗎?”我笑吟吟的對他說。

他先是愣愣的看著我,過了一會兒,紅了臉悶悶的說:“我不會畫美人。”

“不會畫嗎?”我戲謔的對他說,於是我起來翩翩的轉了一圈,“那就畫我吧,難道我不夠西施那麽美嗎?”

他的臉更紅了,十分窘迫,我知道自己做的有些過分了,調皮的吐了吐舌頭。

“你給我畫個彩蝶吧。”

他如獲大赦,拿著彩筆在風箏上揮揮畫畫,一會兒的功夫一隻栩栩如生的彩蝴蝶就躍然紙上。

我看了十分歡喜,不住的誇獎他。

然後他又給十二皇子畫了副雄鷹,也很威武。

我從沒放過風箏,所以我的風箏總是尚未飛起就掉了下來。

這讓我不免惱怒喪氣。

十二皇子輕車熟路,不一會兒,天上就飛起了展翅的雄鷹。

元遙於是便親自指導我:先跑起來把風箏放高,然後放線…

果然不一會兒,我的彩蝶也翩翩起舞在宮中的天空中了。

我興奮得又蹦又跳,元遙也笑了。

我十分無意的說了一句:“元遙你笑起來挺好看的。”

(1)出自馮延巳的《謁金門》。

(2)據馬令《南唐書》卷二十一記載:“元宗嚐戲延巳曰:‘吹皺一池春水,幹卿何事?’延巳答曰:未若陛下‘小樓吹徹玉笙寒’。元宗悅。”這裏是兩個小孩的戲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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