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左岸純情, 右岸媚色 by我見青山多嫵媚(全,出版)

(2008-12-09 13:10:50) 下一個
第一章 白色愛情,十年

  從瀟灑的少年到帥氣的男人,我陪他成長了十年,對他來說,難道真的太久了?
  生命如沙漏,夜以繼日地一點點流逝,而對某些事物的執著,也在不知不覺中悄悄消失。記得從前,我最喜歡白色,喜歡白色的雲朵,白色的雪,白色的珍珠,白色的玫瑰,還有白色的婚紗。維東曾問我為什麽,我答:“白色代表純淨、神聖、青春和坦誠,我喜歡它明亮得一塵不染的感覺,你呢?”維東就揉著我的頭發笑,“小丫頭,白色太單調了。”後來,他的目光落在我白色的連衣裙上,又玩笑般地問了一句:“你有潔癖?”我為他用了“單調”兩個字形容白色而鬱悶了一個晚上。
  當時,他戴著耳機,懶洋洋地躺在綠茵茵的大草坪上,隨口哼唱著什麽。
  我安靜地歪在他身旁,抱了本《台灣當代小說二十年》翻看,為了那篇《遊園驚夢》感慨不已。那時可真年輕啊,有那麽奢侈的時間和心情。
  某一年,我們經常在相輝堂前這樣度過。
  認識維東時,我還是個跟在哥哥屁股後麵到處跑的小毛孩。
  隻記得他和哥哥是同班同學,還狠狠地打過一次架,不知怎的,後來成了鐵哥們。等上了初中,他家搬到我家樓上,我們見麵的次數就更多了。
  當時,好孩子和壞孩子,大人們大多隻是以考試分數來劃分。
  憑著能時常拿到一根油條加兩個燒餅,我是父母眼中懂事爭氣的乖乖女,老師眼中頗有天分的高才生,輕易就得到大人們的寵愛和誇讚。然而像維東和哥哥那樣叛逆不羈、被學校記過處分的男生,在那個時候,我卻覺得更耀眼、更值得羨慕。我仿佛被關久了,需要什麽來刺激一下生鏽的生活。
  我想爸媽終其一生,也不知道我在放學後會和哥哥他們一起猛泡遊戲廳,一起狂飆街舞,甚至在他們和別人鬥毆時,我肩負著把風的任務。自然,他們也不會知道那個初夏的傍晚,我曾盯著維東的眼睛,認真地告訴他:“我喜歡你,我要做你的女朋友。”甚囂塵上,所有人都以為維東誘拐了學校裏最純潔的小花。
  無論我們怎麽解釋辯駁,父母還是按他們的方式解決整件事。
  他們一麵不辭勞苦地每天輪流送我上學,接我放學,一麵成功地說服了維東的父母,硬是押他去一所私立中學,接受全封閉式教育。後來,我說:“爸爸媽媽,我會依你們的願望考上理想的大學,你們不要分開我和他。”爸媽交換了個眼神,“小薇,你還小。
  你現在一時糊塗,不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麽。
  你是女孩子,我們不想你把自己就這樣毀了,我們要對你負責。”
  我沉默了,那年11月的期中考試,所有科目我都交了白卷。
  這一非暴力不合作行為震驚了整個學校,師長們或嚴肅或痛心地依次來教育我。
  我繼續沉默著,隻在第二天下午當著老師、父母的麵,將所有試卷做了一遍,仍然保持著全年級前五名的水準。大人們麵麵相覷,哥哥不經意地說:“要是高考的時候,妹妹也任性地交白卷就完了。”事先串通好的這句話,如我所願,達到了震懾父母的效果。父母讓步了,我可以每星期見維東一次。
  深秋,金色陽光細碎地灑在維東和我的身上,他吻著我的臉頰,用前所未見的慎重態度對我說:“小丫頭,我會變得優秀!我不會再讓人有理由分開我們!”我把頭埋在他肩窩裏,偷偷地笑,隻看到腳邊光影斑斕,兩個長長的影子融合了。又一個夏天來臨時,維東奇跡般的考上S市那所江南第一學府,父母對我的管束也隨之漸漸放鬆。20世紀最後那幾年,維東的父親炒股賺了近百萬,又借市裏的關係搶了先機,貸款炒地皮,半年後地皮轉手,價錢翻了幾倍,之後全力投資房地產。短短兩年,傳聞他家的資產已介於八位數和九位數之間。
  而就在他家搬到S市那年,我經曆了黑色七月的洗禮,如願以償地和維東做了校友。
  老媽在朱紅的宿舍樓前,紅著眼圈對維東說:“小薇從沒有一個人離家生活過,你以後要多照顧她。”維東鄭重地點頭,我的臉發燙,我們的十指在身後緊緊交纏。
  象牙塔的日子美好簡單,我們肆無忌憚地揮霍著青春和激情。
  我說:“維東,我一生隻會愛一次。”
  “一次?可初戀往往是最盲目的,如果最後發現不合適怎麽辦?”他調侃。
  “所以在愛之前我會仔細想清楚,一旦開始了,就要從頭到尾,一生一世,除非……發生意外。”“什麽意外?”
  我無聲地笑,把“背叛”這個討厭的詞埋在舌底。
  “還好我捷足先登。”維東誇張地攬過我。
  我們一年一年地長大,我們認識的朋友和非朋友越來越多,每年的日子都過得跟去年大不相同。維東喜歡有滋有味的生活,所有最先鋒、最流行的玩意兒都會很合適、很自然地出現在他的生活裏,我喜歡這樣的他。十年,距離我告白的那個初夏傍晚,悠悠十年。
  我愛上了象牙塔裏相對純淨自由的氛圍,就邊讀碩邊留校做了新生的輔導員。
  而維東,畢業後自立門戶,他的房地產公司幾年間風生水起,已打算拉幾位行家組建集團公司。意外,卻在你儂我儂的幸福生活裏,硬生生地擠開一條縫隙,不期而至。
  “那個女的叫傅聰穎,H大的學生,家在東北一個山旮旯的地方,特窮。
  她原先在夜總會做陪聊,我見過兩麵,最近她父親晚期肝癌,急需錢做手術,才第一次出場子。維東看她可憐,所以……”哥哥為難地說,“不過是逢場作戲,他分得清輕重。”當晚,我在H大校門口,看到那輛熟悉的亮銀色寶馬,載了一個女孩子駛近。
  車停,維東和她卻沒下車,在車內待了二十六分半鍾。
  當我通宵達旦寫文時,這不過是彈指瞬間,而那一刻,我卻仿佛等了漫長的整個世紀。樹影遮蔽了月光,黑暗中我肯定我唯一的愛已經背叛。
  “小薇,你放心,我不會和她糾纏太長時間。”維東對我解釋,又習慣性地撩撥著我微卷的長發說,“你不是很欣賞南京的先鋒書店嗎?不如我出錢,你找幾個朋友也辦一個?我的準老婆既聰明又漂亮,一定能搞得有聲有色……”我望著他,五內俱傷。
  從瀟灑的少年到帥氣的男人,我陪他成長了十年,對他來說,難道真的太久了?
  他說過——白色,太單調。
  我早該明白的。

  第二章 刀如流雲,人如畫

  我未必不想用這件正裝襯衫束縛素來不羈的維東,而此刻,我不得不承認,眼前的人,比維東更適合它。時至今日,我還是寧願說當初在網上遇到流雲,是緣分,而不是劫數。
  當初,如果我沒有偶爾心血來潮,把隨手塗抹的小說發到網上,如果他沒有跟著點開那篇文,沒有一時衝動,借著網絡來靠近我,或許一切都會不同。可,曆史已無法改變。
  在我以“白衣卿卿”的筆名在某文學網站連發了兩個長篇小說,頗有些人氣後,有一天,流雲加入了我常去的那個寫手群。那時他叫“小李飛刀”,在群裏不常出現,卻很有知名度,靠著率直狂放的言辭和時而靈光突現的文學素養,儼然已是一代評論高手。我和他聊的次數其實不多,但對他的印象卻很好,因為他不會幹涉我的寫作部署,卻往往能一早洞悉我潛藏在文字下的意圖。某個夜晚在群裏碰見,聊得投機,我說你應該改個名字。
  “改什麽?”他問。
  “流雲。”雖然沒見過人,但我的直覺是他叫這個名字更合適。
  “為什麽?”
  “小李飛刀,例無虛發,該是刀刀如流雲。”我飛快地打字。
  屏幕上同時閃出他的回應:“三轅車,五花馬,煙籠寒水月籠沙。
  金縷衣,玉羅刹,刀如流雲人如畫,人如花。”又笑,“卿卿是想到刀如流雲人如畫?太抬舉我了。”在群裏,大多數人認為我是男性,習慣叫我白衣,隻有流雲,固執地認定我是女子,固執地叫我卿卿。我“嘿嘿”笑了幾聲,就下線了。
  從那以後,他的網名一概改成刀如流雲,他經常在論壇上發些一針見血的犀利時評。很快,他的人氣越來越高,在網上為他牽腸掛肚的美眉恐怕難以計數。
  我說:“是不是該謝謝我,你改名後就紅運當頭了。”
  流雲說:“好,我請你吃飯。”
  我對所有試圖從網絡世界踏入我現實生活的異性,有著本能的戒備,就婉拒了,“先謝啦,過些日子再說吧。我明天要跟導師去北京參加研討會,起碼要十天半月的。”
  “哼哼,過期作廢。”他發了個桀驁的表情,透露出某種程度的驕傲,見我半天沒反應,又說,“要不我們視頻吧。”早就想象過他的樣子,但這念頭隻是一閃而過,我還是拒絕了,“我找找攝像頭在哪裏。”那頭沉默了幾分鍾,說:“如果我說語音聊天,你是不是會說找不到麥克風?”
  我一時有點尷尬,隻能急忙打了句“我要收拾東西準備明天的事,88”,倉皇地逃下線來。循著正常的生活軌跡,白衣卿卿總是用幹淨的文字有條不紊地描述著一個個或溫馨或懸疑的故事。然而,不該出現的“意外”出現後,周圍所有的事仿佛都變得扭曲起來。
  “妹妹,退一步海闊天空。”哥哥如是說。
  “他知道疼你,知道什麽時候回家就好。”父母功利而世故。
  “小薇啊,明年你們就把婚事辦了,我等著抱孫子呢。”維東媽慈愛地對我說。
  “最起碼他知道該娶誰。
  辰薇,聰明如你,既割舍不下,就該知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自己最好。”我的師姐周瑾,如今已是維東朋友的妻,畢業後一直做全職太太,雅致地吸了口綠色ESSE。她的目光有著洞察一切的了然,眼底依稀含了同病相憐的意味。
  我靜靜地聽著,清冷的薄荷煙香在鼻端盤旋,帶著一絲青澀的淡苦,像是年少初戀時患得患失的味道。可惜,曾經深摯的感情如今不再純粹了。
  我真的有潔癖,感情潔癖。
  我收拾了簡單的衣物用品,離開曾經溫馨的愛巢,搬回學校的教師宿舍。
  不分白天黑夜,我的手指不知疲倦,在鍵盤上瘋狂跳躍。
  小說裏,看似深情的男主角暴露出真麵目,虛偽、背叛、欺騙、不忠,都張牙舞爪地浮出水麵;女主角倔強地咬破下唇,為報複舍棄一切,不擇手段。
  文字構築的世界,一點點滑出道德的邊緣,漠視倫理尺度,恣肆踐踏了所有明媚美好。陰暗潮濕的字裏行間,血紅的罌粟怒放遍野;淩厲妖異的情和色,誘人膽戰心驚卻又心甘情願地追逐下去,如飛蛾撲火,墮落至萬劫不複。網站上、群內,很多人拍手叫好,說難得白衣涉獵黑暗係小說,筆意比先前更洗練老辣,讓人在熱血沸騰中倍感透心寒涼,有一種殘酷而痛苦的快感。流雲卻說:“卿卿,別寫了,不適合你。”
  “不喜歡就別看!”我惡劣地回答。
  “發生了什麽事?”流雲猶豫了片刻,問道。
  我狠狠地打下“與你何幹”,狠狠地把他拖入黑名單。
  理想是騙子,愛情是幫凶。
  在虛幻的網絡世界裏,白衣卿卿再不必顧忌什麽,她任性地肆意妄為,對文字、對流雲,都是如此。而回到現實中,井然有序的,也僅僅是表麵的事。
  白天,我為人師表,溫雅端莊。
  夜色降臨,我遊蕩於Park97、Babyface、東魅。
  舞池裏的紅男綠女,妖冶的燈光明滅迷離,我與每一個看得順眼的陌生人跳貼身辣舞,蛇一樣搖曳肢體,high到眩暈。沸騰到極處,飲得昏天黑地,漫溢的情緒輕易流出來,大笑中淚流滿麵。
  “到我家再喝。”剛才共舞的老外操著不純熟的漢語,半拖半抱著我。
  “No,No,No...”頭昏昏沉沉,我斷然拒絕,使勁想掙開他。
  推拒中,他下身的東西硬邦邦地在我臀部摩擦,我頓時清醒了不少。
  “Vicky,原來你在這裏,我們都在那邊等你。”斜刺裏一個男人走過來,攙起我。老外咕噥了句什麽,怏怏地放開我。
  不記得怎麽坐回高腳椅上,隻記得抬頭時,看到一張俊朗的臉孔,掛著散漫的笑意,頗有些像元彬。或許是酒精的作用,我反應遲鈍,呆望了他好幾秒鍾才說:“謝謝。”
  “需不需要送你回去?”他看似彬彬有禮。
  “不用了,謝謝。”我客套地回應,起身要走,腳底輕飄飄的,一個重心不穩,直跌向他那邊。他自然地扶住我,“你醉了。”
  上了他的車,涼爽的冷氣撲麵,我的意識漸漸清明起來。
  然而,我不想說話,也不想動,任憑自己再次模糊,慢慢沉醉著進入夢鄉。
  “張嘴,喝水。”不知幾時,富有磁性的男聲響起,我迷蒙地乖乖照做。
  溫潤的液體流入咽喉,我嗆著了,一陣劇咳後,猛地驚醒過來。
  眼前的男人上身赤裸,奔騰的線條明朗流暢,均勻的肌理驕傲地散發著誘人的光澤,異常sexy。強烈的視覺衝擊,刺激得我半天沒回過神來。
  “你……”我全身被一種緊張情緒迅速占據。
  他低低地笑了,聲音很好聽,“你吐了,吐了我一身。”
  看看周圍,是我的小窩。
  看看自己,衣衫完好,腦門上敷了塊冷毛巾。
  嘴巴裏不再麻木,舌尖依稀有點甜絲絲的味道。
  依常理推論,應該是他問了我的住址,我稀裏糊塗回答了,然後他送我回來。
  之後他不幸被我吐了一身,所以他脫了T恤。
  後來他看我醉得厲害,又幫我敷毛巾,喂我加了蜂蜜的溫水,讓我解酒後好受些。“對不起。”險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臉“轟”地發燒。
  “你醒了就好,我回去了。”他說話的神態很隨意,讓我慢慢放鬆了心情。
  “嗯,你先穿件衣服。”我叫住他。
  這大半夜的,在教師宿舍,有個裸露上身的男人從我房間走出去,如果被人看到,不知會在學校傳成什麽樣呢。保險起見,無論如何我也得給他找件上衣。
  搬過來時,刻意沒帶任何屬於維東的東西,除了那件尚未送出的生日禮物——我去錦江迪生Ascot Chang定做的白襯衫,寂寞地躺在衣櫥的隔層上。遲疑了一下,我還是把它拿出來遞給他。
  既然禮物沒送出,就還是我的,我想怎麽處置都可以。
  他有些意外,但還是大方地拆了包裝,試穿起來。
  明明是依了維東去年的尺寸定做的,可穿在他身上,竟是出奇地合體。
  輕柔絲滑的瑞士Alumo 200支雙紗埃及棉泛著清新的光澤,迎亮處隱現的精致暗紋、特別挑選的純色貝殼紐、他隨意站立的挺拔身影、眼中靜謐的笑意、微敞的領口下健康的淺麥色……這個在黑夜中熠熠生輝的男子,如同一幅完美的油畫,讓我呼吸為之一滯。一時間,我能想到的隻有八個字——沉靜如水,優雅如豹。
  “定做的?”
  “是。
  不過你穿很合適。”潛意識裏,我未必不想用這件正裝襯衫束縛素來不羈的維東,而此刻,我不得不承認,眼前的人,比維東更適合它。我禮貌地送他到門口,他忽然又說:“不好意思,這原本是送你男朋友的吧?”
  “他不會介意的。”對試探性的詢問,我本能地有所防範,“麻煩你送我回來,又弄髒了你的衣服,是我不好意思才對。”不想和陌生人有太多交集,最終我沒有問他的姓名和聯係方式。
  後來我無意中開窗透氣,看到他邁著矯健的步伐,走出宿舍大院的大門,在上車的前一刻,轉頭望向我這邊。我反射性地躲到層層窗簾後。
  後來想想,又不免笑自己小家子氣。
  我和他不過是萍水相逢,我又不是舍不得他離開,就算他看到我在窗前,也應該不會產生誤會的。

  第三章 不可能的預言

  他拖長了聲音,戲謔地望定我,“不管你怎麽躲,上天注定,今天之內我們還會見麵,而且不止一次。”係裏有個同門的才子師弟,叫宋劍橋,眉清目秀的,因學生緣頗好且在晚報上開了個小專欄而心高氣傲。他因是導師的兒子,自詡入門比我早,最愛叫我“小師妹”。
  宋劍橋平時話不多,近來卻喜歡噓寒問暖,“小師妹,有黑眼圈呢,昨天沒睡好?”我哼了一聲,“別叫我小師妹,你以為你是令狐衝,我是嶽靈珊?”
  宋劍橋有種被看穿的尷尬,“我是想問你,今晚六點半逸夫樓報告廳有金庸的講座,你去不去?”“不去,學生太多了。”自從做了輔導員,我多了“杜老師”的身份後,就不太好意思和學生們擠。宋劍橋說:“我有兩張貴賓席的票,不用擠。”那時金庸對我有很大誘惑力,我本科時的畢業論文就是寫他的。但我還是懶塌塌地提不起勁,麵上卻故意伸出手笑說:“好啊,為了表示你的誠意,兩張票都給我,我就去。”宋劍橋仿佛有點臉紅,把票塞給我轉身就走,“記得去。”
  年紀不小的純情少男?我把玩著兩張票搖頭歎息,這樣的生物是越來越罕見,我可不敢隨便招惹。好友佳、媛、蘭,我挨個電話相約,得到的卻是“我忙死了,晚上要加班呀”、“不行啦,晚上我要到婆家吃飯”、“約了我那位晚上shopping、看電影”的回答,最後每人還都不忘了調侃一番,“誰像你那麽閑,我掛了,叫你那個癡情的金龜婿陪你吧。”原來一段時間不見,喧囂的城市早已賦予了她們新的忙碌對象。
  下午練瑜伽時碰到周瑾,她更幹脆:“音樂會適合我,講座還是免了。”末了,又添上一句,“你多大了,還和那幫小孩一起聽什麽金庸?難怪你家維東說你是個長不大的小丫頭……”我笑著回了宿舍,指甲掐得手心一片通紅。
  原來在我杜辰薇的生活中,王維東的影子已滲透得無處不在,而更可笑的是,癡心長情的那個,不是他,隻是我。煩悶地踱步到逸夫樓時,那裏已是黑壓壓的一片,男男女女在門前依次排隊等候,擠得裏三層外三層。門“嘩”地打開,眾人蜂擁而入。
  我看到人頭攢動中,一個高大的男生一隻手攬著個嬌柔的女孩,另一隻手努力為她擋開別人的推撞。這一幕如此熟悉,我仿佛記得,在若幹日子前,維東也曾如此護著我。
  恍惚中,被誰大力一撞,我猝不及防,被人流衝到一邊,已不得不準備迎接人生中最悲壯的一跌。“小心!”
  “杜老師小心!”
  一旁牢牢托了我腰的,居然是那夜載我回家的男子。
  而左邊拉了我胳膊的,是我班上的生活委員季潔。
  “謝謝。”我不著痕跡地走開半步,避開和那男子肢體的繼續接觸。
  “不客氣。”他似乎也當我是陌生人,紳士地放手,轉身隨人流進了報告廳。
  季潔露出個可愛的笑臉,“杜老師,我還以為那個大帥哥是你朋友呢?”
  “帥嗎?沒覺得。”因為比這班學生不過大四五歲,我和他們相處一直比較隨意,比之師生,大約更像是姐姐。“那他一定是老師的仰慕者。”季潔狡黠地眨眨眼,“剛才老師站在這裏,他就在旁邊一直看啊看的,不然哪能那麽及時地英雄救美。”心髒突地一跳,我掩飾性地顧左右而言他,“進去吧,我有貴賓票,正好分一張給你。”“耶,杜老師太好了。”
  貴賓票成功地轉移了季潔全部的注意力,我暗暗鬆了口氣。
  哪知道進去坐好,我才發現宋劍橋早已坐在緊鄰的位子上,再一扭頭,就看到季潔剛讚過是“大帥哥”的男子,坐在我的斜後方。我忽然有種冤家路窄的感覺。
  我和宋劍橋隨口寒暄了兩句,話茬兒就順利地被季潔接過,“宋老師,你也喜歡金庸啊。對了,你在報上發的那篇《神往樸素》……”
  小女孩唧唧喳喳地說個不停,青春的臉興奮得有點臉紅,帶了些許崇拜,一瞬不瞬地望著宋劍橋。宋劍橋也變得健談起來,從卡夫卡的《饑餓藝術家》到海德格爾,旁征博引,侃侃而談,一點兒沒辜負才子之名。我靜靜地等待著金大師出場。
  臆想中,是否那個叫傅聰穎的H大學生,也是用季潔那樣單純天真的神態吸引維東?抑或她更技高一籌,有著超越年齡的世故圓滑,善解人意得惹人憐愛?“杜老師,在現在這個時代,你相信會有書裏那種生死相許、忠貞不渝的愛情嗎?”不知何時,季潔的話題又扯到這上頭。“相信。”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你喜歡楊過還是郭靖?”
  “楊過。”
  “為什麽?”宋劍橋突然插嘴。
  “兩人的愛情表現,差不多都是一生一世深愛一人。
  為什麽杜老師偏愛楊過呢?是喜歡楊過的性格?”季潔大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架勢。瞥見宋劍橋期待的目光,我忽然有所領悟,他該不是自比為郭靖吧,於是含笑說:“楊過和郭靖各有各的好。神雕裏麵最後說‘東邪西狂南僧北俠’,可見這兩人魅力相當,難分高下。
  不過在我個人而言,偏向楊過多一點。”
  “啊,我明白了。”季潔得意地接口,“因為我們未來的師公就是楊過型的,英俊倜儻玉樹臨風,對不對啊,杜老師?”師公?這稱呼虧這個學生想得出來。
  可惜,楊過是理想,維東是現實,理想美好,現實卻殘缺得醜陋。
  “不要在我麵前再提他!”一瞬間,這句話幾乎要衝口而出。
  可終究,我還是不置可否地抿嘴笑了。
  主持人攙著金庸適時地上了台,掌聲雷動,大家的注意力迅速轉到台上。
  宋劍橋略顯挫敗的臉,我敷衍的笑意,都全然隱沒在浮躁的黑暗中。
  “楊——過?”我聽到後排有人喃喃說著,熟悉的嗓音,屬於那夜的男子。
  聽完講座,我離開逸夫樓時撿到一個手機,剛上市的一款Moto PDA手機。
  如果我沒記錯,這款手機時價八千多,想來學生丟的可能性很低。
  通常情況下,失主發現自己沒了手機,該是立刻打自己的號碼,要麽和拾獲者聯係,要麽嚇一下偷竊者也好。不過很奇怪,我等了一晚,手機一次都沒響過。
  自然,我這種從小在“五講四美三熱愛”教育下成長的乖孩子,是百分百的好人。為了盡快找到失主,我不得不侵犯一下人家的隱私。
  還好,手機裏電話簿的第一個號碼注明了“家”。
  撥號,接通音,電話自動應答,我約對方第二天早上九點半在F大門口還手機,就掛了。本來,還手機是件簡單的事,一分鍾就能搞定,沒想到我在匆匆走向校門口,從包裏拿吸油麵紙的時候,會一不小心把它帶出來,掉到地下的水坑裏。用餐巾紙把手機仔細擦幹淨,它總算恢複了幾分原先的風采。
  明亮的金屬電鍍表層,閃耀的鏡麵效果,輔以沉穩內斂的純黑鋼琴漆,仿佛都在彰顯一個夜色男子的華麗和神秘。不知怎的,我無端端想到那個萍水相逢的人。
  開了手機,我邊走邊測試它的各項功能,萬一因為浸水而弄壞,就是我的過失了。通話,OK。
  攝像頭,瞄準,拍照,OK。
  無意中再一按,已儲存的照片“刷”地跳出來,那一刻,我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女子漾起長發陶醉的舞、女子大笑著和陌生人猜拳、女子落寞地在街頭、女子認真地在講台上講課、女子在床上如小動物般酣睡、女子感傷地站在逸夫樓前……一張張,依次瀏覽、放大,圖片中的女子竟然全是我。再檢查“已儲存的視頻”,我看到了更多的自己。
  那醉酒的女子,坐在床沿上抱著枕頭,哭得一塌糊塗。
  當安慰她的男聲說“乖,別哭了”,她又抹幹眼淚嘿嘿傻笑起來說:“如果不能擁有百分百,我寧可一分一毫也不要。王維東,分手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後來,她慢慢安靜下來,無力地蜷在床上,一隻手還緊攥了某個人的手,囈語著:“留下來,不要走。”
  清晰的畫麵,明媚的顏色,忠實得一絲不苟的記錄,撞擊得我滿腦子混亂如麻。
  我木然地繼續按鍵,一遍遍重撥。
  原來,那醉後的女子,根本脆弱得不堪一擊,遠沒有自己想象的堅強。
  依次查看電話簿,在標為“lover”的呼叫組裏,赫然有一個名字——杜辰薇。
  “姓名:杜辰薇。
  英文名:Vicky Du。
  手機:139********。
  工作地址:F大文科樓7**室。
  辦公電話:65******。
  生日:10.18。
  電子郵件……”一項項我的信息,清楚明了,準確無誤。
  很快走到校門口,我冷冷環顧四周。
  如我所料,那夜及時送我回去的男人,也是昨晚及時扶我一把的“好心”人,恰好適時地出現在我的視線裏。“是你丟了手機?”
  “是。”他笑得像隻狡猾的狐狸,“沒想到又見麵了,我們真是有緣。”
  “可不可以描述一下手機的特征?”
  他望著我意味深長地說:“裏麵有一些照片和視頻,拍的都是同一個beauty,在酒吧裏,還有……床上的。你可以查看一下。”
  曖昧的話語,挑逗的聲調,仿佛想故意惹怒我,可我想文明地解決問題,“坦白地說,我覺得偷拍是一種非常不道德的行為。”他低頭笑,眼角黑漆漆的眸子瞄我,“情之所鍾,情不自禁,我也沒辦法控製自己。”我直直地盯著他,心裏掂量這奇怪男人的無賴級別。
  “我知道你和他還沒分手,不過沒關係,並不妨礙我們交往。”他一副嬉皮笑臉的輕狂模樣,“至於拍照,如果你實在不喜歡,我可以不拍。”鑒於校門口人來人往,我勉強保持了平和的態度,“手機拿走,該刪的刪掉,我不想再見到你。”他看上去心情更好,“親愛的小薇薇,你幫我找回手機,我該請你吃飯。”
  Shit!誰許他這麽叫我。
  “啪”的一聲,清脆的響,我的理智還沒決定怎麽出這口惡氣,我的右手已幹脆利落地摑在他臉上。他揉著左頰,很痛似的咧了咧嘴,“出手好重,其實你想打的那個不是我吧!”
  心酸澀地抽痛,我惡狠狠地瞪他,調頭就走。
  “我還有珍藏版的照片和視頻,你要不要看?”他在我身後大聲問,引得路人紛紛側目。還有別的?我猶豫著慢下腳步。
  他悠閑地踱步過來。
  “你不要的話,我就發到網上。”
  “你——”趁醉偷拍了裸照類的東西?我不能不作最壞的猜想。
  他伸手在我麵前晃了晃:“是不是恨得牙根癢癢想咬人?借你磨牙。”
  “你到底想怎樣?”一團火直衝上我的腦門。
  “我們做一個遊戲。
  如果你輸了,就陪我吃頓飯。
  如果我輸了,就把所有照片和視頻徹底刪除,從今以後不再煩你。
  怎樣?”他湊到我旁邊,彎彎的嘴角讓人覺得很可惡。
  我努力迫使自己冷靜下來:“什麽遊戲?”
  “你信不信,你我是有緣的。
  所以——”他拖長了聲音,戲謔地望定我,“不管你怎麽躲,上天注定,今天之內我們還會見麵,而且不止一次。”“不可能!”我斷然反駁。
  “那我們就拭目以待吧,darling。”
  斑駁的圍牆前,他邁步優雅離去,一肩純淨的陽光。
  我忽然覺得有什麽東西降臨了,這感覺並不陌生,就像我第一次玩蹦極前的feeling。有一句非常流行的愛情預言,說如果你在一天內遇到一個陌生異性三次,那麽他或她就會是你命定的人。從前,我對這話格外感興趣,甚至在校內的bbs上發了篇文,感歎命運的奇妙正在於重複的不期而遇。但那天,我對這所謂的愛情預言,卻反感到極點。
  九點五十,那個無賴離開,我匆匆趕到六教上課。
  為防止他早有預謀的騷擾,我刻意隻上了一節,就開溜了。
  十點五十,手機響,導師叫吃飯。
  十一點二十,我到了包廂,一進去,就發現同門的幾個兄弟姐妹都在。
  後來師母偷偷拉我到一邊,我才知道,之所以吃這頓飯,是因為師母紅娘癮發作,要給師姐沈怡然介紹男朋友。師母怕太正式的相親令臉皮薄的沈怡然尷尬,所以特意叫上大家一起,等會兒人來了,讓他們扮偶遇。據說,對方很細心,這法子就是對方提出的呢。
  當然,這相親的事絕對保密,宋劍橋那班師兄弟是不知道的。
  而師母告訴我,也是要我待會兒適當搭把手,務必要幫沈怡然樹立一個文雅大方、賢良淑德的形象。十一點四十,師母找了借口出去。
  “小三,你和你朋友隨便坐。”在我向導師匯報最近情況時,師母已熱情地領了人進來,安排在沈怡然對麵。“好了,學習的事慢慢談,大家先點菜。”師母招呼著。
  我抿了口玫瑰花茶潤喉,懷著看熱鬧的心情,裝作不經意地向對麵看去。
  “咳咳……”我居然看到那個偷拍成癖的無賴正坐在我斜對麵,朝我綻放了一個看似斯文、實則得意的笑容。難道冥冥中我和他真有什麽緣分?香中含澀的茶水,猛地湧到我喉嚨處,我嗆著了。宋劍橋不識時務地伸手想幫我拍拍背。
  我下意識躲開,沒好氣地說:“喂,男女授受不親。”
  宋劍橋訕訕地收回手。
  那邊已有師弟哄笑,“我們都要自覺避嫌,辰薇可是名花有主的人了。”眾男人哈哈大笑。眼角餘光瞥到無賴也一臉笑意,快樂揚起的唇仿佛在說:“親愛的小薇薇,怎麽喝水總是這麽不小心,老嗆著可不好啊。”我一時氣悶得厲害,卻不好表現出來,隻低頭看菜單。後來師母挨個介紹,我總算明白了無賴在這裏出現的原因。
  和沈師姐相親的那個,是師母老朋友的兒子,在家排行老三,人稱“蘇三”,畢業於附近那所著名的軍醫大,現今在赫赫有名的CH醫院任職。那個無賴,是蘇三的老同學兼同事。
  大家邊吃邊聊,導師客套著,“小三自小就聰明,現在年紀輕輕就做了主治醫師,前途無量啊。”“哪裏哪裏,”蘇三憨厚地咧了嘴,“我這個好朋友李哲才厲害,已升了副主任醫師,是我們心髒外科的新秀。”哲者,有智慧也。
  老實說,這個無賴的名字不錯,可惜人品太糟糕。
  我盯著李哲淩亂有致的短發、清爽的細麻白襯衫、熨帖的米色長褲,不露聲色地把他定性為“貌似社會精英的衣冠禽獸”。“辰薇。”有人碰了我的手肘,小聲提醒我。
  我這才發現,我熱衷於對無賴的腹誹,一點兒沒注意盤裏隻剩最後一片糯米甜藕,而更糟糕的是,我和無賴的筷子同時挾著那片甜藕,誰也沒鬆筷,頗有些二龍搶珠的意思。無賴裝紳士:“女士優先。”
  “你是客。”我才不想吃被他筷子上的口水汙染過的東西!假意謙讓後,飛快地把甜藕丟到他碗裏。他咬了一口,慢慢咀嚼著:“蠻甜的,很好吃。”
  師母不失時機地對蘇三說:“說到好吃,怡然做的甜藕,那才是一絕。”
  “是嗎?”胖乎乎的蘇三眼睛一亮,大約是個美食愛好者。
  沈怡然落落大方地看了眼蘇三,適當地謙虛著,“沒師母說得那麽誇張。”
  相親雙方似乎在用眼神交流,師母看上去很高興,“每次他們來吃飯,都是怡然幫我下廚。其他人啊,就會吃。”
  “冤枉啊,師母,我每次都刷碗的。”
  “我每次收拾桌子。”
  “我拖地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表功。
  我偷眼看無賴,他還在津津有味地吃藕。
  薄薄的一小塊,他愣是吃到現在,真不知道在裝什麽秀氣。
  無賴的雙眼彎彎地望向我,像演啞劇般悄悄做了一連串口形:“我,不,介,意,吃,你,的,口,水。”泉水般清淨的木質餘韻,融合了薄荷和銀杏的清新感,隨著某種溫暖的氣息,從他那邊流溢過來,依稀浸染了我的臉頰。是“三宅一生”的“一生之水”,淡雅得令人安寧舒適,我最愛的那一種男香。
  奇了,無賴居然和我的taste一致?
  再仔細一看,他賊眼灼灼地猛盯著我的嘴唇,我忽而有了極不純潔的錯覺,皮膚“騰”地像著火一樣熱辣辣的。可惡,竟敢在眾目睽睽下暗裏調戲我!我瞄見桌下他的腳,毫不猶豫地用力踩上去。“啊——”他一聲慘叫,漂亮的眉眼頓時歪斜。
  “怎麽了?”眾人關切地看過來。
  我快意地斜睨著無賴,看他怎麽解釋。
  無賴大口飲著啤酒,眉眼慢慢移回原位,“不小心咬到舌頭了。”於是乎,眾人釋然。“我怎麽想不起每次在師母家吃飯,杜辰薇做過什麽。”某師妹突然語出驚人,弄得所有人齊刷刷看過來。麵對大家質疑的眼神,我認真想了想,還真想不出自己做過什麽。
  宋劍橋在旁嗬嗬笑了:“她倒是洗過菜、抹過桌子、擺過碗筷,不過每次媽都嫌她慢得像蝸牛,把她趕到一邊去。”“哈哈,是這樣。
  到底是我家劍橋記性好。”師母被逗樂了,“現在的女孩子,十個有八個做家務不行,也不能怪辰薇。”記性好,還是太過關心的緣故?就像維東頭上突然冒出來的幾根白發,永遠是我第一個發現。心有所感,我不由多看了宋劍橋兩眼。
  宋劍橋迎了我的視線溫和地笑,我不自在地別過臉。
  為了襯托沈怡然的賢惠,我勇敢地自我貶低,“是啊,我是笨了點,還好師母不嫌棄。要是能變男的就好了,到時候我一定要娶怡然這樣的,出得廳堂、入得廚房。
  不會做家務的,一律不要!”
  蘇三和沈怡然很有默契地同時微笑起來,師母對我使了個滿意的眼色。
  “再不通家務、再笨的女人,也該會煮一兩樣菜吧。”無賴突然搭腔。
  一句話,大夥兒的目光又在我身上聚焦。
  我懶得答理他,借著手機響,到包廂外接電話。
  老媽打來的,說她和爸爸明天的飛機到S市,又叮囑我不要小孩子脾氣,對維東寬容一點。我往好裏想,他們是關心我。
  可惡劣地想,要不是因為維東的money多,他們會不會這麽著急,急著趕來做和事佬呢?掛了電話,我隻想獨自清靜一下,於是說有急事,和導師他們告辭。
  出酒樓,手機又響,陌生的號碼。
  我接起,無賴輕佻的聲音傳了過來,“你宋師弟說你會做番茄炒蛋。”
  “那又怎樣?”明知宋劍橋大約是想維護我,我還是暗罵他多事。
  “我在想……有一天,你一定會心甘情願地為我拿起鍋鏟。”無賴慢吞吞地說,似乎真在憧憬什麽美好的未來。我張狂地大聲笑,“是啊,有一天我一定會為你拿起鍋鏟——用來打扁你的嘴!”“打是親,罵是愛。
  你喜歡就好,我不介意。”無賴鬱悶似的長籲了一口氣,停了停,又變回原先的油腔滑調,“小薇薇,我很期待我們的再次相遇。”“不會再見麵!”我“啪”地關了手機。
  那時的我,竟是那麽粗心,一點兒沒注意到這個討厭的家夥,是姓李,“小李飛刀”的“李”。

  第四章 緣分,隻是一轉身的距離

  難道——他和我是同一類人,一麵是眾人眼裏的道貌岸然,一麵是私下裏恣肆的放縱?鑒於無賴認識我的住所,我決定十二點之前暫不回去。
  下午一點半,我關了手機,一頭紮進係裏的閱覽室。
  那裏如果不是本係師生,絕對進不去,打死也碰不到無賴的。
  “古希臘雄辯家德莫斯特尼斯說:‘我們擁有妓女為我們提供快樂,擁有侍妾以滿足我們的日常需要,而我們的妻子則能夠為我們生育合法的子嗣,並且料理家務’。”“一位研究宋明清俗文學的博導發現,雖然朱熹和‘二程’的理學已經開始抬頭,但整個宋代,有點名氣的詞人詩人隻有一位沒有嫖過妓,那就是——李清照。”隨手抽了書翻看,刺目的鉛字一行行自眼前掠過。
  我默然,偏頭看窗外。
  藍天明淨得耀眼,白花花的陽光驕橫地煎烤著大地,大地如女子般溫柔而沉靜,寬容地承受了一切。透過玻璃,所有事物都在不知不覺間有些扭曲。
  丟下書,開機上網,隨手登錄QQ。
  一片灰白的安靜頭像中,流雲詭異地重新出現在好友名單裏。
  他的留言也鋪天蓋地地滾動出來——“不說話是生氣了?”
  “別氣了,乖乖睡個好覺,bye。”
  “卿卿,好幾天沒在網上看到你,怎麽了?”
  “不會這麽小氣,就因為一句話惱我到現在吧。”
  “看到你在文下說暫時停筆,嗬嗬,聽了我的建議,很好啊。”
  “卿卿,停筆歸停筆,怎麽人也不見了?”
  “你已經失蹤了19天。
  很懷疑你到底有沒有看到留言。”
  “你失蹤了23天。”
  “26天。”
  “27天。”
  “28天。”
  ……
  “48天。
  很想你回來。”
  “49天。
  卿卿,你是個執著於完美的人,我也是。”最後一個message發送於一個多月前,那時我每夜在燈紅酒綠中沉醉。好笑嗎?流雲,網絡世界的一個普通朋友,能輕易看清我的願望,而最心愛的人卻根本不懂我,自私地無視我的心意。或許,完美無憾的愛情,今生隻一次的愛情,自始至終不過是我天真的夢想和幻覺。冰冷的電腦、閃爍的光標,忽而誘發了我強烈的傾訴欲望。
  白衣卿卿和刀如流雲,是大街上見麵不識的陌生人,在不同的生活軌跡上行走,彼此就像兩條平行線,永無交集。是以,明知電腦那端無人回應,白衣卿卿還是對著刀如流雲,從十年前說起,點點滴滴,毫無保留。“卿卿。”意外地,在我打下最後一行字時,流雲的頭像如星星般亮晶晶地開始閃動。伴隨著宣泄後的舒暢,我有種被窺破的不適,“我很累,先走了。”
  “人無所謂正派,正派是受到的引誘不夠;人也無所謂忠誠,忠誠是背叛的籌碼太低。道德的力量是很有限的。”流雲很快回應,“你難道沒有聽過這句話?”
  “借口!”有一種淩遲般的痛在我的身體裏蔓延開來。
  “其實許多選擇都在一念之間,不一定是他的真實意願。”
  “借口!”一念之間嗎?就算我做了維東名正言順的妻,他的“一念之間”今後也是有增無減的吧。流雲發了個大大的感歎號過來,仿佛在感慨,“卿卿,你還真是個異類。”
  “每個人都是異類。”
  他又添了奇怪的一句,“還好,我喜歡。”
  “嗯?”我最近對“喜歡”一類的字眼格外討厭。
  “我是說,某種程度上,我們是同類。”流雲似乎明了我的心情,及時解釋,又問,“你晚上做什麽?我覺得你需要放鬆。”我想了想,說了實話:“不想見熟人,不想聽他們有意無意地提到那個人。
  我打算去逛逛或者運動。”
  流雲似自嘲又似在試探,“我要說請你吃飯,你一定又是拒絕吧。”
  我搗糨糊似的打了個哈哈。
  既然從前就不打算見麵,那麽在他知道我那麽多私事後,我自然是更不會見他了。麵對一個單純的網友,遠比麵對一個實在的男人更簡單,也更坦誠自在些。
  六點半,我隨便在外麵吃了晚飯,開始漫無目的地遊蕩。
  維東給我的信用卡副卡,我早在搬回學校時,全放回他的錢包裏。
  所以如今,我不過是個在F大讀書的學生,兼著輔導員的職務,工資加補貼每月兩千八。如今,我慢慢學會精打細算,學習怎樣把人民幣的購買力發揮得淋漓盡致。
  熟悉的街道上,各色櫥窗悄然變幻著季節,一幕幕夏日激情漸收,初秋的嫵媚開始鮮活上演。莫名憶起去年,我剛買的裙子和季潔的款式無意中雷同了九成九,於是整整一節課,一幫師生不務正業地探討幾千元一件和百元一件的區別到底在哪裏。後來宋劍橋知道了,笑問,裙子的最終價值是在於它出售的價格,還是穿著者的喜愛和舒適程度,是個見仁見智的問題,你怎麽看?我當時很幹脆地答,隻要我喜歡,不論價格高低我都會買。“要是花了很昂貴的價格買來,很快又不喜歡了,不是很浪費?”
  “至少我曾經喜歡過,不算浪費!”
  我喜歡的事物,在別人眼裏值多少錢,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真心喜歡過。
  那麽,就算到了不得不丟棄的那一天,我也絕不惋惜後悔!我曾自信地如是想,如是說,卻原來是知易行難。至少,今時今日,我極中意的那幾件衣裳一件都沒扔掉過。
  “王太,好久沒過來了。”穿售貨員製服的女子,笑容滿麵地迎過來。
  我看看四周,回過神來。
  自己不知不覺地竟走到我和維東常去的那家品牌旗艦店門口。
  因為我對這裏的style很喜歡,所以時常過來,幾乎每季都會拎許多回去。
  隻是這段日子,我一次也沒來過,倒難為她們還記得我。
  “最近來了不少新品,有幾款裙裝特別適合王太……”售貨員章小姐一口一個熱情的“王太”。從前覺得這稱呼是個美麗的誤會,也就懶於解釋,此刻卻分外刺耳,我選擇忽視。信步進去,我注意到一個女孩子在穿衣鏡前顧影弄姿,試穿的正是我初夏時分買過的兩件。那女孩有著小巧的五官,妝容活潑亮麗。
  纖穠合度的身材,簡潔的白色Bar內衣搭了條黑色背帶熱褲,無處不在地釋放著一種青春的活力。背帶熱褲又用了絲綢與鏤空的巧妙結合,裸露出纖細的腰與柔嫩的背部,與白皙修長的腿相呼應,曼妙的體態一覽無餘。平心而論,她很漂亮,是那種嬌俏性感裏透了無限風情的,也是我素日欣賞的類型,我不免多看了兩眼。猶記得我買的時候,維東一本正經地說:“你是我老婆,不能穿得這麽暴露上街。”結果還是拗不過我。可笑的是,維東“不讓”我穿的這兩件“暴露”衣褲,恰恰是前些日子我整夜泡吧最鍾愛的穿著。女孩仿佛感覺到我的注視,回頭淡漠地望了望我。
  一瞬間,我似乎看到她的大眼睛猛地睜圓,又掩飾地垂了眼皮,再抬起來時,目光古古怪怪地閃爍不定。“嗯,我男朋友特意推薦給我的,是很不錯,這兩件我要了。
  還有前麵試的幾件,一並包起來。”女孩又在鏡前擺了個pose,仿佛很滿意自己。我卻覺得她在有意無意地瞟向鏡中的我。
  無謂理會不相幹的人,我拿了件吊帶絲緞裙,還有一件襯衫裙和花苞裙結合的款,進了試衣間。“我也要試那兩件。”
  “對不起,尺碼38的都隻剩一件了。
  小姐要試,不如等一會兒,好嗎?”門外傳來女孩和售貨員小姐的對話聲。
  出了試衣間,我看著鏡中的自己,吊帶裙很合身,閃耀著光澤的紫粉色有著優雅甜美的感覺,微小的褶皺讓胸部更豐滿,裙擺如春水蕩漾,整個人都流溢了隱秘的誘惑。“王太試試另一件?”我一向不喜歡售貨員在旁邊嘮叨,章小姐大約還記得我這個習慣。
  餘光瞥見那女孩聽了這話,霍地轉頭審視著我。
  我眼皮莫名狂跳起來,模糊覺得她的側影有些眼熟,我在哪裏見過?
  換上另一件,這件是截然不同的感覺。
  象牙色的襯衫式低開領,釋放著若隱若現的撩人春色,袖口精巧的細褶和盛放的可愛花朵相得益彰,幽幽綻放著唯美無邪的韻味,訴說著無盡的嫵媚。客觀地看,兩件各有特色,我都很喜歡。
  不過以我目前銀行卡裏的數字,我還是二擇一買比較合適。
  換下裙子,我摩挲著這兩件衣服,掂量著該選哪件。
  那邊的女孩突然從包裏拿出銀行卡,遞給另一個售貨員,“她那兩件我全要,統統給我包起來。”“小姐,這兩件是王太先試的……”章小姐明顯想講道理,卻被女孩打斷,“可是是我先要付錢買的!”她又目光咄咄地走過來對著我,“不要就早點說,別硬霸著不放。”
  憑女人的直覺,我敏感地感到空氣中翻騰著赤裸裸的妒忌和濃厚的敵意。
  一個念頭徑直跳進腦海——她是傅聰穎?她是維東正得寵的新歡,此刻是暗示我該幹脆地和維東分手?!生命裏充滿了無數不期而至的巧遇,而我需要做的,隻能是勇敢冷靜地麵對。
  對著鏡子,我慢悠悠地攏了一下淩亂的鬢發,“誰說我不要——”刻意停頓一下,果然見傅聰穎一臉得意,應該在等我跟她爭,然後再以“我先刷卡買了”的話來炫耀勝利吧。“不過——”我直視著她,抿唇淺淺一笑,“既然你搶著要我挑剩下的,我會成人之美。”傅聰穎臉色一僵,死死瞪著我,粉紅的唇色不知幾時脫落少許,斑駁得難看。
  半晌,她終究沒說出話來,隻是接了售貨員遞來的簽購單,簽名後,昂著頭揚長而去。遙遙地,我看到,她簽下的是“王維東”三個字。
  “王太,那位小姐……是有些野蠻了,你再看看別的吧。”章小姐有點結巴,看我的眼神分明含了幾分同情。莫非她看到了傅聰穎的簽名,以為剛才是失意大婆和驕橫二奶在鬥法?
  不知怎的,《傾城之戀》裏範柳原對白流蘇說的那句話——“喚你範太太的人,且不去管他們;倒是喚你做白小姐的人,才不知道他們怎麽想呢!你別枉擔了這個虛名。”——浮雲般掠過腦海,我一時隻想自嘲地大笑。我,也是枉擔了個虛名,可這“王太”的虛名,到底比“小姐”之類的稱呼占了些優勢。至少,這裏的人不會以為我是傍金主的妖嬈情婦。
  “以後不要再叫我王太,我姓杜。”簡單交代後,我出了門。
  回到大街上,看著霓虹閃耀下一張張匆忙來去的陌生麵孔,我茫然站定。
  傅聰穎已離去,我再不必努力掩飾。
  虛脫般的無力感像病菌,放肆地迅速感染遍我的全身。
  在這個九月的夜晚,我仿佛失去了痛的能力,隻是不可抑製地陣陣發冷。
  愛情若是一種風險投資,我就是個不合格的投資人。
  明知投資情況不好,眼前隻有兩種選擇——撤出投資,或者冒險買進,以期未來能得到更多的回報。而我卻一邊留戀地不願退出,一邊又無法說服自己不顧一切的全心付出。
  流雲說我是個執著於完美無憾的人,其實隻說對了一半。
  我若執著得徹底,就該決絕地判維東出局,而不是在這裏懦弱地左顧右盼。
  雪亮的閃電刺破漆黑夜空,雨滴大顆大顆地打在我臉上,突如其來的暴雨籠罩了天地。仰起臉,我任憑清涼的雨水順著眉眼睫毛淋下來。
  然而,臉上的水珠滾落唇邊舌尖,竟有點鹹澀。
  “上車!”
  突然,無賴李哲的叫聲,穿透嘩嘩雨聲,從馬路邊傳來,我恍惚如夢初醒,轉身就走。“你身上全淋濕了,會受涼的。”無賴的聲音緊跟著我,我充耳不聞,迅速加快步子。“杜辰薇……”無賴固執地在後麵大聲喊。
  我捂了耳朵,抬足狂奔。
  我討厭流淚,我討厭此刻的自己。
  用盡全身力氣跑,直到腿沉重得再邁不動,我才停步喘息。
  沒有無賴的聲音在旁邊,世界清靜了許多。
  隔了厚重的雨簾,十字路口的紅綠燈交替閃爍著,路人行色匆匆,各自尋覓自己的歸途。溫熱的液體不停滑落,視線模糊中,我看不清自己向往的歸途究竟在何方。
  “杜辰薇。”
  我一轉臉,就看到無賴打了把傘,大踏步衝過來。
  不等他再開口,我倉皇地背轉了身,大聲說:“走開,不要像牛皮糖一樣黏著我,這樣隻會讓我更討厭你!”無賴答得很幹脆:“我不在乎你討厭我。”
  “你再做這些跟蹤我的無聊事,隻會招人鄙視。”我不信一天見麵三次真是命運的安排。“是天意,你不用鄙視我。”
  “滾開,我不想看到你!看到你,我隻會想到卑鄙無恥下流齷齪……”用力抹去眼淚,我絕對不要任何人看到我的脆弱、我的狼狽,更不要見到任何人的憐憫或嘲笑。暴雨傾盆而下,無數透明的水花在地麵跳躍。
  他鋥亮的黑皮鞋浸泡在水裏,米色西褲的下半截幾乎濕透,偏又停留在原處半天沒動靜。我拔腿就要離開。
  “我不是宋劍橋。”他突然沉了聲音。
  “嗯?”我一時不懂他的意思。
  身後的他湊近我耳邊,慢慢說著:“我不會像他一樣,因為喜歡你,在你麵前就變得很低很低。”他的呼吸,灼熱地侵犯了我的領地,我反射性地要閃開。
  可我想不到,他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快扳過我的肩頭,迫得我不得不麵對他。“可是——如果將來你我之間,注定有一個因為愛得多一點而變得軟弱,我寧願那個是我。”他撥開我臉上濕漉漉的亂發,眼波溫柔如夏夜的月光。可惜當時,這樣親密的呢喃,對我來說,不像是真心告白,而像是居心叵測的色狼狂妄自大、企圖征服的宣言。“可笑,好像我會愛上你似的!自作多情的白癡!”用力推開他,我像一隻刺蝟,靠刺傷別人來保護自己。轉身逃開幾步,細鞋跟被什麽一絆,我的右腳外側結結實實地撞在地上。
  鑽心的痛從腳踝猛地衝到腦上,鼻子一酸,適才勉強止住的眼淚,險些流下來。
  身後腳步聲又靠近,我努力用左腳站起,忍著劇痛,一步步若無其事地走到路邊,伸手準備攔出租。無賴衝過來,強硬地抓起我的手腕就走,“現在你攔不到車的,我送你回去。”
  “呃——”我痛得冷汗直冒,右腳支持不住,再無法保持平衡,不由自主地撲到他胸前。是狠狠摔倒,還是抓了他做救命稻草?不等我的理智做出選擇,我已自然而然地抱緊他的胳膊,大半個身子靠在他身上。那姿勢頗有些投懷送抱的意味,我急急想退後一點,已被他攔腰抱起。
  “你頭暈?”無賴仿佛察覺到我的不適,這次沒有嬉皮笑臉。
  “沒有。”右腳淩空不受力,疼痛驟然輕了大半,我舒服了許多。
  他大約確實是個好醫生,觀察力驚人,“腳崴了?很痛?”
  “不用你管!”我掙紮著和他保持距離。
  無賴咕噥著,“真是被人寵壞了!”大雨滂沱中,他不容拒絕地抱起我急奔。
  隔了濕透的衣料,我的掙紮如蚍蜉撼樹,我的肌膚清晰體會到他身上散發的熱力,我清醒地意識到他的堅持。一時間,心竟奇異地漸漸冷靜下來。
  他說的沒錯,既然現在確實很難打到車,那麽,以我目前腳的狀況,上他的車回家是最好的選擇。我沒必要意氣用事,跟自己過不去。
  到車邊,他開門放我在副駕駛的位子上,小心摸了摸我的右腳踝,又仔細幫我係好安全帶。我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認真的臉,看到晶瑩的水珠,正順著他飛揚的眉、明亮的眼,滑到刮得微青的下巴,一滴滴落下來,漫溢著絲絲曖昧的性感。我想如果不考慮他的無賴脾性,從純客觀的角度看,他的確是個有魅力的男人。
  “先去我家。”無賴打著方向盤。
  “什麽?”我疑心我聽錯了。
  無賴冷淡地解釋道:“你的腳現在看著沒什麽,一個小時後就會腫起來。
  你要是不想明天出不了門,就聽我的。”
  我反對,“不要,送我去醫院。”
  無賴輕哼了一聲,“這種小事也要去醫院?你以為醫生都很閑?”
  “那我要回家。”我堅持。
  無賴瞥了我一眼,專心開車,再沒吭聲。
  我也懶得和他多說話。
  沉默中,我無聊地打量著他的車。
  黑色的別克君威,車內整潔有序,淺碧的天蠶絲坐墊泛著柔和的光澤,菱形水晶香座靜靜漾著夢幻般的深藍,悄然詮釋著典雅穩重。一切都沒有奢華的格調和張揚的內心表露,純然低調的品位,非常符合他醫生的專業形象,卻和我想象的大相徑庭。難道——他和我是同一類人,一麵是眾人眼裏的道貌岸然,一麵是私下裏恣肆的放縱?很快,車停在教師宿舍大門口。
  無賴半扶半抱著我上樓。
  一進門,我就忍了腳痛,匆忙進了衛生間。
  看到鏡中的自己,我不禁倒抽了口涼氣。
  裏外全濕的衣裙,緊緊包裹在身上,曲線畢露,那效果和穿了件薄如蟬翼的透視裝沒什麽兩樣。微卷的長發淩亂著,有幾綹耷拉下來,嬌柔地半遮半掩著胸,無聲無息的熱情撩撥著人的視覺神經。天,剛才我和無賴在車內共處了大半個小時,一直是這副模樣?簡直有引人犯罪的嫌疑啊。洗浴、換衣,我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所有事,終於大致恢複了正常的模樣。
  出來時,無賴背對了我,不知在我書桌上搗鼓什麽。
  “你幹什麽?”我單腳蹦過去。
  無賴指著桌上包裝精美的領帶,似笑非笑地問:“又是送你男朋友的?”
  “關你什麽事?!”我討厭他窺探我的隱私。
  無賴直勾勾地盯著那領帶,拖長聲音,“我這麽辛苦送你回來,你總該謝謝我吧。”我沒好氣地把領帶丟到他手裏,“你喜歡就給你,拿走!”本來,這是哥哥特意買來給我,希望我在兩天後維東生日時送出去,與他和好如初。可今晚,我覺得它特別礙眼。
  “謝啦。”無賴笑嘻嘻地接了,又自顧自地走進衛生間,“你坐著別動,我等會兒出來幫你處理腳傷。”“哎,誰準你進去的!”腳踝腫得像個小饅頭,我隻能坐在椅子上,眼睜睜看他張狂地出入我的私人領地。還好,幾分鍾後,無賴就出來了,也不知他打哪兒變出了一套幹淨衣褲換了。
  無賴看起來心情很好,“自從上次你弄髒我的衣服,我就在車上放了套備用的。”我望望他,惡意地想,鬼才信他!一定是他經常在外麵和不同的人過夜,所以車上才常備換洗衣衫的。無賴過來坐在我對麵,拿起我的右腳踝逐寸地捏。
  我痛得擰了眉,“怎麽樣?”
  “是踝關節扭傷,沒傷到筋骨。”無賴打開冰箱拿了冰塊,又到衛生間拿毛巾包好,敷在我的痛處,讓我瞬間適意了許多。“二十四小時裏切忌按摩,反複冷敷三到五次,最好每隔兩小時一次。
  二十四小時後改用溫水熱敷,每天兩次。”
  他又問:“有沒有正紅花油,或者舒筋活血片、三七片?”我搖搖頭。
  無賴換了個位置冷敷,嘴裏還嘮叨著:“讓你去我家你不肯。
  算了,明天我給你送來。”
  他有這麽好心,專程給我送藥?我又仔細瞧了瞧無賴,說實話,無賴做醫生的樣子看起來很棒,專業的話語和手勢讓人不由自主地產生信任感,很難把他和早上的偷拍狂畫上等號。“注意休息,不要過度活動,明後天不要出門,一個星期內會消腫痊愈。”
  我急了,“不能快點好嗎?我爸媽明天下午的飛機,我要去接他們。”
  “快點好,也不是沒辦法。
  不過——”無賴摸摸自己的鼻子,眼底滿是圖謀不軌的意味,“不過我累了。”說完,誇張地把頭靠向我的肩膀。
  果然隻有三分鍾正經,這家夥的無賴本性又發作了!
  我瞪著他,毫不客氣地把他的腦袋推到一邊。
  哪知他一把抓起我的手,送到嘴邊輕吻了一下,還得意洋洋地來了一句,“總算一親芳澤了。”“你……”我火冒三丈,才開口又被他打斷,“小薇薇,再讓我親一下,我就想辦法讓你明天能出門。”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充分發揮長指甲的優勢,狠狠掐上他的胳膊。
  無賴“啊”地咧著嘴,又大叫:“寶貝,我又沒逼你……”不想再聽他的渾話,我跳離椅子,抓起領帶塞給他,又扯住他的衣服,連推帶拽地,終於把他丟到門外。我“砰”地大力關上門。
  無賴猶自在門外說話:“記得把我的濕衣服洗幹淨,我會來拿的。”我跳到床邊躺下,拿耳機塞上耳朵。還好,Vitas天籟般的歌聲迅速覆蓋了一切噪音。
  床頭櫃上的米奇鬧鍾,時針端端正正指向十二,漫長的一天總算結束了。
  我咬牙切齒地罵了幾聲“討厭的死無賴”,扯過枕邊憨厚的大泰迪熊,一把抱住,酣然入夢。

  第五章 小紅帽VS大灰狼

  原來,小紅帽和大灰狼,早成了一抹明麗的風景,定格在過往的美好歲月中。
  大清早打開手機,居然有數條新短信。
  淩晨兩點的一條:“小薇薇,你門口有寶。”我疑惑地開門,在門邊發現一個簡易紙盒。緊接著一條:“盒裏的舒筋活血片按說明口服。
  馬甲袋裝的鮮土牛膝洗幹淨搗爛,加半勺鹽調勻,塗在疼痛的地方,再用旁邊的紗布繃帶固定好。寶貝如果搞不定,就call我。”
  下一條:“敷藥後別亂動,不出意外的話,下午你勉強能出門。
  記著,隻能穿寬鬆的平底鞋,路走得越少越好。”
  最後一條:“晚安,小薇薇,我會想你的。”
  我暗罵無賴輕浮,恨不得把手裏的紙盒丟掉,可終究理智戰勝感情,還是依了他說的敷藥休息。麵對無賴留下的白襯衫和米色長褲,我潔癖發作,忍不住咬咬牙,把它們洗幹淨晾了出去。打的去了機場。
  意料之中,和哥哥一同接到爸媽後,我就一直被爸媽輪流轟炸。
  自然,轟炸的要點無非是以下幾處——第一,他們的女兒是聰明人,所以不該搬離維東,讓那個女人有機可乘。第二,維東公司的錦世華庭已竣工,他早就留了一套小別墅給哥哥,還專門給哥哥批了經理級的房屋津貼,再讓哥哥以內部員工價購入。這就是愛屋及烏,足見維東對他們女兒的真心,所以他們的女兒不該耍小孩脾氣,丟掉這麽好的男人。第三,男人一時好色是難免的,這是人性的弱點。
  他們的女兒應該大度點麵對,畢竟維東願意與之共建家庭的女人,不是別人。
  我安靜地聽著,不願多費唇舌和他們辯駁。
  情如飲水,冷暖自知。
  或許他們的出發點是為我好,可無論他們怎麽說,我都會以自己的感覺來做最後的抉擇。傍晚到了哥哥家,哥哥還在繼續他們的轟炸大業,“爸媽打算在這邊長住一段時間。錦世華庭那套房子,其實是他送給爸媽養老的。
  他怕你不肯要,才特地繞這麽大彎,要我以我的名義買下來。
  什麽房屋津貼員工福利,都是給公司其他人看的,那房子我一分錢沒出。”
  末了,哥哥總結性陳詞,“最近公司在忙一個崇明島的大project,他還惦記著我家的事,已經很難得了。妹妹,不是我說你,你想想他一向是怎麽對你的,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我望著落地窗外的風景,不發一言。
  S市樓價飛漲,別墅自然是好東西,維東真會收買人心呀。
  “叮咚”,門鈴響了,我隨手開門,維東笑吟吟地出現在門外。
  那一刻,他迷人的笑容充斥了我的視野,惹得我心軟。
  讓他進來,還是推他出去,熟悉的感覺開始在胸臆間沸騰,我一時有些發怔。
  爸、媽、哥哥和維東熟絡地打了招呼,寒暄著,彼此都親切有禮,仿佛我和維東還是人人稱羨的金童玉女,仿佛傅聰穎從未出現過。右腳踝又開始隱隱作痛,我去書房休息,維東如影子般跟了過來。
  撥弄著窗台上的仙人球,翠綠的小刺紮得我更清醒,我想有些事必須麵對,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正確方法。“小丫頭,你瘦了。”維東像往常一樣,自身後伸臂環了我的腰。
  我一動不動,渾身有些僵硬。
  想象中,傅聰穎依偎在維東懷裏的親熱畫麵突如其來地衝到眼前,逼得我氣悶。
  維東吻了我的耳垂,“幾個月沒見,真想你。”我偏頭避開他。
  他悠悠籲了口氣,“還在生氣?”
  我木然開口:“那個女孩呢?”
  “早斷了,我很久沒見她了。”維東毫不猶豫地答道。
  我轉身,仔細觀察他的眼睛。
  可笑嗎?如果不是昨晚我無意中遇到傅聰穎,我此刻一定會相信他。
  而此時,明知他在說謊,我卻偏偏看不出他的異樣。
  維東看我沒反應,又翻出幾百年前的情話,“小薇,不要懷疑,在我心裏你永遠是NO.1,最好的那個。沒有人比我更愛你……”
  這就是他的心裏話?最好的那個,是最重要的情人,卻不是唯一的?
  “那她們呢?”我試探地問,我不知道在傅聰穎之前,是否還有其他女子存在過。維東審慎地看看我,“長得漂亮就玩玩而已,我不會笨得動真感情。”頓了頓,又柔聲說,“你知道的,我喜歡喝卡布奇諾。不過,偶爾喝一杯黑咖,也無傷大雅。”
  原來——我是他的卡布奇諾,她們是他的黑咖。
  而自始至終,他從沒覺得他這麽做傷得我多痛!此刻,更是毫無悔改之意!
  左手狠狠掐著桌麵,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平靜地在追問:“是不是和她們接觸就像玩電腦遊戲,玩過一次或幾次後,就換下一個新鮮刺激的?因為她們每個都有自己的特點。”“小丫頭就喜歡胡思亂想,哪有那麽誇張。
  你知道的,我是個工作狂,才不會用那麽多時間去玩。”維東又親昵地揉著我的頭發,“你就是這樣,凡事想得太多,到頭來自己辛苦。等我們明年結婚,以後再有了孩子,估計你的天真脾氣才會改改。”
  原來——最終要“改”的居然是我,而不是他!
  一時間,我怒極反笑,“如果我也像你一樣,有空就出去‘玩’呢?”
  “你不會!”維東篤定地說。
  我輕佻地伸指撥開他的襯衫紐扣,在他胸膛上慢慢畫著圈,笑問:“為什麽不會?你是說我沒魅力,還是沒膽量?”“除了我,你不可能接受第二個人。
  不論是心……”維東猛地把我壓倒在寬大的書桌上,色情地用要害處蹭了我幾下。我驚叫一聲,身體卻隨了他的動作,條件反射般柔軟起來。
  “……還是身體。”維東繼續篤定地說。
  陽光勾勒出維東帥氣的臉,他篤定的笑意愈加鮮明耀眼,我一陣透骨心寒。
  這個可惡的男人,他知道我為他心痛,他什麽都知道,可他偏偏倚仗了我的愛,肆無忌憚地傷害我。而錯得更厲害的是我,因為我居然一再縱容他,一再給他傷害我的機會。
  十年前,我說“我愛你”,他說“Me, too”。
  也許,從那一刻起,這場愛情遊戲,輸家和贏家就已注定!
  後來,維東又說了許多——“知道你一向執拗,你需要時間冷靜,所以這些天我暫時沒去找你。其實我每天都在想你,想我們的過去、現在和將來。”
  “我們都是成年人了,有什麽問題不需要再大吵大鬧地解決。
  我以為,幾個月下來你想通了。
  小丫頭,你很聰明的,為什麽一定要因為路過的外人而質疑我的感情?”
  “我知道你現在住在學校宿舍,那裏地方小,買東西又不方便,還是搬回來吧。”“錦世華庭那邊的裝修、家具都弄好了,隨時可以去住。
  如果你還不高興,暫時去那邊和伯父、伯母一起住也好,至少有個照應,省得我老擔心你在學校吃得不好……”我望著他,笑意有些麻木,“房子你收回去,我爸媽受不起。
  既然我要的你做不到,你要做的我接受不了,我們勉強在一起也沒意思。”
  “維東,我們分手吧。”
  那天最後,我終於說出了這七個字。
  說時,認真平靜,說完,如釋重負。
  離開哥哥家時,右腳踝越來越痛,我強忍著,一步步慢慢走著。
  疼痛隻是暫時的,我必須學著愛惜自己,我不會再讓他有機會刺得我遍體鱗傷。
  接下來的日子裏,我秉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宗旨,每天勤上課,多鍛煉,整個兒一愛學習求上進的標兵。不論是誰,再提起那個“癡心的金龜婿”,我都會微笑以對,告訴他們,“我和他性格不合,分手了。”“小薇你太任性了。
  還好他沒同意分手,也不肯把房子收回,你們還有希望。”爸、媽、哥哥唉聲歎氣。“你傻不傻?”周瑾瞪大眼不可置信地望著我,最終還是大笑著攬著我,“不管怎樣,我支持你!”
  “杜老師,你毀了我心中完美愛情的藍本。”季潔一臉的鬱悶。
  “抱抱卿卿,你會遇到更好的。”流雲發了一束絢爛如火的紅玫瑰來,以示安慰,又說他病了,大約有十天半月不能和我聊,希望我過得好。值得高興的是,無賴李哲詭異地沒在我麵前再出現,沒來拿他的衣服,也沒跑來要我履行“陪他吃飯”的諾言。倒是每天早上七點,無賴會發來一個類似Morning Call的短信。
  內容通常是“我起床了,小薇薇也該起床了”,再加上一則令人捧腹的笑話。
  自然,我是不會回複的。
  不過瞧著笑話有趣,有時會看好幾遍。
  宋劍橋最好,什麽話都沒說,倒是給我拉了個賺錢的活兒。
  有幾個人想評高級職稱,在某出版公司搞到了書號,可自己寫不出。
  於是乎,我們這班自詡為擅長文字的年輕師生,就成了他們請的槍手。
  一套批判名家叢書,總共八本書,每本十二萬字,每千字八十,一個月完稿交貨。幾個兄弟姐妹聚在一起開會,很幹脆地分了工。
  我選了自己熟悉的兩個,李敖和餘秋雨。
  簽寫作協議書時,宋劍橋感慨地說:“大眾不需要學術研究和精英文學,我們也隨大流,在媚俗中批量炮製快餐文字,這算不算一種墮落?”大夥兒都笑了,“你不炮製也有別人去炮製,隻怕他們還趕不上咱們的質量呢。
  最起碼,咱們再怎麽著,也不至於誤人子弟。”
  於是乎,我為接下來的一個月槍手生活定了計劃。
  最初兩天,擬定大綱和各章節的總論點分論點。
  第三天到第二十六天,拿原著和參考書籍對著電腦,引用、剪切、複製、改頭換麵,再加上幾句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調侃,大約能有一天一萬字的成果。第二十七天開始,微調結構,理順前後語句,做最後的整合。
  第三十天,大功告成,順利交稿。
  然後,可愛的兩萬元稿費就不遠了。
  當然,這一個月,我除了吃飯、睡覺和上課,休閑娛樂時間已打算減為零。
  就連平日的裝扮,也改成了最節約時間的那種。
  素麵朝天,簡單的一束馬尾辮,再隨意套上舒服的休閑衣鞋,我就大步出門了。
  怎知就在我忙碌的槍手生活過到第十七天時,無賴又閃了出來。
  那天我忙乎到淩晨兩點半才上床,正睡得香甜,被一連串粗暴的敲門聲弄醒。
  迷迷糊糊爬下床,蹭到門邊,從貓眼往外看,樓道上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見。
  我很不淑女地大聲嚷嚷:“誰呀,有門鈴不會按?大半夜的敲什麽敲?”
  “讓我進去再說。”無賴的聲音有氣無力地從門外傳來。
  我猶豫著開了門,一抬眼,倒嚇了一跳。
  無賴臉色煞白,眼底青黑,頭發亂糟糟的,胡子楂也冒了出來,完全沒了從前神氣活現的樣子。他自顧自地尋了躺椅坐下,伸了個大懶腰,“唉,好舒服。”又可憐兮兮地望著我,“有什麽吃的,我很餓。”看看鍾,是淩晨五點。
  我疑惑地繞他轉了一圈,“你該不會是得罪了什麽人,到我這兒避難來了吧。”
  “當然不是。”無賴嬉笑著扯著我的睡衣,“小薇薇,我好想你。”
  我怒,“去死!”一把扯過他的衣領,把他推到一邊。
  無賴閉了眼軟軟地靠在躺椅上,忽而歎了口氣,“有一天我死了,你會不會有一點傷心?”“你以為你是誰?”一碰到無賴,我總是容易火大。
  “唉——”無賴偏了頭,不知在想什麽,半晌,幽怨地睜眼望著我,“看在我連續二十四小時救死扶傷的分上,你也該發揚點人道主義精神,暫時收留我吧。”我橫了他一眼,“你又不是在急診室,哪有那麽忙?”話是這麽說,看他的樣子的確很憔悴,我還是從冰箱裏拿了芒果慕思蛋糕給他,順手又用微波爐熱了杯鮮牛奶。無賴以風卷殘雲之勢,迅速消滅了鮮奶和蛋糕,末了,心滿意足地衝我笑,“小薇薇真好。”
  我哼了一聲,“東西吃了,你該走了。
  還有,回去把什麽珍藏版的東西完完全全刪掉。”
  “我就是找不到家裏的門鑰匙,才來找你的。”無賴眨眨眼,看似認真地說。
  “你可以去酒店。”我抓了他的胳膊,努力想拉他起來。
  無賴突然握住我的手,低聲說:“杜辰薇……我真的很累,讓我休息一下。”他語氣很平淡,神情也很安靜,我卻感到四周密布了疲憊而悲哀的味道,冰冰涼地層層包裹了他。我莫名地有些不安,手一軟,依舊讓他占據了我的躺椅。
  無賴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閉眼補眠。
  我困死了,懶得再跟他囉唆,隨手給他拿了床薄被蓋,自己也回床上睡了。
  七點鍾,我條件反射地坐起身,睡眼惺忪地去刷牙洗臉。
  洗漱完畢時,我看到靜謐晨光中,無賴乖巧地歪在躺椅上熟睡,臉上居然還帶了點孩子氣的笑意。那樣子讓我想起小時候養的一隻小狗,傻得憨態可掬。
  按壓住搖醒他、趕他出門的念頭,我把他的幹淨白襯衫、米色長褲用袋子裝好,放在桌上,又留了張紙條,說我去上課了,叫他醒後自己關門離開,這才出門。給學生們上完三節課後,手機突響。
  老媽關心的聲音,“小薇啊,我在去你宿舍的路上。
  給你帶了點湯滋補,順便上去打掃一下衛生。
  你下課了就趕快回宿舍吧。”
  我“嗯嗯”應了,猛地想起老媽是有我宿舍鑰匙的,要是無賴到現在還沒離開,那結果簡直不堪設想。如果無賴醒了,以他那樣胡說八道的本性,不知會和老媽說些什麽;如果他沒醒,那更糟糕。讓老媽這樣的保守人士,看到她女兒的房裏,突然冒出來一個舒舒服服睡覺的年輕男人,她會怎麽想?拎了包,我飛快地奔回宿舍。
  許多日子後,我在想,如果那天夜裏我沒讓李哲進屋,後來的事態發展是否就會完全不同?我的人生也許會全然改寫。可是,若所有事重新來一次,我必定還是會那麽做。
  如榮格所說,性格決定命運。
  衝回宿舍,看到房裏隻有老媽一個人,我大大鬆了口氣。
  “明天你生日,到你哥那兒吃飯吧。”
  “嗯,好。”我一邊答,一邊用眼角餘光瞄著周圍,看無賴有沒有留下什麽可疑的事物。老媽繼續嘮叨,“你看看你,頭發沒個發型,皮膚幹燥,臉色不好,黑眼圈也出來了,這成個什麽樣子!下午去做做美容,晚上好好睡覺,明天打扮漂亮點。”“都是自家人,有什麽好打扮的。”我咕噥著,驀地醒悟,“媽,我的事我自己會處理,你們不要再插手了。”“維東這孩子不錯的……”
  我埋頭有滋有味地喝湯,選擇暫時失聰。
  “小薇,你不搬來跟我們一起住,又不肯再給維東一個機會,就是為了這個人?”老媽突然提高音量。白紙,穩穩當當地從老媽手上移到我麵前。
  紙上幾行字清清楚楚:“寶貝,我走了。
  我睡得很好,就是起床後沒看到你,有點傷心。
  PS.沒什麽珍藏版,是嚇唬你玩的。”落款處,線條勾畫的兩顆心,被一支丘比特之箭串著,親親熱熱地依偎在一起。這個無賴,果然是一有機會就要亂說話,不過最後一句倒讓我放心不少。
  老媽一副語重心長的模樣,“上次給你收拾屋子,我看到衣櫥裏有白襯衫、長褲,就知道不太對。”我哭笑不得。
  老媽很有想象力,對這樣曖昧的紙條有誤會是意料之中的,我該怎麽解釋好呢?
  “那人叫什麽名字?你們怎麽認識的?他在哪裏工作?家裏有些什麽人?”老媽開始查戶口。“其實我和他……”我想說“其實我和他什麽事都沒有”,可話到嘴邊,心中突地一動。我想,或許讓老媽這麽誤會也不錯,這樣他們就不會再逼我和維東在一起了。
  於是我轉了口風,打了個哈哈,“媽,你別管了,總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老媽望了我半天,起身到外麵打了個電話,回來就說:“小薇,收拾東西跟我回你哥家,你在這兒住我不放心。”說完,就開始收拾我的手提電腦和書本。“媽,我不是小孩子了!”我急了。
  “你不能對不起維東。”老媽一本正經地說。
  對不起維東?我一時隻想大笑。
  可笑嗎?十年前,是爸媽一再要我離開維東;十年後,他們竟是維護維東勝過疼愛女兒,還想方設法要把我塞回他身邊。我盡量放緩語氣,“媽,我這個月很忙,要完成兩個十二萬字的書稿。
  有些事,等我做完事再說,好嗎?”
  “是你的終身大事重要,還是什麽書稿重要?你非要把我氣得高血壓犯了才安樂!”老媽坐在椅子上直喘,眼看著有頭暈的先兆。這樣的情形,我再不能說什麽,隻得順了老媽的話,糊弄著說願意到哥哥家住。
  在老媽的監督下,我不得不開始拾掇自己的衣物、書本等。
  自然,一到下午,我就假裝要去上課,溜出了門。
  我知道,一旦搬到哥哥家,每天都得麵對爸、媽、哥哥無休止的嘮叨和無處不在的“王維東”,八成還會被逼按時睡覺、按時起床。那時,我想準時完成二十四萬字,簡直是妄想。
  當下,我決定暫時尋個清靜地,等我的書稿寫完再說。
  當然,我首先排除了住酒店的可能,第一住宿費太貴,第二寬帶上網不是很方便。於是依次撥電話,好友佳、媛、蘭、周瑾、諸兄弟姐妹……我挨個詢問有無空屋借我用。結果,唯一一個說他家有空屋的,是宋劍橋。
  可我想爸媽若發現我不見了,第一個找的恐怕就是導師家。
  我躲到導師家,跟沒躲毫無區別。
  翻遍電話簿,隻剩最後一個電話號碼沒打過——無賴李哲的。
  “小薇?”電話那頭,無賴的聲音有些驚喜。
  清清嗓子,我簡單問了問題,無賴很幹脆地願意幫忙。
  我們約定明天早上八點,他來接我。
  回宿舍的路上,我仔細回想碰到無賴後的點點滴滴。
  我想他骨子裏並不壞,至少,他有三次機會和我非常接近,可並沒做什麽實質性的不軌行為。第一次,他從酒吧送醉了的我回來;第二次,他冒雨送全身濕透的我回來;第三次,他在距我床頭幾尺之遙的躺椅上安睡。三次,足以讓我相信他的自製力。
  仿佛聽誰說過——世上沒有不好色的男人,但有自製力很強的男人。
  在這一點上,我欣賞李哲。
  回來後,對老媽,我采取拖延戰術。
  借口導師晚上要召見,我沒時間整理東西,讓老媽明天中午再過來幫我搬。
  老媽一點兒也沒懷疑,高高興興地離開了。
  書桌上,不知幾時多了個精致的大禮盒。
  拆開來,裏麵赫然是一襲雪白的婚紗。
  華美的亮緞,帝國式的高腰,貼合的胸線設計,綴以大顆光澤柔和的珍珠,拖尾飄逸如白雲朵朵,繁複精湛的刺繡流溢著優雅奢華……romantic情懷如詩如畫,一切完美得令人窒息。女孩子,或許可以不被男人吸引,但卻很難抵擋婚紗的誘惑。
  當然,我也不例外。
  明知它來曆不明,說不定和維東有關,我還是忍不住把它拿出來,欣喜地在穿衣鏡前試了又試。一個小時後,才戀戀不舍地把它仔細疊好,重新放回盒中。
  後來,我把寫稿的參考資料理好,又隨便挑了幾件衣服放到旅行箱裏,才上床躺下。門鈴毫無征兆地突然響起來。
  如有心靈感應般,我從貓眼裏看到門外的維東。
  打開門,我疏離地微笑著,“都十一點了,你有什麽事嗎?”
  維東進來,瞧了瞧我收拾的成果,“伯母說,你明天會搬到辰超那裏住。”他明明是簡單的陳述語氣,不知怎的,我卻心跳加快,手心也開始冒汗。“是啊。”抑製住那種叫做緊張的情緒,我虛偽地點點頭。
  維東含笑看著桌上的婚紗,“喜不喜歡?”
  “你拿走。”我搖搖頭,拿了禮盒鄭重地遞還給他,“很晚了,我想睡了。
  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你叫我走?”王維東斂了笑意,淡淡地說,“小丫頭,你這麽固執,會那麽容易答應伯母搬?是不是另有打算?”一瞬間,我有種被看透的不適,可終究還是仰起臉,迎著他銳利的目光,“我做什麽是我的事。你沒必要也沒權利再過問。”
  “本來,明天你生日時還有個更大的驚喜。”維東反手關好門,高深莫測地望著我,“可惜現在看來,我任性的小丫頭不但心情不好,還……”他故意停了沒說下去,我卻是明白的。
  不妙的預感油然而生,我想他太了解我,他不會輕易讓我從他眼皮底下溜走。
  “我們之間,已經說得很清楚了。
  我不會怨恨你,你也不用再做什麽事……”我力圖說服他。
  維東卻打斷我,“小薇,別再賭氣,好好回到我身邊,我們可以和從前一樣開心的。”我誠摯地繼續,“我不是賭氣。
  分開對你我都好,我說的是心裏話。
  我對你真的沒什麽了,你不要再做些自以為是的事。”
  維東目光灼灼地看定我,“如果一點感情都沒有,你為什麽會試那件婚紗?我在樓下看到你窗邊的身影,很美。”“那是因為婚紗很漂亮,是女人都會試的,有什麽奇怪!”我理直氣壯地回答,卻莫名有點心虛,小心地把手往身後藏了藏。“如果真的沒什麽,為什麽你見到我,會緊張得手心都是汗?”維東笑吟吟地一下捉過我的手,摩挲著我的手心。“有汗,是因為我有點熱。”我扯了個看似合適的理由。
  維東步步緊逼,“可你的手明明很涼。”
  “那是因為……”我一時語塞。
  維東悠悠接過我的話,“那是因為你和我一樣,不論發生什麽事,都放不下對方。小薇,你說分手,不是不愛,而是對我有些失望,對嗎?”
  仿佛被銳利的什麽刺中要害,我一陣心悸。
  是嗎?我努力地去忘記他,結果還是做不到?抑或,我還做得不夠徹底,我還需要時間?“你今晚的樣子很可愛。”維東突然轉了話題。
  頭發蓬蓬亂,臉上架了副大眼鏡,真絲睡裙也被我壓得皺巴巴的,這樣叫可愛?
  “很像你大一時的模樣。”他壓低聲調,一步步走到我麵前,熟悉的男性氣息如潮水般一波波侵襲過來。敏感地領悟到他的企圖,我急急退開幾步,怎知他已飛快地鉤過我的腰。
  “迷糊的小紅帽愛的始終是吃了她的大灰狼,對嗎?”維東輕輕撫弄著我的唇,右手色色地溜到我的睡裙下。曾經,我們在sex遊戲中扮演著小紅帽和大灰狼;曾經,大灰狼對小紅帽說他的愛此生不渝;曾經,小紅帽和大灰狼是天生的一對。維東的手,熟稔地四處遊走,我的身體止不住地戰栗。
  然而——僅此而已。
  原來,小紅帽和大灰狼,早成了一抹明麗的風景,定格在過往的美好歲月中。
  我捉緊他的手,阻止他的恣肆,“我們已經結束了。”
  “小丫頭,順從自己的心意。”維東誘惑的聲音低低地在我耳畔縈繞,“既然放不下,為什麽還要勉強、為難自己?”“就算我還對你有感覺,又怎樣?”意外地,我比自己想象的冷靜,“不要對我說愛情需要奉獻、需要寬容,我隻知道我的感情是有底線的。維東,你超越了底線,所以……”
  我看到穿衣鏡中的自己,對著維東一臉遺憾的笑意,仿佛在談論別人的事,“……所以一切都該結束了。”“胡說!”維東猛地擁我到床上,火熱的唇懲罰似的蹂躪了我的唇,又纏綿地下移到耳垂頸項間。我習慣性地撫摩著他的頭發,他的頭發依然黑亮柔順,“你記不記得小時候,我爸媽一定要分開我們。”“當然記得。”
  “當時我告訴他們,我決定和你一起,不管是對是錯,我都絕不後悔。”
  維東一怔,微微放開我,目不轉睛地望著我,“小薇……”
  我堅定地回望,“今天也是一樣,我既然決定了分手,就絕不會再反悔!”
  “我記得,你答應過我,會披上我送的婚紗,做我的新娘。”維東曖昧地壓住我,搬出以往的綿綿情話。“你也說過,永遠不會抱第二個女人!”我不覺得翻出那些年少時的海誓山盟有任何意義,可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維東默然。
  我不想和他再糾纏下去,“婚紗很漂亮,如果你一定要我接受,我會接受。
  希望他日你會祝福我和我的另一半。”
  “嗤”的一聲,維東突地抽走我的睡裙腰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我的雙手捆縛在身後。“你幹什麽?”我有點心慌。
  眼前的維東,是我從未見過的陌生。
  性感的唇角微微上揚,他在笑,笑得燦爛奪目,可他的眼睛分明閃著鋒利的、冰冷到毫無溫度的光芒。我焦急地奮力掙紮,“放開我!”
  維東狠狠扯開我的睡裙,一字一字地說:“你,是,我,的。”
  肌膚完完全全暴露在空氣中,他近似瘋狂的愛撫,赤裸裸的親密摩擦,欲望的火焰四下蔓延,男性的象征高昂著逼近……恍惚間,過往的種種旖旎情事浮現眼前,我不知自己是憤怒至極還是傷心至極,“王維東,不要做出讓我鄙視你的事!”不要做出讓我鄙視你的事!不要毀了我心中完美的少年!不要讓我恨你!不要讓我們從情人變成普通朋友後,再變成仇人!那一刻,空氣似乎凝固了。
  維東眼裏隱現血絲,雙臂緊緊勒著我的腰,一動不動。
  他那麽用力,仿佛要把我徹底融入他的體內,又仿佛要我清晰感受某種刻骨銘心的疼痛。不知過了多久,我急促的心跳聲和他粗重的呼吸聲,在寧靜的夜晚裏,終於漸漸趨於平和。“小丫頭……”維東解開縛住我雙手的腰帶,似乎想說什麽又說不出口。
  “你走吧。”穿好睡裙,我縮進被子裏,背對他。
  維東幫我掖了掖被子,又拖了把椅子坐到床邊,“你累了就睡吧。
  你放心,我不會再怎樣,隻想在旁邊看看你。”
  長時間緊張後驟然放鬆,深深的疲憊感排山倒海般席卷而來,迅速將我淹沒在夢鄉裏。夢裏,沒有維東,沒有愛情,安寧得讓我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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