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流木 by 吳小霧 (完結)

(2008-12-09 13:10:50) 下一個
流木
  作者:吳小霧

  引

  她十九歲的時候認識他。
  很普通的相識過程,交往了並不久,越來越覺得這個男人哪哪哪都順眼。愛得死去活來。雖然表麵沒動什麽聲色,卻在他說要離開的時候,向來倔強的她收不住眼淚。
  “還回來嗎?”
  他不回答,死死吻住她。
  她掙了命推開,嗓音走腔兒:“我問你還回不回來陸……”
  他以指尖點住她的唇,告訴她:“你想我了就來找我。”
  她不去找,不要找,不能找。
  木行於流水,不觸兩岸,不為人取,不為洄流所住。
  亦不腐敗。

  第一章

  剛跨出師範學校的小陳老師,第一節課上點名請同學回答問題:“……伍勝。”念完忍了一下才沒笑出來。武聖?還詩仙呢。
  坐在教室最後排的一個女同學在哄笑中起立。她違反校規地披散著一頭長發,沒什麽表情地告訴老師:“伍月生。”
  當天回到家,伍月生對程元元說:“給我改個名字。”
  程元元正在看《上海皇帝》,隨口應了一聲。心說我還不喜歡我自個兒的名字呢,你姥爺不也沒給我改?沒想到第二天伍月生不依不饒不上課。程元元小時候沒用過不上課這些個招術來威脅家裏啊,隻好鄭重地答應下來。
  幾天後,新名字麵對主人陰森的目光,瑟縮在戶口本上:伍月笙。
  程元元說:“老師再點不出來武聖就行。”她可生不出那麽偉大的人物。
  伍月笙想,這是天底下最懶的媽。
  可她就這一個媽,懶也沒辦法退換。何況程元元逛街的時候挺勤快的。但伍月笙並不太喜歡同她出門兒。
  程元元在縣裏小有點兒名氣,隻不過她的名氣出在某個特殊行業。所以自打伍月笙上了高中開始,母女倆就盡量不在一起出入公共場所。
  巧不巧就有麵含淫色的男人遠遠走過來。程元元擋住女兒半邊身子。伍月笙看得明白,也沒做聲。
  那男人在她們麵前停下,澀著臉對程元元說話:“七嫂~”兩隻蒜瓣眼睛卻把伍月笙上下打量好幾遍,“帝豪新來的?漂亮啊!”
  程元元不知該笑該氣:“胡咧咧!這我姑娘。”
  伍月笙起哄:“我可是老人兒了。”沒有帝豪的時候就有她了。
  程元元踹她一腳:“大人說話小孩接什麽茬兒!”
  男人略微尷尬,摸著鼻子欲蓋彌彰:“這麽看是有點兒像。”
  人走了之後伍月笙對著他背影輕啐:“瞎了你狗眼。”回頭看濃妝豔抹的母親,“我長得像你這麽妖叨?”
  程元元頗以為榮,撫著耳後雲發邪笑道:“長你娘我這副妖相是你福氣。走吧,想買個什麽樣裙子啊?我怎麽發現你越長越高裙子越買越短……”
  帝豪夜總會是立北縣第一家掛牌色情場所,那幾年政府機關比個體戶撈錢還狠,掃黃打非都是來錢道兒。程元元領著特殊經營許可證,開辦起帝豪,養了七八十個賣春女。整個立北縣,甚至全省說來,程元元也算得上是最早一批拿大哥大的女人。衝著這份派頭,光顧的客人,老老少少,都叫她一聲七嫂。但七哥是誰,連伍月笙都不知道。
  她們家戶口本上就兩個人名,戶主程元元,長女伍月笙。
  伍月笙的姥姥一共生了七個子女,程元元最小。唯一可尋的“七”字排法應該就這一個,道理上來講是叫七姐才對,但是這群人也沒什麽講理的。
  到底“七嫂”是從誰那兒論的?伍月笙有時候當打發時間地琢磨琢磨,也不去問程元元。知母莫若女,程元元想說的話從來不用問。
  伍月笙對自己的名字偶有不滿,對賜名者更是常常抱怨。偏程元元對女兒的這個名字特別鍾愛,連名帶姓叫得齊全,口口都是伍月笙快來,伍月笙滾蛋。連女兒取名都隨意對待的人,伍月笙自然從沒在她那兒受過“長幼有序”等家庭倫理關係的基本教育,有事沒事兒拿親媽消遣。
  程元元,陳圓圓……程元元就撲上來撕女兒的嘴:“你這丫頭片子是不是嫌來錯了家想回去重托生。”
  伍月笙倒沒想過重托生這麽複雜的轉運方式,就是覺得這名字起得太沒水準。據說程元元當年還是全市的文科狀元,結果7月高考,8月一表錄取通知書郵到,9月開學前她去大姐程裕子的醫院做體檢,意外發現懷了伍月笙。
  程老爺子大怒,程老太太大哭,程家上下大亂,最乖的七元居然出了這種事!今兒驗血明兒驗尿,一直到伍月笙生下來一歲多,程家老少十餘口還是不知道以什麽心態接受這個意外。於是程元元搬了出來。是時伍月笙還不懂是非,很是後悔沒能替老媽的行為拍手叫好。
  伍月笙很不喜歡姥姥家那一族勢利人種。
  程元元對此倒沒明確表態,隻是很少與娘家往來。當然她也沒有婆家。關於伍這個姓氏,是女兒自己挑的。“本來你應該生在六月,非得早出來那麽幾天。我可喜歡陸月生了。”她更喜歡上海皇帝杜月笙。曾經想給女兒改叫杜子笙,被夜總會工作人員笑話而放棄。
  反正伍月笙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姓伍,生在五月,叫伍月生,那要生在年底呢?複姓十二?
  以前跟人做自我介紹的時候都說我叫程五月。程元元說:“這可使不得啊我兒。娘叫程七元,你叫程五月!?”
  是不妥,可伍月笙很愛聽李述叫她五月。
  伍月笙在小學六年級時候就認識李述了。
  那年程元元的帝豪剛開業,隻有十幾個小姐,長相也都一般,好在夠嫩,都隻比伍月笙大三四歲。貧苦人家來的孩子,體力好得很,趕一晚上工,第二天還成群結夥去閑溜彎兒。
  不知是誰先發現路口那家紋身店的,先後幾個小姐都去紋了花樣。伍月笙看著好奇,也想去紋。程元元先是說:“跟萍萍去,紋完了不用給錢,把萍萍留那兒陪他哈哈哈。”
  沙發上那個穿著黑色內衣內褲塗腳指甲的小姐被點到名兒,頭也不抬地接道:“我倒是想了。”
  這個萍萍就是第一個去紋身的小姐,整個後背是一幅鯉魚荷花圖,紋得很生動,鯉魚隨著她的動作好像要遊下來。其它小姐都說她是看上紋身那小爺們了才豁出疼了不顧紋這麽大一片。萍萍說我咋那麽有癮,在咱家我脫光了有人上錢兒,這我脫光趴著讓他上,辦完事兒我還得給他錢。
  眾人哄笑。程元元也肆無忌憚跟她們扯葷的,猛然注意到一知半解地眨巴兩個烏溜溜大眼睛的伍月笙,才想起該表示一下母親的威嚴:“伍月笙你不行去哦,弄得跟這些騷貨似的回來我打不死你。趕緊上學去吧。”
  伍月笙揣著媽媽熱乎乎警告,大步流星直奔街頭的紋身店。

  第二章

  “木木”是它的名字。
  李述解釋說:第一個木,是脫了鞋的李,第二個木,是摘了帽子脫了衣服的述。這是原始狀態的我。伍月笙罵:流氓。李述哭笑不得,他從來不敢猜測五月腦子裏正在想什麽。
  伍月笙推門進去時,李述專心致誌地畫著畫,聽見門響半天才抬頭。伍月笙已經大大方方地繞過去來看他的畫板。是一個很煞氣的狗頭。她問:“這個也能紋到人身上嗎?”
  李述用手背拂開過長的流海,對這個背著書包長發披肩的小女孩兒輕輕皺了眉:“不給你紋。”
  這句話說完的五年後,李述用紅顏料在伍月笙的左手腕上紋了一隻變形蝙蝠。伍月笙忘不了那種感覺,明明很疼,卻不能躲,更不能還手。
  因為情願。
  按照中國習俗,逢五逢十,都算得上具有重要紀念意義的年份。跟李述認識整第五年的時候,伍月笙身高到了一米七二點五,仍舊是一張圓圓的娃娃臉,披瀉一頭黑發,梳中分,為了讓長發遮掩兩腮,使臉看上去細長一些。盡管嘴上不服氣,事實上伍月笙有時候的確羨慕程元元的妖豔,可惜自己從模樣到氣質半點也沒繼承到。
  程元元為此很得意,愈發地喜歡在女兒麵前扮嫵媚,教導她:“氣質是可以培養的。”
  伍月笙來氣,想方法打擊她。看著勉強進一米六這檔的母親,有一次伍月笙問:“我爸是不是很高?”
  程元元很驚訝地挖耳朵又瞪眼:“誰——?我不認識你說這人兒啊。”
  伍月笙故作疑惑:“身高不能培養的吧?”
  程元元打斷她:“怎麽不能,你就是小時候吃得好。”
  伍月笙受教:“你意思是豬營養跟得上就能長成大象?”
  程元元臉不紅不白地換說法:“你姥爺個子高,你屬於隔代遺傳。”
  伍月笙冷哼:“我要是有半點兒像他,他能這麽煩我?”
  程元元壞笑:“那是你自己招人煩。”她很嚴肅地說著睜眼瞎話,“我看長得挺像。真的,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咋這麽像……”
  伍月笙聽不下去了:“我寧可接受我是基因突變。”
  程元元哦一聲:“那也有可能。你這小孩兒是挺奇怪。”
  伍月笙不客氣地說:“隨根兒嘛。”
  程元元惱了,一個抱枕飛過去:“你隨什麽根兒隨什麽根兒!個頭兒都隨不到我別的也少賴我。滾滾滾。我看你就來氣!”
  伍月笙自我評定鬥勝一回合,快樂地滾出家門,帶了兩個大頭梨去“木木”打發時間。
  李述給十八九歲的女孩子在肩膀上紋好小蜘蛛,塗了凡士林霜,囑咐一些注意事項。那女孩又問東問西了好一陣,最後付錢,李述沒接:“算了,拿著吧。”擦著手上的顏料看看店裏的擺設,“這兒明天就關門了,你可能是最後一份活兒。”
  女孩平白撿個便宜,甜甜地謝過了哥,興高采烈出門。在門口撞上神色鬱卒的伍月笙,兩人同時進出,擠了一下。伍月笙輕罵:“要死啊。”
  對方正要還口。
  李述說:“哦,五月來了。”
  聽見這句話,她回頭看看店主,再看伍月笙的一臉挑釁,翻個白眼走人了。
  伍月笙掐著半斤重的梨子出神地目送她。
  李述好笑地收起紋身工具,喚她過來:“水果是給我吃的吧?”
  伍月笙齜牙樂:“美死你。”轉身在他畫板前坐下,大口啃著梨。
  李述撇撇嘴:“高考成績出來了嗎?”
  “估計沒有吧,我媽她們一天幾遍電話地查,有信兒早瘋了。”
  “嗯。你這麽聰明,肯定能考上大學。”
  “李述你說許願考不上大學好笑嗎?”
  李述說:“不好笑。我們不會嘲笑病人的。”
  梨子不假思索地砸過去。
  李述急忙閃身。身後一隻小畫框被擊中,玻璃應聲而碎。他氣得直笑:“拆店啊?”
  伍月笙一點愧色也沒有:“反正你也要關門兒不幹了。”
  愣了愣,李述苦笑:“原來你早就來了。”
  剛才在門外聽到他的話,有幾個瞬間,伍月笙的腦子停擺了,那是一種不願接受某種訊息的反應。此刻得到確認,腦子真空帶再度出現。
  李述孩子氣地爬爬頭發:“其實今天就是過來拿東西的。”
  伍月笙嚼著梨,沉默地看他收拾畫具、圖案本。看他取下那個壞掉的畫框,想把畫紙從裏麵拿出,碎玻璃渣擠破了手指的皮膚。一點點凝重起來的紅色,讓她有點心跳加速。探著身子看啊看,小聲說:“快把它弄出來。”
  “我給你留個紀念吧五月。”李述自作主張地說,拔出碎渣兒,舉起手指對伍月笙笑了笑:“現成的顏料。”
  伍月笙撇嘴:“那我要紋全身。”看不把你透成人幹。
  李述還是笑:“全身可不行。”
  突然意識到他不是說著玩的,可是“木木”關掉了他要去哪?伍月笙搖搖頭:“我媽可能不讓我弄這個。”
  他說怎麽會,七嫂那麽時髦的人。
  伍月笙起身伸個懶腰:“我去逛街了。”
  “五月。”他望著她:“過些天我可能到南方去。我媽讓我過去。”
  她朝著大門走,腳步未停,抬起一隻手擺了擺。
  幾分鍾後,伍月笙折回“木木”。李述蹲在那一小堆碎玻璃前,吮著受傷的手指,另一隻手托著肇事的凶器——被伍月笙咬了兩口的梨。
  伍月笙提醒他:“喂,不要揀掉在地上的東西吃。”
  李述繃了繃,還是忍不住要笑,舉起梨來瞄準她。
  伍月笙舉起背包擋下拋過來的流彈,從裏麵又掏出一隻來:“我請你吃梨,你給我紋一隻蝙蝠行嗎?”
  白光閃閃的紋身針,一頭連著線,發出電鑽一樣的聲音,淺淺地在伍月笙的皮膚打出淡霧。紅色顏料隨著針的走線慢慢溢開,把之前畫好的細線氳得極粗,觸目驚心。
  刺痛很巨烈,但還在承受範圍內。
  “不是血。”李述沒有抬頭,卻知道她在一直盯著看。“針下得淺,不會出血。”他解釋:“長幾個月後就會看不太出來。以後想洗掉也容易。”
  伍月笙想說那你下針深點兒,最終也沒吭聲。靜靜凝視的,不是手腕外部漸漸形成的圖案,而是李述的臉。
  一如五年前她剛踏進這屋子時看到的那樣,這張臉很專注,眼神有些酷,有不自盡咬下唇的小動作。五年來一直是這樣。
  聽說他小時候爸爸就進了號子裏,這輩子恐怕是出不來了。媽媽跟別的男人去了南方,隻有一個奶奶在立北,去年也過世了。李述這個人話不多,朋友也不多,又沒什麽親人,平時沒事兒的時候就在店裏畫畫和捏泥巴。畫擺在櫥窗子上,有人來買的就賣掉。泥塑倒是一件也沒賣。有一個買畫的老顧客看中一件,跑了幾次,價兒哄到一個伍月笙聽了直眼的高度,李述還是不肯賣,也不說什麽理由。這兩年縣裏陸續起了幾個紋身店,“木木”的生意雖然被頂了,維持溫飽卻也不成問題,但伍月笙看不慣他這有錢不賺的傻勁,趁他不注意偷走給賣了。晚上上門去邀功:“發現你家少了什麽沒呀?”
  李述斜眼看看原本放那件泥塑的位置:“你給抱家去了?”
  伍月笙把錢放進他抽屜裏:“我媽說好看。非得要買。”
  李述感覺不對勁,再看那錢的數額,一想就知來龍去脈。直歎氣:“你這丫頭啊……”沒再多說,別了臉繼續在電腦上看圖庫。
  他常無意識地說伍月笙,“丫頭啊”怎樣怎樣,滿滿的縱容和溺愛。伍月笙沒什麽經驗地猜想:爹說女兒,就是這種語氣吧。
  伍月笙並不是想為他賺這筆錢,隻是想知道,李述的原則,如果她冒犯了,會怎麽樣。
  高中畢業的伍月笙,就同長大後的一樣,不認為愛情客觀存在,但承認李述吸引了她。而且她也相信,自己對李述來說,並非什麽都不是的人。
  戀人未達,大致也不遠吧。
  至於他大她六歲,會不會是把她當女兒來疼了……也無所謂。總之,對彼此來說,應該都沒有計較這個。

  第三章

  李述離開之後,伍月笙去了外地上大學。離立北縣不遠的一個普通高校,校園很小,用程元元的話說是“劃根火柴能繞操場跑一圈”。伍月笙的學習成績向來還不錯,所以看到這樣的學校,程元元多少表示了一點失望。伍月笙覺得奇怪,當初填誌願的時候,可是程元元自己說,進京的話離家太遠了,希望在家附近的本科找一個讀,這樣可以沒事兒開車去接她回家住兩晚以解相思。
  伍月笙倒也沒想走遠。李述離開之前,她甚至希望考不上大學,讓程元元在當地給她找個機關單位上班去。重複著家裏——學校(單位)——木木,三點一線的生活。
  程元元不知道女兒的這種想法,對她手腕那上的那隻長翅膀的紅耗子可是看得很明白。程七元的眼睛,除非不看,要麽總比別人看得都清。“這是啥玩意兒啊這是。這個死小木,臨走到底把我兒也禍害了。”
  伍月笙氣結:“你用的那是啥詞兒啊!紋個身又不是破處了。”
  程元元沒邏輯地說:“那我不管。他走都走了,你少想他。”
  伍月笙怒:“別理我!”甩門進了房間。
  程元元撓門:“你摔誰?你摔誰呢?”
  轟烈的母女大戰,一方是據城不出,一方是陣前叫罵。直到電話鈴鈴做響,屋裏的不接,程元元也不接,沒一會兒改為手機響。伍月笙的手機在客廳沙發上,程元元一個箭步衝過去,大聲念:“來電號……媽的,這小崽子還打電話幹啥?”
  伍月笙開門出來,伸手。程元元老老實實交出手機來,抱住女兒,豎著耳朵聽兩人說啥。
  李述一如繼往地噓寒問暖,問功課,問五月和寢室同學相處好不好,還告訴她試著競選學生幹部,畢業了找工作比較有優勢。母親程元元感到慚愧,黯然地離開不再聽了。雖然很慚愧,臨走之前還是不忘說:“差不多行了啊!”
  伍月笙一挑眉,程元元瞪個眼回去,出門奔帝豪找人撒火去了。
  帝豪下午兩點多,宿舍裏幾個工作人員剛起來。程元元罵:一宿一個台都沒坐上還挺知道歇逼養眼兒的。
  立馬有眼尖嘴快的貼上來:“七嫂……今兒咱家大學生不回來麽,你咋這麽早就過來了?”
  程元元冷眼斜睇:“她是我媽呀,回來還得我在家侍候著?”
  馬屁沒拍中,反被踢個重傷,口鼻躥血地退去。
  萍萍罵:“該!可他媽能不該發洋賤的時候瞎賤了。你們幾個也別絮窩了,都他媽幾點了,一個個跟待月老婆似的。”
  有妖裏妖氣接話尾的:“萍姐……咱阿淼真待月子呢,歇著吧,別晚上再讓人幹漏了。”
  那阿淼也當真領情偷懶,歎道:“這年頭……娘兒們下崗,逼錢難掙啊。”
  程元元哭笑不得:“你們就飆吧……”心裏也知道這幾個妖精是看出來自己心情不好,故意在這兒賣傻充愣哄她開心。
  萍萍她們是最早來帝豪的一批小姐,最年輕的也都二十好幾了,有的嫁了,有的攢點兒錢自己做小買賣。剩下這幾個平時花銷沒度,搭家裏的又多,也沒攢下錢來,現在到了年老色衰,搶生意比不過十七八的新鮮又嫩。幹脆下了台,到問能不能給七嫂打點雜兒管管小姐。程元元醜話說在前,你們帶班就帶班,別兩天半騷勁兒一上來,又跟人滾包間裏去了。萍萍說我們有數,給七嫂站一輩子吧台沒問題,總不能這身皮肉賣一輩子吧。話是這麽說,有些客人還是點臉兒要。一開始她們還拿自己說的當句話,後來大抵是擋不住錢砸。程元元比她們更有數,隻要不出大紕露,她就睜隻眼閉隻眼。很多原則,從剛和這群貨打交道時起她就揣住了。
  反正買賣越來越大,她總得有幾個信得過的幫手。這幾個跟了她這麽些年,人品方麵先不談,起碼知根知底,懂得怎麽用。現在招的一些小姑娘,本來就說隻站吧台,站著站著,看見別人差不多的都能大把大把進錢,也就都下來撈了。有要賣有要買的,居間抽幹股還能嫌錢燙手不成。早些年的汙泥裏能長出白荷花,現如今的夜總會可走不出清倌人。自甘墮落,誰都沒話可說,這種浮華環境,孩子還都小,很容易學壞。
  在這方麵,程元元就完全不擔心伍月笙。從小就比別家孩子見的世麵多,人情冷暖門兒精著呢。也許某方麵來講很殘忍,比方說剝奪了童年本該有的一些天真無知的樂趣。但話說回來,象牙塔裏的公主很清純又怎麽樣,男人來了她就把辮子放下去,弄出小公主了還沒明白怎麽回事兒呢。何況攤上這種家庭了,成長是由不得自己說了算的事。她程元元不是超人,裏外就這一雙手,抓得這個抓不得那個。不盼著伍月笙出人頭地,能顧全自己平平安安長大就行。而伍月笙也確實很懂事,懂事得叫程元元想想都恐慌,她不能阻止女兒機器一般快速接收各種良莠知識,並消化進腦。
  不過這並不糟,程元元除了害怕自己有一天會反受女兒的教育之外,對一切感到滿意。
  可是直到最近,伍月笙上大學了,程元元那一點不太成形的不安漸漸擴大。
  沒錯,這孩子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個兒長高高的,一頭漂亮頭發,還會化妝挑衣服。又考上了大學,有文化有層次,舍得花錢卻不亂花錢。吃虧的事從來不幹,惹她的人沒一個好下場。方圓百八裏,整個立北縣,相信在現在學校裏,也沒人敢犯她。問題就出在這兒。伍月笙好像就沒什麽朋友,這很不好。女朋友也就罷了,無外乎放假一起逛逛街買買衣服,她程元元自己就可以勝任,但男朋友她就不能擔當了。
  伍月笙過這個年二十歲,也到談戀愛的年紀了,怎麽沒見她跟一個或多個男同學特別親近呢?紋身店那個小木不算。再說伍月笙跟小木是親近,卻也絕對不是搞對象。這一點她當媽的還是清楚的。
  按理說伍月笙要盤兒有盤要條有條,怎麽看也不該是沒人理的主兒,隻有她不理人。程元元正是擔心這點,見多識廣和看破紅塵可是兩碼事兒。所以特意在伍月笙開學之前做了一番動援:“到了大學,功課就不重要了,多交些朋友,好好玩玩。別光悶頭琢磨自己。”
  伍月笙答她:“我不願意搭理他們。”
  程元元抽她:“你傲個pi。”
  伍月笙哎哎兩聲:“媽你看阿嬌,頭燙得跟似的。”
  程元元扭頭瞧瞧那新來的小姐:“那就是個。”燙一大爆炸,客人想親她都得先給頭發按下去。“昨兒電力的那夥人來,她又上去黏乎人家。就找萍萍她幾個撓她!”
  這種時候,伍月笙得訓就訓:“你別老向著萍萍她們行不行啊,人小姐還不得挑理?啊,一個月領你那麽多工資還搶台。媽不媽姐兒不姐兒的像什麽呀。你還跟著煽乎。”
  程元元詞窮:“唔,客人偏要點她……”
  “我聽說萍萍進房結帳從來不知道給服務生要小費,這你咋不說說呢?該管的就不管了。”
  “真的嗎?咋沒人跟我說。”程元元轉著眼睛,想了一想突然急了:“你趕緊給我找個人嫁了。”這孩子把帝豪的買賣看得太透,她可不想讓她接班兒。
  伍月笙皮笑:“你都沒嫁我急什麽?”
  程元元更惱:“我起碼有你了。”她也知道沒能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庭是她的失責,可她非常不高興伍月笙把單親這兩字做獨身的借口。
  伍月笙第一次表態:“媽,我不想結婚。”
  程元元驚呆了。

  第四章

  萍萍勸程元元別太急,伍月笙還沒到愁嫁的年紀:“人家大城市的,北京上海啊,結婚都晚,有的快三十才結婚呢。”
  程元元一聽差點沒瘋了:“她要拿這話拖我還了得!”她才不是愁嫁早嫁晚,愁的是伍月笙壓根兒沒打算嫁。
  伍月笙不是那種會拿“不想結婚”來表示羞澀的女孩兒,更不可能開這種玩笑找揍。
  “能是真看上小木了嗎?”程元元盡可能地往樂觀的方向想,因為被管著來氣了,就說這種話來氣人。這麽想著,李述再來電話的時候,程元元換態度了:“這孩子還挺有心。”
  再過渡一陣兒,試探伍月笙反應:“你跟小木一天都聊啥啊那麽樂嗬?”
  再後來直接用自己的感動來感動女兒:“現在這樣男人真不多了,女人到處有,誰不圖方便就近下手?”
  伍月笙一概不理。
  程元元下最終通牒:“讓他回立北縣,媽給他辦個公務員,你倆結婚吧。”
  伍月笙動容地說:“你死心吧,噢?”她對程元元的轉變感到無聊,但也不製止。並不是因為脾氣好,實在是這個媽無聊的事兒幹太多了,每次都爆發的話,早就累夭折了。
  而且漸漸的,李述不再頻繁來電,程元元自然也沒詞兒可嘮叨。
  大學三年混差不多了,伍月笙一個男人也沒帶回家來,領了畢業生安置表去省城一家三流報社實習。程元元萬念俱灰,加上多年忙碌買賣,近來連著好些天輾轉難眠,隨便去醫院查查,竟診斷出來個神經衰弱!調理的中藥開了半後備箱,每次喝藥的時候都破口大罵伍月笙不省心,激動地嗆了好幾次。
  伍月笙撫著她後背順氣,再看那些藥,堅持認為老媽其實是到更年期了。四十出頭,換別人是早了點兒,但程元元太能操些沒用的心,也該更了。
  程元元咬牙:“你不更年期!我求你快點童年更少年更青年吧……你自己轉圈看看,誰家你這麽大姑娘還沒個對象呢?你也不怕人再尋思是不是有點啥病啊。”
  伍月笙臉一繃:“哎我說你這嘴太損了噢。”
  程元元不在乎,隻要能刺激到伍月笙麻木的感情神經,比這更損的都有。“我又不圖你立馬嫁出去……咳咳,拍死我了你個祖宗的……總該挑個差不多的交往交往啊。”
  伍月笙陳述事實:“是人家挑不上我。”
  “FP!”程元元在她大腿根狠錘一把:“大一時候你一放假多少男生往家打電話,你跟人家說話都好像要一棒子打死誰似的,誰敢挑你!”
  “你能不能別把偷聽人電話的事兒這麽光明正大說出來?”
  “你就是成心!”
  “我就是成心,那些男生都小孩兒似的,給我當兒子我都看不上。”
  “那年開奧迪去學校接你那個呢,你們寢室小塌塌鼻兒說人家可是什麽大學的教授。”
  伍月笙崩潰:“他家孩子都快一生日了。”
  “我說當年!”程元元把藥碗重重放在玻璃茶幾上。
  伍月笙嘖一聲表示不滿:“這是房東的家具,你可別給砸壞了。”
  程元元輕嗤:“我賠~~”姿態優雅地側倒下去,“唉喲破沙發這麽硬。你怎麽著,將來畢業在不在這兒啊?我給你買套房子?”
  “實習結束答完辯再說。就你事兒多,我住著挺好。”
  “要不這兩天我好好找找,租一大點兒的。這個咱倆人住有點兒擠。”
  伍月笙嚇一跳:“你你你才能這兒住幾天啊。”
  程元元聽出來了,很不愉快:“你煩我啊?”
  伍月笙直言:“我可不煩你麽!天天磨嘰我,要了命了。”
  “我的媽呀,這虧了我沒指望你養老,要不哪天你還不得給我活埋了。”
  “你趕緊回去吧,帝豪交給那群雞賊的我可不放心。”
  “切~她們還沒膽兒坑我。哎?伍月笙,我想在這兒開個網吧。”
  “想想就行了,早點睡吧。我把這稿子校完。”伍月笙打個嗬欠,她是真聽困了,伸手去拿煙,發現空了,轉身去翻程元元的皮箱。謔,帶好大一箱衣服,看樣是真打算長住。一直摸到最底下才抽出一條“555”,嘻嘻一笑,迅速撕開點燃。
  程元元總罵她抽煙作死,倒也不死管:“死崽子。一個月能掙上幾條三五啊?”
  伍月笙甜嘴:“我媽供著就行了唄。”程元元自己是不抽煙的。
  “唉~有我供到頭兒那天,你趕緊找個人給你買煙吧。我也好早點兒退休給你們哄哄孩子。”
  伍月笙估計她就快繞回來了,彈彈煙灰,翻看紙稿漫不經心接道:“你別退休,我沒孩子給你哄,再閑壞了。”挨了一拳,不痛不癢地接著說:“為啥偏得找男人?我自己掙,一樣抽得起三五,也餓不死你。”
  程元元變了套路,扮慈母:“我主要就是想找個人替我照顧你。”
  伍月笙笑得直嗆:“讓我自己消聽幾年吧。”誰照顧誰啊?
  程元元目光灼灼:“你找個男人,我立馬回立北去,一天兒都不煩你。”
  程元元到省城探親兼療養的第一夜,在與女兒的舌戰中熬去了大半。沒睡幾個小時就醒了,看看表,推伍月笙起床。
  伍月笙神智不清地嘟囔:“你打雞血了啊?”
  “幾點上班?”
  “……”
  自己回答:“九點吧?”之後又問:“那你不得早點起來化個妝拾掇拾掇啊?”
  伍月笙怒吼:“誰看我!”半天沒有聲音了,她疑惑地拉下被子露出臉。
  程元元用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酸楚目光盯著她。
  “我服了我服了。”她爬起來,洗臉刷牙蹲大便。出來的時候,她媽正拎著兩件衣服煞費心思地挑選著,門口一雙高跟鞋擦得鋥亮。伍月笙又一次喊服了:“你有這功夫倒給我做個早飯啊……那件兒灰的,有條同色的圍巾給我找出來。”
  “嗯。配個圍巾是好看。”女兒就是有眼光。伍月笙餓著肚子描完整張臉,挽頭發的時候程元元大叫:“那頭發盤起來幹什麽!顯得挺大歲數的。”
  伍月笙耐心幹鍋兒,多一句話也沒有,插好簪子出門了。
  伍月笙受不了,她覺得再這樣下去自己也要神經衰弱,或者直接神經了。得想法趕緊給她打發回去,要不給萍萍打電話讓她造個假亂子?萍萍怕她更甚於程元元,肯定是會聽令行事的。問題是這招已經用過一次,人是回去了,沒過兩天又來了。
  駕著程元元的新款佳美,堵了一陣車,昏昏沉沉地打個盹,變燈的時候沒瞅準,一腳刹車踩下去。
  車身震一下,熄火了。
  歎口氣,伍月笙無奈地看著內視鏡裏追尾的後車。
  司機把車倒回一些,下來看情況:“怎麽處理啊?”他搭著伍月笙搖開的車窗問。
  伍月笙一股邪火:“你追的我。”
  對方也很不耐煩:“是,我知道。讓你開價兒呢。”
  伍月笙對這詞兒極其敏感:“我開你媽逼價兒,滾!”啟動了車子。
  “我操……”他慌忙退後,“沒什麽毛病吧你!”
  後邊肇事車裏另外一個人本來蹲在車前看保險杠的擦傷,忽然聽見引擎聲,發現事主竟然沒追究責任開車走了,自己兄弟卻在原地罵人。後頭被堵住的車子已經開始鳴笛抗議。他連忙叫人上車:“你幹嘛呢六零?”
  六零轉回來,一臉大便色:“碰一精神病兒。”
  吳以添大笑:“可能真是不大正常,沒讓你賠錢。”
  “罵我!不看她是個女的,扯脖子拽出來連醫藥費都一起賠了。”
  “你看你又來了,脾氣……還是我來開吧,這車讓你開得我都直惡心。”
  “滾,你這速度送我到學校下課了個屁的。”他擰著火,車衝了出去。
  吳以添心有餘悸地係上安全帶:“我一直就想問你,誰給你起的外號這麽有創意?太恰當了!太貼切了!太神奇了!”
  “吳以添你要死啊?”真他媽誇張,還全用歎號。
  吳以添隻當沒聽見:“不是很神奇嗎?跟你大號陸領諧音,同時又符合個性。”
  六零瞥他一眼:“你說符合個性是什麽意思?”
  他不知道?吳以添訥訥地回答:“就是解放前的一種小鋼炮,個兒不大,火力巨強……”
  “去你媽的。”六零爆笑出聲:“除了你還沒人這有這創意。我媽生我那天正好我奶六十大壽,我們家人都這麽叫我。你不愧是當編輯的啊……又是跟陸領諧音又是六零炮的,可真沒屈了才!”
  還有剛才那傻妞兒也夠有才的,挨撞了不要錢,嘴上討個便宜就溜了。
  錢是省下一筆,可鋼炮陸領沒受過這種罵不還手的窩囊氣,下了課跟同學出來還在發牢騷:“早上給老吳的野驢撞了。一豐田佳美,我跟她講理她罵我……”
  話停了下來,目光也停了,定在馬路對麵,走過了還回頭注視。
  同學問:“後來呢?”
  陸領跑過街,在那車前停下,掃過車標:公牛頭。再看牌照:00035。他天生對數字敏感,這號兒又整齊,早上一眼就記住了。確認之後繞到後麵看車尾。
  抬腳蹭蹭那明顯的傷痕,還真他媽冤家路窄啊。

  第五章

  自打程元元來,伍月笙就一直犯別扭。早上被追尾——當然自己開車夢遊也有一部分責任;到單位晚卡鍾三分半;用了近兩個小時,好不容易分出來的樣稿,擺在椅子上(辦公桌太小擺不開),上個廁所的功夫回來,保潔又給混一起去了;最後輪到那糟幹主任編輯來紮刺兒。伍月笙忍他不是一天兩天了,盛怒之下一耳雷子甩過去……估計實習鑒定是沒法看了。
  左右都鬧成這樣了,伍月笙倒也沒後悔,她從到這家報社就對這個四十多歲的禿頂男人很反感,這一巴掌是早晚的事兒。這種人在帝豪她見得多了,不等服務生上完果盤就扒小姐衣服的老色鬼。伍月笙能在他近乎猥褻的目光中忍受兩個月,受益於以前在立北陪程元元逛街的遭遇。
  以手指挑著癟癟的背包,一步三蹭地走出寫字樓。想到家裏有程元元在,比蛤蟆坑還熱鬧,伍月笙太陽穴嗡嗡地跳。撥了簪子揉揉發緊的頭皮,這是啥命啊?從玻璃門轉出來沒方向地走了十幾米,忽然想起來今天是開車上班的。翻著鑰匙往車位走去,抬頭看見有人正靠在自己車門上抽煙,打著嗬欠,眉宇間全是不耐煩。伍月笙迅速回想起早上讓她開價兒的那位。冷笑,社會主義新人還挺自覺,跟過來負責了。不過這人咋看咋不像啥講究人……“驗過傷了沒?”
  陸領正無聊地琢磨這女的怎麽長這麽高還穿高跟鞋,冷不防對方同他說話。還沒等問你誰啊,車燈亮了一下,開鎖的聲音。哦,早上罵人那孫……女。他懶洋洋的目光瞬間轉化成挑釁。
  伍月笙把背包扔進後座,怦地關上車門,跟他談判:“打算賠多少?”
  陸領把煙頭丟了,直起身用腳狠輾:“罵完我還想要錢啊!”
  “你也罵我了啊~”伍月笙這才想到要去車後邊看看情況。看完了心下一咯噔。日係車就是不經磕碰,這下不知道要得到程元元多少分貝的懲罰,沒好日子過了。
  原來她聽見了。陸領感到公平不少,心態也平和了。跟過來在旁邊看:“要不我現在跟你去修,見發票給錢。”
  伍月笙站起來,邊撣手,邊上上下下打量他。反正也沒指望他賠,好奇他怎麽找著她倒是真的,不可能一大早跟過來靠到現在吧。扭頭看他一眼:不像。
  陸領不舒服:“怎麽著,賠不起你啊?”
  伍月笙盤著手別開臉,唇上彎的弧度很諷刺:“拿這套兒掛馬子……”
  吳以添剛張嘴要笑,惱羞成怒的陸領就撲上去扯著他的嘴角向外拉:“你媽的我讓你好好笑……”吳以添連饒命都來不及叫,按著陸領的手拯救自己的櫻桃口。
  觀眾出聲勸架:“大街上呢~你們倆跟同性戀似的還抱一團去了。”
  吳以添掙紮:“看,伢鎖都吃醋了,你還鬧。”
  陸領的注意力被轉移,調戲地笑著拍拍長相中性的伢鎖:“我要是同性戀也找你。”
  “先說好。他是,我不是。”吳以添揉著嘴角:“不過為了你,拋妻棄子也行……”
  兩人再度抱成一團,這次是笑的。
  伢鎖早習以為常這種說法,翻眼睛不理這對怪胎。
  陸領嘻嘻笑,問見多識廣的吳以添:“單看臉蛋兒,有姑娘能比得過伢鎖嗎?”
  吳以添鄭重回答:“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不多。”
  伢鎖沒什麽表情地罵:“滾你們倆賤人!”
  倆賤人又笑侃了一會兒,吳以添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女的是不是挺好看啊?那個35。”他很敏銳地猜測:“大概跟她黏乎的人太多了,才把你也劃成一類的。”
  陸領一愣,想不起來人模樣了,憑印象答道:“可倒是挺高,眼睛黑得像沒白眼仁兒,頭發可長了……”
  也就是變相承認了吳以添的話。伢鎖也開始感興趣:“真的那麽漂亮啊?”
  吳以添悔得直拍大腿:“早上我也過去看看好了。”
  陸領不屑:“漂亮有屁用!小歲數不大,濃妝豔抹開個進口車。說話比我還不講究,看就不是什麽好蛾子,估計是賣的。”
  吳以添條件反射地保護美女:“堂堂準碩士研究生,說話別那麽沒水平。”
  伢鎖吃吃發笑:“你能不能把那個‘準’字拿下去?聽著這個牙疼。”
  吳以添慈悲地說:“帶這字兒都是抬舉他,別忘了某人已經因為嚴重暴力事件被取消本年度報考研究生的資格了。”
  陸領氣不打一處來:“那就別他媽跟我提這茬兒!”越看越覺得吳以添那小子笑得奸詐,一把揪住他衣領,炮火又起:“操你大爺你是不是故意的。”
  吳以添連連賠好話,不能再吃眼前虧,認識他一共沒幾個月,換三副眼鏡了,找個做眼鏡的爹也供不起這種速度啊。“我說小鎖頭你在前頭晃了半天,到底找著館子沒有?一會兒六零餓得該吃你了。”
  伢鎖指著一家新疆人飯店玻璃櫃裏的幹糧:“我們吃饢吧。”
  他說話帶點口音,l和n聽得不是很清楚。陸領大笑,告訴他:“沒有狼,那是狗。哎?咱仨去延傑吃狗湯豆腐吧。”
  吳以添沒皮沒臉:“你這思維太跳躍了,沒考上碩士真是國家損失。”
  陸領忍都沒忍,一個腿絆過去,吳以添笑著就躺下了。
  正如吳以添拿來當笑料的那樣,本該在今年讀研的陸領同學,因為影響惡劣的校內打架事件,不得已又恢複備考生身份。這令他十分鬱悶,尤其是他的成績滿可以通過考試。對陸領來說,碩士並不重要,他隻是想完成家裏的安排罷了。
  認識陸領的人常常覺得他是個很矛盾的家夥,一方麵很叛逆,沒耐心,超級任性;一方麵對家人又言聽計從。迄今為止,陸領的人生每一步,都走在家人規定的大路上。他個人認為這沒什麽值得反抗的,家人總不會害他,至於他自己,反正也不知道要往哪去,幹脆有路就走。省下選路的精力去和朋友喝喝酒、打打遊戲、惹個禍之類的。他很悠哉,沒有為難自己的原則,喜怒全憑喜好。今天可以為你兩肋插刀,明天也可以因為跟你爭執農大的菜好吃還是師大的菜好吃而插你兩刀。
  很久很久之後伍月笙提起陸領,用四個字來評價:野生動物。
  大家都高舉四腳讚成這個形容詞。
  而陸領形容伍月笙也非常有意思,雖然欠缺了點兒美感,但相當準確。
  個子挺高……沒白眼仁……長發。
  當一輛白色轎車停至不遠處,一個女人下車朝吳以添迎麵走來的時候,他腦中直覺地浮現這些特征。眼看要擦肩而過,吳以添不甘心,頭的偏轉角度越來越大,直至生理極限。令他欣喜的是,對方竟也回過頭來看他,腳步慢了下來。
  伍月笙心裏想的是:這人長得跟李述好像。
  吳以添用兩倍於前進的速度退至她麵前,猶豫地開口詢問:“35?”
  “……”伍月笙疑惑地望著他。什麽叫三五?切口?該不會是搗騰“煙”的吧?
  “你是00035吧?”車停的位置沒法看到車牌。
  伍月笙幹笑:“別叫獄號兒行嗎。”交警?穿便衣有執法權嗎?再說她又沒違章。
  中了!吳以添嘴巴張得老大:“還真是啊!”
  “那你是嗎?”伍月笙沒頭沒腦地問。
  吳以添不明所以,想了一下,自作聰明地回答:“是我啊。那天早上追尾的帕薩特。”
  話說伍月笙日前從校方指派的實習單位英勇下崗,近些天閑在家裏與更年期母親的生活不堪回首,不出一個禮拜就放棄混時間偽造實習報告的念頭,重新投簡曆找工作。昨天接到一家廣告公司的麵試電話,程元元比女兒興奮,她說我兒你這大好年華的,哪能荒廢在家裏,要積極工作努力創造出一份屬於自己的事業來。伍月笙心知肚明,閑在家裏娘倆兒大眼瞪小眼,她上哪認識男人去啊。打心眼兒裏不想讓老媽又有念相,但相較在家聽緊箍咒,兩害取其輕,還是決定出來認識男人了。
  一大早就被程元元包裝完畢踢出來,還是個混濁的腦袋。所以聽到陌生男子提到“那天早上”,伍月笙猛地失憶了一下。
  吳以添很激動,有幸見識到讓六零連著吃兩次蹩的傳奇人物。“就是在鬆雷對麵啊。那天我哥們兒開的車。肇事兒了下車跟你說話你罵他來著。後來他在他們學校對麵還見著你車了,等到你出來想付一部分修理費,讓你給當成……搭訕的了。”掛馬子,吳以添汗顏,人姑娘家好意思說,他倒不好意思重複了。
  伍月笙的記憶正漸快地讀取,吳以添一說到鬆雷,她就想這回事兒了。畢竟誰也不是成天遭遇追尾的。但這人說話太快了,她也打不斷,隻好一直聽到他說下去。
  不是,說起話來就不像了。李述的音色更沉一些,而且也不可能一口氣說這麽多話。
  “……記起來沒有?”
  伍月笙點頭。摸出手機看看時間:“有事兒嗎?”
  吳以添很大方地說:“沒事兒啊。”想想又賊溜溜補充,“你要真不打算讓我付修理費了就沒事。”
  修理費自然是六零掏。
  讓我們與吳小人一同期待三戰爆發。

  第六章

  聽完吳以添的話,伍月笙沒多想:“拜拜。”
  光賠錢有個屁用!要是有可能,她希望抓一個替身擺在程元元麵前擋唾沫。問題是沒可能,程元元是獅子又不是瘋子,隻會對帝豪的小姐和她女兒發飆,在外人麵前一律披著華麗的母貓皮。
  抱著了一事是一事的態度,伍月笙快速處理完這起交通事故後續。之後按記下的地址走進了不遠處的寫字樓。
  電梯下行的指示燈前,兩個人麵麵相覷。
  伍月笙麵露鄙夷。
  不是她自戀,是男人太閑。這年頭果然沒人無緣無故哭著喊著要賠錢的。
  吳以添又不傻,當然理解盯穿他那兩道目光是什麽含義,尷尬地搶白以表立場:“我去17層。1709,凱亞傳媒。工作證沒帶,名片你看嗎?”
  伍月笙輕輕地“咦”了一聲,把手裏便條舉起來。
  吳以添看著他再熟悉不過的地址電話,第一個反應就是過會兒想著多買二十注雙色球,天底下的巧事今天可全讓他趕上了。
  被男人開車追尾,肇事車主就是她即將效力的雜誌社主編,年紀相當,有正式工作,加上巧遇兩次這麽有緣。這一串事兒要是程元元知道……伍月笙冒了一身冷汗,回到家裏隻字不提,倒頭就睡,宣稱為了以良好的精神麵貌去新的崗位建設社會主義。
  程元元沒被這些假大虛空給謅暈,跟在女兒身邊關心她,工資給多少啊?公司規模如何啊?男女比例是否均勻啊?
  嗡嗡聲今天一天就縈繞伍月笙耳旁,新公司那位吳主編的碎嘴程度一點都不比程元元遜色。這日子還能繼續嗎?家裏公司一邊一個話癆鬼。公司那個叫吳什麽來著,名字還真難叫。
  那個叫六零的她可是記住了。伍月笙想起話癆吳對六零做法的解釋,忍不住哼哼笑了。笑那小子真有將兒啊,耗了半個多小時就想把她等出來罵一頓。也笑自己真是嫖客見多了,瞅哪個男人都不正經。
  程元元被女兒睡夢中的笑容給震住,發生了什麽她不知道的事嗎?
  陸領猛地打了個噴嚏。
  伢鎖停下倒酒的動作:“喝冷啦?要不咱們回去吧?”
  旁邊坐著膀大腰圓的連鎖,對哥哥的話表示鄙視:“你當六零也是你這小格子啊!這天兒還冷!”
  陸領搓搓胳膊:“我是有點兒冷。”可能酒喝太多了,視及快縮成一團的伢鎖,噗地笑出聲:“你說你們也算一對雙兒嗎?長得沒一點像的地方,小的快把大的裝下了。”
  連鎖嘿嘿地笑:“我就說我媽可能整錯了。”
  伢鎖表現得很有大哥風範:“行行行,是咱媽整錯了。”
  連鎖白他一眼:“就你可能將就了,人說什麽都行是吧?完事兒讓六零頂雷。”
  陸領“哎”一聲阻止他:“喝高啦?”
  伢鎖挺直了背:“你怎麽還沒完了?”
  連鎖跟哥哥對視,到底什麽也沒說,一口把半杯白酒灌下了肚。不知道酒精的作用還是由於氣憤,他的臉漲得通紅。
  三人靜了一會兒,陸領看看手表:“結賬吧,喝差不多了。伢鎖兒明天白天還有課。”
  伢鎖也繃著臉,聽見陸領的話,伸手招來服務員。
  連鎖忽然拿了酒杯在地上摔得粉碎。服務員尖叫著躲開。這是個路邊的小燒烤店,連跑堂帶老板都是自己家人,以為是摔服務員呢,衝出來好幾口人。伢鎖連連給人道歉。
  做小買賣的會看臉色,沒追究什麽,隻說:“啥事兒好好說,這玻璃杯子沒幾個錢玩意兒,你說真傷著人咋整是不是?”
  伢鎖說是是是,這杯子我們得賠,肯定賠。
  陸領掏錢:“賬先結了。完了跟這兒坐會兒醒醒酒。”
  連鎖說:“六零我知道你有錢,但你別和我搶。我說這頓算我的就是我的,你別跟我搶。”
  陸領切一聲:“誰拿還不一樣,也沒多少。”但還是把錢收起來,他知道連鎖的性子。
  連鎖給陸領和自己各點一根煙。望著被服務員掃走的碎杯子,歎一口氣:“俺哥兒倆算還不完你了。”
  陸領罵一句:“你他媽能不能別磨嘰?再以後少找我出來喝酒。”
  連鎖湊近了臉:“你聽我說六零……”
  “你聽我說!”陸領以指尖敲敲桌子:“你聽著,張連鎖,這事你再多說一句,咱倆就算處到這兒完了。”
  連鎖默默地搖頭。他心裏翻騰著很多話,可六零把他噎住了。六零這個人火脾性熱心肝,幫他們肯定也沒想過圖什麽。不過不管伢鎖怎麽想,反正連鎖自己覺得欠了陸領很多。
  他們家是偏遠農村的,條件特別不好,兄弟一起考上大學,家裏供不起。伢鎖錄取的是個重本,連鎖的是個普本,二話沒說就把自己錄取通知書撕了,跟進了市裏四處打散工。跟伢鎖同一個寢室的陸領知道這情況後,介紹連鎖到一個親戚的車隊去開出租,也不算是什麽體麵活,但起碼有了進賬,也不怕拖欠工資。一個月賺得夠伢鎖的開銷不說,還能往家裏郵點兒。單憑這件事,連鎖就在心裏認了六零這個人。讓他想不到的是,不但沒還上陸領的人情,反而因為他們兄弟,擔誤著了陸領。
  打仗的前一天,他們還一起下館子喝酒,連鎖大著舌頭說:“我知道我也幫不上你啥,但要真有那麽一天你六零用得著人了,千萬找我。什麽事兒都行。”
  第二天陸領打了一上午球,等伢鎖下課了去食堂吃飯。打完飯端著餐盤正四處尋摸空桌,聽見旁邊坐著吃飯的一個男同學語氣鄙夷地說:“……還不是因為六零家有權有勢,傍著想留市裏麽。讓人使喚得跟兒女似的,那是他弟呀還是哥呀什麽的,開個夏利,像狗似的跟著校裏校外的,也他媽算老爺們兒。”
  陸領就納悶了,你們就算爺們兒嗎?三八節學校都應該給這夥人放半天假。
  伢鎖剛打完湯跟過來,就算沒聽見頭兒,也知道這番話的主語所指為誰。沉默地扭開了頭:“那邊好像快吃完了。”
  方才出聲的男同學對麵,有人猛地抬頭看見了陸領:“六零你怎麽跑東區食堂來了?坐這兒吧,我們倆吃完了。”桌子底下踹了同伴一腳,把位置讓出。
  那家夥很不自在地站起來。
  陸領指骨節咯咯作響,猶豫著。
  是放下餐盤用拳頭招呼他?還是直接扣在他臉上,讓大食堂五毛錢一兩的砂子把那一臉騷皮疙瘩都硌平了好呢?。
  伢鎖用肘子撞撞他:“趕緊吃飯。”
  陸領說我吃個屎飯,扔下盤子抓回那小子……
  陸領打架也不算正規軍,他就是什麽運動都賭氣似地喜歡,成天跑跑跳跳,練得體格特別好,正手引體向上做七八十個跟玩兒似的。
  他隻打了一拳,那男生也有防備,可陸領這一拳落下來,他直接就鼻口躥血不省人事了。
  在師生密集的食堂,這起打架事件影響很不好,尤其是陸領的特殊身份。那男同學在醫院躺了一個多月,家長得理不饒人,道歉賠錢都沒用,一門心思要告陸領。係主任出麵調解也不行,最後校長親自登門,承諾校方一定會嚴辦該生,才算把事兒壓下去。
  校長也就是陸領的父親陸子鳴,在兒子的學籍檔案上記大過,取消了當年研究生報考資格。更可氣的是陸領對打人的理由再三緘口,怎麽問都不吭聲。陸子鳴第一次動手打了陸領,陸媽媽因此大病了一場。反倒是陸領的奶奶十分看得開,全當讓孫子反省思過一年。老太太八十多歲了,眼不花耳不聾,就是早些年上火,滿口牙都掉了。
  這老太太極明事理。六零雖然從小愛打架,但向來有深淺,知道自己手重從來不往壞了打人。而且這孩子就沒學會瞞事,要不是真有啥不方便說的,肯定早就倒給家裏聽了。
  連鎖從哥哥那兒知道了事情起因經過,拉著他上門去給陸領說情,陸家這才明白來龍去脈。陸老太太也知道伢鎖家的情況,反而勸他別把那些孩子的眼氣話放在心上。
  後來陸老太太告訴孫子:事無大小好壞,凡做了就得上心。幫人是好事,方法也得講。
  陸領把奶奶這句話記下。
  他平時是大咧咧慣了,跟誰在一起花錢什麽的都沒特意算計過。但在別人看來就不是這麽回事兒了,明擺著伢鎖故意占陸領便宜。而他陸領就是。
  這種推理讓陸領很不舒服,原本是給伢鎖抱不平的一拳,現在想想,實際上根本就是為自己而出的。
  雖然因為這件事,自己平白多出來一年無所事是的日子。但事件若倒回去重來,他還是會把扯閑話那王八蛋的鼻梁問候成粉碎性骨折。
  連鎖要杯子,服務員給他個一次性的塑料杯,他拉過來悶頭倒酒喝。煙抽完了,打發伢鎖去買煙,飯店的煙有加價。陸領一個人陪著連鎖喝酒,心情很複雜,很煩亂。
  這對兄弟很貧窮,但有他們不能冒犯的尊嚴。陸領不喜歡思考,隻憑感覺行事,要不是奶奶的話點醒了他,他還不知道自己的某些做法,會讓敏感的伢鎖自卑。
  連鎖趴在桌子上迷糊地看著陸領:“你想什麽呢?啊?你想什麽呢六零?你有什麽可想的啊,你說你這輩子是不用發愁了,什麽什麽都有人給你安排好。伢鎖也行啊,熬過這兩年也行了……我他媽逼算翻不了身了。六零我跟你說這話,你……呃,可別告訴伢鎖子。他打小就是個完蛋貨,身子骨也不行,老有病。家裏種那幾坰地,都搭給他看病了。不像我……”他說著說著哽咽了,“我這什麽都能幹,保安、開出租,他不上學他啥也不是……可……誰不想上學啊?我操!我憑啥就得讓著,我他媽憑啥……”
  伢鎖出去了很久也沒回來,大概是想一人兒靜會兒。陸領也想到大道上幹嚎兩嗓子找個人揍一頓呢。可麵前還有個酩酊大醉的連鎖,嘟嘟囔囔,沒完沒了。

  第七章

  相較於陸領,伍月笙的心情相當不錯。她對新工作基本表示滿意,吳以添這個人平日裏嘻嘻哈哈沒正形,工作起來還是比較挑剔。此人進媒體圈也小十年了,從采編廣到策劃操盤樣樣精,老總把電視和雜誌兩個主力部隊交給他一人指戰。伍月笙是雜誌部的,她們部門人不多,每個人都身兼數職,伍月笙才來一個多月,已經開始跟幾個重點客戶接觸。她從吳以添那兒學到不少有用的東西,覺得這人又不難相處,挺適合做實習單位領導的。
  這天他們去參加一個項目推介會,結束之後吳以添直接開車送她回家,隨口問著:“你那佳美呢?”
  伍月笙揶揄地說:“你覺得我媽還敢讓我開嗎?”其實是程元元開去找本市一個老同學玩了。她媽自己開車都老追別人尾的主兒,也不會真因為這事把車沒收。伍月笙隻害怕她磨嘰,不過事故當天伍月笙火氣很大,程元元也沒敢拿車說事,心裏埋怨那不長眼睛惹伍月笙的報社主任。這幾年她花在女兒身上的錢,除了學費,就屬給人賠的醫藥費最多了,都是對伍月笙動手動腳的男人。伍月笙手狠,不管摸著什麽工具都照人軟肋上打,有一次撥了頭上簪子差點刺進人家肺子。自那以後一見她挽頭發,程元元就心驚膽顫。這次聽說隻是摑出去一嘴巴,反倒感覺不解氣了。程元元罵了一會兒,娘倆兒一商量,打了個電話回帝豪。第二天一個小姐到伍月笙原來實習那報社一頓鬧,就說糟幹主任嫖完了不給錢,揚言要他們領導出來給結賬。報社最近正競職上崗副社長呢,估計沒老東西什麽事兒了。
  伍月笙想起這場麵就忍不住樂。
  吳以添見她提到車就笑,自然而然往可笑之人可笑之事上聯想:“可把六零這小子鬱悶壞了。”
  伍月笙也跟著想到挫六零的事兒,笑出聲來。
  吳以添唉聲歎氣:“那暴碳兒這二十多年可能沒那一天受的氣多。”
  伍月笙心說我也是啊,不過後來很解氣就是了。嘴上不正經地問道:“那他怎麽沒當場出氣?”
  吳以添大笑:“他可倒是想了,等反應過來你說那話啥意思,一抬頭就剩一股車尾氣了。氣得第二天又去那兒逮你,誰知道你那是最後一天上班。”
  此事就成了六零的禁忌,誰不小心提起來誰挨揍。話說回來,好像有陣子沒瞧見這小子了,人家學生開學上課,他還有啥忙和的了?再一想想,六零這家夥跟啥人都能混到一塊兒,朋友也不一定都是學生。
  伍月笙到家下車,吳以添叫住她:“有空我約下六零,咱仨再接著聊聊這事兒。”
  聽出他在擠兌人,伍月笙笑著踢了車門一腳。
  吳以添心裏想著策劃大戲,很興奮地踩著油門走了。伍月笙一回頭,不知停在小區門上多久的佳美,連連閃著大燈。
  想必車裏的人,此刻有一雙比遠光燈還亮的眼睛。
  伍月笙豎起兩隻手掌安撫程元元:“媽、媽、媽你冷靜點兒。”
  程元元哪冷靜得下來。清清楚楚看見有男人送伍月笙回家,下車之後兩人還依依不舍,伍月笙笑得那甜蜜……
  伍月笙撓牆:“多展甜蜜了!”越說越離譜,悶頭喝湯決定再不搭理她了。
  程元元看在眼裏喜在心頭:“唉喲還不好意思呢。”
  伍月笙起雞皮疙瘩,放下勺子搓手臂:“你自己生的孩子自己不知道啥樣嗎?我怎麽可能不好意思?”
  程元元對自己說:“我相信愛情會使人性情大變的。”
  伍月笙破壞話題:“吃飯呢,你不要在這兒大便小便的行不行?”
  旁邊一桌客人不滿地望過來。
  程元元不以為意,卻逮著這機會教訓伍月笙:“你這孩兒怎麽一點兒氣質都沒有呢?”
  伍月笙死豬不怕開水燙,捧起碗把湯喝得呼嚕呼嚕響。
  陸領受不了地瞪著那個一點兒吃相都沒有的女人,一進餐廳就聽見她叭噠嘴的聲音。
  吳以添看她故意出洋相感覺好笑,走過去打招呼。
  伍月笙一小口湯嗆進氣管裏:“主編……”扭頭劇烈的咳起來。
  程元元慈愛地數落著:“哎喲喲慢點慢點,還像小孩兒似的,吃個飯也不會。”趁她上不來氣兒趕緊自作主張:“領導見笑了啊。沒吃呢吧?來來坐下一起,我們也剛吃。”
  吳以添沒道理拒絕美女邀請,和陸領一邊一個坐下來。點了餐,在程元元異常熱切的眼神中一派儒雅狀地開口:“你是三五的朋友?”
  緩過氣來的伍月笙訕笑:“我媽。”大哥你就不要在這兒搔首弄姿了好不好?她媽都快吃人了。
  不光是吳以添,陸領也很意外。
  程元元最喜歡別人這種表情。她生完孩子也才剛到二十,恢複很快,再加上平時沒事兒就是領著小姐去美容院。所以不細看她眼角皺紋,怎麽也想像不出來這個穿著豔麗嗲聲嗲氣的女人,孩子都大學畢業了。一米七幾的伍月笙和她站在一起,任誰都不會把她們的關係往“母女”上定義。
  又開始找不著北了,伍月笙趁機一推盤子:“我吃完先回辦公室了。”
  程元元迅速回神,一把拉住她,還是女兒的終身大事重要。“再吃點兒,寶貝兒。你太瘦了,媽看著怪心疼的。”把伍月笙凍住之後轉臉問吳以添:“你們平常工作挺忙吧主編?你看這剛吃幾口就要上樓。”
  吳以添哪能讓人指責公司:“不著急回去,再忙也不急午休這一會兒。飯總得吃啊。”
  程元元滿意極了,“我這女兒剛出校門,啥也不懂,您就費心多帶著點兒了。”
  吳以添同她客套:“沒有沒有。小姑娘幹活兒很勤快,也挺有靈氣的,幫了我不少。”
  “您這麽說我就放心了。這孩子從小嬌生慣養的,我就怕她自己在外地再受苦。”
  “總得出來鍛煉鍛煉。您家伍月笙脾氣好,又會說話,這樣孩子到哪兒都吃不了虧。”
  兩個話癆鬼碰麵,你一句我一句,陸領瞠目結舌,看看伍月笙:他們說的是誰啊?
  伍月笙狼狽地和他對視一眼,看著對麵神采飛揚的程元元,她什麽時候才能發現一些關鍵事宜呢?伍月笙的嘴角不由得壞壞地勾起來,習慣性地摸出了煙,四處找不著火時,陸領遞給她一個打火機。伍月笙道謝,煙盒推過去。陸領也沒客氣。伍月笙點燃煙,想了想,上次誤會人家了,我應該說點什麽。換一想,他就算不是想泡她,也沒安好心,本來等在那兒也是準備幹仗的。有意思……照理說你撞了我,我不讓你賠錢,不趕緊躲遠遠的免得我反悔,反倒找上門兒來就為逞口舌之愉。冷哼一聲,沒經濟概念的傻麅子。
  她沒想想自己不讓賠錢光罵一句就過癮了,也不是什麽有經濟概念的人。
  陸領素來對敵意感覺敏銳,一邊點煙一邊斜眼瞄她,正看見她鼻子裏麵往外噴煙。打火機的火焰熄滅,煙沒點著,心頭的火卻燒開了。叨著煙含糊地問道:“什麽意思啊?”他不過是來這附近給老太太買茶葉,正好趕上飯點想先蹭老吳一頓飯再說。遇到她根本是碰巧。這女的眼神怪怪的……該不是以為他是特意來看她的吧?
  伍月笙譏笑:“說什麽了嗎?”
  陸領把煙摘下來,扔還給她,輕嗤:“有病。”自戀也算幻想症吧?
  伍月笙默默把煙收回盒裏,揣進口袋,手一揚,半杯清水潑在陸領臉上。
  幾秒鍾之前才結成的煙友,正式絕交。
  程元元和吳以添一齊跳了起來。他們聊得太投機,沒注意發生了什麽事,但對自己帶出來的寵物具有多高的攻擊屬性卻是十分了解。所以第一個反應不是問情況,而是各自把人抱住。
  伍月笙先發製人卻完全不解氣,但程元元是拚了命也要在男人麵前維持女兒正常的形象,不容她原型畢露。
  而暴走的陸領可是任憑吳以添使出吃奶的力氣也無法製住的。拖著一百多斤的負重,並沒有影響他的速度,一伸手撈住了伍月笙頭發。
  以程元元的經驗,調戲伍月笙反被修理的男人,即使惱羞成怒也是先還口嚷著“你以為你多了不起”之類的話,還沒見過直接動手的。這一下程元元也急了,扯著他的手腕:“你先鬆開!”
  伍月笙那邊已摸起一隻不鏽鋼叉子,直刺向他抓自己頭發的手。
  陸領放開她頭發,穩穩地掐住那把凶器,另一隻拳頭已經上好了油。
  吳以添大呼:“六零,她是女的。”
  陸領聽不進話,隻迎上伍月笙發狂的眼神,激怒的野貓一般。莫名有種熟悉感。他推著她肩膀拉開兩人距離,抹一把臉上的水,說道:“你就欠人揍一頓。” 百年不遇地,炮彈沒有爆,說一句“不吃了”,踹飛腳邊礙事的椅子,轉身離開鬧哄哄的餐廳。
  伍月笙深知追上去也打不過他,反正誰也沒占著便宜。坐下來平息火氣。靠!她在自己心裏罵他,他居然罵出聲了!
  吳以添尷尬地站在原地。這餐廳就在公司樓下,還有不少同事呢……
  程元元則是被徹底震住。
  陸領的那句話,算說到她心裏去了。

  第八章

  伍月笙先上樓回了公司,吳以添留下向程元元解釋了一下伍月笙和陸領的糾葛。剛才他們倆誰都沒注意這兩人之間發生對話,記得還相互借火敬煙來著。六零一般是不抽外人煙的,可見也不在乎之前的恩怨了,不可能又出言相激。怎麽也想不出來為什麽伍月笙為什麽拿水潑他。
  隻有程元元知道自己女兒有多不講理,六零也許不找後賬,伍月笙倒絕對有可能還記恨什麽。畢竟那天因為這小事故才遲到,引發離職戰爭的。但她不準備說這番話在吳以添麵前造成負麵影響。
  吳以添苦笑道:倆人脾氣都不太好,可能相互看著不順眼就動起手了。
  程元元也沒辯駁太多:“孩子還小,不太懂控製火氣。”那死孩子到了哪兒都是一個損樣,吳以添和她也同事一陣子了,不可能完全不了解。
  吳以添猛然意識到失禮:“是是是,歲數還小。六零也是,不考研的話今年剛大學畢業。哎?他們倆應該同年的,明年本命年是吧?”
  “嗯,那還真是。”程元元很高興,連我們明年本命年都知道,估計是有戲。“那——吳主編哪年生人啊?”
  吳以添不知道話題為什麽轉到自己頭上:“我過這年32。您還是叫我小吳吧,主編主編的不敢當,也就是給人打工的,混著養家吃飯嘛。”
  程元元沒聽那麽多,正算算術:32?比伍月笙大將近十歲呢……不過大點兒也好,會疼人,抗擊打能力較強,歲數太小的可能受不了伍月笙那脾氣。想到這裏愈加眉開眼笑:“那我不客氣了。吳兒啊,以後你就替我多看著點兒吧。不是我自己誇自己家的,我們伍月笙人可不壞,特仗義,又聰明,打小腦子就比別人家快。就是孩子氣重,唉……被我慣壞了。”以後就交給你慣著吧。
  吳以添理解:“天下父母心嘛。我那閨女才兩歲半,混世魔王一樣。我媳婦兒班兒都不上了,跟家看著她。要不咋整,太小了,送托兒所也不放心……”他掏錢付餐費和破損餐具的罰款。
  無名指上的白金婚戒刺痛人眼睛。
  程元元心裏那星小小的光芒,在這個混亂的午後熄滅。
  伍月笙那人精,以前到帝豪的小姐,說話之間就能讓她聽出人家裏啥情況,上這麽多天班兒,怎麽可能不知道同事是否已婚。報複!這絕對是報複。死丫頭是故意不說,好讓她白激動白忙和。程元元大歎失算, 沒精打采的開著車駛出停車區,拐彎一上路,看見站道邊等出租車的陸領。
  陸領一路踢飛腳邊石頭子兒,走出挺遠了才想起正事兒還沒辦,又繞回來把老太太要的茶葉給買了,才出茶莊就看見這輛熟悉的車。但他沒看清車裏的人是誰,還以為是伍月笙,下意識地往馬路牙子上站了站,感覺那女的像是會一腳油門踩下來把他輾過去的人。
  佳美在他身邊一停,陸領全身的肌肉自動成備戰狀態。車窗搖下,程元元隔著副駕的位置朝他招招手。
  陸領猶豫了一下,開門坐上去。
  程元元開門見山:“剛才跟伍月笙到底咋回事兒啊?”
  陸領怒:“你家姑娘有病你不知道嗎?”
  沒想到程元元也很不正常:“她好幾樣病呢?你指的哪個?”
  “她——老以為我想泡她。”
  程元元明白了:“那也不能都怪我姑娘啊。我這歲數還有人對我動花花心眼兒呢,那你說長太漂亮了有啥法?不裝厲害點兒,那不是不正經了嗎?”
  陸領為這番理論折服:“你們真是親娘倆兒啊!”
  程元元撇嘴:“聽著不像好話。”
  陸領哧哧發笑,往車外一看:“我說……”實在叫不出阿姨。
  程元元看他一眼,立馬知道他在為難什麽:“叫七嫂吧。”反正帝豪比他小的都這麽叫,她也習慣了。唉……太年輕了。有罪……
  “七嫂,您這兒往哪開啊?我去東邊。”
  “哦,我送你過去吧。”程元元打著方向盤並到轉彎線:“不過你跟伍月笙是朋友,這麽叫還是有點兒岔輩兒……”
  “打住!我跟她根本不是一個星球的人。還朋友。”陸領從CD箱裏發現半盒“555”,正好剛才忘買煙了,拿出一根點上,剩下的揣兜了。
  程元元笑他:“你抽的可是那小怪物的煙。”
  “你不抽煙嗎?”
  程元元搖頭。
  陸領不憤兒:“那她大模大樣地嘬個煙嘴兒像話嗎?你也不管管。”
  程元元聽了一個好大的恭維:“我能管得了她!”
  “我七哥呢?也不管?”
  程元元沉默一下。
  陸領知道自己觸及了一個不太好的話題。
  程元元笑道:“沒人能管了她。伍月笙不用人家管。”
  從剛才那一幕,以及吳以添的描述,雖然陸領也算是伍月笙身邊數量不多的男人之一,但程元元沒打算把伍月笙推銷給陸領。再說她也知道陸領是肯定不會接收。這倆人胎裏帶仇似的,而且一個比一個暴燥,到一起也過不了日子,淨幹仗兒。所以她也不怕陸領知道實情,同他一起在背後講究伍月笙。最後說:“我現在就想早點把她送出門子。”
  陸領拉開煙缸,裏邊滿滿的煙灰,想也知道這個位置還能坐過誰:“不是我說話晦氣,你這姑娘啊,難~”
  程元元麵色土灰,像被判了極刑一樣。
  伍月笙不知道母親的傷痛,隻是發現這幾天怎麽明顯地話少了。猜測可能處於服喪期,吳以添的已婚身份扼殺了她那株喚做希望的幼苗。
  耳根是清淨了,但是一早一晚要被迫麵對那種怨念的神情,還是有點不舒服。
  伍月笙決定討好她一下。
  選了個好天去采訪,早早結束了給程元元打電話。
  家裏電話沒人接,打她手機,好半天才接起:“開車呢。幹啥?”
  伍月笙直接說我在哪哪哪,今天開資了,你過來咱倆逛街我給你買點啥。
  程元元大叫:“我過前邊收費站就到立北縣了。你怎麽沒早告訴我你今兒開資呢!”
  伍月笙好驚喜,居然在不產生任何費用的情況下把問題解決了。
  太陽暖暖地照在她的心尖,獨自在商場前轉轉悠悠,像一隻吃飽曬太陽的大貓。門市的一些個性小鋪裏有一家專業紋身店。
  轉轉手腕,伍月笙走了進去。滿牆的紋身圖片,瓶瓶罐罐五顏六色,擺在桌子上,牆角一隻大畫板,店主正坐在前麵畫畫,聽見門響回頭看:“你好。”
  是個年輕的男孩子,瘦瘦小小的,套著深色圍裙,戴一副誇張的白框眼鏡,右耳上掛了一排金屬圈圈。
  讓伍月笙想到某個國產武俠片的主題曲:刀,是什麽樣的刀……
  小師傅站起來擦了擦手,熱情地招呼:“美女……隨便看看。”
  伍月笙隨便看到他的畫板,竟也是在畫狗頭。下巴努一努:“那個狗能紋在肩膀上嗎?”
  對方臉色很尷尬:“不搞笑行嗎?是狼!”太受打擊了。
  是狗!伍月笙在心裏堅持,李述都承認的。
  小師傅吹吹紙上的鉛筆屑,展示道:“這個紋背上好看,就在肩胛骨這兒,夏天穿吊帶正好露出來。賊漂亮。”
  伍月笙皺眉:“你們怎麽老喜歡讓人往能露出來的地方紋?”李述也是,選都沒選就往她手脖兒上紋,都不為她以後想想,萬一她將來因為有這個紋身沒當上國家主席,不毀了她仕途麽。
  小師傅流裏流氣道:“妹妹~露不出來的地兒,一般都是人主動要求的,我們圈攏人家……不是那麽回事兒。”
  伍月笙笑一下:“可也是。”
  “那……您要往露不出來的地兒紋?”
  伍月笙厭惡地看著他那期待的眼神,找茬兒:“我就進來看看不紋不行啊?”
  可她今兒碰見脾氣好的了——“當然行了。你進來我這兒是篷壁生輝,哪能不行啊?”
  伍月笙挑不出刺兒,聽他在旁邊絮絮說著如果怕紋完後悔就紋彩色的,將來也好洗。
  伍月笙捋起袖子給他看蝙蝠:“這個好洗嗎?”
  小師傅眯眼睛細看;“紋好些年頭了吧?下針太淺,快化了。能挺好洗。洗了幹嘛啊?多好看哪。師傅手藝真不錯,線兒走這麽勻。”伸手摸了摸:“哎喲姐們兒,你這不像一般顏料啊,”壓低聲音鬼鬼祟祟地問:“白鴿兒血紋的?”
  伍月笙有趣地挑眉:“你怎麽知道?”
  他得意洋洋:“那當然。人工色素時間長了發青,你看你這顏色發黃啊。不細看以為胎記呢。”
  什麽人會帶個蝙蝠胎記啊?惡魔轉世?

  第九章

  伍月笙過了幾天太平日子,忽然感到哪裏缺了點兒什麽。
  給程元元打電話說:“你還什麽時候來?沒煙抽了。”
  程元元有氣無力的聲音:“自己買吧,以後別指望我。我也不指望你了。你愛咋地咋地吧。”
  聽到這個期待已久的消息,伍月笙好像並沒有想像中那麽高興。
  而電話那邊幾個小姐正豎著耳朵聽,電話一掛立馬問:“怎樣?”
  程元元氣結:“這祖宗讓我給她買煙!”
  A說:“這是引子。”
  程元元挑眉:“有證據嗎?”
  A很得意:“伍月笙那個性子,想讓你去可能直說嗎?”
  程元元猶豫:“我倒覺得她不可能想我去。”
  B突然來了別的思路:“對了,七嫂?聽你說那個叫六零的小孩兒,伍月笙怕他嗎?”
  程元元冷笑:“怕個屁!還有她怕的人?”
  B奇怪:“你不是說他倆幹好幾仗了,伍月笙一點便宜都沒占著嗎?”
  程元元眨眨眼:“可六零也沒占著啊,讓咱那個澆了一腦袋水。”
  B搖頭:“那是有人攔著。你說,要是那男的能娶了她,起碼能治住她吧?起碼幹起來伍月笙不是他對手,說不定幾天就給打老實了。”
  C驚慌地推了她一下:“你活傻啦?讓那祖宗知道你敢出這招,不幹死你的!!”
  B嚇壞了:“唉呀我就隨口胡咧咧,你們可別跟她說啊。”
  程元元頭疼欲裂,伍月笙的那些事跡讓這群娘們兒提她比提公安局的還怵呢。
  A接著貫徹自己的思想:“七嫂~反正你這次繃住了,讓你去也別去。”
  C很同意這招:“對,你別老膩在伍月笙身邊。她自己在外地,一個人住,過一段時間就該空虛了。肯定就找人陪了。”
  B倒覺得不一定行得通:“你拿咱家大學生當你哪,幾天不整憋狼哇的。”
  C扭頭噴她:“操。你行不行啊!我嘮正經的呢。我說找人陪,說是陪睡覺啦?再逼逼給你堵上,看你拿啥掙錢~”
  程元元煩不勝煩:“滾滾滾,沒他媽一會兒就嘮下道了。”
  伍月笙還不知道自己被程元元聯合眾妖精算計上了,日子在不習慣中漸漸又成習慣。但做菜的時候還是控製不住一炒好幾樣,吃不完也想不起來倒掉,過幾天開冰箱,好幾盆綠毛菌。晚上可以趕稿子了,喝很多咖啡也沒人管。就是夜裏睡不著,天亮起不來,經常遲到。吳以添提醒她:人力資源新來的總監,你別讓人家抓典型。伍月笙說有數兒。結果第二天又來晚了,倒是沒人注意她,管考勤的行政正在電視部工區看吳大主編插著腰發飆。
  前兩天出了則新聞,本市兩大地產老總在公開場合因為言語上的糾葛動手打一起去了,頓時成為業界最可口的飯後點心。吳以添腦子一轉,想做期談話節目,找些專家,給他們幾個議題侃侃。再把那二位都請到場,肯定能保證收視率,目的是人工製作一個黃金時間,把到宣傳期的重點項目廣告短片放在這節目前後播出。這選題跟電視部幾個編導一說,大家都覺得挺絕,開了一下午會商量當天節目話題,商量由誰去說服那倆暴碳兒同意出鏡。好容易有點眉目,結果今天一看報紙,某強勢媒體的地產特刊頭條——那倆哥們兒握手言和了。
  吳以添氣得直揪頭發:“什麽人格啊?你說你們倆爺們兒,剛才還恨不得幹死一個,轉身又坐一起說說笑笑的。倒是接著幹啊!這倆!氣死我了……”笑:“下周咱做什麽啊?”
  編導們也都又氣又笑,各自老實地呆在工位上想選題。吳以添叨著根兒煙,在辦公室裏逛大街,忽爾自己發笑。大家都倍感恐怖,行政也轉回自己工位,沒人敢正眼兒看他。
  伍月笙著魔似地想:李述的形象算是讓這人給毀了!
  心裏有個聲音不讚同:哎?人家瘋人家的,和李述有什麽關係。
  吳以添晃到她座位前,往紙杯裏彈彈煙灰:“昨兒去采老賀怎麽樣?”
  伍月笙說:“那人挺能噴的。”
  吳以添點頭:“嗯。所以我沒去麽,我們倆要到一堆兒就沒你說話的份兒了。”
  伍月笙回憶一下:“他也這麽說的,說你們主編出了名的吳鐵嘴,肉爛嘴不爛。”
  吳以添眯眼笑笑:“怎麽樣,晚上有安排沒有?有人請泡腳,帶你一個。”
  伍月笙不感興趣地垂下睫毛:“不去。編稿子。”
  吳以添給她減壓:“這稿子拿上期項目的隨便攢攢就行。他過陣子就調去華北了,不用費勁給他上人物。這邊可能要來個新領導,想著還得找人盯死……”自言自語夠了,又回到之前話題:“也約了六零,一起去吧。”
  伍月笙說得明白:“我跟他犯葛。”
  吳以添勸降:“那不是誤會嗎?哎?”他把兩隻胳膊都搭在工位隔斷上,倆眼鏡賊光直轉。
  伍月笙防備地看著他,根據這麽久的相處經驗,吳以添一旦出現此種動作和表情,就表示癆病發作了。
  果然一開口就是賊兮兮的聲音:“我說三五,那次你因為啥潑他啊?我問了這麽多遍怎麽就從誰那兒都問不出來呢?你倆不是背著我有啥單線兒聯係吧?”
  伍月笙不愛聽:“你留點口德行不行?”
  他嗬嗬笑:“沒有啊?但我記得人六零沒得罪過你啊。那嘎斯罐讓你當眾潑那麽一身,也沒發飆,你不知道,這是極罕見的事兒。”
  “那是沒好意思打女的。你沒聽他說我欠揍啊?”
  吳以添大笑:“還挺記仇這丫頭。”
  伍月笙正要點煙,聽見這句話一愣,鬆了打火機彈簧抬頭看他。
  吳以添笑意未歇,硬給盯僵了,納悶地問:“怎麽了?”
  伍月笙皺眉:“對女同事不要使用這種侮辱性的稱呼。”
  吳以添很冤枉:“這怎麽是侮辱性?這是昵稱。‘丫頭’是什麽意思?小女孩兒,知道吧?比女孩兒還小,誇你年輕呢?”
  伍月笙噴著煙霧:“誇不誇我也比你年輕。”
  這女人怎麽這麽難討好呢?吳以添涼涼地耷拉著眉毛,黯然離去:“是啊,我老了。時間過得太快了。歲月也不留情了。一晃再過個六十多年我就活一世紀了……”
  伍月笙輕輕咳嗽輕輕笑。話癆鬼。
  好在家裏沒鬼。
  強烈的反差讓伍月笙坐立不安。打了一會兒電腦遊戲,做了個麵膜,塗了個指甲,又把明天要穿的衣服選出來。還不到十點,電視劇仍是那幾句單調的對白,隻不過換了人來說。掀了窗簾望出去,樓下酒吧霓虹閃爍,閑男浪女出來進去,很是熱鬧,卻沒有聲音,像一幅畫。
  伍月笙本來以為自己很願意單獨待著,聽聽歌看看書寫點東西想些事情。因為一直以來她沒什麽機會一個人,在立北有程元元,有帝豪那一群不管真假永遠笑著迎人的妖精,還有李述;上了大學,寢室裏一群死丫頭片子成天嘰嘰喳喳也讓人不安生。現在終於能夠如願。可是原來,單獨的概念有兩種,主動尋求安靜,和被迫一個人,不是一回事。
  她讀大學這四年跟程元元在一起時間不算太多,前些陣子卻是每天睜眼閉眼都能見著,還常常一個電話把她叫去公司共進午餐。那時候帶稿子回家寫是想都不想的事兒,程元元的肚子裏不知道裝了多少話,從來沒有說完的時候,嘴不停閑得讓她聽得上不來氣兒。現在屋子裏的空氣都歸她一人了,突然感到呼吸過度。
  這時候腦中躥出一個詞:想家。
  什麽叫想家?全家隻有程元元和她兩個人,而程元元在這兒的時候她成天盼著她走。
  那是……想立北縣?
  更可笑。
  那兒已經沒有李述了。四年前就沒有了。隻留了一隻蝙蝠。
  她走到哪,它跟到哪。
  推開樓下那家酒吧大門的時候,伍月笙忽然想起一件事兒,剛才她好像說出入這兒的是閑男浪女……靠!罵著自己了。
  服務生遞來酒牌。
  她看一眼:“……”
  怎麽跟帝豪的酒價一樣黑?點了一罐喜力。服務生退去下單。她手插著兜靠向椅背,眯起眼打量視線範圍內的客人。或吵吵鬧鬧、或竊竊私語,或抱在一起猛啃。
  酒被送上來,倒進杯子裏慢慢喝,啤酒花在口腔裏翻騰、爆破、又歸於平靜。喝啤酒很有意思,味道苦苦的,咽下去後的呼吸中有些麥香。像很多事情一樣。當時感覺一般,甚至有點不喜歡的,但回憶起來又很獨特,談不上懷念,隻是有時候會想,能再來一次多好。
  對於“以前的事”,有人叫它“過去”,有人則稱之為“經曆”。
  伍月笙想:後者一定有著很不錯的回憶。
  她和李述不算是過去,應該還在經曆吧。上次通電話,是李述生日。
  再過半個多小時,就整一年了。
  啤酒一小口,又小一口地喝下去。
  少有人是這樣的喝法,李述就說過,這丫頭喝啤酒好像喝咖啡。她不怎麽喝啤酒,卻因為這句話迷上喝咖啡。而且是不加糖不加奶精,特別澀,沒法大口喝下去的那種。
  袖子裏的紋身又開始發癢。
  伍月笙從前不喜歡酒味,有時候李述喝的時候她跟著蹭一兩口。直到上了大學,偶爾跟寢室的同學出去瘋,發現隻要一喝多酒,紋身就會起反應。不過這跟什麽神奇的紅睛白羽鴿子血沒關係。
  白天那男孩是假裝資深,伍月笙懶得戳破他罷了。聽李述講,用鴿血上色純屬噱頭,完全沒什麽特殊效果,而且很不仁道。據說鴿子血極易凝固,如果用它的血來紋身,必須要當場割開它喉嚨,以針頭取鮮血點進皮膚。伍月笙的紋身用的隻是普通紅色顏料。至於為什麽會喝酒變紅……伍月笙猜測自己可能有點酒精過敏,紋身破壞了皮膚組織,相對免疫性能較低,便作為病理產生出發癢發紅的反應。你試試,隨便哪塊皮膚撓一會兒都會發紅的。
  何況那隻小蝙蝠並沒完全褪色,經過乙醇和指甲的內外夾攻,便仿佛吸足了血液一般鮮豔,妖異非常。
  手機在口袋裏振動了一下,電力不足報警。倒像是鼓勵她打電話一樣。
  伍月笙的電話簿裏人名少得可憐。L開頭的很快就翻到了。電話撥通,沒貼到耳邊,已聽到嘟——嘟——脈衝的聲音。現在連座機都用彩鈴等待了,看來離開前衛設計行業,李述連時髦都趕不上了……
  “您好?”
  應該不是被吵醒的問候語。伍月笙笑笑:“還沒睡呐?”
  電話那邊靜了一下:“五月嗎?”
  姑且把這算做是驚喜吧,伍月笙放棄追究他不確定她聲音的錯誤。
  “喂?怎麽不說話?你什麽時候換了號碼?怎麽不告訴我?畢業了沒有啊?”
  伍月笙失笑:“李述你是藍貓淘氣三千問啊?”
  李述也跟著笑開:“你這丫頭。”聲音放鬆恢複成伍月笙熟悉的平穩、寵溺。
  酒吧女歌手彈著電子琴,嗓音沙啞,唱的是冰凍的時分已過零時的夜晚,往事就像流星刹那滑過心房。灰暗的深夜,是寂寞的世界,感覺一點點蘇醒一點點撒野。
  有一點點感覺在蘇醒,一點點撒野,伍月笙撥弄著手機的陶質小掛件,用自己都聽不到的音量問:“你在哪裏?”不等回答,她又低低笑起來:“別說。李述。別告訴我。”
  李述說:“好。”然後問:“你喝酒了是嗎?五月。”
  “喝了一點兒。我沒帶那麽多錢,這兒酒水跟有小姐陪的一個價兒,真不公平……”
  “一個人的話別玩兒太晚。”
  “有數兒。掛了吧。對,認識一男的長得好像你,給他打電話撩扯撩扯。”

  第十章

  此時,長得好像李述的吳以添,正和陸領還有另外一個哥們兒在貴賓房裏,泡著腳,吃著新鮮水果,極度腐敗地欣賞一場重播的足球賽。正是足球這個神聖的玩意兒讓吳以添與六零結下一段孽緣。
  幾個月前的歐洲杯決賽,兩人同在一個足球酒吧看球。相信所有球迷朋友們都不會忘記那次盛宴,利物浦VS AC,開場僅五十二秒,馬爾蒂尼刷新歐冠決賽史進球最快記錄。酒吧開始騷動,卻隻有倆人拍著巴掌喊“漂……亮”。
  一個是吳以添,一個坐在吧台上的陸領——伢鎖也跟他來了,但伢鎖沒出聲。
  音兒一落,他們倆四處看看,感到費解,這群人巴巴兒地圍著大屏幕,怎麽進球了沒人給彩兒呢?終於在幽暗的燈光中捕捉到對方的視線,他鄉遇故知般喜悅,不約而同舉起手中酒瓶遙遙相敬。
  如果說之前那一聲歡呼還可以理解為一個泛球迷情不自禁的舉動,那隨之而來在眾人憤怒的目光下這二位做出的慶祝行為,實在就隻能說是挑釁了。
  酒吧裏頓時隻剩下大號音箱裏解說員的聲音。
  陸領再遲鈍,吳以添再近視,單憑生物的原始警覺性,也捕捉到了周遭熾熱的火星。伢鎖也很不安,推推陸領,讓他離開不該坐人的位置。吳以添肝兒顫地看到陸領手邊一隻碩大的利物鳥牌,牌子上有一行字,不用看也知道那是:YOU'LL NEVER WALK ALONE……
  吳以添想:要他媽壞菜啊。
  果然如此。該酒吧的老板,自稱是一個純粹的KOP,為了這場決賽,在網站上廣發帖子號召利物浦球迷來此線下聚會,凡到場者每人送啤酒一瓶,利物浦要是捧杯則全場免單。本著天下誌同者是一家的原則,酒吧門口隻立了個“今夜屬於紅軍,非戰友請止步”的水牌,算是自己給自己包場。誰成想遇上吳以添和陸領這倆人,一個眼神兒不好的沒看見;一個直接把它當成酒吧廣告牌兒,采取了透明處理。伢鎖倒是看見了,但他本來對足球的認識就停留在“二十二人比賽倆球門分上下半場的運動”這樣一個程度,瞅一眼那牌子,還以為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什麽紀念日。
  其實隻要陸領他們倆再多待一會兒,室內燈光再暗,也能發現全部客人都穿著利物浦的傳統紅色球服,連服務生都紮著隊旗做圍巾或頭巾。
  可是小馬哥這一球進得實在太快了。
  吳以添隻來得及思索:我是直接跑、直接跑,還是直接跑呢?
  選擇中,他看到一個滿臉胡子的胖男人走到陸領麵前。瞧那個形象也知道不是能好話好說的人。吳以添向來自認是壞話也能好好說的,起碼應該比吧台上那個對未知危險尚未重視起來的學生哥懂得認錯的藝術。
  吳以添口歎氣,你說人一輩子能當幾回英雄啊,手一撐站了起來。鄰桌伸手一檔,他立馬又坐了回去。
  吧台上,陸領磕打著鞋幫,欠揍地問:“咋了?”
  這句話同聲傳譯到連毛胖子耳中為:“操!老子就是反利物浦,不服啊?”加上陸領那麽個天真到侮辱人的表情……連毛胖子氣得胡子眉毛亂翹,大吼一聲:“不服!”
  比賽還會有重播,遭遇戰可是誰趕上了算誰的,再說這種敵寡我眾十分明顯的形勢。全酒吧的人各自就近以陸領和吳以添為中心,形成了不太明顯的兩個戰圈。
  陸領機敏地跳到吧台裏邊:“你不服有用嗎?利物浦們都以為馬爾蒂尼隻會頭球!皮爾洛就給是低平球。”他總結:“這叫打埋伏。絕逼好球~”沒人規定開場一分鍾以內進球無效。
  人群中突然響起一聲輕笑。這笑聲像骨牌一樣傳遞開來。大家重複“埋伏”這個詞兒,紛紛看向連毛胖子。連毛胖子莫名其妙地得意起來,伸出姆指比比自己搖晃的大頭:“老、老子就叫‘埋伏’!誰敢打我!”
  他咧著嘴,牙床裏缺了一顆犬齒。
  吳以添身邊一哥們兒用拳頭敲敲他肩膀:“哥兒幾個也別白蹭席啊。”意思你看看場合,別人家辦喪事你進來就說大哥恭喜。
  吳以添推推眼鏡,兩個小豆眼滴溜溜亂轉:“得罪了啊。沒注意這兒KOP專場。”
  很明顯這個稱呼取悅了在場每一位,人們開始發表看法以期不辱這個神聖的稱呼。
  “特勞雷也太他媽生猛了,上來就這麽幹,老梅不吹他才怪。”
  “杜德克確實疏忽了。”
  “怪不著杜德克,他沒視角。AC那傻大個子擋著他了。”
  “我靠!!!這JB球進的,太他媽憋屈了。”
  陸領盯著吧台邊的小屏幕:“巴羅什!”
  這一嗓子成功轉移評論員們的注意力。
  利物浦的前鋒漂亮地帶球連過兩人。連毛胖子激動地攥緊兩隻E罩杯的拳頭低吼:“好球巴羅什!”眼看突入AC米蘭禁區,被防守隊員把球捅出去了,氣得他一拳砸向手邊吧台。
  要是他一人行為就罷了,陸領也很氣憤,偏巧兩人拳頭落點距離不到兩公分。台麵上杯子碟子們原地跳起又落下,鋼化玻璃台麵慘叫一聲,骨折了。
  至今想起那張吧台,埋伏還心疼不已。他以前砸過多少次了,從來就沒碎。吳以添替陸領說話:那是它已經承受到極限了,吹彈即破。
  埋伏聽了這個詞兒,眼睛盯住正在為自己做按摩的著女技師,很淫穢地笑了起來。
  本章初提到的“另外一個哥們兒”,正是與吳以添同年同月同日認識陸領的埋伏,那個足球酒吧的老板。
  女技師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客人意淫的對象,敬業地問道:“力度可以嗎?”
  埋伏很享受:“可以,可以。哎?你這技術我也、學過兩天,要不我給你按吧。”
  吳以添連著讓人降了三次力度,還是覺得無法忍受,直接揮手給攆走了,抽著煙看埋伏耍流氓。奉勸他:“快省省吧,你那胳膊都快趕上人姑娘腰粗了,再鬧出人命來,我和六零還不得跟著沾包。”
  而為陸領服務的那位就倒了大黴了,無論使多大勁兒,這位客人都沒什麽反應。她們培訓的時候說了,不讓客人皺個一次兩次眉就算服務失敗,她暗暗加勁,直加得精疲力竭,渾身冒汗。陸領終於皺眉了:“你手心怎麽滑嘰溜的!”
  埋伏口齒不利索還滿哪接茬兒:“見——見……”
  那女的急了:“你罵誰!”
  埋伏一慌,麻溜把話說完:“見你太受力使勁兒累的唄。”
  那女的臉紅了,其它人都忍俊不禁。
  吳以添問:“老埋,你那顆牙是不是就這麽讓人幹掉的?”
  埋伏很受侮辱彎腰扳大木盆:“讓、讓你嚐嚐爺爺洗腳水多、多鹹!”
  吳以添哈哈大笑:“那你等會兒。妹兒,去給哥拿個吸管。”
  埋伏跟他玩不起惡心,幹嘔了一聲,躺回椅子上,發現陸領正拿著遙控器頻頻換節目,不滿地要求:“換回去。”
  陸領不理:“反正你們倆逼逼叨叨的也不正經看。”
  吳以添翻個身:“六零你這陣兒是不是有點啥事兒啊?瞅著不太對勁呢?”一說玩數他張羅的歡,現在找到他頭上了都不積極。最近也不張羅找伢鎖玩,能是真因為幫他打那一架後悔了?
  埋伏說:“女人。”
  吳以添笑:“他哪來的女人?”
  埋伏很堅持:“所所以才不對勁。”
  吳以添以拳敲掌:“想起來了。畫兒。”
  陸領沒什麽表情:“你跟事兒逼似的。”
  埋伏聽不懂:“什麽畫兒?”
  吳以添清嗓子,正色道:“話說六零同學的高中時代……”
  埋伏急急地加塞:“跳!跳!”
  不高興被人打斷講演的吳大主編眉一緊:“跳不過去,就是高中時候的事。”
  “挑幹的。”
  “一個女孩名叫畫畫,與六零曾經共譜過一段英雄美女的戀曲。”細節他還真編不出來,問伢鎖也沒得到詳細描述,他自己又想像不出什麽樣的女孩能跟六零談變愛。
  “啊?沒、沒見過呢……”
  “曲終人散了唄。”
  埋伏倍覺掃興:“那說說說她幹屁。”
  “後來——”吳以添拖個長腔,“據不完全記錄應該是在公元……”
  “哥,咱好好地。”埋伏聽慣了現場解說,對這種紀實文學報道腔很是不能接受。
  吳以添輕笑,悄聲悄語道:“前兩天來電話了……”是時他就在旁邊,接完電話後陸領主動交待:以前女朋友。把吳以添刺激夠嗆。
  自然埋伏也驚訝得露出了不輕易示人的那顆豁牙:“啊!”
  “說是要回來……”因為他聽見六零問:回來回來跟我說幹什麽!
  “啊?”
  “極有可能再續前緣。”這就是吳主編自己的創意了。
  “啊?”
  “不過這傻小子對人沒好腔。”不耐不煩地說“沒事掛了吧”彎腰接著打台球。
  “啊?啥?”
  吳以添搖頭:“我也覺得他傻。你要知道,現在女人都不缺心眼兒了,敢跟他的不多……”
  陸領對這番八卦不怒反笑,他笑得超級恐怖,吳以添沒敢再說下去。
  埋伏也有點怯,急著辯解:“我我我可沒說你傻……”最終強大的好奇心使他戰勝了懦弱:“美嗎?”
  吳以添想了想,答道:“雖然沒見過,但我們有理由相信。比方說你從認識六零再沒聽他說過別的女人美吧?比方說他對別的女人從來不正眼看吧?比方說他連個正經女性朋友都沒有吧?當然不正經的也沒有……”
  埋伏對吳以添的理由從來不聽,吳以添甚至可以列出一堆理由證明他埋伏也很美。但他對六零交過女朋友這種事表示驚訝:“還還以為你和伢鎖子……嘿,嘿嘿,隻是說說。”
  陸領瞥了憨笑的埋伏一眼,警告道:“保護好你僅剩的那顆虎牙傑拉埋同誌。”
  吳以添佩服地望著陸領:“又改傑拉埋了。”六零一天想起啥就管埋伏叫啥,什麽貝克漢埋,舍甫勤埋,前兩天還埋大牙維奇呢,今天又換回利物浦內部了。陷入埋伏擴展名的盤點中,手機一響也沒看是誰就接起來,直接問:“啥事兒?”
  伍月笙那邊被一罐喜力雀躍了神經,調戲地說:“給領導跪安……”
  吳以添被這半生不熟的聲音鬧愣了,看來電,奇怪地“咦”一聲。
  埋伏三八兮兮地傾過來肥重的身體,喉音:“誰啊?”
  吳以添做個“三五”的嘴型。聽見那邊問“在哪呢”,納悶地回答:“外邊了。幹什麽,找我有事兒啊?”
  伍月笙嘿嘿笑:“在外邊兒幹嘛呢?”
  聽著不像有正事兒。吳以添也配合地跟她閑扯:“幹一些不利於家庭和諧的事。”
  伍月笙懂了:“嫖娼呐。”
  吳以添冒汗,隻得實話相告:“騙我媳婦兒說加班,哥兒幾個在澡堂子看球呢。”
  伍月笙接著笑:“你過來我陪你看啊。”
  吳以添笑微微地:“行啊。你在哪了?”這丫頭還跟他耍上流氓了。
  “……家樓下酒……喂?好像……電了……”
  吳以添喂喂了兩聲,確定對方已經掛了電話。
  陸領問:“誰啊?”
  吳以添把電話撥回去,係統報告說對方已關機。他想著剛才短短幾十秒鍾的通話內容:“三五怎麽有點兒不對勁呢。”
  陸領哼一聲:“你今兒看誰都不對勁是吧?”
  吳以添搖搖頭:“好像喝了。”
  陸領別過頭:“切,管她那麽多。”坐起來讓按摩師幫他揉肩膀。
  吳以添搓著下巴沉思:“別這回頭出事兒了,最後一個電話是打給我的,我這不平白惹是非嗎?”
  埋伏豎起姆指:“太、太有才了!”連泡妞都能想出這麽嚴肅的借口。
  吳以添謙虛道:“太太一般,我比較有才。”站起來伸個懶腰,“走吧,咱也差不多了,反正回去路過她家那片兒,順便去看看。”
  陸領擰起眉毛:“她讓你上她家去?”
  “沒有。說是樓下。可能在家附近。”
  埋伏很色情地問:“你咋、知道她家?哎哎?她知道你……結婚了嗎?”
  “她連我閨女都見過。你們可別瞎想,這姑娘行為是有點異與常人,不過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吳以添覺得有必要澄清一下了:“再說我也不是那樣人啊?”
  最後這句話得到四隻鼻孔齊齊噴氣。陸領活動活動關節:“你就扯犢子吧。別怪我沒警告你,她那個媽可不是一般人,你惹她姑娘加點小心。”
  吳以添嘻笑:“姑娘我也惹不起啊。那是跟你陸鋼炮都敢對嗑的人。”
  陸領不跟他廢話:“埋伏順我一道。”
  埋伏跟他家根本不是一個方向,自然問道:“順哪去?”
  陸領隨便一比:“後邊那網吧打會兒遊戲。”
  吳以添脫口罵道:“打個pi遊戲!你這小歲數就老熬夜加小心過兩年腎虧。”
  埋伏拍他的肩膀告訴陸領:“添哥就是血、淋淋的教訓。”
  吳以添撇著嘴訴苦:“我媳婦兒天天給我整這整那的補呢。”
  還真說著了,埋伏好奇地問:“都啥?”
  “金銀銅鐵錫,啥硬吃啥。”
  “那那那那不能重金屬、中毒了啊?”
  陸領打個嗬欠,極度不耐:“嘮完沒?走啊!”
  埋伏對吳以添撇撇嘴,意思是叔叔間的話題小朋友沒興趣。
  吳以添點點頭,不讓陸領去網吧:“你跟我到三五那兒轉一圈。看看她沒啥事兒,我給你送回家去。”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