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身風雨你從海上來(出版)作者:藤瓜(完結)
(2008-12-09 13:10:50)
下一個
第 一 章
朱妹看見許鳴拿著一束玫瑰興衝衝的走進來,她一把將他拽到一旁悄悄的在他耳邊說:“嘿,火山孝子,今天你運氣不好,給你個友情提示,你還是不要去惹她得好。”
許鳴挑挑眉看向林順的位置問:“她怎麽拉?”許鳴也算耐得煩,他這樣的火暴脾氣居然忍受了林順幾個月的冷言冷語,放著好好的生意不做跑到林順雜誌社對麵廣告公司當經理,那廣告公司是他朋友開的,也算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那群公子哥得知他的事常說:“你那工夫就是一冰山也該他媽給捂熱了,你咋就還在愛與痛的邊緣徘徊呢?”
許鳴說:“我怎麽知道,犯賤唄!”
“你丫還真犯混,什麽姑娘你要不起?又不是三頭六臂怎麽就把你整這麽慘不忍睹?”
許鳴不予理會,一如既往的玫瑰約會,林順整個辦公室的人基本上都被他賄賂到了。
另外一個同事從格子裏伸出頭來:“再給你個忠告——你的情敵出現了,而且很強大?”
朱妹危險的瞥那人一眼責道:“去去去,什麽情敵,一邊去。”那人聞言馬上又把脖子縮進去。
許鳴卻聽得清楚,他眼波一閃,臉色就陰沉下來,陰翳著,他把玫瑰往朱妹懷裏亂塞就要去找林順。“前男友?這怎麽回事啊,我說,不帶這麽玩的吧?”
就他哥們說的那句“就是一冰山也該他媽給捂熱了”,許鳴在林順身上砸的工夫可算破了他們那票人的紀錄,可這妞是鐵了心油鹽不進。今天早晨好容易用他生日為借口逼著林順答應晚上跟他和哥們一起出去聚會,用許鳴的那話來說“追了你這麽久,也算給個麵子見一見我那票哥們”,他怎麽就不知道這女人居然還有個“前男友”,那個“青梅竹馬”不是早甩了她麽?難道就這麽不待見他,想著火氣就騰地冒上來。
朱妹慌忙攔住他:“沒有的事,隻是順順她現在心情不好,你別去惹她,真的,下回我保證幫你把她約出去。”
他大手一揮,把朱妹撥到一邊去:“什麽下回不下回的,我這不都和她說好了的事嗎,你等會,我去問問她。”
朱妹還是拽著他的袖子說:“許鳴,聽我一句,別去,她今天真的心情不好。下次吧,下次一定幫你把她約出來。”
許鳴抽了抽嘴角,看向林順的位置,到底是公子哥脾氣沒忍住,聲音不覺就高了起來:“他媽的,她心情不好,我還心情不好呢,下次個什麽勁兒啊,我一年能有幾個生日啊?行了,你別攔著我,我自己負責。”
“許鳴……”朱妹哀哀叫一句,隻差沒有叫祖宗了。
許鳴一進來她就知道了,林順站起來高聲說:“朱妹,你別攔著他,誰說我心情不好了,我心情好著呢,誰說我不去了,我去!”
許鳴轉過頭看看朱妹又回頭看看林順,不覺就笑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他還真就不信融化不了這座冰山!
許鳴的車在一家俱樂部停下來,林順看了一眼,上次好像聽曾瑞說過這家俱樂部的會員卡是如何如何難申請,她心下了然。
下了車許鳴要握她的手,她掙了掙,許鳴反而握得更緊在她耳邊說:“你就是這樣給我麵子的啊?”林順想了想,今天到底是他生日,許鳴什麽性格,認識以來許鳴怎麽待她,她還是忍住沒有再掙脫,就讓他靜靜的握著。
許鳴心情似乎挺好,一路上招呼過去都是認識的人,還有人似笑非笑的盯著她看,看得林順渾身不自在。
金碧輝煌的包廂裏一幹人早就等在那兒,有人端著酒就上來:“鳴子,好樣兒的,我敬你!”雖然是對著許鳴說,眼珠卻若有若無的圍著林順轉,一臉的笑,許鳴也是眉眼含春,一副春風得意的樣子:“好說,好說。”來者不拒。
喝著喝著不覺就有人端酒來敬林順,滿目通紅大約是喝高了:“嫂子,咱哥追得你可算辛苦了,我也敬你。”林順盯著那滿杯的白酒微微皺了眉,她知道這幫人向來玩得凶,不過今天既然來了就沒想過要拂許鳴的麵子,她伸手去接,許鳴卻搶先端過她的杯子對那人說:“她不會喝酒,這杯我替她喝!”說著一飲而盡,露出空空的杯底,大家又是一陣起哄,敬酒的人連聲道:“鳴子,憐香惜玉啊!”
許鳴對著他們笑笑。林順卻有點不耐,她微微用力掙脫許鳴搭在她肩上的手臂,許鳴轉頭來說:“怎麽?這就不耐煩?”
林順忍耐著他的酒氣,輕聲說:“你放開我一下,我想去洗手間。”
出了包廂門卻不急著找洗手間,她來到大廳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在吧台旁點了一杯紅酒,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她也學會隻喝紅酒,甚至有時候在家裏也會喝一點。一邊喝一邊遙遙地看著台上的人辣舞,很久前就聽說這裏的男色熱舞很有名,剛進來的時候她不經意間還看見了幾個電影明星,她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嚐著紅酒想心事。
誰想她正低頭的時候,肩膀被人拍了拍,滿場的目光忽然就聚焦到她身上,她驚起抬頭,原來剛剛台上的帥哥已經走到她麵前做出邀請她的姿勢,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那帥哥一路把她拖上台。經過人群中間,尖叫聲口哨聲不斷,林順在台上起初有些手足無措,那帥哥圍著她不停的跳,對她說別緊張,她看著那帥哥古銅色的皮膚,肌肉線條漂亮飽滿,笑了笑也扭動起來,她從小學的芭蕾舞蹈功底很好,這樣配合著,活色生香的一幕取悅了觀眾,台下難免又是高聲的尖叫和成片的口哨。
一曲跳完,林順汗涔涔的馬上下台想回到她角落的位置,卻看見她剛才坐的地方牆壁上倚了一個人,端著她喝過的酒,就那樣斜睨著她。她冷哼一聲,掉頭就走。
那人大踏步跨過來,一把揪住她的領子,將她拉過來麵對著他,低沉的聲音卻是滿含怒意:“林順,你擺臉色給誰看?”
林順疼得淚花都冒上來了,下一刻她就被那人推到吧台上,整個人抵著她,他頭就著壓了下去。林順聞到他深深的酒氣,以及他身上危險的味道,這個男人的臉從來沒有離得她這樣近過,林順看見他眼裏的狂亂,他的氣息,忽然有點害怕,她什麽都來不及她的唇已經被他一口含住,舌頭霸道的伸進她的嘴裏,帶著一種不可抗拒的力度,林順隻覺得天旋地轉。
她的大腦一片空白,仿佛時間在那一刻靜止,她隻是下意識的反抗著,卻不料惹來他更大的反應。他的頭順著她的下顎徐徐向下,一寸一寸,她的脖子,肩窩,耳朵,臉頰,眼睛,然後又是嘴唇,霸道強勢,這是林順始料不及的,她幾乎是本能的隨著他,回應著他。
卻不知道連衣裙胸前的紐扣已經被人解開,修長的手指悄悄滑進去,慢慢摸索著來到她的後背,輕輕撫摸,內衣的暗扣也被解開他的手指順著光滑的皮膚遊弋到前麵,一把握住她的,他的手溫柔中帶著略微的力度。林順意亂情迷,胸口劇烈的起伏,眼睛一片迷惘失措。
等到他握住她的時候,她腦袋裏突然好似有一道電光閃過,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她一把將他推開,警覺的退開那個吧台幾步,眼裏微微的驚惶,語氣卻恢複冷靜,甚至有點冷冰冰:“程總,請你自重!”
程敬南卻不管不顧又走上來抱她,大手一揮將林順撈回懷中,另一隻手將她的頭按進他的懷裏,緊緊的抱住她,不管她劇烈掙紮的雙手和亂踢的腿,他說:“林順,你到底想要什麽?”然而聲音有點喑啞,仿佛是帶著痛楚和心碎。
林順狠命掙脫他的手,倨傲的抬頭冷冷看他,程敬南的眼睛清明不少,他深深的看著她:“林順,這裏這麽多女人,你要多少錢,你開價?”
林順左右看了一眼,譏諷的笑,不慌不忙的整理自己的領口,低著頭扣好扣子,擄了擄鬢邊散落的頭發,然後冷靜的走近程敬南,微微笑了一笑,表情未及收回,突然狠命的一巴掌扇在他臉上,那樣大力揮過去,她自己先就站立不穩虛晃了一晃,手掌隱隱發疼,她咬著牙從嘴裏擠出幾個字:“程敬南,你去死!”
他盯著她看,眼睛充血,如能噬人。
一年前
最初是怎樣認識的程敬南,又是怎樣發展的,在以後的日子裏,林順一次一次回憶,總是不記得她是出於什麽心理走向了他。
一切都是這樣無跡可尋,可程敬南卻記得清清楚楚,第一次見到她是在一場酒會上。
那是一場林順等待了四年的酒會,因為她從小青梅竹馬的“戀人”楊凡終於要從美國學成歸來,她興致勃勃的盛裝打扮。她們的城市九月下旬的晚上已是夜涼如水,但是極度怕冷的林順還是咬著牙穿了裙子去赴會。可是她的楊凡卻把她帶到一個女人麵前介紹說:“陳,林順,我妹妹。”
陳就是陳茜茹,楊凡要介紹給林順的他的女朋友,可是他卻這樣介紹她。
陳茜茹靠在楊凡懷裏,對林順微笑點頭致意:“你好,我是陳茜茹,楊的女朋友。”
林順的動作是機械的,她的笑容僵滯在臉上,心裏冰涼一片,這暖氣開得充足的現場,有一種刻骨的寒意從腳尖往上爬,冰凍了她的心髒,她看一眼楊凡默認的眉眼,心碎了一地。
十四年前為了救她斷過一次手臂的楊凡哥哥,站在了別人的身後。
林順心悶悶的疼,仿佛有什麽堵著胸口,她借口離開找了個遠離楊凡的角落喝酒,不多時便看見程敬南。
她看見程敬南帶來的那個女伴一直不停的和其他男人跳舞,神態親昵曖昧,時不時挑釁的看一眼程敬南,擺明了是給他難看。此時林順已喝得有幾分醉意,鬼使神差,她走過去,把這個陌生男人拖下舞池在他耳邊說:“告訴你一個秘密,我三歲就開始學芭蕾。”
林順隱瞞了她十三歲放棄芭蕾的事實,不過效果還是達到了,下場來,程敬南那女伴臉都氣綠了。林順心裏難過,舞畢,身子一扭就消失在茫茫的人海中,同時也把這個男人的麵目扔在了茫茫的人海中,她從沒想過以後的日子裏她會反複回憶這一刻。
第二次是酒吧,程敬南很少來這種地方,但是偏偏那天接到黃岩的電話讓他來,他聽黃岩說了幾句,便開了車來。到了,一個地下酒吧,是黃岩把他領包廂,也不用介紹,他端了酒杯靜靜的坐在陰暗的角落裏,如此低調的作風,在場很多女子的注意力卻頓時被轉移了方向。他仍舊是安靜的喝著酒,自斟自酌,安之若素。
包廂的門再次打開的時候,昏暗的光線中他看見了林順,他立刻認出她來。這個女子卻比上次見麵的時候清減了幾分,倔強的咬著唇好像是在跟誰慪氣,清澈的眉眼,淡漠而又受傷的表情,穿著低胸的泡泡裙,幽美的鎖骨突出,盈盈的腰身不堪一握。
不知為何,包廂內的氣氛仿佛都隨著她推門進來這一刻凝滯了,當然他沒有多加注意,隻是繼續看著不遠處的吳曉光,與他無關的事,他向來不浪費時間。
林順被她身後的女孩推進來了,程敬南雖然沒有多加留心,仍舊注意到她進來開始和跟著她進來的一個男人玩起色子來。而另外一個女孩跟吳曉光開始打起麻將來,看起來吳曉光運氣不錯,居然從未輸過,程敬南勾起唇角,若有所思的笑起來。
大家都開始自顧自的玩起來,林順坐了不久,看著楊凡低著頭給陳茜茹說著一些什麽,陳茜茹捂著嘴巴咯咯的笑,林順站起來跟身邊的人交代說:“曾瑞,我上個洗手間。”
林順隻是想出來透透氣,她受不了楊凡和陳茜茹在她麵前郎情妾意的場景,剛想走到風口處去,便聽見那裏有人在接電話,聲音低沉磁性,溫柔得要滴出水來:“專訪完了回家洗個熱水澡,好好睡一覺,今天我會回來,但是我加班回來的恐怕會晚一點,你不用等我。”
林順的腳步滯住了,呆呆的,腦子裏總是想起楊凡曾幾何時也是這樣關心著她,想著那時候他對她說過什麽溫柔的話。
林順從小到大性子毛躁又迷糊,順爸順媽都不明白為什麽她這麽大個人了卻總是不肯長大似的。其實沒有人知道她的小心思,她總是想闖了禍做了錯事有個人會來幫她收拾,雖然那個人總是寡言少語吝於任何感情表達,但這個時候她相信她是特別的,她迫切需要這樣的證明。
可是她想來想去,又沮喪起來,她想不起來。楊凡對她真的有過那樣溫暖的日子嗎,楊凡真的有把她放進過心裏嗎,為什麽她的腦袋裏一片空白,她想不起來他的隻字片語,或者他從來沒說過。
林順正出神的時候,轉角轉出一個穿著製服的侍者端著托盤,正在她懵懂要撞上去的時候,斜刺裏伸出一隻手,將她巧妙的輕輕一帶,避開了侍者托盤裏的酒和蛋糕,末了那人還不忘對侍者一笑小聲叮囑道:“小心!”
年輕的侍者臉便紅了,小鹿亂撞的端著托盤輕飄飄的走開。
林順抬頭,這才看清楚了這眉目疏朗的英俊男人,剛才打電話的居然是他,原來哪個男人哄起女人來都是不要命的,明明在酒吧卻騙人說是在加班。她當然沒記起這個英俊逼人的男人曾和她有過一麵之緣,這樣也就沒多加注意,謝過了轉回包廂。
回去繼續和人玩色子,輸的人喝酒,加了綠茶和蘇打水的芝華士,她連喝了好幾杯,楊凡才狀似不經意的抬頭發現了她對她說了句:“少喝一點吧。”
林順把色子一推,說不玩了,起身到包廂的另一頭一腳踢開正在嚎叫著“其實你不懂我的心”的某人,用遙控調整了幾下,開始看電視。居然是新聞,新聞過後是名人訪談現場直播。
42歲的女首富,白敏嘉,一個頗具爭議性的女人。
主持人問:“您身材保養得這麽好,平時都喜歡些什麽體育活動呢?聽說你喜歡籃球?”
白敏嘉:“那是年輕時候的事,現在不喜歡搶來搶去,現在喜歡放風箏,喜歡那種掌握的感覺,即使風箏飛得再高,再遠,到最後總是能回到你身邊。”
林順小聲嘀咕:“風箏斷了線我看你怎麽把它找回來。”她的楊凡可不是斷了線,到了美國,即使回來了,也已經不再屬於她,他的身邊站著另外一隻“風箏”。
正在林順努力從白敏嘉臉上找皺紋的時候,聽見有個女人說:“咦,程敬南,那不是你阿姨嗎?”
林順循著生源望去,視線卻不期然的與“花團錦簇”中的某一束目光相撞,她的心猛地一沉,不知道為什麽將視線別開的時候竟然有微微的慌亂。想了想,才有點鬱悶,又不是沒見過男人。
林順偏過頭去,也沒有聽他再說過話,偏偏林順總感覺渾身不自在,忍不住回頭。
曾瑞不知什麽時候又跑到林順邊上坐著,他是楊凡的死哥們,高中大學都是同學,又是一起到美國創業。大概是見林順多注意了程敬南兩眼,他便開始跟林順聊起這個男人來。
他說:“這個人叫程敬南,知道不,曾經有女人結婚那天還穿著婚紗從教堂跑出來攔他的車,結果,程敬南,他,換道了。”
曾瑞其實對程敬南認識的並不多,隻是都是這個圈子裏的,一些緋聞方麵的難免傳得快,他其實也隻是想轉移一點林順的注意力。
林順低著頭說:“這個女人可真蠢。”大婚之日,眾目睽睽攔下他的車,她這婚恐怕是結不成了。
酒吧裏人來人往,沒有多少人能真正記住幾個人的麵目,林順繼續看電視,身邊的曾瑞已經走開。
原來是這家酒吧的老板娘進來了,酒吧新開張,宋雨燕寒暄了一番,又要走,曾瑞卻把人家的孩子留下來說:“你去忙吧,小哲交給我了。”
林順雖然是頭一次來這家酒吧,但是曾瑞對美麗的單身老板娘的那點狼子野心卻不是頭一次聽聞了,林順聽見曾瑞哄著小孩子叫他爸爸,4歲的小朋友已經懵懂的知道一些關於“爸爸”的意義,因此任憑曾瑞怎樣哄,小朋友隻是不上當,林順看著曾瑞那沒出息的樣兒,忍俊不禁,沒好氣的笑了笑,轉頭卻發現程敬南在看她,她斂住笑容低了頭。
這是程敬南第一次看見林順笑,她笑起來,露出一排細瓷白的牙齒,唇邊有兩個小小的梨渦,小巧的下巴,笑容明朗。
這邊有人見這小孩子聰明,便有人提議學某娛樂節目來玩“快樂小精靈”並且與此同時提出具體的遊戲規則。規則是這樣的:由小朋友在當場的男女中隨意的挑選一男一女,COS婚禮,從走紅地毯到宣誓親吻。無聊的提議,附和者卻眾。
酒吧裏向來聚集的都是一群奇怪的人,這些空虛的起哄的誰都看不見他們白天衣冠楚楚白領精英的樣子,夜了,卻變成這樣一群不願意回家的男女。居然連楊凡都不能免俗。
林順不欲摻和,把凳子搬開一些,曾瑞在那邊不停的教育小朋友要如何如何見到最漂亮的叔叔阿姨才能選。
林順一臉的平靜,她心裏有事,曾瑞已經牽著小朋友滿場轉,到每個人麵前認一認,有人忍不住嗤笑出聲:“楊凡,你把人家孩子當狗使啊?隻差沒有嗅一嗅了!”
大家又是哄堂大笑,然而熱鬧卻是他們的,與林順無關,她神色寥落得可怕。
當最後大家起哄著要她站起來的時候,她愣了愣,才發現另一頭同樣是呆立著一臉無辜的楊凡。林順和楊凡麵麵相覷,隻覺得腦袋要炸掉,她愣了幾秒,楊凡也是呆呆的,喧嘩聲更大了,顯然大家對於這個結果是滿意的。
酒吧裏,大家玩起來向來是無法無天。
林順卻覺得那些喧嘩起哄像是有電鑽的聲音鑽進她的腦袋,然而真正令她入墜冰窖的卻是楊凡那不知所措的尷尬狼狽樣子。這個平時舉重若輕的男人居然會為了這麽個玩笑,窘成這個樣子,林順知道,楊凡是在窘迫什麽,可是這一刻就算楊凡站起來跟大家道個歉說明不能吻她,那麽她都不會有這麽難受。
她搶在楊凡開口前拿起桌上的芝華士嘩啦啦的往杯裏滿,然後端起那滿滿一杯酒對大家說:“別怪我壞了規矩,楊凡他是我親哥哥,我就用這杯酒給大家助興了,我幹,你們隨意!”
也不知道從哪裏學來的喝酒姿勢,她仰著頭咕嘟咕嘟那麽滿滿一杯子喝下去,大家都沒有反應過來。楊凡臉色慘白,站在那裏,卻也沒有阻擋。
和林順同來的那個女孩顏貝貝在包廂的另一個角落裏猛地站起來,擠過楊凡身邊,狠狠的撞了他直把楊凡撞得趔趄了好幾下,然後低聲的詛咒:“楊凡,你他媽個孱頭!”
顏貝貝及時走上前扶住林順,看著她在傻笑,顏貝貝的聲音都在顫抖:“順順,那麽大一杯威士忌你連果汁都不兌,你想喝死自己嗎?”
林順暈暈乎乎的,她從來沒喝過這麽多酒,也從來沒喝過這麽烈的酒,抱著貝貝嘻嘻笑:說:“林順你好,我是顏貝貝!”她本來應該沒醉這麽快,可是不知為何卻已口齒不清,腦袋漲漲的。
貝貝看著她傻笑的樣子,心都要碎了,狠狠的瞪著楊凡。這時候林順卻搖搖晃晃推開貝貝,繞開貝貝扶過來的手說:“你的吳曉光在那兒呢,快過去,快過去,我沒事兒,你甭操心。”
林順手勁大得很,沒想到步子虛浮的她還把貝貝給摜回去了,自己一心一意倔強的往門口走,當然也避開了楊凡的手,她甚至沒再看過楊凡一眼。
楊凡的臉色變了變,再變了變,空氣中的微妙分子開始爆炸,一個一個必必剝剝,炸得林順頭痛欲裂。
她纖細的身影搖晃著,拒絕任何人的攙扶。
曾瑞這才把孩子放下,卻發現另一個人比他更快一步,一直沉默寡言的程敬南,果斷的放下手中的酒杯大踏步上前,林順還沒走到每口,以下一個踉蹌,軟綿綿的要摔下去,程敬南眼疾手快,一把撈回她的腰,半推板抱的把她帶了出去。
楊凡和曾瑞卻呆呆的看著那扇關上的門。
他們都沒有追出去,楊凡是不敢,曾瑞是愣住了。這個程敬南,真是一個怪人,一整個晚上沒見他說過一句話,也不知道是誰把他帶來的,冷靜內斂,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端著酒杯默默的喝酒,仿佛在觀望著什麽。
走廊裏撲在程敬南懷裏的林順還不斷掙紮著,嘴裏不清不楚的胡亂嘟噥:“楊凡,我不要你管!”她在醉了的時候還清醒的記得,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揚凡近她的身,因為既然他給不了理由,那麽她寧願不要這虛假的證明。
以往的教訓還不夠嗎?
程敬南抱著軟綿綿的林順,她好像沒有骨頭,隨時要滑下去似的,程敬南從來沒有拿一個女人這麽沒辦法過。程敬南無法,隻得一隻手摟著她防止她滑下去,另一隻手扳過她的臉來,在她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拍一拍,再拍一拍說:“嘿,醒一醒,醒一醒。”
林順歪歪斜斜的抬起頭來,哇地抱著程敬南大哭起來,委委屈屈的說:“媽,楊凡他欺負我!”
程敬南暗歎一口氣,今天晚上他跟這個女孩可算是結了緣了,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剛才要把她帶出來,隻是下意識的不願意看見她那個心碎的模樣。上一次在酒會裏是她幫他解圍,雖然其實那時候他並不需要,但是這一次看見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他卻無論如何無法袖手旁觀。
程敬南雖然坐在角落除了吳曉光沒有特別注意過誰,不知道為何林順身邊的關係他卻是看得極為清楚,這個女人為了那個楊凡已經無視了所有的人,包括他。
林順還沒哭完,嘔的一聲想要吐,也算好,林順酒喝得急,吐得也及時,吐過之後一點點的清醒過來,抬起頭,程敬南的眉眼便突突的撞進她的視線。林順動了動嘴角,想給他一個感激的笑,還沒來得及笑出來,又呆住了。
不知道今天到底是個什麽日子。
她被兜頭蓋臉的澆了一頭的酒水,頓時滿身的酒水淋漓,眨眨眼,清醒是更清醒了,隻是看不清那女郎的臉。
程敬南的聲音卻聽得極為清楚,帶著怒意和隱忍不發的不悅:“沈倩,你瘋了?”
被喚作沈倩的女子身後有男子急急追上來。
林順擦幹了臉,看清楚沈倩,一張美豔的麵孔,她微微翹著下巴,倨傲的半仰頭看著程敬南,神態放肆挑釁,她就是要惹怒他!
林順意識才漸漸開始回複,這張臉,這倨傲挑釁的神態,為何如此熟悉。
沈倩是故意的,這位驕橫跋扈的千金大小姐從來都是予取予求,可是自從愛上程敬南之後,卻越愛越迷失,失衡的雙方讓她在愛情裏日漸捉襟見肘前後失據。她一直沒停過對程敬南的糾纏,但是任憑她如何如何的胡攪蠻纏不依不饒,絲毫撼動不了程敬南。她越加惱火,困境,找茬,可程敬南總是穩如泰山,八風不動,他從來沒對這女子說過什麽過分的話,當然也不用負責。沈倩卻是怒火中燒,她怎麽給程敬南難堪,再過分他都不會有任何表示,哪怕是一個憤怒的表情,程敬南是完完全全的無視她。沈倩的怒氣就象是一隻大錘子,狠狠的敲下去,卻久久不見其爽脆呱啦的碎裂聲,反而是沉悶的敲在了自己的心口。
剛剛聽朋友說在這裏見過他和另外一個女人,她遠遠的一瞥便認出來林順就是當日酒會上壞她好事的女人,這才特特的端了酒過來。
不知道為什麽,沈倩見程敬南這樣微微狼狽壓抑怒氣的神情,她反而有小小的快感,隱隱有點得意,他終於還是被她激怒了。但是很快,她那一點得意又被令一種情緒給淹沒,她惡狠狠的盯著林順,程敬南居然這樣護著林順,她偏要破壞。
就在她揚起手欲摑向林順臉上的時候,程敬南手一抬,沈倩的手便被牢牢的被攥緊,那力道痛得她直吸氣,淚水猛地湧上來,大小姐哪裏受過這樣的對待,眼淚滴溜溜的在眼眶裏打轉,梨花帶雨。
所幸她身後有男子上來打圓場,程敬南才鬆開手,沈倩雖則占盡上風,到頭來卻灰頭土臉委委屈屈的被人帶回去。
這個世界上總有一部分女人不斷的為男人失態,沈倩不見得特別,林順也不見得特別。
第 二 章
林順坐進程敬南車子裏的時候想來想去還是好笑,不由自主又笑起來。
程敬南開著車,看一眼林順,忍了忍卻是沒忍住,懊惱的問:“你笑什麽?”
林順這才哈哈大笑起來,雖然那一個晚上她除了楊凡陳茜茹以外的都忘記得差不多了,卻仍舊模糊的記得有個倒黴的男人,和一個囂張的女人,可沒想到原來是這樣。現在看來,那男的便是程敬南,女的便是沈倩了吧。
林順笑過之後才說:“看她那橫眉豎目的樣子,你把人傷得不清吧?”
程敬南沒回答,林順當他默認了,她歪著頭想著這一整個晚上的別扭,終於釋然的笑顏逐開:“難怪我說今天見到你就覺得怪怪的。”原來他們早就見過,隻是她卻將他忘記了。
程敬南心念微動,到底沒忍住,扶著方向盤卻陡然不冷不熱的來一句:“你今天怪不是因為我吧?”
林順把手中的至今揉成一團,然後又滿滿攤開在掌心,垂頭喪氣的說:“有這麽明顯嗎?”而後又自嘲的笑了笑:“明顯就明顯吧。”她在楊凡麵前什麽事沒做過,什麽話沒說過,隻是她以前一直以為他隻是不善於表達感情,現在方知她錯了,楊凡會,但是不是對她。
這落寞的神態,這寥落的語氣,忽然林順想起什麽又說:“程敬南,以後你遇到真心喜歡的女孩子可別象今天這樣了,一定好好珍惜她,別傷她的心,千萬別傷她的心……”女人的心一旦傷了,很難好,而且會很痛,可是她說到這裏再也說不下去,她想起方才風口處,程敬南的那個電話。
程敬南聽著她的話,心口一緊,直視著眼前的雨刮器,此時它開始運作,天上下起小雨來,世界變得迷蒙,他沒有回頭,猶豫半晌才問了句:“你,沒哭吧?”
林順強顏歡笑:“哪有……”可是一抹臉,一掌心的冰涼,她真的哭了。
7歲以前的林順一直是無法無天的,她在一個高知家庭長大,×大院士的爺爺,奶奶是著名國畫家,教授爸爸,醫生媽媽,她是掌上明珠。
這樣的家庭給她提供了肥沃的土地,因此從小就肆虐在×大的土地上,×大附幼,×大附小,×大附中,如果不是揚凡她基本上就×大到底了。
但是你知道的,人生中總有那麽幾個“如果不”讓原本生活得好好的人拐了彎。
林順從小就長得爭氣,晶瑩可愛粉妝玉琢,象個洋娃娃,又會花言巧語,×大家屬院裏上上下下一幹人等被她哄得暈頭轉向,許多沒有孩子的中年女教授見了她恨不得把她偷回家藏起來,連其他教授帶的研究生到大院裏來見了她也能從兜裏掏出一把又一把的巧克力來,至於孩子們中間,她更是不用說了,那時候林順的日子,春光燦爛,鳥語花香。
可是這一切偏偏就壞在一個揚凡身上。
七歲那年,她不顧眾位小朋友的勸阻執意爬上大院裏的銀杏樹去摘一片她認為“最漂亮”的葉子。那時候她也知道那棵千年古樹,樹幹枝丫都被風雨蟲蟻腐蝕透了,很危險,但是她性子倔,別人越是讓她不要上去她越是要上去。
林順仗著經驗豐富藝高人膽大,她首先伸出一隻腳在枝幹上踩了踩,探探路,安全性能似乎不錯,於是兩隻腳一塊踩上去,在她剛剛夠著那銀杏葉,喀擦擦樹枝卻斷了,眼看著要摔下來,眾位小朋友都嚇呆了,隻有揚凡衝出來,也隻來得及做了人肉墊子。
從那麽高的地方摔下來,林順也不知道是疼還是不疼,隻是磕破了門牙,見了血被嚇得哇哇大哭。11歲的揚凡見林順滿口獻血,又哭得那麽大聲,他嚇得不清,那天也巧大院裏的老師們沒課的都去參加一個教研會議一幫小孩子還隻有他最大,他顧不上疼抱著林順飛奔進校醫務室。結果林順除了掉了幾顆門牙之外,其他部位分毫不爽,倒是揚凡,右手肘關節粉碎性骨折,當時不知道是個什麽概念,隻是到現在揚凡的右手還是不能提重物。
校醫都對他的舉動驚奇訝異,一個11歲的男孩是一種什麽樣的力量支撐著他忍著劇痛抱著一個7歲的女孩走這麽遠的路。很多年後當揚凡終於知道那是一種什麽力量的時候,他在哭。
那次的直接後果就是,林家眾星拱月的小公主挨了父親一頓暴打,是真正的暴打,這是記憶中溫柔敦厚的父親對她的淘氣唯一一次怒發衝冠,因此打的時候林順咬著牙連哼都不敢哼一聲。
順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林順淘氣也不是一回兩回了頭一次見順爸生這麽大的氣,隻得請二老過來。順奶奶看見林順大大的眸子裏晶瑩的淚珠滴溜溜的轉了好幾個圈,硬是不敢掉下來的時候,心都碎了,對著林順心肝兒,寶貝兒一頓疼惜。修養甚好的畫家指著林叢南破口大罵,儼然賈太君再世。
林順為了父親那頓毒打跟父親足足慪了半年的氣,卻在屁股傷還未愈的時候就跑去找揚凡玩兒,她很奇怪他家住得隔她住的大院不遠,是工友宿舍,但是她卻從來沒有見過他。
揚凡的手綁著石膏,林順就幫他拿書,幫他背書包,說我怎麽從來沒見過你,平時你怎麽也不出來跟大家玩兒,一個人多沒意思!後來大胖對林順說,那小癟媽媽是個清潔工林順你別和他玩,為了這句話林順後來再沒理過大胖,當然她也知道了揚凡為什麽不出來玩。
她分他國外姑父帶回來的糖果巧克力,陪他在家裏玩,他話很少,大部分是林順一個人在說話,有時候他做作業她就靜靜的坐一旁。林順不跟別的小朋友玩了,那些人就故意在揚凡窗外咂咂呼呼的鬧,胡天胡帝,憋不住了林順就拉楊凡去遊樂場。
那片最終斷送她幾顆門牙和揚凡手臂的銀杏葉讓她在樹下找到了,還帶著她的血絲,她央爺爺做了標本書簽送給揚凡。這是年幼的小順順第一次費心機的討好一個人,當然,很成功,可是現在看來,其實很失敗!
林順高三的寒假,那時候楊凡正籌備著要跟師兄在N市合夥開公司,每天很忙很累壓力也大,但是他還是抽空回來一趟,因為他放心不下她的數學。
雖然林順爸爸就是數學教授,但林順數學就是理所當然的差,起初林爸爸也急,想著自己帶的是數學研究生但是卻連自家女兒都教不好,這不是笑話麽?他每每逼著林順做題,可林教授出的題哪裏能跟數學奇爛無比的林順通上話,林順又是個倔脾氣,林爸爸越是逼得緊,林順的反彈越大。
某個晚上,林頤那書生的強勁一上來,拿本書在林順身邊坐下來說,今天不做完誰也別想睡覺。林順咬著唇瞪著麵前的作業根本不動手,父女倆一起大眼瞪小眼。
順媽在門口張望了下,想這小丫頭越慣越不靠譜了,是該治理查辦。沒想到第二天,順媽媽起床來看,林順和順爸爸兩人大眼瞪小眼還在僵持,兩人眼睛裏俱是紅紅的血絲。順媽還沒走進去,林順嘣咚一聲從椅子上載下去。
送醫院,量體溫,竟然高達40度,林頤心涼了半截,自是逃脫不了二老的責難,這回連老院士都指著林頤氣得半天說不出一個字,最後搖搖頭走了。
林頤這下是真正向這魔教教主俯首稱臣,心服口服,暗歎,道高一次,魔高一丈!
楊凡特意回來給林順補習數學,林順當然是很開心的。每當楊凡為她擔心,為她露出那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時候她總是特別高興,情竇初開的林順總是暗暗的想,這樣的楊凡應該是在乎她的,所以,她的數學差就差吧,越差越好。
楊凡隨意的翻了翻那些試卷,發現她最大的毛病就是粗心,基本上算不對數的結果,還有幾張試卷上醒目的朱批——請該同學下次記得填寫班級姓名。楊凡長歎一口氣,這個人,居然連姓名都不寫的。
眼尖的林順卻無暇顧及楊凡緊皺的眉頭,她臉紅紅的飛速的從試卷中抽出一張粉紅色的紙藏到背後。
揚凡被她的動作吸引過去,不知道是什麽東西,他問她要,她不肯給。她越是命根子一樣藏得緊,他越是追上來,林順嘻嘻哈哈的左躲右閃,最後被逼到牆角。揚凡兩隻手撐在牆的兩邊困住她,斷了林順的出路,她驚慌的抬頭,眼睛便落入那深邃的眸子裏,象是掉入黑洞般,她隻覺得自己整個人被吸進去,沉淪……
揚凡忽然伸出一根手指在她唇上摩挲著,仿若觸電般酥酥麻麻的感官簌簌的爬上滿她的神經末梢,他略一低頭,唇在他剛剛用指腹反複摩挲過的唇上一拂而過,雖然是輕輕的滑過去,雖然這一切動作如羽毛般溫柔小心與輕盈,還是讓她的心止不住的顫粟,就好像那根羽毛拂過的是她的心。
小小的一方天地裏她癡癡的與他的視線糾纏,他的氣息在上方籠罩著她,她的世界仿佛隻存在他們兩個人,隻剩下他緊張的呼吸聲音,他熾烈的眼神。林順心怦怦直跳,她捂著胸口,生怕一不小心那激動的心就自己跳出來了,那一刻她隻有一個念頭,如果時間就這樣停下來該多好。
時間終於還是沒有停下來,那張紙她額沒有給他看,楊凡也沒再計較,一般來說隻要林順稍微野蠻一點撒嬌一點楊凡總是會讓著她。
接下來楊凡沉著臉,拉著林順在她書桌前坐下來開始講題,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
林順也坐下來,沒聽多久,楊凡自然的握住她的手放入他的口袋裏,若無其事的繼續講題,手卻沒有放開。不知道是林順太過激動還是楊凡的溫度太高,林順隻感覺她手背上熾熱得猶如火燒,而大冬天裏怕冷的她手心居然直冒汗。
林順偷眼看了楊凡,楊凡神色還是淡淡的連眼皮都不曾眨一下,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隻有林順在獨自陶醉。這樣林順哪裏還聽得進去,低眉順眼裝做專心致誌附和著他,可是心卻跳得那樣歡快,紅著臉,眼睛裏閃耀著光,整個人都飄到雲端上去了,在那雲上,心花朵朵開。她隻有緊緊的咬住唇,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笑出來。
解析幾何一向是楊凡的強項,這次卻不知為何,講著講著頻頻出錯,楊凡自己都跟自己別扭起來,好像在跟自己生氣,早早的便告辭連晚飯都不肯在她家吃。
林順也沒吃晚飯,她說不餓,卻一個人關在房間裏,一次又一次的跑到那個角落,回味那個姿勢,那個動作,他的氣息,那前所未有的顫栗;或者一次又一次的坐在書桌前,撫摸著自己的手背,他坐過的地方,回想起他掌心的溫暖,那樣的火熱。
她托著腮,眯著眼,抿著唇,對著書桌前的台燈癡癡傻傻的笑。
順媽媽半夜起來上廁所,發現林順的房間裏還亮著燈,偶一露頭,便給林順那中邪式的笑給嚇著了,她趕緊催促林順關燈睡覺。
但即使是在黑暗中,林順也睡不著,她的心中跳躍著那麽多的火苗啊!
接下來的高考來勢洶洶,而她在那幾個月裏每天都是唱著歌入睡的,這樣的天天好心情自然成績也是如飛猛進。她隻要想到高考完就可以到他的那個城市,跟楊凡在一起,心裏就甜得發膩。也許是太甜了,讓她忘記了,16歲這個讓她激動得整晚睡不著覺的那個吻,那一掌心的溫暖,揚凡從頭到尾神色都是淡淡的,甚至連理由都不曾給過她便回家去了。
一個沒有理由,沒有承諾的吻,她怎麽就粗心大意讓它爬到那麽高的位置呢?直到現在摔下來,痛不可抑的時候她才酸楚的清醒,也許整晚的花開遍野,揚凡一直就如同那個晚上早早的就回家了,甚至連晚飯都沒在她家裏吃。
他沒說為什麽要吻她,也從沒說過喜歡她,所以到今天,也不用負責?
程敬南把林順送回家,叫醒沉浸在回憶中的林順,林順朝程敬南不好意思的笑笑,下了車,指著身上的外套和手裏的夜宵對程敬南說謝謝。
程敬南透過車窗看過去,他大大的西裝外套穿在林順身上,說不出的滑稽。林順眼睛紅紅的,大大的,一點點赧然對他說:“謝謝你送我回家!”
程敬南心中微微一動,於是他把車窗降下來,探出頭看著她,好整以暇的說:“趕緊上去吧,外麵冷,趁熱把粥喝了暖暖胃。”
那粥是中途程敬南下車買的,當他把粥提回來的時候,林順笑著問:“原來你也喜歡這家的粥啊!”
程敬南看著她精靈似的笑,把袋子遞給她說:“哪,給你的,當作今天替我擋酒的補償。”程敬南沒忘記林順剛剛喝得又猛又急的那一大杯威士忌。
林順喜出望外,卻還不忘得寸進尺:“想的美,你欠我的人情可不隻這一回,下回還得請我吃飯。”林順這個年紀,這個開朗的性子,很容易就自來熟了,所以一看程敬南這車,她心裏就開始盤算著程敬南的身價,不過這話倒是開玩笑的。
程敬南笑著說:“行啊,沒問題。”
開車回去的程敬南給黃岩打了一個電話簡短的說了幾句,路上遇見塞車,他把車內的音樂打開,耐心的等待。
車子漸漸駛近別墅區,他臉上的笑也一分一分收斂,知道最後臉上眼底俱是平靜無瀾。整個人徹底恢複到酒吧裏深陷沙發裏的那個他,坐在陰暗角落,觀望,冷靜,內斂,計謀。
白敏嘉在沙發上睡著了,睡得卻不深,程敬南一開門她就醒來了。
“吵醒你了?”程敬南歉意的笑。
“沒有,根本沒睡著。”白敏嘉身著真絲睡衣,即使睡了這麽久腦後盤起的頭發還是一絲不苟,皮膚白皙而緊致,42歲的女人保養得跟30出頭的少婦一樣年輕美麗,這樣素顏看起來比電視上更年輕一些。
程敬南一揚手中的袋子,然後放在茶幾上對她說:“今天看你采訪到很晚,下班回來給你買了夜宵,是你喜歡的魚片粥,以後我不回來的時候,記得按時吃飯,也不要等我。”
白敏嘉聽了他的話,原本因他回來透露著幾分欣喜的臉,有點掛不住,訕訕的結果袋子對他說謝謝。
第 三 章
而此時在酒吧“夜未央”裏,楊凡坐在方才林順坐過的位置喝悶酒,喝了一段時間才恍然覺得時候不早,於是碰碰曾瑞說:“勞駕,幫我把陳茜茹送回家。”
曾瑞來了氣,林順在的時候對人家不屑一顧,等人家走了又獨自喝悶酒,所以他的語氣特別衝:“你的女人關我什麽事?”
楊凡聽了,沉默一下,倒也不生氣,伸手去拿酒。
反是曾瑞沉不住氣,身形一動擋住楊凡拿酒的手,審視著他:“楊凡,我是越來越看不懂你了。”
曾瑞不知道楊凡從美國回來中了什麽邪,楊凡和林順就成這樣子了,楊凡不肯說,他也無從得知。但是曾瑞了解楊凡,從認識他的第一天起,就知道楊凡看似沉默不語,可是沉默的時候永遠是決斷在胸,目標清晰明確,那是一種氣勢,幾曾見過他這副坐以待斃的樣子。而林順,那麽精靈古怪的一個女孩,忽然間臉上爬滿了憂傷的表情,眼睛裏盡是小心翼翼躲藏的傷害,他們兩個這樣子,曾瑞心疼林順。
熬不過楊凡的沉默,曾瑞還是把陳茜茹送回家了。
陳茜茹走到包廂門口回頭看一眼,欲言又止,還是轉頭對曾瑞笑了笑說:“走吧。”
陳茜茹苦笑的樣子,曾瑞一直記得,上了車,曾瑞跟陳茜茹聊著天,心裏卻掂量著明裏暗裏在跟陳試探。
陳茜茹又苦笑:“你想說的我都知道,我隻能告訴你,一切我都是心甘情願的。”
曾瑞無語,好像感染陳茜茹的苦笑似的,他也苦笑,想起宋雨燕那生疏客氣拒人千裏的禮貌笑容。
第二天,林順和顏貝貝租的房子裏。
貝貝一早起來,看見桌上有碗粥,她老實不客氣的把粥喝光了,心裏還不忘誇讚幾句林順居然學會伺候人了。
顏貝貝要算林順大學裏認識的第一個人,當時她們學校開學算同類高校中開得比較晚的,但是林順卻提前好幾天就來了。
沒料到寢室裏居然還有另一個人比林順還早到,那就是顏貝貝。林順第一次離開家,臨到分別順媽自然放心不下,她拉著顏貝貝說:“貝貝同學啊,我家林順從小刁蠻任性嬌生慣養,這以後住同一個寢室,還請你多多關照,如果看見她衣服沒洗幹淨就穿上了可千萬記得提醒她脫下來重新洗過……”
那時候林順確實不會洗衣服,她聽了媽媽的話臉紅耳赤,窘得不行,林順連推帶搡把父母攆出寢室。從機場送完父母後,寢室裏就隻剩她倆,顏貝貝確實教了林順不少獨立生活的本領,不過後來林順耿耿於懷的是,最後反倒是她給貝貝同學洗過不少衣服。
林順當時是想快點來學校,來了N市就可以很快見到楊凡,她猜測著貝貝的原因,後來才明白貝貝提前這麽多天來應該是不願意呆在家裏。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很奇怪,倆人的友誼就這樣奠基了,不過貝貝更喜歡林順的媽媽。貝貝好似跟順媽特別投緣,每次順媽打電話都要跟貝貝聊好長一段時間,漸漸的,到後來順媽的電話基本上都由貝貝接手了,往往是到快掛電話的時候順媽才會順帶提一下:“林順沒惹事吧?”
林順對老媽此舉翻翻白眼,誰說女生外相?
有次長假林順帶貝貝一起回家,晚上林順在客廳沙發上啃蘋果看電視,貝貝洗澡出來,順媽無比慈愛的看著林順,看得林順發毛,順媽才說:“貝貝,去洗澡吧,林順個死孩子可洗完出來了,洗個澡都要這麽久。”
顏貝貝和林順同時將下巴扔地上,翻過白眼之後,林順還是抱著沙發上準備好了的衣服進去洗澡了。
林順大學隻住過一個學期的寢室,中間發生了點事,貝貝也不怎麽喜歡與同學交往,倆人就一起搬出來在校外一個小區租了套高級公寓。
貝貝正吃完最後一口粥,林順從浴室出來,一邊擦著頭發,一邊看著貝貝麵前那底朝天的碗,愣了一愣,心裏偷偷的笑。
貝貝卻抹著嘴巴表揚:“好孩子,有進步啊!”
林順懵懂的點頭,下定決心這粥的事,打死她也不坦白。
接下來兩人是同時開口,貝貝問:“你昨天怎麽回來得比我還晚?”
林順問:“昨天是吳曉光送你回來的吧?”問完後才無比後悔,貝貝倒是不甚在意,看著她的臉說:“你看你這黑眼圈,昨天晚上又失眠了?”
林順“嗯”了一句,自從楊凡從美國回來,她就患上了失眠的毛病,短短三個月裏瘦掉10多斤,本來身形就苗條嬌小,這下瘦成這樣連家都不敢回。以前貝貝就數落過她:人家生個孩子也隻是從身上掉幾斤肉而已,你看你一掉就掉10多斤,得掉幾個孩子啊,貝貝是學醫的。
貝貝歎一口氣,一本正經的說:“林順,再這樣下去,考慮一下去看看醫生吧,你這樣可能得的是憂鬱症。”
林順故作誇張的笑:“林順得憂鬱症,你才得憂鬱症好不好?”
說起來貝貝比她性格更加孤僻,除了林順身邊的人,貝貝基本上從不搭理別人,也不同人交往。
貝貝想了想,說:“順順,你昨天,你昨天又沒關熱水器!”
她們住的公寓裏裝的是電熱水器,兩個禮拜前因為工作調動貝貝回家辦證明,林順一個人在家好幾天不關熱水器,家裏電路故障起了火,電線一路燒到客廳,電視機炸了,牆壁被燒黑半邊。物業公司的人來看過,叮嚀教育了半天,沒想到林順又忘了。
林順的強笑僵在臉上,她最近實在太不在狀態了。雖然有點排斥,可是這樣繼續下去肯定是不行的,但她還真的不敢讓自己有事,瘦成這樣都不敢回家讓爺爺奶奶父母看見,他們那麽寵她,她怎麽可以讓他們不放心。
這以後一段日子林順都在忙,忙著畢業設計與論文,還去看了幾次心理醫生。
貝貝在醫院實習的身份已經轉正了,她問林順:“你畢業了去哪裏工作?”
“不知道,S市吧。”
“S市,你不是說好了要在這兒陪我的嗎?”貝貝的工作已經穩定下來就在N市。
林順“哦”了一聲,她又何嚐舍得貝貝,這一躊躇就試著投了幾家單位。令她抓狂的是,她明明應聘的是攝影師的崗位,麵試的時候人家偏偏要錄取她做模特,這天她碰到了一個牛逼的公司是這樣說的:“如果做模特就錄用你,攝影師我們這裏多得是。”
貝貝聽了捧著肚子在床上滾來滾去,笑岔了氣。
其實林順如果真的要找工作也不難,難的是她太過倔強,不肯讓奶奶幫她寫介紹信,也不肯家裏幫她找關係,更是沒有跟楊凡曾瑞提起過,執意要自己找,這樣沒有經驗沒有後台一意孤行,碰的釘子可真不算少。
有時候她自己都不明白這樣執意留在一個帶給她這麽多傷害和寒冷的城市到底是為了什麽,又想挽留些什麽,但是她就是不願意放棄,一條路走到黑!也許她是想證明沒有楊凡,自己也能好好生活。
找工作的時候也去赴過幾次“夜未央”的約會,林順其實並不很想去,她怕碰見楊凡,怕看見楊凡那漲她熟悉了那麽多年陰鬱的臉,那憂傷的眼。可是約會是吳曉光定下的,林順不想跟吳曉光牽扯太多,但是為了貝貝,她也隻得勉強去參加了,貝貝難得喜歡一個人。
酒吧裏很多都是楊凡的朋友,楊凡曾瑞大學一畢業就應師兄邀請去美國創業,三個月前把公司開回國內,現在已經算這個城市裏小有名氣的“80後新貴”,新貴這名字還是某次在電視台做節目打出來的旗號,其後就一直被大家沿用。
可這段時間林順卻很少看見楊凡,每次她進來了吳曉光便會站起來木訥的看著她,林順隻好裝做沒看見給貝貝使個眼色,隨便找一個角落坐下來,這時候吳曉光眼神往往就灰了。貝貝也不當回事,有人牽頭打麻將,她照舊和吳曉光一邊。麻友們也很盡職,一眾人等磨刀霍霍等著吳曉光,誰都忘不了上回在吳曉光那兒放的血,說來也奇怪吳曉光性格內向木訥看起來不象是玩的人,甚至不象是出入這種場合的人,但是他打麻將手氣卻好得一塌糊塗,基本上從來不輸。
貝貝和吳曉光打麻將,林順便遠遠的坐在一個角落,有時會偶爾看見楊凡出現,但又匆匆走了。即使他來了身邊也永遠站著一個陳茜茹,林順總記得楊凡走的時候那匆忙的背影。
不止林順注意到楊凡來去匆匆的樣子,牌桌上都有人問:“嘿!楊凡這次算讓陳茜茹給套牢了,看不出來啊這小樣,曾瑞,這陳茜茹是什麽來頭啊?”
說話之人正是楊凡在美國認識的一個朋友,他們在美國見多了女孩子圍著楊凡轉悠,中國的,外國的,但楊凡總是一副冷冰冰拒人千裏的樣子,到最後大家都快認為他性取向有問題了,沒想到這陳茜茹還真有兩把刷子。
“什麽什麽來頭啊,我哪兒知道,大牌就大牌唄,你管人家那麽多,最近楊凡都忙著加班呢,你們都往哪兒想啊?”曾瑞說是這樣說,說完了還是忍不住回頭若有若無的瞟一眼林順。
林順端起麵前的酒,狠狠的喝下去,麵無表情。
“林順,你到底會不會喝酒?”程敬南皺眉,他還記得上次林順吐的樣子,這女孩忒喜歡逞強了點兒。
林順微微笑。
林順每次來都會碰見程敬南,他幾乎不怎麽和人說話,經常是坐在一個角落裏自斟自酌默默的喝酒,不知為何,林順每次看見他這個樣子,心念一動忍不住就坐到他身邊去了,慢慢的兩人熟稔起來。
然程敬南麵前總是不太平的,他越是寡言神秘,越是有女人若即若離的在他麵前轉,他是一臉的平靜,冷靜得放肆,高深莫測似的。
林順也嘲笑他,說他是危害人間來了,程敬南總是含著一口酒對她笑笑。不可否認,這樣的男人是吸引人的,英俊,神秘,林順也陪著他笑,雖然他倆都坐在最偏僻的角落,但是這時候總是能引得一些人側目。有時候楊凡滿含深意的一瞥,林順心頭便狠狠牽扯,可是笑容偏偏還要掛在嘴角,頭微仰。
程敬南眼神犀利,他把玩著酒杯,看著杯沿上柔柔的閃著光,沉默半晌忽然鬱悶起來,也不再搭理林順,一個人默默的喝悶酒。
林順仿佛也感覺到,但是她沒有解釋分毫,跟著程敬南一起喝,程敬南的向來酒量好,怎麽喝都不會醉,林順卻不知不覺醉了,東倒西歪的靠在沙發上跟程敬南說:“程敬南,我是不是很沒出息?”
“你這麽厲害,你告訴我怎樣才有出息好不好?”
“我七歲就認識他,他為我斷過一次手臂……他從小就不愛說話,又孤僻又沉默,最高興的時候也不見他笑,沒人跟他玩,沒人看得起他,他從來不甘人後,他很努力……從前他對我很好的,我知道他臉上雖然淡淡的但他心裏是有我的,他從來不會跟我說他的心事,可隻要是我說的他就會認真聽……我說我喜歡集郵,他就排好幾個小時隊幫我去買……我不怪他,我真的不怪他,我隻是希望他快樂一點,希望他不要那麽憂鬱,希望他不要那麽累,希望他告訴我,雖然我不懂也解決不了,但他告訴我至少我能幫他分擔一點,可是他從來不說,他什麽都不說。”
“我為了他跟我媽強,來了N市,可是我來了他卻沒有告訴我他要走。我笑著送他去機場,可是他卻永遠不知道我看著他的背影哭了,我很想很想問他,如果多一張機票他會不會帶我走,可是他連頭都沒有回。我等了他四年,每一天都在想他,我讓他知道有人追我,我希望他能說點什麽,可是他什麽都沒說……其實這些都沒什麽,真的,沒什麽。他不習慣承諾,那我可以自己等,他不習慣跟我說他的心事,那我就跟他說我的心事,他習慣憂鬱,那我就給他講笑話,他不開口,那我也可以先開口……可是現在卻沒有這個機會了,我以前總想我一定能把我們拉近的,他總是要回來的,可是他回來了,卻給另外一個女人講笑話,他說我是他妹妹,程敬南,為什麽會這樣啊,為什麽啊?”
“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我等了他四年,努力了十四年,可是到最後連他一句心裏話都得不到。貝貝說不管怎樣我得弄個原因,我也很想問啊,可是你看見楊凡那雙眼睛沒,我一看他那樣子我就不敢了。沒有理由就沒有理由吧,他讓我幫他們公司新產品拍廣告,居然是和吳曉光,吳曉光的事你知道吧,我都不敢和貝貝說。不過這是他第一次求我,他來跟我說的時候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這有什麽不敢的,其實隻要他想要的,他肯來告訴我,就算是天上的星星我也摘給他,別說一個廣告,一個陳茜茹,可是我真的很想知道他為什麽不要我了。”林順一邊說一邊哭,一席話說得支離破碎。“我沒醉,不用你送我回家,程敬南你再陪我喝一杯,我告訴你我17歲……”
不知道程敬南有沒有聽懂她的話,程敬南要送她回去,醉得神誌不清還掙紮著:“程敬南我沒醉,我不回去。”
程敬南可不理會她,半抱著她把她塞進副駕駛,而後自己坐進去。
車子上了高架橋的時候林順卻又起來了,發現自己在車上,也許是醉得太厲害了,她猛地一撲過去,說:“我不要回去。”程敬南不妨方向盤被林順打得一轉,還好他及時踩了刹車。
程敬南是真的來氣了,他把林順推開:“林順,你是不是想死啊?”
林順也許被程敬南的氣勢嚇到了,也許被方才失控的車嚇醒了,呆呆的看著程敬南委委屈屈的撅著嘴,安安靜靜的坐好,不再說話。她那撲閃的大眼睛裏晶瑩閃動,程敬南又有點後悔,他也不知道自己平白無故的為什麽要跟一個喝醉了的小女孩較真。
曾瑞看著程敬南半抱著把林順帶出去的,他不是不擔憂的,前些天他到表妹曾靈的心理診所找她辦點事,無意間在曾靈辦公桌上看見林順的名字,隨手翻了翻病曆,讓曾靈看見了被她忙搶了過去。
曾瑞卻早已經看了曾靈寫的診斷,他裝作無意問了句:“看起來你這個病人的情況很糟糕。”
曾靈隨口歎氣:“對,往往是她這種意識不到自身情況的,最糟糕,唉!”
從這時開始他密切關注起林順來,當然這個神秘加入他們的程敬南,曾瑞是帶著幾分警惕的,他不知道“程總”“隱姓埋名”到這樣的場合浪費大半個晚上的時間是為了什麽,不過程敬南在事業上的手段,女人上頭的做派,他是了解的。他有點擔心林順,也明裏暗裏警告過楊凡多次。
剛剛那人打聽楊凡和陳茜茹,他就擔心林順,隻有曾瑞知道楊凡為什麽走得這麽匆忙。方才有人和他開玩笑,不小心碰到了他手臂上的傷口,沁出了血絲怕人看見,他匆匆茫茫趕回去包紮,昨天晚上楊凡喝多了,出了點事。
楊凡從前是不喝酒的,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把抽煙喝酒全學會了。最近長夜失眠他經常都是酒精伴著入眠,昨天晚上半夜在陽台上喝酒,喝得有點暈,一不小心打破了一瓶酒,正欲蹲下身去收拾,地板上灑了酒水,又濕又滑,他不小心摔了下去,右手臂便這樣被碎玻璃劃開了老長一道血口子。
草草處理了,再開車去附近的醫院包紮,醫生說:“怎麽這麽不小心,這麽深這麽長恐怕是要留下一道難看的疤。”
他看著那道口子,沒說話,這裏十幾年前就被割開過一道口子,但那時候沒留疤,沒想到14年後還是回來了,也許,這就是命運!
楊凡拿了藥,醫生提醒他晚上睡覺的時候注意傷口,不要讓它裂開,不然會很麻煩。再次爬上床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兩點了,這麽晚卻還是睡不踏實,做了一個惡夢。
夢裏林順站在高高的銀杏樹上含著淚不斷的問他為什麽為什麽,他沉默不語,林順索性威脅他:“你不肯說,我就從這兒跳下去。”林順對他從來都是強勢的,她說到做到,真的跳下去了。楊凡大驚失色,伸手想去接,怎奈手臂怎樣也提不起來,使不上力,這樣便發了急,狠狠的用力,一陣鑽心的疼把他從惡夢中喚醒,不知道是被嚇的還是被疼的,楊凡的額頭背心一片冰涼。
摸索著開了燈,明亮的光線讓環境裏的一切清晰分明,床單,被套,睡衣,幾乎都被血染透了,在那白色的床單上這鮮紅的血顯得異常妖異,怵目,他頭微微暈眩,隻得打了電話叫曾瑞來。
曾瑞開車把送到醫院,半夜三更楊凡從醫院大門口出來上了車。曾瑞點了支煙含在嘴裏,他控製著自己不去看楊凡,他生怕他忍不住一拳就揮上去了,他憎惡這樣沒擔當的楊凡。
“你什麽時候學會半夜酗酒的?”曾瑞抽著煙,態度冷硬。
楊凡不答反說:“別告訴她。”
曾瑞挑眉:“她?哪個她?”他成心刁難。
楊凡又是一陣沉默,曾瑞突然狠狠的把煙頭扔出車窗外,他最恨楊凡這優柔寡斷當斷不斷的樣子:“楊凡,你他媽的還算個男人嗎?”
一路上曾瑞把車開得飛快,把楊凡送回家後,他毫不猶豫轉身就走,經過楊凡身邊的時候手卻被楊凡拽住。
第 四 章
曾瑞不便掙紮,他怕他這一動靜蒼白的揚凡便會倒下去,隻得依他的意思坐到沙發上,對著這打不得罵不得讓他恨得牙癢癢的人生悶氣。
揚凡給去冰箱裏給曾瑞拿啤酒:“你告訴她,這個周末和吳曉光去拍那組廣告片。”
曾瑞猛地一抬頭看著揚凡:“你,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林順在揚凡心裏什麽地位,曾瑞相當清楚。當時他們大學未畢業,本來打算在N市開公司,但美國那邊也有師兄拋出橄欖枝,這時就麵臨過一次選擇,平心而論那時候國內的IT業剛剛起步,舊金山那邊的氛圍要好得多,理智如揚凡也差點為了林順的到來放棄去美國。揚凡那麽一個冷靜自持的人也就為了林順才這樣搖擺不定過。
現在好歹回了國,公司上了軌道,算是小小的成名就了,林順也麵臨畢業,可這時候他卻去找來一個大家都不認識的陳茜茹……這樣愚不可及的行為。
楊凡背對著他:“她想要一個理由,就給她一個。”不然難道真的眼睜睜的看著她從那麽高的地方跳下來?
曾瑞終於受不了發飆:“楊凡,你他媽的告訴我你到底怎麽了,是絕症還是破產,你非要把事情做這麽絕?”
楊凡沒有回頭也能感應到曾瑞咄咄逼人的淩厲眼神,象前N次一樣,他選擇了沉默不語。隻是扶著冰箱門的手卻不動了,眼睛垂下來,濃密的睫毛在冰箱溫暖橘黃的光照下,在臉上投下兩排淡淡的陰影,此刻陰影在輕輕顫動,那橘黃的光便泄露了他的心碎。
曾瑞這一路陪著楊凡從大風大浪走來,無論何時何地這個男人總是表現得一場堅定與冷靜,美國金融危機的那次曾瑞曾深深為他的冷靜鎮定折服,可這一次。這千篇一律的沉默算是楊凡的回答,曾瑞不便再逼迫,隻得應下來。楊凡最好保佑自己有足夠的理由和對結局的把握,否則……曾推離開的時候,那扇門被他摔得異常狠重,楊凡對著嗡嗡作響的窗戶呆立半晌,這個晚上再也睡不著。
他坐在陽台上,看著天幕一點點的陷入到最黑最暗,那是黎明前那絕望的黑。他最近總睡不好,在一個又一個清冷孤清的長夜裏夢見林順,他夢見一次,受一次煎熬,他不能告訴她,他連曾瑞都不敢告訴,所以隻得一個人喝酒。
林順從小就固執,撞了南牆也不回頭,別人都勸她那樹不安全,她偏不信邪以身試法,結果掉了幾顆門牙,而且她還說從來沒有後悔過,可是現在是真的錯了。
把吳曉光拉進來,撒這個謊,這是第二次他對結局毫無把握仍堅持去做的事,從前的冷靜,理智,那是因為他從來沒有這樣絕望過。
這夜程敬南送林順回去後,林順便很少再出現在夜未央,而那個楊凡每次來沒看見林順走得就更加匆忙,程敬南有好幾個晚上沒看見林順,漸漸的他也不來了。
原來林順是找到工作了,在一家廣告公司,老總看起來對她還挺器重的,她剛進來公司就給她安排了獨立的辦公室,她很是高興了一陣,打算好好幹。剛出校門的人對工作總是抱著一種盲目的崇拜和激情。
她抱著筆記本拎著一盆仙人掌,經過大辦公室的時候甜甜的跟同事們打招呼,大家也都笑眯眯的回應,說了一些歡迎,合作愉快之類的話。她找到自己的辦公室,迎麵從裏麵出來一個穿著黑色連衣裙的中年女人,抱著一個紙盒出來,擦肩而過的時候狠狠的剜了她一眼,林順有點鬱悶,她真是莫名其妙。
中午的時候有人說要喝咖啡,她們公司對麵馬路邊有一家星巴克,可是同事們都發懶不願意去,推來推去的。林順透過玻璃門看見,她也正好沒事,就走出來自告奮勇。轉眼同事們又都支支吾吾沒了聲,林順尷尬的站在那兒,才有人對她說:“還是別喝了,上班時間被老總看見也不好,林順,謝謝你啊!”
林順更鬱悶了,她跟貝貝說:“哎,你們科室的醫生是不是也都這樣啊?”
貝貝趴著,她們正在美容院做護理,:“嗨,辦公室政治唄……哎唷,輕點!”貝貝皺眉,按摩小姐走神了,馬上連聲道歉。
貝貝仿佛又想起什麽說:“說到這個,我還有事要跟你說呢,區政府組織了一支隊伍區雲南考察,我們科室安排了我去,大概要去個把月。”
“怎麽要去那麽久啊?”林順抱怨一句,這個時候她們正在山上度假村的美容館裏,林順泡在添了精油灑了玫瑰花瓣的浴缸裏,白白的手臂漂浮在水麵上,指尖玩著花瓣和水,自己都覺得香豔起來。
在山上度假村一家有名的農家菜館吃罷晚飯要返回市區,打電話叫出租車公司派車來接,車子開到半山腰的時候忽然有人攔住去路讓她們下車。說是讓她們倆吃完飯才準走,司機下車陪著笑臉好話說了一籮筐都沒有用。林順和貝貝在車裏等了半天,貝貝忽然光火,她下車指著那些人就罵。貝貝的脾氣可不好,能指望她罵出些什麽好聽的來。這些攔路的鄉民在這裏設置關卡本就是無法無天潑皮無賴,什麽達官貴人向來攔慣了,還沒見過這麽囂張的主,更何況還是倆女人,沒幾句就僵了。
那群人把司機拉下去,讓他放空車走了,齊齊圍住貝貝,貝貝還是沒半分服軟,林順從前就聽說過這裏一群攔路虎的威名,隻是不承望還真給她遇上了。其實持不吃飯無所謂,無非是要敲詐點錢財,破財消災罷了,可貝貝脾氣強,遇強愈強,半分不肯讓人,林順勸不住她,還被她推出來好遠。
對方人多勢眾,氣勢洶洶,林順怕他們動手,急得團團轉。顫抖著手給曾瑞打電話,曾瑞卻老也不接,情急之下給程敬南打了個電話,事情隻說了大概還沒說地點方位手機就叫人給搶了。林順嚇得尖叫一聲,程敬南在那邊緊張的說:“喂,喂,喂……林順,林順你怎麽了?”那搶了林順手機的土霸王直接把手機電池給卸了。
可是程敬南還是找來了,速度也快,坐在程敬南的車裏林順才記起問:“呀?你是怎麽知道我在這兒的?”
“以前公司裏有人在這裏也被劫過,我聽你那樣說想大概就是這裏了。”程敬南說著回頭看她:“你們兩個小丫頭膽子可真夠大的,這幫人……”當時他們公司裏那麽多人據說都還是給了錢。
“不是我,是貝貝,她說‘人活一輩子什麽都能吃,虧不能吃,什麽都能受,氣不能受,這輩子如果再讓人欺負還不如去死了的好’”貝貝確是有一股這樣的狠勁,到最後那幾個混混都怕了,所以程敬南到的時候基本上事情已經被擺平。可貝貝依舊不依不饒,硬讓他們把剛剛攆走的出租車司機找回來,不肯坐程敬南的車卻非要坐那司機的車回去,林順不好讓程敬南空車回去隻得上了程敬南的車,林順搖搖頭說:“我有時候簡直不能理解她!”
林順跟貝貝認識四年了,大多數情況下貝貝在她麵前像個十三點似的,其實林順知道貝貝火爆個性下卻藏著數不清的心事。
貝貝的媽媽是高院的法官,爸爸是個商人,這有錢有勢的組合林順還是聽聞過的,可是這樣三個人一個家N城市,一年到頭貝貝都不怎麽回家。
這年頭這樣家庭裏產生出來的問題孩子不少,報紙雜誌電視上都有,林順原本沒有擔心過貝貝,後來才漸漸發現並不是那麽一回事。
林順尤其怕貝貝發呆,有一次貝貝蒼白著臉,眼神空洞在神遊,這是林順從來沒見過的樣子,她有點擔心的去摸貝貝的額頭,結果剛一碰到她貝貝就發出尖叫,把林順嚇了好大一跳,從那時候起林順就開始害怕起貝貝發呆來。更大的發現是貝貝手腕上那些粉紅色的傷痕,一絲一絲圍繞著纖細的手腕繁衍生長,貝貝從來不穿短袖的衣服,這是林順在一次洗澡的時候偶然發現的,她不敢去問貝貝,當然也更加不敢去想那些傷害是怎麽來的。
後來林順想方設法把貝貝帶回家,把她介紹給她的家人朋友,每當林順看見貝貝陪著自己媽媽打麻將的時候那微微上翹的嘴角,林順就能很放心的掉過頭去看她的電視,她想,如果自己能夠給貝貝多帶來一點朋友和親人,那麽貝貝是不是會少一點一個人發呆的時間。
貝貝對林順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人,雖然林順活潑開朗,但年少時代因了楊凡的“一葉障目”,因了楊凡不願意和人過多的交往林順的知心朋友並不多。沒有楊凡的大學四年裏,是貝貝陪著林順,陪著她,分享她的寂寞和思念。林順把貝貝當好朋友,當然希望她快樂,希望她好,雖然貝貝的心事不願意跟她說,她同樣希望自己能夠給她一點溫暖。
林順一邊回憶著,一邊說了一些貝貝的事,程敬南輕輕一笑,專心路況,街上霓虹閃爍,車子漸漸駛入市區,林順才想起來說:“程敬南,不如我請你喝咖啡吧,今天真是麻煩你了。”
程敬南鬆鬆領帶:“好啊!”
車子在一家咖啡館門前停下來,有泊車小弟殷勤的過來接鑰匙。
坐下來的時候林順拿著單說:“程敬南,最近好像一段時間都沒有見到你了嘛?”
“嗯,最近有點忙。小姐給我來瓶幹紅。”程敬南抬頭對waiter說。
忙?忙著處理紅顏禍水吧,她忍住笑說:“不是叫我少喝酒嗎,怎麽到咖啡館你還惦記著你的酒呢?”在夜未央,林順記得程敬南並不喝其他酒,次次點的都是紅酒,前幾次林順和人杠上了還是程敬南幫她把酒喝完的,然後叮囑她少喝點酒。貝貝得知有時會插上句把: “有奸情!”她呀呀個呸給貝貝啐回去了。
程敬南沒有回答,轉頭問:“你要喝點什麽,花茶?女孩子喝這個好,玫瑰花茶怎麽樣?”
林順點頭說好。
這時候侍者送上報紙,程敬南沒再說話,他的視線被報紙吸引過去,財經版,他還看得特別專注。
隔壁桌的幾位年輕女子也收到了報紙,正自互相懊惱:怎麽連“萬成”也會跌啊,可被套進去不少。
林順托著下巴歪著頭打量著程敬南,就程敬南這樣的一天到晚流連在各大娛樂城夜總會還裝內行。不過林順心裏勾勒著此刻程敬南的樣子,笑眯眯的看著程敬南專心致誌的樣子,程敬南這個樣子還真有點讓人移不開目光去。
忽然那女子看到卡座裏拿著報紙的程敬南,兩眼放光,趕忙走過來,語氣有點刻意的小心在裏麵:“請問你是中庭的程總嗎?”
程敬南抬起頭來笑笑禮貌地說:“對不起,你認錯人了。”
那女子狐疑的打量了一陣,看了看程敬南垂在額前的劉海,走的時候還頻頻回顧,依稀林順能聽見她從隔壁傳過來的聲音:“明明看著象啊,可是又好像太年輕了。”
另外一個年長一點女子安慰道:“大概是長得相像而已,最近股市動蕩他哪裏還有空閑來這裏談情說愛啊。再說了,他那樣的人怎麽可能來這種地方喝茶,你看錯了吧。”
“也對,電視台都采訪不到他,哪這麽容易見到,我看的那張報紙也確實有點模糊不能作準。”
林順忽然起了好奇心,中庭的程總她是知道的,最近就是中庭跟萬成集團搞得股市烏煙瘴氣,沸沸揚揚的時候這個中庭對外秘而不宣刻意保持低調的程總便也被翻出來了,據說從海外留學歸來不久,看來八卦還不少呢。
“喂,你不會真的是那個程總吧?”林順開玩笑的說,剛剛她好像聽程敬南說“公司內曾有人被劫過”那麽說明他還真的有工作?雖然她一點也不信,在她心裏,程敬南跟個花花公子差不多,整天無所事事,開名貴跑車,有很多錢,出入娛樂場所,女人糾纏,唯一比二世祖多出來的一條優點就是他耐心還不錯,林順一個電話就把他叫出來了。
“你看象嗎?”程敬南不動聲色放下報紙。
林順含著吸管,吃吃的笑,很不給麵子的搖頭說:“不象!”
說完笑容就凝固起來,她看見被程敬南放下的財經版的頭條大大的黑體字,緊張起來,程敬南看她變得難看的臉色,顯然是誤會了,他說:“雖然‘萬成’股票下跌了,但是揚凡跟‘萬成’的合作你還是放心吧!”
這樣的合作,就算一帆風順一萬倍林順都不會樂見其成,她恨不得揚凡還是那個工友宿舍裏沉默寡言沒有人認識的人才好,那個時候揚凡是她一個人的。
她想起楊凡逼她跟吳曉光拍廣告,楊凡又不是不知道她跟吳曉光之間的情仇糾葛,可還是極力撮合她跟這個“萬成”的少東吳曉光,她心裏不免悶悶的。她猜測了老長一段時間萬成跟楊凡的關係,她心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呼之欲出但是她又不敢清楚的去挖掘,隻是隱隱的她逃避去深究那份不詳。
接下來免不了話題就牽扯到了楊凡身上。林順從不知她喝醉的時候早已經把她那點心碎都抖給程敬南了,林順微微不自在,閃爍其詞,程敬南洞察入微,不過他也不點破,一杯一杯的接著喝。不知不覺就喝掉兩瓶幹紅,林順驚呼:“哎呀,呆會你還得開車,別再喝了,我們回去吧。”
車子駛出湖底隧道,遇上紅燈,等了一會程敬南對林順說:“林順,你幫我看看後座是不是有個紫色的盒子?”
林順頭一反,後座靜靜躺著一個紫色的緞帶盒子,她答道:“是啊。”
“幫我拿出來。”
“喔。”
“打開看看。”
“哇,好漂亮啊。”盒子裏躺著一隻貴妃鐲,帶著淡淡的紫羅蘭的顏色,非常通透,對著燈光可以看見裏頭的綿。林順一時興起:“送給誰的,要不要我幫你試戴一下”。
程敬南淡淡應一句:“戴吧。”
林順戴上拍拍程敬南,大聲說:“哎,開燈,開燈!”
程敬南打開車內的燈,林順對著燈看了又看,看了又看,滿心歡喜的給遞給程敬南:“好看吧?”林順從小深受美術熏陶,對一切美麗的事物都帶著一種本能的熱愛。
林順手上從沒戴過飾物,她的手腕卻是極細的,又白又膩,真是皓腕疑霜雪,憑空這樣一伸程敬南隻覺得有淡淡的香氣盈滿鼻端,那是剛剛香薰SPA的玫瑰香味和林順身上的味道,他不由自主的答道:“好看。”
林順回到家已經有點晚了,貝貝在浴室洗澡,林順打開電視,百無聊賴的在沙發上等貝貝出來,貝貝洗澡從不低於一個小時,真是一個奇怪的習慣。
果然,林順等了很久浴室的水還是嘩嘩的響著,林順思考著要不要把楊凡逼她跟吳曉光拍廣告的事告訴貝貝。
吳曉光跟她們也算是一段孽緣,那還是大一的時候,吳曉光撿了貝貝的錢包,還給貝貝的時候臉一下就紅透了,貝貝就衝著他這一臉紅把自己扔進去了。
貝貝在外人麵前應該算一個相當孤僻的人,就貝貝這長相,當時學校在她身後喊打喊殺的人,可貝貝從來不為所動,半夜三更那些人在公寓樓下燒蠟燭唱歌她就好像沒看見。林順怕鄰居有意見,也跟貝貝提了提,從此以後,有人再來貝貝可就不假辭色了。林順原本不是這個意思,她急著解釋:“貝貝,我不是這個意思。”
貝貝說:“沒事,那些人看著就煩。”
林順遲疑著又說:“其實,他們也是喜歡你才這樣做。”
貝貝嗤之以鼻:“喜歡我,恐怕是喜歡我這身臭皮囊吧,這樣的男人都不可靠。口口聲聲說著偉大的愛情,說著愛你一萬年,他活得過一萬年嗎?”貝貝認為他們隻不過是因為她不斷的拒絕,所以產生了一種征服欲,越是棘手他們越是奇貨可居,貝貝從來不相信這些輕浮的男人。
貝貝對一般的男人向來沒好臉色,林順甚至能感覺出她心底深處對男人有一種敵意和害怕,她本來覺得貝貝喜歡吳曉光是非常沒有根據的,但是現在看來,或許貝貝需要的就是吳曉光這樣的男人帶來的一種安全感。吳曉光沒有一般富家子弟的頑劣性格,而是品行優良潔身自好,人又溫柔敦厚,可是卻不知道好容易遇上一個貝貝喜歡的,他卻不喜歡貝貝。
林順死也想不到吳曉光會喜歡她。
原本林順聽貝貝說了吳曉光的事,林順還挺開心的,忙著幫貝貝策劃怎樣拿下這個勝仗,可貝貝卻並不如林順對她那樣信心滿滿,林順出的注意她堅決的搖頭。
林順煩了,說不如直接拍肩膀表白,哪用得著這麽七上八下扭扭捏捏的,手起刀落的事,貝貝還是堅決的搖頭。
商量來去,還是林順決定先出馬,刺探軍情。
出發前,貝貝千叮萬囑,萬不得已也不能暴露她,林順不明所以,什麽叫暴露,她對楊凡可從來沒想過要躲藏,不過她還是體諒了貝貝,想她大概是害羞,沒想到這樣一來卻引發了後麵無窮無盡的後患。
那天是計算機的講座,吳曉光一般上課都去得早,林順也早早的跑到吳曉光身邊占據戰略高地。上課了,林順聽了半天,索然無味,捅捅吳曉光的手臂說:“喂,你喜歡什麽樣的女孩?”
吳曉光不認識林順,被一個女孩這樣搭訕,臉又紅了,像個蝦子一樣,林順鬱悶貝貝怎麽會喜歡這樣一隻蝦子。
第 五 章
起初吳曉光還有點害羞,可林順使勁催問,吳曉光還是答了,吳曉光長這麽大還從未接觸過異性,這麽一個漂亮女孩在他身邊不停問自己喜歡什麽樣的女孩,怎麽看怎麽引人遐思,而且前麵一排位置上好像還有同學若有若無的回頭瞟了幾眼,吳曉光的聲音小小的:“我喜歡,傳統一點的吧。”
吳曉光的母親就是那種溫婉小家碧玉型的。
林順嘿嘿的賊笑,腦海裏一閃而過的是貝貝穿旗袍的樣子,前排的男生這才忍不住回頭不懷好意的笑:“林大美女何以有此一問?”
林順在藝術係還算是小有名氣,吳曉光雖然性格內向從不出風頭,但是因為他父親吳萬成給學校捐建的那幾棟教學樓,他在學校也算個新聞人物,這樣的組合哪裏會不吸引人們的眼球,簡直是絕佳的八卦素材。
吳曉光被一幹男生提醒,也疑惑的看著林順,麵對這些八卦男的追問,林順收起笑,說:“嗯,那個,事情是這樣的,我一個好朋友想知道吳曉光喜歡什麽類型的女孩子。”
“是誰啊?是誰?”大學裏男生最關注的便是漂亮女生的感情問題,漂亮女生的朋友應該也是美女吧,尤其對象還是吳曉光這塊大木頭,那群男生更加問得更加起勁。
林順記起貝貝的叮囑,又避不開追問,火了大吼一聲說:“是我又怎樣?”
大家切的一聲,調過頭去。
因為誰都知道林順是有男朋友的,林順這樣的女生一進學校便引起了無數男生的關注,可惜的是她早早宣布自己有男朋友。雖然楊凡不在林順身邊,林順還真堅持自己有男朋友,沒有給過任何男生機會,諸位男同胞們也隻好惋惜不已。
林順的話說完,大家都不以為意,林順剛開始也沒感覺到什麽,但是吳曉光顯然就不同了,那種若有若無的尷尬不知不覺在他們之間蔓延開來,林順等不及下課偷偷從後門溜了。
林順回去後,貝貝就開始把頭發染黑拉直,穿高跟鞋嫋嫋婷婷走淑女路線,居然走了一個月還沒跟吳曉光走到一塊去,林順隻有幹著急。誰知一個月後計算機係就傳開了,都說林順暗戀吳曉光,林順氣傻了,她氣衝衝的跑到計算機係去找罪魁禍首。
首先問的是吳曉光,念及吳曉光斯文靦腆,臉皮薄,林順打算自己去解決這個造謠生事的人:“你知道是你們係誰造的謠嗎?告訴我,我去解決。”
吳曉光的聲音低低的,林順聽不清楚,看他臉紅的樣子,林順安撫他:“別怕,這人要是落在我手裏,看我怎麽治他。”
吳曉光的聲音林順終於能聽見了:“如果我告訴你是我……”
後麵的林順沒細聽,她是真的被吳曉光嚇到了,結結巴巴的:“你你……你為什麽要這樣說?”
吳曉光卻把眼睛丟在地板上不看她也不回答,臉是一陣青一陣白,倒是不紅了。
就這樣僵持著,這樣的僵持就算一秒鍾對林順來說也都是折磨,她想吳曉光大概是誤會了,她清清嗓子也不管貝貝的“千叮萬囑”狠下心說:“我跟你說實話吧,喜歡你的是我的好朋友顏貝貝,上次你撿了錢包的那個女孩你還記得嗎,就是她……”
斯文靦腆喜歡傳統女孩的吳曉光卻在這時猛一抬頭看著林順的眼睛無比堅定地說:“可我喜歡的是你!”
在以後的日子裏林順對吳曉光的這句話記得特別清晰,因為她後來再沒見過他這樣堅定的眼神。敵方不按兵法招數,林順是夾著尾巴逃跑的。就是這樣形成了他們三個鐵一般的三角關係。
在學校裏吳曉光倒也從不死纏爛打,甚至對林順都是避著走,隻是麵對謠言,他難得的違背他一貫害羞臉紅的原則大方的向“媒體”默認了他吳曉光暗戀林順的事實。
事實證明吳曉光是炒作天才,這樣由著他推波助瀾,形勢日漸風聲鶴唳。
吳曉光是因為某講師的一句“全校所有學生家長的錢加起來一塊也沒你爸資產的××多”而聲名鵲起的。所以按照傳統說法,藝術係的小美女林順傍大款了。
林順如坐針氈,也曾找過吳曉光幾次,從吳曉光喜歡傳統女孩說開去,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到忍無可忍摔門而去,吳曉光隻是秉承沉默不語以不變應萬變。事情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進展,反而摔門又成了新一輪的話題。
林順欲哭無淚,貝貝反過來安慰她,這樣她們才決定從學校搬出來住。
說起吳曉光也是可恨的,這樣的男人很奇怪,他喜歡林順可他從來不主動,他不喜歡貝貝也從來不決絕。他總是淡淡的沉默著,沉默而溫和,可這並不代表他的態度,表麵上他做不出什麽激烈的事情來追林順來拒絕貝貝,可是隻要是他心裏認定的是誰,誰也改變不了。而林順隻是表麵上囂張凶猛,又礙著貝貝的自尊心,有些事情難免就混到了灰色地帶,這樣才造成了他們三個人之間尷尬難堪的局麵。
如果貝貝不那麽在意吳曉光就好了,偏這樣一個男人把貝貝拉下水,貝貝之前的驕傲,尊貴,爽脆便統統化成了謙卑,將就,對待吳曉光給的怎樣的委屈都肯求全,百煉鋼也成繞指柔。也許有人能夠明白這種的執拗,女人,一旦心動,就被動!三個人之間的惡性循環。
好容易混到大四,以為揚凡從美國回來,林順畢業可以脫離尷尬的三角關係,雙喜臨門,誰想揚凡和陳茜茹……還有揚凡不知道怎麽給她找來的吳曉光,雙喜臨門眼看著變成了禍不單行。
這事林順都不敢找貝貝傾訴,她和貝貝之間之間的死穴就是吳曉光。隱約的介懷,曖昧的隔膜,不上不下的讓直腸子的林順更加難受。她也無法預知貝貝的反應,猶豫又猶豫,終於等到貝貝從浴室出來,林順還是決定暫時不告訴她。
林順繼續上班,可惜的是林順的工作沒讓她高興幾天就徹底冷掉了她的心。林順在公司上了一段時間的班,總算摸了點公司的底,她開始知道她的職位和辦公室原本是孫姐的,她來了就把孫姐調出去,但是孫姐資曆高不願意受這樣的氣,一怒之下辭職了。林順心懷忐忑,她又不是專業的廣告人,而且還是個新人,不過她沒有疑慮太長時間,就明白了。
那天在洗手間,她正想進去,聽見裏麵的聲音,便止住了腳步。
“說什麽‘給大家去買咖啡’,哼,這樣的小人我看了就惡心。”
“誰說不是呢,我倒是要看看老伴把孫姐開走,招來這樣一個繡花枕頭到底能幹什麽?”
“你們都給我少說兩句,誰讓人家有靠山呢,光是‘瑞順科技’一年的廣告費就不知道夠老總養多少個這樣的閑人了,這筆帳老板還是算得清楚的。你們幾個以後可別再私底下說這樣的話了,不小心讓人聽了去,傳開了,你們吃不了兜著走,老板可還指望著這搖錢樹呢。”
“……”林順沒有再聽下去,轉身離開進了自己辦公室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麵無表情。她終於知道孫姐走的時候為什麽要那樣狠狠的剜她一眼了,林順剛走出校門對這些事情從來都是深惡痛絕,沒想到現在居然發生在自己身上。
方才洗手間的那幾個女人已經走出來,其實林順日常的工作也沒有差錯,待人也謙恭有禮,這幾個女人隻是看不慣老板對她特別客氣,加上她一來公司裏男同事們對她大獻殷勤,女人們便被打翻了醋瓶子,就算林順沒小辮子她們也能無中生有幾條出來。她們透過玻璃門看見林順的樣子,紛紛心照不宣的互看了一眼,不知道林順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林順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進了老板辦公室,不久又出來,卻是抱著自己的東西走向電梯。她心理難受,“瑞順科技”是楊凡和曾瑞的公司,可是她真不知道楊凡到底是想幹什麽。
這樣,晚上林順便去了夜未央,楊凡和曾瑞都沒來,她亂七八糟的喝了很多酒,有點存心買醉。喝醉了,拿著手機亂發短信,不知道怎麽搞的,發給了程敬南。程敬南正在加班處理手頭上一個案子,接了她的短信卻是靜不下心來,匆匆趕來看她那樣子,氣不打一處來,把她拎出來。
風一吹,林順打了個寒戰,似乎更清醒了點,程敬南坐在車內默默的吸著煙,眼光看著遠處。林順揉揉眼睛,看清楚了程敬南,不知為何她有幾分膽怯,程敬南沉默著的氣勢還是有幾分懾人的,隻不過她疑惑的是程敬南到底在跟誰生氣?
這以後林順便不敢隨便叫程敬南了,可是有時候往往是你越想避開,卻偏偏要遇上。這天林順從雜誌社麵試完,因為正巧遇上下班時分,出租車司機都忙著交接班,她在冷風中縮頭縮腦半天沒打到一輛車,正鬱悶得不行,突然麵前“刷”的停下一輛車來,車窗慢慢降下來,露出程敬南的臉。
林順喜出望外,俏皮的低頭對車內的人吹一聲口哨:“嗨,帥哥,你可真給我麵子。”
程敬南看她一眼,問:“你在這裏幹什麽?”
林順坐上來,興致勃勃的回答,她今天心情非常好,看來這次麵試挺有戲的,今天這個雜誌社主編對她挺有意思的,她回答:“我麵試呢。”她話沒說完,程敬南頭卻逼近她,林順唬了一跳,說:“你幹嘛?”程敬南隻是不聲不響幫她把安全帶係好,林順不由滿麵飛紅。
為了掩飾剛才那一刻的心跳加快,她絮絮叨叨的說著麵試的事。
程敬南看似留心她的一舉一動,時不時還偏過頭來看看她的眼睛和嘴唇,可是林順唾沫橫飛的講了半天,也沒見他有個反應,她不由推了他一把:“嘿!丟魂了?”程敬南被她一推,回過神來,黑沉沉的眼眸毫無預警的對牢了她,那眼神看的林順的心猛地又是一跳,偏過頭去:“這裏不能停車,快走吧!”
程敬南也沒多說,車子緩緩啟動。
林順在雜誌社的工作穩定下來了,她負責時尚版一些平麵拍攝和後期製作,頂頭上司是美術編輯,工資不低也不高,林順卻很高興。
貝貝得知她辭掉廣告公司還專門打電話數落了她一頓,聽林順半晌不作聲,她才小心的問:“因為楊凡?”
林順默認,貝貝又不好說了,她倆其實有時候還挺象的,一些事永遠無法正常麵對。
這天林順接到曾瑞一個電話,名義上是問詢她新工作的事,繞了半天的圈子,曾瑞總是說不出口,於是便說請她吃飯,兩人約在一間廣州餐廳。
她比曾瑞早到10分鍾,趁著這點時間她開始打量這家餐廳,店裏藤藝的沙發桌椅,花樣的靠墊和四處的鮮花,顏色鮮妍明亮,給這個城市的冬季增添了幾抹溫婉的亮色和春天氣息,林順舒胳膊抻腿的,愜意無比。
店裏放著小野麗莎的音樂,林順哼著歌,仔細研究菜單。
曾瑞被服務員領過來的時候,林順抬頭對他笑了一下,曾瑞看著她微抿著的唇,唇邊上的小酒窩,囁嚅了一下,倒沒說出什麽來。
林順笑起來是很好看的,楊凡第一次介紹他們認識的時候,林順還是個初中生,穿著擁有大朵向日葵印花的棉布裙子站在他麵前,整個人也象一朵張揚的太陽花,難怪能令陰鬱的楊凡念念不忘,可沒想到現在卻弄成這樣子。
一頓飯平靜的吃完,林順倒也沒有責難工作上的事,隻是難為了曾瑞,楊凡讓他來開這個口,他卻次次話到嘴邊,又自動咽下去,一頓飯從頭到尾吃得好不艱難,直到林順招手讓服務生過來結賬,曾瑞才說:“等等,我還有事跟你說。”
林順應了聲好,跟走近來的服務員再點了一碗甜品,曾瑞支支吾吾的樣子,林順以為是廣告公司的事,她低著頭靜靜等待他。
曾瑞才說:“星期天,抽出一天時間把廣告給拍了吧!”
“好啊。”林順從碗裏抬起頭來:“是楊凡讓你來告訴我的吧?”
林順越是爽快幹脆,曾瑞越是忐忑吞吐遲疑,其實隻要林順稍微一留意就能察覺出曾瑞的異樣。但是她無論如何是想不到她哥們一樣的曾瑞給她好不容易被程敬南弄得晴朗的天空暗藏了一個閃電。所以當她的天空閃了電的時候,她一臉的不敢置信,悲憤,委屈,惱怒各種情緒統統在她那張小小的臉上粉墨登場。
她眼眶微紅,倔強的咬著唇,睜大了眼睛直瞪瞪的看著曾瑞,臉頰漲紅著不肯相信。
曾瑞何曾見過這樣的林順,他又內疚又心痛,伸出手去握林順放在桌上的手想要給她點安撫,怎奈林順臉色一變,慌慌張張把手飛快的縮回去,麵前那碗沒來的喝完的羹被她不小心掃落在地,“哐當”一聲響。
是什麽東西碎了一地?
破碎的聲音讓她如夢初醒,她站起來對曾瑞說:“我不信,我不信,曾瑞你又想作弄我,我要去找揚凡,他絕不會這樣對我的……”林順語無倫次,提了包連大衣都沒拿就這麽慌張的跑出去。
此時楊凡正在辦公室等林順,他始終是最了解她的,他沒勇氣對林順說真話也沒勇氣跟她撒謊,好不容易擺脫曾瑞出馬,卻又知道林順一定會來找他對質。
楊凡讓王秘書提前下班,王秘書本來打算走了的,可是臨走前到楊總辦公室瞥了一眼,看見楊凡落地窗前那僵直的背影,她忍不住走進來,把辦公室裏所有的窗戶都關得嚴嚴實實的。
楊凡挑挑眉:“怎麽,王秘書,你怕我跳下去?”
王秘書笑笑,不置可否:“楊總,我那我先走了。”
林順風風火火趕來,大門打開,楊凡轉過身來麵對林順。林順沒有質問,一切的回答真相都在楊凡那雙眼睛裏,那雙林順又愛又恨的眼睛裏,他這樣卑鄙居然還敢如此坦然的麵對她!林順氣得發抖,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辦,絕望心碎之下,狠狠的把包包向他扔過去,掩麵跑了。
跑出來林順坐在石凳上,一開始給程敬南打了電話,是個女人接的,沒說幾句林順便掛了。
那正是白敏嘉接的,程敬南樓上下來,白敏嘉對他說:“剛有你的電話。”
程敬南挑眉,拿著電話翻了翻看見林順的名字,對白敏嘉說:“一個客戶,我去回一下。”於是走到陽台上去回複,打了好幾個那邊都沒接,程敬南不免有點焦急。
白敏嘉冷冷的盯著程敬南的背影,程敬南當著她接女人電話從來不是第一次,不知道為什麽他還背著她去接女人電話,居然還給個漏洞百出的解釋——客戶,白敏嘉當然是知道他私人手機從來是不辦公事的,哪裏來的客戶?
她斜倚在門上,程敬南才從陽台轉出來到衣架上取了衣服,對她說:“敏嘉,我先出去一下,你早點睡,今天我就不過來了。”
大門“砰”的被帶上,接著是汽車發動的聲音,白敏嘉一動不動坐在沙發上,抓著程敬南放在沙發上的睡衣,抓得那麽緊那麽用力,手指節微微泛白。她站起來從臥室找出一把剪刀,對著程敬南的睡衣剪開一個口子,再用手“嗤”地撕開,她不緊不慢,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手裏的動作,很認真,很專心,專心得仿佛不是在破壞一件睡衣而是在做一件多麽重要的事。
林順有點神屬不思,程敬南到車裏再給她打電話她才被手中手機鈴聲給驚醒,接起來,程敬南聽見她的聲音才鬆一口氣:“你怎麽了?”
“啊……”林順這才記起拭去眼角縱橫的淚水“沒,沒什麽。”
“你又哭了?”
“啊,沒有,被風吹的。”
“你現在在哪兒?”
林順回望四周,滿目的茫然,華燈初上的街頭,流光溢彩,滾滾紅塵,她在這麽漂亮繁華的城市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這個她義無反顧奔赴的城市,她生活了四年的城市,到現在才發現撲麵而來的仍是巨大的陌生,她說:“我……我也不知道。”
程敬南聽出她的鼻音,吩咐:“那你先別站在風口接電話,去找個避風的地方。”說著又問了她身邊有什麽標誌性的建築,林順隻看見那高高的摩天輪,她便答了,程敬南囑咐她別動就在那兒等他,說完果斷的切斷電話。
林順收起手機就在身邊找了個地方坐下,呆呆的,快要過春節了,麵前走過的人有點多,三五成群的,比手畫腳,笑語戲謔。以前這個時分林順也常常愛拖著楊凡去坐摩天輪,她很文藝腔的說:“要一起見證城市裏這一場華燈初上的繁華。”可是,而今繁華未落,隻有她一個。
林順表情迷惘,路人腳步匆忙,沒有人注意到她。唯一跑過來跟她說話的是一個瘸腿的男人,手裏捧著個鐵盒子,裏麵散落著躺了幾個一塊五毛的硬幣和紙幣。她明白那男人的意思,於是站起來低頭從口袋裏認真的翻,這才記起剛剛整個包都砸向揚凡了,身邊僅有的是一部手機。她剛想抬頭對那男人歉意地笑,就聽見硬幣掉進鐵盒裏的聲音,她好奇的抬頭,看清楚來人,更加不好意思了。
第 六 章
程敬南看著她兔子似的眼睛,就這樣還說沒哭,見她嘴唇都凍得烏青又忍不住訓她:“不是讓你找個避風的地方呆著嗎,你還站在這樣的風口,真是笨!”
“喂,今天不準罵我啊!”林順撅著嘴巴抬頭看他。
程敬南看她那副模樣:“你今天怎麽拉?”
林順站起來,說:“沒什麽,程敬南,你陪我去坐摩天輪好不好?”
程敬南也不多問,把衣服脫下來給她披上,林順被他的動作勾起心事,眼眶又紅了,抓緊了他的外套。
他們身邊不遠就是一個大型的遊樂場,經過過山車,海盜船,旋轉木馬……林順卻看也不看,單單拖著程敬南走到摩天輪下麵。
程敬南不解:“旋轉木馬,你們小女生不是最喜歡這些嗎,為什麽不坐?”他記得他從前那個年輕的秘書就愛唱王非的《旋木》。
林順嘴硬:“誰說的?”
林順拉著程敬南坐上摩天輪:“程敬南,你如果恐高呢就閉上眼睛,在心裏叫我的名就好。”說完才記起恐高的是揚凡。
程敬南看著林順神氣的樣子好笑又好氣,忍不住逗她:“誰怕誰是小狗。”
然而坐上去二人都是感慨萬千,程敬南一直以為這輩子再沒有機會來的遊樂場竟然用這樣的方式再一次在他的生命裏粉墨登場。
當摩天輪轉到最高處的時候林順站起來,探出半個身子用手卷成喇叭狀對著下麵的城市大喊:“揚凡,你會後悔的,我一定會過的比你好,好很多很多很多……”
一直記得很小的時候她賴著楊凡陪他來坐摩天輪,說:“仰望摩天輪的人是仰望幸福的人,那上麵每個格子裏裝的都是幸福,隻要坐上去就會得到幸福。”
可是她將恐高的他騙上去,卻原來這經典的謊言騙到的隻是自己。
她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一連串連氣都沒換的說了好幾個“很多”說完就激烈的咳嗽起來。程敬南站起來拍著她的肩膀另一隻手輕輕的放在她的腰的另一邊卻沒有再說話,沉默著給了林順最堅實的依靠。
林順的聲音在城市的上空飛揚——“很多很多……”
此時遊樂場的門口有車子發動引擎,悄無聲息的走掉。
下來的時候經過廣場,有家玩具公司正在舉辦活動,林順拖著程敬南上前,原來是比賽吹氣球,誰在規定的時間裏吹爆的氣球最多誰就獲勝,一等獎是一個碩大無比的玩偶。
林順心癢難耐擠進去報了名,程敬南在外圍的親友團的位置看得很清楚,林順是如何將一個又一個氣球吹爆,每爆一個她幾乎都被嚇了一跳,卻總是飛快的拿起下一個,繼續,動作熟練且專業。
程敬南微笑,想以林順對氣球的了解這冠軍恐怕非她莫屬了。
程敬南說得對,最後林順從主持人手裏接過那隻巨大的流氓兔對著話筒說得獎感言:“哎唷,我的媽呀,嘴巴估計要腫一個禮拜。”暮色中,燈光下,眾人哄然大笑。
那時主持人放的背景音樂是張信哲的《白月光》,正唱到:每個人都有一段傷,想遺忘,卻欲蓋彌彰……
程敬南看著林順紅紅的嘴巴,剛剛她哭得聲音都變了,可死不承認。
她走過來,程敬南的眼神慢慢轉黝,意味深長。
臨走的時候,林順忽然將玩偶往他手裏一塞說:“等著。”一溜煙的跑了。
此時正是遊樂園晚上營業結束時分,程敬南抱著玩偶站在出口處,身邊是絡繹不絕的人流。
有活潑的女孩子見了這道風景,對身邊的男子嬌嗔:“你看人家的男朋友多浪漫?”
男孩明顯的不解風情:“那樣的玩偶你生日的時候我不是也給你買過嗎,有什麽好羨慕的?”
女孩薄怒:“你是豬!”
男孩笑著摟緊女孩的脖子把臉往她臉上蹭:“可你不就喜歡我這樣的豬嗎?”原來隻是故作不解風情。
“呸!不要臉!”
說完還是互相抱成一團,甜甜蜜蜜的又走了。
程敬南並沒有注意太多,他老遠看見林順氣喘籲籲的跑回來,一隻手藏在背後,另一隻手伸在他麵前問要手機,程敬南摸不著頭腦,但還是把手機掏出來給她。
林順背後的手裏原來是隻小小的流氓兔,她飛快的把小兔子係到他手機上,拍拍他的肩膀說:“程敬南同學,這是給你今晚表現的獎勵,記得好好養著她,不準送給你的紅顏知己,我可是會定期查崗的。”
程敬南看著那肥胖的兔子一臉的流氓表情,哭笑不得,心想:他可從來沒想過要送女人這東西。
他說:“哎,這個好像不適合我吧!”
“不適合有什麽要緊,久了自然就習慣了,習慣成自然。”她把手機遞還給他,眼睛危險的眯起再威脅了一句:“我剛才的話,你聽清楚了沒有?”
這孩子氣的表情好像又取悅了程敬南,他抿嘴一笑。
出了門,右側有賣烤地瓜的攤子,林順來遊樂場來得多,每次來必買這烤地瓜,老板都認識她了,她卻隻是轉頭看了一眼,然後決絕的掉頭。
是的,她必須學會放棄一些東西,就象剛才的旋轉木馬,有時候走一圈回到原地,你以為是回來了,而實際上一些東西已經變了,人也是會變的。14年的感情,自她從樹上掉下來那一刻起,一直小心的討好著他,她數學教授的父親都拿她的數學都沒折,她卻硬生生的為了他把數學從不及格考到120,而等她終於考上他的學校,他又休學出國創業,接下來她等了他四年,好不容易把他盼回來,曾瑞說他的公司需要“萬成”集團的投資,而“萬成”的吳曉光喜歡她,所以她……
以前別人稱道揚凡的聰明,上進,禮貌,自律,又有野心將來一定會有一片江山的時候,她沾沾自喜,比自己受了表揚還高興。她媽媽說她成天扛個相機拍些個破門爛窗,什麽用都沒有,看她以後怎麽養活自己。她從來不擔心,這不還有揚凡嗎,將來揚凡養她就夠了,隻要有他,他從來不怕迷路,隻要有他,她從來不擔心自己將來該怎麽辦,他幾乎是她的靈丹妙藥,她以為16歲那年的那個溫暖的掌心能夠包容住她稍嫌冰涼的手,給怕冷的她一掌心的溫暖,誰知,歲月流邁,風流雲轉,始知這一路九曲三彎,到這裏再回首已經隔著重重山脈,看不清來時的路,手還怎麽握回去?
程敬南看著她微紅的眼睛,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從不相信愛情,在他的世界裏男女向來就是一場交易有戲,為錢,為性,為目的,手段而已。因此再多的女人在他麵前哀求,如何的軟弱他也能輕輕拂過她們的手,無動於衷,這一刻麵對林順卻說不出話來。
程敬南送林順回家,車子開到林順樓下,林順狀態早已恢複過來,剛程敬南還約了她明天去看網球公開賽。林順剛打開車門,程敬南叫住她,林順詫異回頭,程敬南叮囑道:“回去好好睡一覺,把這些不開心的都忘掉,上去吧,乖!”
林順聽見那“乖”字心跳漏了半拍,紅著臉,湊近程敬南做個鬼臉。
程敬南笑了,醇厚低沉的男聲,很爽朗,她發現好像第一次聽他這樣笑。
但是林順剛一下車就愣住了,她的樓下還停著另一輛車,銀灰色的雷克薩斯GS300,揚凡的車。
整個晚上揚凡都在跟著她,林順摔向他的包裏有她的錢包,她這樣莽撞的衝出去,楊凡擔心她。當時揚凡聽見她從摩天輪上飛下來的聲音,發動車子悄無聲息的走掉,但是還是忍不住來了她樓下,想把包還給她才好。
他從遊樂場回來就到了她家樓下,他以為她很快會回來,沒想到他等了這麽久。一輛德國跑車經過他,擦身過去的時候他聽見她在車裏嘰嘰喳喳的聲音,音色如常甚至還帶了點她對他特有的胡攪蠻纏,這次的對象卻不是他,黑暗中她的側臉呼嘯而過,她卻沒有注意到他。他覺得右臂的傷口處忽然突突的跳動,那是刺痛,一下一下!
可終究什麽都沒做,楊凡發動引擎,倒車,掉頭。
楊凡開得很快,卻止不住臉上的肌肉抽動,可是揚凡你到底想怎麽樣,這不是你要的最好的結果嗎?他把方向盤握得死緊,車上了高速,他不停的超車,超車。
林順看著揚凡揚長而去的車,愣住了?怔怔的發了好一會的呆。
程敬南止住笑,看著林順僵直的背影,仰頭靠在椅背上,若有所思,他也認識揚凡的車。
林順和楊凡的事,他早已窺得大概,他再看了一會林順,沒再理她,也發動車子,引擎發出巨大的聲響,性能優越的跑車速度當然也是驚人的。
林順上樓用冰敷了敷眼睛,這個晚上出乎意料之外的,她沒有失眠。第二天,一睜開眼就看見一隻巨大的流氓兔坐在她的枕頭旁,麵對她做出欠扁的酷酷的樣子,她腦海裏忽然浮現起那個抱著兔子穿西裝的男人,站在人流繁盛之處等待她,樣子滑稽,他自己卻渾然不覺。
程敬南看起來好傻,林順無聲的笑了,她拿起床頭的手機打給曾瑞問他拍攝地點。曾瑞愣了那麽一秒鍾才告訴她。
她當然知道曾瑞為什麽詫異,如果是昨天,她自己都會驚訝她今天還會去拍廣告,但是到今天就不足為奇了,不管揚凡到底想怎樣,她曾欠揚凡一條胳膊,這一次就當她還他,從此以後,歲月一刀兩斷。
曾瑞在電話裏說來接她,林順答了聲好,到了化妝室她才記起昨天的網球公開賽,於是給程敬南打電話。不料卻是一個中年男人接的電話,愕然了半秒鍾,她報上自己的大名,那男人一直都是禮貌恭敬的,再過了一會電話轉到程敬南手裏。林順玩心大發:“程總,您好!”
程敬南愣住了,林順怎麽會知道?
他卻不知道林順是在開玩笑,嘲笑他連私人手機都有專人接聽,其時程敬南正在開會商討股市的問題,胡疏見是他私人手機響才提醒他接,程敬南壓低了聲音:“什麽事?”
也許是程敬南嚴肅的語氣讓林順心裏不舒服,於是她也說得簡潔:“沒事,隻是我現在在拍廣告,那個網球賽我去不成了,你繼續忙吧,我掛了,拜拜!”說完電話便被她掛斷。
掛了電話,林順忽然發了脾氣:“到底什麽時候才弄好啊,我要冷死了。”
化妝師正在幫她弄發型,邊對她道歉邊叫助手給她拿來羽絨服:“哦,對不起,對不起,再忍一忍,很快就好!”
林順見化妝師這樣做自己倒又開始不好意思起來,化妝室內開著暖氣,其實也不是那麽冷的。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發這麽大的脾氣!莫名其妙!
程敬南開完會看見秘書謝萌放在桌上的兩張門票,看了很久,慢慢的眉眼間的線條變得冷硬,然後,他把它們揉成一團扔進一旁的紙簍,謝萌正好送文件過來。
沒多久手機卻又響起來,林順不好意思的在那頭說:“程敬南,我們廣告後還有時間趕得上網球賽,門票……你沒送人吧?”
程敬南沉吟著說:“沒,那到時候我來接你?”
掛斷電話後他彎腰從紙簍裏把門票翻出來,幸好剛剛沒有一時衝動把它們扔進碎紙機。
這兩次的動作都恰好讓謝萌看見,對於這個“程總”,很多公司內部的年輕女孩都曾向她私下裏打聽過,因為公司內跟他打過照麵的女孩子,哪怕是前台接待小姐,他見了都會微微含蓄的笑,點頭,有禮有度,顧盼生輝。
位居高位,俊朗禮貌,文質彬彬,簡直叫人想尖叫,公司內年長女人的心中亦起漣漪。
幾乎所有的女人都在談論他,可是剛開始大家連他年齡都不知道,26?33?他的相貌和處事的老辣讓人在這種選擇間搖擺不定。這樣的男子出任總裁當然是免不了有人不服的,中間隱約有人盛傳他是因為靠與董事長白敏嘉的關係才進的公司,後來又見了他身邊前仆後繼的豔女名媛,大家都認為這是一個二世祖,自從他做了老總大家基本上都好整以暇等著看好戲。可是他沒有一絲窘困,他不急不燥!
從前,沈家小姐還鬧到公司來過,他也隻是一味的淡定,從容,固若金湯,於是漸漸的沈小姐便不再來了。元老們對這些花邊新聞嗤之以鼻,開會的時候難免怠慢了些,他不難堪亦不挑釁,隻是不聲不響就贏了萬成,打得萬成損失慘重。最讓人大跌眼鏡的是,這樣一個漂亮的翻身仗之後他亦還是跟從前一樣,待人接物,彬彬有禮,依舊喜怒不形於色,隻是這種深沉卻多了一分威懾作用,再無人敢露微詞。
電視、雜誌來預約采訪,他總是推掉,但亦有禮有度,不張狂不傲慢,所以到現在八卦上有關於他的新聞幾乎都是正麵的。
謝萌是前任總裁的秘書,公司原來給他配備的那個美女讓他調走,再指明調了謝萌過來,他對她也是禮遇有加,從不苛責,可是謝萌對他交代下來的事總是兢兢業業,不敢有半點差池。謝萌在公司裏也有些年頭了,積累了不少東西,可是這個“程總”的那雙深邃的眼睛裏,平靜的臉上,她總是看不出來他的喜怒,越是深不見底越是叫人不由自主的恭謹生畏。
隻是謝萌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會怎樣對待他的女友,令他心儀的女孩子,那該是怎樣的啊?早晨她進來送文件看見他把特意叮囑她去高價買來的網球賽門票扔進紙簍,過一會她再進來拿他審批過的文件又看見他掛掉電話從紙簍裏把門票翻出來小心展開……這樣的反複,她可以理解為他是為了那個女子嗎?
謝萌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程敬南,她略微頓了頓,然後若無其事的取走桌上的文件輕輕走出去帶上門。
程敬南按時去接林順。他把車開到停車場,剛下車一抬頭便望見前頭一個人的背影,他也跟著揚凡走進電梯,揚凡提著一個女式包有點心不在焉連程敬南跟他進了電梯他都沒發現,頭微微垂著,眼睛也微微垂著。
走進去,正好看見廣告裏最後一個鏡頭,導演攥緊拳頭有點小小的激動,因為能聽見他小聲的微笑說:“perfect!”
就在要最後一個鏡頭結束的時候,林順突然一勾吳曉光的脖子,不管不顧的吻了上去,這是原廣告設定裏沒有的鏡頭,但是畫麵卻出乎意料的讓導演“驚豔”。
程敬南正在揚凡身後,所以揚凡那微微聳動的肩膀和僵滯的身軀他看得分明,隻是他定力也驚人的好,他沉著臉,麵不改色地把林順的包交給工作人員走出攝影棚。
一切結束,林順挫敗的蹲下來,吳曉光欲勸她去換衣服,她卻猛一抬頭,那淩厲的眼神讓吳曉光混身一震,抽了抽嘴角,最後默默地站起來,工作人員馬上給他披上預先準備好的羽絨服,卻無人敢走近林順。
程敬南冷眼旁觀。
林順坐在地板上,雙手環過雙腿抱著,下巴擱在膝蓋上,眼神空洞,臉如死灰對著揚凡走出去的方向。
林順早晨打電話給曾瑞的時候一直都是心情好好的,剛才拍廣告也一直很順利的進行,來之前想好了,從此以後,一刀兩斷,但是這個世界上偏偏有個詞語叫不由自主,上一刻還咬碎銀牙的發誓,下一刻就……
林順忽然看見揚凡,他提著她昨天摔向他臉的包,大概是要工作人員等收工後轉交給林順,這個人一絲不苟的進行著自己的事整個過程從進門開始連看都沒有看過林順一眼。
想起昨天晚上他一言不發開車從她家樓下走掉,想起昨天她把包扔到他臉上跑掉他沒有半分挽留,前程往事湧上心頭……她忽然紅了眼睛,心下酸楚,看他要走便發了狠,拚著魚死網破的心上演了和吳曉光的那一出。
但是揚凡照舊沒有看她一眼,不緊不慢的走出去,腳步沉穩,一步一步皆是踏在了她的心上。
她是真的傷心,忽然想起那夜糾纏程敬南的沈倩來,由衷的悲哀,當女人把自己當牌打的時候,她已經輸得一無所有,走投無路。
第 七 章
程敬南莫名的心煩意亂,他脫下外套,大步上前裹住林順,在林順掙紮之前強有力的一把將林順拽到懷裏,這毋庸置疑的霸氣,讓人拒絕不了的溫暖和力量正是此刻固執而軟弱的林順最需要的懷抱,她在他的懷裏簌簌發抖,身體冰冷僵硬,她哭得他胸前一片冰涼,他卻沒有言語,隻是這樣抱著她,靜靜地任由她……
程敬南緊緊的擁著她,她終於放聲大哭,仿佛想要哭掉三個月所有偽裝的堅強,小心隱忍的委屈和不甘,淚水一開閘便再收不住,她小小的手緊緊的攥著他的衣襟,人微微的發抖,那樣軟弱,他皺緊了眉頭。
網球賽沒去看,林順凍得嘴唇烏青,程敬南蹙著眉沉著臉不發一言,送她回家。
林順病了。
不知道是第幾天半夜醒來的時候,四周一片漆黑,她身上一陣冷一陣熱,把她折騰得頭暈目眩,筋疲力盡。貝貝隨她們醫院的醫療小分隊去了雲南某縣考查,她自己在家裏病了幾天,咬著牙沒有通知家裏也沒有告訴別人,因為幾天沒有吃東西,身上半分力氣都沒有了。
掙紮著去上廁所,擰開龍頭想洗個冷水臉清醒一下,忽然猛烈的咳嗽起來,她一隻手扶著浴室牆壁的鏡子一隻手捂住嘴巴,激烈的咳嗽使得她整身子佝僂下去簌簌的發抖,待放開時才發現手心裏躺著一掌猩紅的血,她強打起精神仔細分辨,果然是血,腦袋裏一片空白。
驚愕了片刻,待得想清楚,全身力氣盡失般靠著衛浴的門頹然跌坐在浴室的地板上,不住的喘氣。又是難過又是氣苦,眼淚嘩啦啦的又上來了。
這一坐下來就再也站不起來,龍頭下的水依舊喧嘩的流著,她想伸手去擰緊,卻怎樣也夠不著,又站不起來,頭又痛又脹恨不得炸開來才好,水槽裏的水已經溢出來,一滴一滴的浸濕坐在地上的她,她的身子漸漸變得涼,刺骨透心,再也沒有力氣保持清醒,淚眼朦朧中模模糊糊能抓住一點頭緒……她想,自己是不是快要死了,媽媽……
她再睜開眼的時候是被額頭上的一陣冰涼喚醒來的,這樣便看見了老媽,她虛弱的叫了聲:“媽!”聲音把自己嚇了一跳,微弱得跟個剛出生的小貓,於是自然的眼眶就紅了。
順媽難過的看著她說:“你個笨孩子,生病了,瘦成這樣怎麽不打電話回家呢,你是不是……”說著哽咽難言,晶瑩的淚珠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撲簌簌往下落。
原來是清早樓下的住戶抱怨漏水,打電話叫來房東開了門發現昏迷在浴室的林順,蒼白虛弱泡在水中,畫麵十分嚇人,貝貝又不在房間,打了120後,房東聯係了林順填在合約上的順媽媽的電話。
林順看著媽媽的淚水,仍舊強裝笑容把淚水生生的忍住。
當年她決定來N市的時候,媽媽就念叨著,你走了我就輕鬆了,你走了我就輕鬆了。再也不用忍受林順臭脾氣壞習慣才幫她收拾房間眨眼又弄亂,再也不用為了挑剔的林順挖空心思想做什麽菜才能讓她滿意。但是唯有送她到學校之後她在N市的機場送他們返回的時候,媽媽說:“N市的冬天冷,記得多賣幾件羽絨服。”她才看見媽媽的眼睛忽地紅了。
這時媽媽的淚水燙得林順心灼灼的痛。她怎麽還敢告訴她,當時她連關個水龍頭的力氣都沒有哪裏還有力氣打電話?
可是林順沒有象以前一樣每次生病就抱著媽媽的胳膊撒嬌說能不能不打針,能不能不吃那種很苦的藥?囉裏八唆的要求一大堆,老媽不同意她就眼淚汪汪的假裝委屈。
她酸澀的把眼淚忍下去扯開一個笑容佯裝輕鬆的對媽媽撒嬌說:“媽,我病了!”
順媽媽甩開林順握過來的手說:“你這孩子從小就養不親,沒心沒肺的,什麽事都不跟媽媽說。揚凡那裏……大不了以後老媽養著你,你拍一輩子破門爛窗我也養著你。”語到這裏更是哽咽不已。
順媽媽這一抒情提到揚凡,林順心裏酸澀難當,好不容易忍下去的淚水又浮上來在眼眶裏滴溜溜的打轉,盈盈的閃著光。
順媽是看著林順揚凡長揚凡短長大的,林順從小誰的帳都不買唯獨對揚凡千依百順,知女莫若母。當順媽媽看見林順那張蒼白憔悴的臉,尖尖的下巴,失去血色的唇,就那樣毫無生氣的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時,心裏又驚又痛,幾乎不敢相信這就是她養了20年那個言笑晏晏的調皮搗蛋鬼。更何況,她本身就是醫生,深知林順如果再多在水裏泡一天或許就見不到她了,傷寒到林順的地步已經算凶險非常了。
林順住了五天的院。
醫院裏也不太平,她本是因為從小患支氣管炎,感冒稍微嚴重一點就咳嗽個沒玩,這次咳得厲害毛細血管破裂咳出了血,又因為病得嚴重加上幾天沒吃東西就昏倒在浴室,誰知,傳出去就變成了林順在浴缸裏自殺,鮮血流到樓下的住戶,打120搶救過來的,林順神誌稍稍清明點就聽到了這個版本。
病房裏她的同學朋友老師都來看她,甚至她還看到了她的心理醫生曾靈,她躺在床上有氣無力的翻白眼。她跟老媽說:“象不象開追悼會?”
順媽瞪了她一眼。
又過了兩天天,漸漸地林順的傷寒進入高熱期,常持續高熱達40°C,燒得昏昏沉沉不由得想起02年的非典來。那個冬天×大校園裏迎來了多年罕見的大雪,在南方下雪的天氣是十分可貴的,因此林順一早就穿戴整齊帶領大院裏一幹小孩在足球場開戰。戰後,林順理所當然的感冒,之後是高燒咳嗽,全身乏力,有時候也燒到40°C,她一般不哭,但實在難受還是在夢裏哭著叫了揚凡的名字,也就是那時順媽知道林順的秘密。
林順又被燒糊塗了,恍惚中好似回到了那年,又仿佛看見揚凡伏在她的床前,她伸出手摸摸他的頭發微笑:“揚凡,你終於回來了?”
那人抬頭,卻不是揚凡。
林順眨眨眼睛,尷尬的笑:“曾瑞是你啊!”
曾瑞略微坐了一坐問了醫生一些症狀就走了。
曾瑞本來還不相信,但是見過了林順那白得象紙一樣的唇終於相信,曾靈說憂鬱症會使人產生自殺的念頭,有時候會輕度的幻覺。
他從醫院出來,直接去的是揚凡的辦公室,王秘書看他氣勢洶洶見勢不妙趕緊收拾自己的東西走出去。
王秘書一帶上門,曾瑞就象一頭盛怒的豹子衝上去揪住揚凡的衣領當麵狠狠的一拳,收不住揚凡順勢跌倒在地,還未看清楚曾瑞的另一拳如影隨形,鼻子開始流血。隨之臉上身上又受了不少曾瑞的拳打腳踢,他卻一點都不擋不避,硬生生的承受著,曾瑞也不知道到底用了多少力氣,終於乏了,跟著坐在揚凡身邊,轉眼卻看見揚凡眼睛裏閃耀的光芒,曾瑞有點慌。
沉默了一會,揚凡開始問一些林順住院的事。
曾瑞沒有剛才的盛怒,他慢慢的一點一點的把林順的情況將給他聽,心理醫生的事,曾靈講過的話,林順自殺的版本,林順錯認他為揚凡的事以及醫生的診斷,一點一滴的,娓娓的說來。
揚凡靠著沙發角,微微仰起的頭,眼角終於有淚溢出來。
強裝了那麽久,佯裝了那麽久,眼淚隻有到了這步境地才敢掉下來。
他喃喃自語:“曾瑞,你們都在問我為什麽,你們都在逼我要個理由,可是你知道嗎,我真是恨不得自己是得了絕症,死掉都比現在好。”
上次電視台給他做專訪譽他為80後新貴,稱道他年輕有為,事業有成,待人有禮,可是那都是人前的他,沒有人知道從前他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也沒有人知道他小時候有多狼狽。
老師說交不起學費就不準來上課,醫院裏說再不交住院費就讓媽媽出院,隔壁園丁的兒子小胖用爆竹燒掉媽媽的衣服……總有人不斷欺負他,看不起他,艱難,逼迫,窮困,卑屈……這些是現在人們所看不到的,但是在那個他一無所有什麽都不是的時候,隻有一個人把他當了回事。
從小他就沒有父親,他一直不明白媽媽為什麽寧願在×大當清潔工也要留在×大,那時×院裏的小孩都不肯跟他玩,嘲笑他沒有爸爸,媽媽是清潔工,因為他們都是正兒八經的教授子女書香門第,他們看不起他他更不喜歡他們。他一個人在家裏自己跟自己玩,經常聽見門外她的笑聲,她幾乎是個孩子王,小小的個子充滿了活力,那麽愛笑。那天看她從樹上摔下來,她被嚇得哭起來,滿嘴的獻血,他就顧不上自己了。醫生問他是什麽讓他忍著成年人所不能忍的劇痛把她送到醫務室,他不知道,那時候他以為他從小就是一個忍耐力很強的人,但是萬萬想不到會是這樣。
他骨折之後她就經常來找他,給他背書包,幫他拿書,送他上學說從前怎麽沒見過他,說平時怎麽也不出來和大家玩,一個人多沒意思。他不好意思告訴她是別的小朋友看不起他嘲笑他,他就說他討厭那些人。後來她就專門陪他呆在家裏,有時候外麵有人叫她,她也不理,她分他零食,給她他講她的夥伴,她的愛好,她看過的童話故事,她帶他去遊樂場,仿佛迫不及待的想把她所擁有的東西都分給他,用她的生活來填滿他的孤寂。
那種感覺就象是就象是一個深居在深山老林裏的一個人,因為孤獨得太久,他自己都遺忘自己,但是忽然來了一個這樣的人對你噓寒問暖,小心翼翼的討好你,讓你知道原來你也是這麽重要,你會感激涕零。她就是那個人,從來沒有人對他那麽好過。”
他發誓他將來一定要回報她。
有一陣,她喜歡集郵,香港回歸那年他六點鍾起來排了三個小時的隊,花光了媽媽給他準備的一個月的中餐錢,但是他一點也不後悔。當他把郵票給她的時候他心裏是那麽自豪,可她連郵票看都沒有看先就心疼的問:“揚凡哥哥,冷不冷,排了多久的隊?”
她小的時候數學不好,那他就為她把數學學好。高考的那年他每天三點睡六點起,班上的同學都說其實他根本不必要那麽拚命,因為老師早就找他談話要保送上×大並且提供全額獎學金可是他謝絕了。他想他必須到更好的學校,他隻有優秀一點更優秀一點將來才能給她帶來幸福,她值得最好的,所以他不能失敗。
他從來沒有說過喜歡她,她高三那年他吻了她,可是他什麽承諾都不敢給她,隻有裝做若無其事給她講題,但是他知道她沒好好聽,因為他講錯了那麽多她都沒提醒他。他連晚飯都不敢在她家吃就回家了,回到家他馬上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靠著牆捂著胸口,心還在怦怦跳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吻了她。
去美國的那天,她堅持來送他,她離別的眼神裏有期盼和淚光他知道她在期待什麽他知道她希望他給她一句話,他進了安檢可是心裏有個念頭,真的想把機票撕掉轉身跑回來留下找個工作就在她身邊陪著她,可是最後他連回頭都不敢,他生怕一回頭就上不了飛機。”
他不敢給她承諾是因為她那麽好,他沒自信,雖然他努力做到最好,但是總是害怕給不了她幸福。這個世界上總有一個人讓你害怕你做不到,你不夠好,不夠周到,害怕不能給她幸福。四年裏他在美國,她開始寫博客,他看到她說她好朋友一見鍾情的男孩子,吳萬成的兒子居然喜歡她……他對著她的那篇日記發了一晚上的呆,但是他還是不敢對她要求些什麽,有些事沒有把握就不敢輕易承諾,因為他害怕萬一實現不了。
回國的第一天,他就迫不及待的跟媽媽說要和她結婚,他媽媽大吃一驚。因為誰都不知道麵冷心冷的他竟然喜歡她,誰都以為他隻是把她當妹妹。但是以前的克製隱忍,隻是害怕自己做不到,害怕對她失言,所以什麽都不敢表現,可是現在他覺得已經給得起了,為了這一天他千山萬水打拚了這麽久怎麽可以不去實現。但……他媽卻不同意。她們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一個給了他生命撫養他長大,一個帶給他世界,他簡直要瘋了!
狂躁,煩悶,痛苦,可是他卻料不到母親會給他一個那樣的理由。話還沒說完他媽媽就哭起來。
他覺得他的世界也轟然倒塌了,這麽多年支撐著他的理由,他全部的信念……到頭來竟然,竟然,他從前隻顧著擔憂將來沒有能力給她幸福怎麽辦,卻不知道……卻不知道……如果讓他選擇他寧願那十幾年裏沒有她,這樣也好過……這樣的結局。
他也不知道怎麽對她說,所以才找了一個陳茜茹,他以為從來不曾要求過她從來不曾承諾過她,她這樣活潑漂亮正是含苞待放珠圓玉潤時,一些傷痛來得快也去得快。他認識她以後她都沒有再哭過她很堅強,不料她卻憔悴得那麽快,象一朵來不及盛開就生生枯萎的花,其實這樣誰都沒有他疼,可是他連看她一眼都覺得罪孽。他又開始克製自己,逃避她,每天加班,故意給陳茜茹講笑話也不看她,給她找來博客上的吳曉光,他想如果她恨他的話那麽難過和傷痛是不是就可以少一點,是不是就會強迫自己忘掉,是不是就不會再……愛了,不然他能怎麽辦,她那麽受傷?
他就那樣靠在那裏,眼睛裏霧蒙蒙的含滿了淚水,臉色鬱鬱青白,聲音低低的,那樣酸楚無奈。幾乎讓曾瑞不敢相信,這就是那個人前精明幹練冷靜自持的男人,就是那個胸有謀略,臨危不亂,冷靜過人的揚總,現在此刻脆弱得象是一個打碎玩具卻又不知道怎麽拚好的孩子,心碎,懊惱,可是一籌莫展。
不管曾瑞如何激他腦諷他罵他惱他,他從不分辨;被他揍得鼻青臉腫不還手也不呼痛,滴酒不沾的他深夜獨自在家酗酒酗出那麽大一道血口子,都是因為,他的痛,無處言說。
他想,也許肉體上多痛一點,心就不那麽痛了,仿佛醉了就不用想那麽多事,那些過往在醉生夢死裏再也清晰不起來就可以假裝自己不記得是在荒年裏怎樣許下宏願要給她一個最美的未來,假裝不記得就好像她真的沒有來過,他沒有愛過。
可是再多的偽裝和逃避,怎樣的強裝又怎經得起她自殺的消息,也許隻有被生生的逼到這一步他的眼淚才敢掉下來,可是怎麽辦呢?世界這麽大,可終究是容不下他們了!
時乖命蹇裏他遇上她便開始不信命,開始相信總有一天他能用他的雙手為她掙來一個幸福的未來,就象那些郵票,隻要他起得早一點,隻要他耐著心排下去,隻要他還有那些午餐錢,那麽他就能為她買來郵票。可是他從來不想到,等到這一天來的時候還有那麽多不可預知,比如郵票賣完了呢?比如人家不肯賣給他說他沒有資格呢?
他以為她是他荒蕪貧瘠生命裏上帝準備的禮物,誰知他的喜悅,感激,欣喜還沒來得及,一切便要還回去,從此……
從此以後,不管他如何功成名就,世人稱道,那個他允的,欠的,亦是無可奈何的了,那是他無法企及和逾越的命運。
第 八 章
林順再住了幾天的院,病情基本穩定後,媽媽就說要帶她回家。
林順說再等等,再等等,她自己都已經絕望了,整整一個星期裏來了一整個追悼會的人,但是有人還是沒有來。
等的時候又是痛又是恨,痛的是一個星期裏來了一整個追悼會的人,有人還不來,恨自己到這一步竟然還在等他。
不過林順還是沒有等來那個人,等來的是曾瑞。
他提著一袋橙子來看林順,林順最愛吃橙子,曾瑞明顯的避開林順的目光,坐下來說:“林順,我給你剝橙子。”
她喜歡吃剝的橙子,可她自己老是剝不好,常弄得一手的汁水淋漓,揚凡反而比她更細膩,剝出來一整瓣,彎彎的明亮的橙色,鮮妍明媚,躺在他的掌心,拈起放進嘴裏,又香又甜。
不知道是不是在病中她一瓣都吃不下去,隻覺得滿口的苦味,真真又苦又澀,可是當著曾瑞她還是把它咽下去了。不聲不響地就吃下去一個,她看著曾瑞專心的剝桔子,那張不同尋常疑重的臉,想了想,還是期期艾艾的問出來:“曾瑞,揚凡……呢?”
曾瑞抬頭看一眼林順,心裏歎口氣,話卻是怎樣也說不出口。他並不是一個優柔寡斷拖拖拉拉的人,曾瑞火爆的脾氣和貝貝有得拚,但是這次曾瑞卻被林順難住了,他在林順期待的目光中退縮。
這一點林順怎麽會感覺不到,曾瑞並不是個很會掩飾情緒的人,他臉上明顯的寫著那麽多的回避和不可告人,林順反而更急。
她稍微調整下姿勢,曾瑞幫她拿枕頭墊在背後,眼睛就是不敢對上她的。
林順著急的抓緊被子說:“曾瑞,揚凡呢?他到哪裏去了?他怎麽,怎麽……不來?”
“揚凡,他……他去美國了,美國那邊的公司有點事要處理。”
“那他什麽時候回來?他知不知道我病了?”
“知道,我已經接替他這邊的工作,可能,暫時都不會回來了。”
林順眼前一黑,隻覺得星星在頭上圍著轉,滿世界都跟著在轉,她好暈!曾瑞說什麽,他去美國了?他知道?他暫時不回來了?這是什麽意思?
曾瑞忙扶助她的頭:“林順,你沒事吧,你怎麽樣了?醫生,醫生……”
她重重的躺回枕頭上閉了一會眼睛,恍惚中好似看見程敬南。她掀掀嘴皮,想對他笑,虛弱,蒼白,好似透明,可是再睜大眼睛的時候程敬南又消失了,她努力朝門口看去。
“林順,你別亂動,你哪裏不舒服,醫生馬上就來了。”曾瑞被她那慘白的臉色嚇得手忙腳亂。
程敬南的身影哪裏還在,她把頭轉過來,夢遊一樣看著曾瑞問:“剛剛是誰來了?”
曾瑞疑惑的順著她熱切的目光看向門口,隻看見被曾瑞叫進來的醫生和護士:“誰?沒誰啊。”
林順“喔”了聲,護士又開始給她量體溫,她的頭又痛又暈,剛剛她明明看見程敬南在病房門口,他明明來了,怎麽……怎麽會不見了呢?可是她太累了,想不起來,又昏睡過去。
再醒來就跟媽媽說還是回家吧。
眼看著要過春節了,她再不回去恐怕二老就要坐飛機過來了。
回到家,林順並沒有住院,順媽專門請假在家照顧林順。林順每天昏昏沉沉的睡著醒著,傷寒最難受的那段已經過去,她的恢複期似乎比一般得傷寒的人來得更慢,因此日子過得又快又慢。當她看見原本應該正在加拿大進修的姑姑姑父雙雙出現在她床前的時候她的病已經逐漸痊愈。
她對老媽說:“媽,沒有那麽興師動眾吧,我生個病姑姑還專程從加拿大回來了?”
順媽正在削蘋果,白了她一眼說:“美得你,趕緊給我起來,晚上去參加你爺爺七十壽宴。”
林順恍然大悟:“今天幾號啊?我怎麽把爺爺的生日都給忘記了!”她爺爺的生日就在正月裏,轉而仿佛又想起什麽似的,不滿的的噘著嘴說:“媽,那爺爺不生日她們就不回來看我拉,長這麽大我還是頭一回生這麽重的病。”
而且沒有得過傷寒的人永遠不知道那種又冷又寒,冷熱交加水生火熱的感覺是什麽樣的,生這樣大的一場病,幾乎連人都可以重新活過一次了,林順從小就是一個極怕冷怕熱一點都耐力都沒有的人。
這場大病林順真是瘦了一圈,穿著老媽給她買的禮服站在鏡子前,整個人都變了,不過卻有另一番楚楚動人的風致。順媽從前是文工團跳芭蕾舞的,一早是院裏出名的大美人,林順更是繼承了父母兩人的優點。穿著新衣服林順心情好了點,她在媽媽麵前臭美的轉一圈說:“媽,我美吧?”
順媽看了看仿佛又想起什麽,出去了,回來的時候遞給林順一個盒子:“你姑媽從加拿大給你帶回來的。”
林順拆開,是施華洛世奇水晶項鏈,今年的新款,她戴上,在鏡子麵前撫摸著光滑的脖子笑了。
再然後讓林順驚訝的是來接她們前去酒店的車子,她也不過生了場病而已,難道爺爺爆發了?順媽沒有過多的理會林順,挽了挽披肩,款款坐進車子裏。
直到林順真正站在衣香鬢影的酒店後花園裏專門承辦大型酒會的草坪上才終於忍不住發問,今天的這一切華麗得詭異。居然還看見那麽多記者,還有各種隻有出現在報紙上的名流,好大排場啊!順媽這唉給林順粗略的解釋了下,好像是爺爺的某項科研成果被某財大氣粗的企業看中了打算簽約合作,這個生日宴會就是對方為爺爺舉辦的,順便簽約。林順也知道,很小的時候爺爺就在研究一種新型的抗癌藥物,難道成功了?
她很沒出息的對老媽說:“這樣啊,那我呆會找個地方躲著吃就成,可千萬別告訴人家我是爺爺的孫女啊!”順媽不以為意,由得她去,自去尋她邀請的朋友。
可惜林順連糧食還沒有“儲備”完畢就被爺爺發現了。
“吳總,這就是我的孫女林順。順順叫人啊!”
“吳叔叔您好!”這就是家喻戶曉久負盛名的萬成集團董事長吳萬成?林順看著吳萬成的那眉毛那眼睛隻覺得眼熟,好像哪裏見過的,但是又不似吳曉光那樣的,吳曉光更陰柔一點應該算長得更象他媽媽一點,林順曾經在學校裏遠遠的見過吳夫人一次,雍容華貴是個美人坯子。
“你好,真是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孩,林院士好福氣啊!”吳萬成一隻手端著酒杯向她示意,一隻手垂在身側,不失翩翩風度。
“哪裏哪裏,曉光也是一表人才啊。”老院士也是紅光滿麵,笑著回應,據說吳萬成對這個獨生兒子極是寵愛,剛吳萬成還領著兒子給他專程介紹過,的確虎父無犬子。
“提到他,我好像聽他說林順你和他還是同一個學校的?”吳萬成對著林順說。
“啊,對!”林順笑得有點僵硬,哪壺不開提哪壺,這話可不要把吳曉光招來才好啊,但是事實證明老天是從來不眷顧林順的,吳萬成一揮手就把吳曉光叫過來,林順暗吐舌頭。
吳萬成對林院士說:“來,林院士我再給你介紹幾個我們公司的股東,讓他們年輕人去吧,年輕人有年輕人的話題,曉光你好生陪著林順啊。”
扔下這一句兩個人寒暄著又走了。
林順心裏急得跳腳。她不知道怎麽對吳曉光好,吳曉光看起來老實,當初撿到貝貝錢包臉紅得要出血,可是真不知道他怎麽就這麽能見縫插針,到哪兒也脫離不了他的魔爪似的,這可不是N市。吳曉光見了林順又垂下了目光,吳曉光對她總是這樣,糾糾纏纏不能斷,但見了麵他態度又躲躲閃閃,欲說還休,不知道他到底想怎樣!貝貝對他的好,他知道,他心裏不喜歡貝貝,他又不說,一直這樣忍著憋著,林順簡直要被他逼瘋了,她還從來沒有拿一個人這麽沒辦法過。
林順掩飾心情,剛想去拿飲料,吳曉光比她更快一步遞過來,她接了瞄一眼吳曉光,他臉又紅了,垂下長長的睫毛不敢看她。
今天吳曉光穿著一件雙排扣的白色西裝,說實話,吳曉光長得真不錯,單眼皮長睫毛又白又細膩的皮膚,這樣的陰柔的氣質正與時下流行的男色相符。
林順其實是心虛,看著吳曉光那紅得可疑的臉,她偷偷祈禱吳曉光可不要是想起了拍廣告強吻他的那一幕。
當時是一時頭腦不清楚,但是現在總歸是要麵對的,雖然病了這麽久……
她喝一口飲料尷尬的咳嗽一聲說:“厄,那個……上次的事是個意外,對不起,你別往心裏去啊。”
吳曉光低著頭持續臉紅,聲音低低的:“沒,沒,沒關係!”
吳曉光的慌亂讓林順更感難堪,腦袋裏轉著彎想雲淡風輕的過去,就問了些:“吳萬成是你爸爸?”之類的常識問題,問完後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吳曉光當然更加反應不過來,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煎熬兩人的話。
忽然有人稱讚林順的手鐲。
“好漂亮的手鐲!” 林順抬眼,麵前高貴明豔的人似曾相識,穿著一身Doir的禮服,林順曾經在某電影節見楊紫瓊穿過,熠熠生輝的方形耳墜,她抿著嘴笑又有種優雅從容!被這樣的人盛讚,林順受寵若驚,禮貌的道謝:“謝謝!”
對方幹脆走過來問:“在哪裏買的呀?”
“厄……”林順噎住了,她也不知道,這個好像是程敬南有天送給她的,還真有緣,那天她一戴上就取不下來了。林順從來不戴首飾,她戴什麽丟什麽,她也很奇怪的這嬌弱的玉戴在手上這麽久一點磕磕碰碰也不少鐲子卻一直好好的。
那人見林順支吾著答不上來,善解人意的一笑說:“真漂亮,是朋友送的吧!”
林順點點頭說:“對啊,朋友送的,越戴越亮,大概是緣分吧,我也很喜歡。不如下次我見到他幫你問一聲在哪裏買的?”
“哦,不用了,玉也是挑人去的,林小姐你的水晶項鏈也非常漂亮。”
林順繼續道謝,直到那女人走遠她才想起這個女人為什麽看著那麽眼熟,這可不就是那個白敏嘉,程敬南的阿姨,電視上見過的。本人比電視上更年輕,更漂亮!
林順對著燈光看著手腕上溫潤通透的玉想白敏嘉剛才的表情,她笑,程敬南該不會是偷了他阿姨的信物送給了她吧。還有她怎麽會知道她是“林小姐”?
想到程敬南她忽然有點煩躁,這麽久了,自從醫院那次以後她就沒見過他。跟吳曉光呆在一塊,林順倍感折磨,酒會尚未結束林順就借口大病初愈累了要先回家,沒想到吳萬成又出現了,還專門指派車子讓吳曉光送林順回家,林順當著一幹長輩的麵不好說什麽,吳曉光從來就是這樣油鹽不進。
這一見吳曉光,很多事就浮出水麵了,她趕緊給導演打電話,導演一聽她的聲音就跟她說讓她什麽時候去看樣片,從語氣聽來林順幾乎可以想象導演的興奮。林順還是把自己的意思表達清楚了,導演默然不作聲,也沒說肯或者不肯就讓林順先看了再說。
林順無法隻得說到了N市再說。
×大校園裏的路兩旁種的都是香樟樹,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個南方城市的樹學會了在春天落葉。2月分的天氣,×大開始回暖但是還沒開學,因此這樣的天氣校園內仍舊是清冷的,路旁依舊蕭瑟,行人稀少,香樟樹的葉子落了滿地,風一吹落葉被卷得滿街跑,林順便也踢著落葉玩。這裏再過去不遠就是揚凡從前的家,但是現在那裏住的人已經換了,揚凡應該把揚阿姨也接到美國去了吧!
等林順再回到N市已經是3月下旬,N市地處北方,天氣依舊寒冷。
她不適應N市,當初來的時候老媽就這樣說過,林順天生畏寒,又有輕微的支氣管炎,最是感冒不得,但是她還是堅持下來。那時候總是天真的想,如果她和揚凡之間的路有那麽長,那麽她就先出發,這樣會不會讓兩人提前走到春暖花開的那一日?可是還沒到春暖花開的時候,這個冬天她忽然地不那麽怕冷了,房子裏的空調壞了好久也沒修,她身上還是初冬的那一套。
林順也奇怪,莫非那場傷寒讓她對寒冷從此產生了免疫能力?
不過傷寒確實改變了她不少,變得不那麽怕冷,不容易感冒,仿佛真的脫胎換骨重新做人。那麽那些過去又去了哪裏呢?
林順病了這麽久,她再回到雜誌社同事都親切的關懷慰問,不少人還揶揄她:“林順,休息這麽久便宜你了,這麽久的假,總編還給加薪升職,別說感冒了,肺炎我都得。”
“去,你以為我那是一般的感冒,我那是傷寒。”林順笑著對同事說。
“這叫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還是要請客,請客……”有同事賴上來。
她所在的時尚版雖然隻是隸屬雜誌社的一個小小部分,人雖少,人人卻都是極有人情味的,不似當日廣告公司,明裏歡迎她合作愉快,背地裏卻……她笑著說:“好好好,晚上請客,去哪兒大家定吧。”
她生病以及春節這段假請的可不短,本還以為有場尷尬局麵等待,但是沒料到反而……去年她生病之前拍的幾組照片居然獲得了年度最佳新聞獎,那些圖片在網絡上如今到處連載引起極大反響,現在在新聞界可是炙手可熱的話題,又是這樣一個新人,這樣的攝影師雜誌社怎麽會不知道用加薪來挽留?
不過她拍的時候沒有想到會有這麽大的新聞效果,當時她選的都是一些修自行車的,撿破爛的,乞討的,以及順媽說的那些“破門爛窗”,得這麽一個國家級的獎,沒有料到,是真的沒有料到。
這次上來時事新聞部那邊還給了她重大任務,據說是跟主編一起去采訪中庭。中庭最近一段時間風頭漸勁,股海生波把萬成壓得死死的,新年來又把萬成跟時下發展勢頭最好的瑞順科技合作的案子收購走,這一路好似專門跟萬成作對似的。人們都在津津樂道,可惜中庭從來就不接受采訪,不料這麽一個非常時機居然把機會給了他們雜誌社,主編很是興奮要親自操刀,當然帶的攝影師肯定就是林順。
“林順,那可是中庭啊,他們‘程總’長得……”朱妹的滔滔不絕還未開口,立馬就有同事給她接上:“……英俊瀟灑,風流倜儻,魅力無邊,天上有,地下無,隻有死的,沒有活的。”
朱妹訕訕的看著那接話的人說:“你們還真別不信,你們真的沒見過那麽帥的人,那氣質,那氣勢,那微微笑的樣子……你們……哎,林順,你別笑啊……你看你……不信你可以去問他們公司內部的人啊……而且你見了就知道了。”
朱妹發了急,去年股市事件朱妹自告奮勇要去采訪程總,但是沒成功。按照常理從這樣的大人物那裏碰一鼻子灰回來她向來是壓嘮叨半月的,可是那次回來反而是她給雜誌社普及程敬南的各種知識。
中庭的程總本不管是花名還是美名都是鼎鼎大名,可是隻見其聲不聞其人,越這樣低調他的神秘越是被誇大化了,可惜的是朱妹一天N遍的在辦公室裏念叨,說得多了人們就不把她說的話當回事了,而且這樣天上飛的人不管怎樣優秀俊朗風度飄飄都不關她們地下走的人任何事,她們才不用擔心要不要嫁給一個這樣的鑽石王老五之類的問題,她們更關心的是獎金增加不增加,工資漲不漲,商場打不打折,因此程敬南的事便也慢慢冷下來了。
林順聽她這樣說,笑了一笑,朱妹更急了,她和林順同期進來的兩人私交甚好,她上次見程總可是一件雜誌社的大事,當初林順生病不在,她正遺憾沒有普及到她。她這樣笑,朱妹以為她不信,更是據理力爭,臉紅耳赤,看來要來真的了。
“林順,我是說真的,唉,你知道嗎,他開賓利的樣子有多帥……溫文爾雅又氣勢非凡。特別是微微一笑的那一句……天,簡直讓人魂飛魄散。唉,可惜的是那天我費老大勁兒拍的照片都讓‘中庭’的公關部給收走了,我怎麽當時那麽笨就不知道偷偷留下一張呢,省的你們現在都不信我,就算不給你們看,我自己掛在床頭每天晚上看幾眼也好啊。”朱妹手拿一支簽字筆手舞足蹈,臉上已迷醉,仿佛又到了她偷拍的那天。
那天被中庭謝絕後,本是準備打道回府的,在停車場卻看見正來上班的程敬南從一輛黑色的歐陸GT賓利車上走下來,朱妹呆呆的站在那,人都站傻了,他的助手從後麵另一輛車裏走下來叫他,朱妹才知道這男人就是程總。本來做為時尚版的記者什麽陳坤黃曉明之類的也見過不少,可是偏偏這時傻了,這樣就守著他的車在停車場等了一天,下午他出來她就抗著相機猛拍,本以為他未察覺正慢慢拉近距離拍得起勁,誰知他忽然從車裏走下來,對著她微含著胸低了頭輕輕一笑,半是威脅半是商量:說“不能再拍了啊,再拍我可就不客氣了。”
第 九 章
朱妹的魂就飛了。
有同事在一旁輕笑出聲說:“朱妹,你省省吧,就林順肯定是不吃你那一套的。唉,林順,你倒是跟我說說今天早晨送你上班的那個帥哥是誰啊?”
“是啊,我也看見了,簡直極品,是誰啊,你男朋友?下次帶出來給我們大家認識認識。”
“是啊,是啊,揀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你的慶功宴?”
“啊?”大家七嘴八舌,林順有點呆愣,形勢急轉,今天早晨程敬南送她來上班大家都看見了嗎?
“啊什麽啊,帶出來讓朱妹見識見識,省的她那麽輕易的就魂飛魄散了。”同事取笑朱妹。
林順笑了說:“哎,他啊,他可不是我男朋友,不過介紹給你們認識還是可以的。”她笑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不自覺的就把程敬南跟朱妹的形容詞聯係起來了,那個人端著一杯紅酒依在沙發裏的樣子,那個人沉默著聽她訴說的樣子,那個人強勢的把她攬進懷裏冷酷又霸道的樣子……嘿,程敬南這家夥其實……不知道把他介紹給朱妹她要怎麽反應了?
林順想著,居然有微微的得意。
“切!”朱妹鼻孔裏哼出來,那樣經典的程總,外表文質彬彬溫文爾雅,內在大氣強勢,還有誰能帥到這地步?她才不相信。
可惜的是程敬南答應是答應了,終究還是來晚了,到的時候眾人早就鳥獸散,林順揮揮手把同事送走說沒關係,他一會就到,他一定會來的,你們都走吧。朱妹也醉得一塌糊塗管不了她,最後是稍微年長一點的副主編李姐留下來照顧她。
程敬南到了就看見她那副半醉依在柱子上的樣子,他停好車,從那李姐手裏接過林順,林順穿著高跟鞋一個不穩一頭栽進程敬南懷裏,嚇得程敬南忙雙手去抱。
他禮貌的對李姐道謝,李姐居然半天未回過神來,等到注意到程敬南剛剛對她說話,不由得滿麵通紅,程敬南已經半摟著林順上了車。
這樣的人……
程敬南好不容易把林順弄進車裏,她忽然一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程敬南不妨她這一拉人順勢就倒在了林順身上。
她今天穿一件黑色無肩帶黑色裙子披件小外套,腦後鬆鬆軟軟挽起的頭發便有幾縷散落在脖子上,露出一大截的粉頸,胸口肌膚滑膩瑩潤,腰部用黑亮塔夫綢掐得很緊,身體凹凸玲瓏,臉頰酡紅,唇如朝露,有一種純真的性感。然而她還是用熠熠生輝的眸子仰起頭看著程敬南,歪著腦袋笑嘻嘻。
程敬南微一偏頭避開她的氣息,極力自持:“林順,你放開我。”然而說出來的聲音是那樣沙啞,仿佛魅惑自己。
林順不說話,反而把手摟得更緊,這下他整個身子都壓在她身上,她柔軟得不可思議,她的呼吸溫溫熱熱噴在他的脖子上,讓他心旌動搖不可抑製的想到她新鮮如朝露的唇,林順咯咯嬌笑:“程敬南,你長得這麽帥,難的跟我關係這麽好,就讓我吃一回豆腐吧,嘻嘻。”
這句話一出,他立刻警醒了,把八爪章魚一樣的林順拉開,也不管林順東倒西歪的坐在車裏,他到另一邊去發動車子。
林順歪在座椅裏,那麽不舒服的姿勢,她努力抬起頭來看向程敬南:“程敬南,你開賓利嗎?”
程敬南沒好氣:“不開!”
林順又咯咯笑起來,看了他好一會,自顧自的,指手畫腳:“嗯,朱妹說得不對,如果你開賓利一定不會比他差。”說著眼睛半閉著,好似要睡去,良久,卻忽然又來一句:“嗯,朱妹說得對,你這樣的花花公子連工作都沒有應該還是比不上他。”搞了半天她居然在自言自語。
程敬南臉猛地一沉,看著她,有點鬱悶。
那天在醫院,看見曾瑞說揚凡去美國她就氣得臉白如紙,要暈,其實他在門外明明看見了靠在牆上的揚凡,不知為什麽他到了門口硬生生的轉了身。
幾個月不見林順,程敬南時常會看著手機上麵墜著的流氓兔走神,還有手機裏以前一堆亂七八糟林順發來的信息他居然沒刪。忽然那天接到她的電話,一片嘈雜聲裏她理直氣壯的說:“程敬南,我在機場,快點過來接我。”第二天又打電話給他,堂而皇之的說:“程敬南,過來送我上班。”程敬南自己都不知道怎麽會有這麽好耐心,送她到雜誌社門口,林順沒一句感謝的話還說:“程敬南,你反正整天無所事事,我就不謝你拉!”
程敬南從來不是一個情緒外露的人,這個晚上卻因為林順話語裏無意的輕視鬱悶無比。他剛進中庭的時候,不知道他這個年輕總裁受了多少元老的輕視,可那時候他都能鎮定自若,他怎麽會因為這個女孩子輕易易的失了態,他從來不是一個這樣的人。
他送她回家後就把手機扔在茶幾上,打電話讓謝萌明天給他準備一支新的,反正這個手機他也不常用。
林順也沒再打過他的電話,其實在飛機上她是思考了很久要怎麽打電話給他,她都不知道有一天居然還要為給程敬南打電話而處心積慮找借口,想了半天沒想出來,煩了,惡向膽邊生幹脆就大聲叫他來接機,可惜第二天為了掩飾頭一天的心虛,又繼續叫他來接她上班,現在想起來,自己都覺得臉紅。
她打定主意,下次要等程敬南先打電話給她。而且最近她也忙,女版有另一個大人物要采訪,林順自告奮勇,因為采訪的對象——中院的季院長,季丹眉,貝貝的媽媽。
林順拍照片的時候總是止不住的想貝貝到底和她媽媽有什麽過節,為什麽那麽恨她媽媽,從前她媽媽每次開車帶上大包小包的東西來看她,貝貝總是把所有的東西扔到她媽媽身上。有時候林順火氣也很大,她指著貝貝罵:“你臭脾氣那是你自己的事,阿姨百忙之中抽空來看你,你就這麽不知道好歹?她可是你媽媽!”
貝貝聽林順這麽說連姐妹都可以不認,後來林順也不大敢幫她媽媽說話。
采訪完,季院長的秘書追出來說:“林小姐,請等一等。”
原來貝貝打算留在雲南那個小縣城不回來了,那天季丹眉聽秘書說起這事還特意關照過下屬部門,結果貝貝專門打電話把她罵了好大一通說:“我的事不關你的事,不用你管,以後。”季丹眉歎氣,她這輩子怕是都不能再取得貝貝的原諒了吧!可是讓她留在那個小縣城裏,又能怎麽辦呢。
林順回N市在車上打電話給老媽說起這事。
順媽比林順更早一步知道這個消息,就是前幾天黃醫生打電話給他的,黃醫生是N市有名的婦科專家,順媽當年的同窗,她特意給貝貝找的指導專家,黃醫生見過貝貝也十分器重她。這次響應政府衛生部門抽調幾個醫生參加去雲南考查的隊伍,本也是想著貝貝年輕,曆練曆練也好,方便以後提拔,誰知考查結束回來的上級領導說為了響應衛生部門的號召貝貝不回來了。黃醫生托朋友打聽才明白根本就是顏貝貝主動請纓,黃醫生不明白,苦口婆心的再三勸導未果這才記起林順的媽媽。順媽媽早打過電話聯係貝貝,見貝貝態度堅決也不好說什麽,隻跟林順叮囑道能勸則勸,但人各有誌不能強求。
林順經曆過最近這一段事也成長了不少,可是這是貝貝啊,跟她好得一個人似的貝貝,她接老媽的電話還在得意的想,不強求她就不信貝貝會舍得她,所以她還真沒把這事當回事。
她慢騰騰的上樓,還想著貝貝的事,一邊騰出一隻手找鑰匙,到了門口才發現門是開著的,她狐疑的輕輕推開門,看見貝貝在雜物間的門口收拾東西,她眼睛一亮:“貝貝,你回來了!”
她已經太久沒有見過貝貝了,上次在醫院通電話,貝貝從同學那裏得知了她“血流成河”的那個版本的住院經過,在電話那頭激動得恨不得操刀把揚凡給閹了,林順費了姥姥勁兒才安撫住貝貝狂躁的心。後來貝貝還是說,不成,人命關天我得回來看看你,我去跟我們領導請假。林順說真沒事,我隻是沒有力氣打電話不然也到不了那一步。貝貝又激動起來說,沒有力氣打電話,你早幹嘛去了?少不了的是一頓數落。
然而等了幾天卻也沒見貝貝回來,打她電話也很少接,接了又是閃爍其詞敷衍著,林順以為是貝貝不方便請假又不好意思跟她說,她便也沒有往心裏去,更加沒有打電話過去催,有時候又是因為貝貝那邊的信號不好,就這樣一直也沒再聯係。
乍一看見貝貝,林順是驚喜的,其實生病的時候雖然口口聲聲說不用回來不用回來,但她也是想見貝貝的,這個在過去四年裏每次她生病感冒都在她身邊的好朋友,在她病得最嚴重的時候她有多麽需要她隻有林順自己心裏明白。
貝貝卻是淡淡的,話語裏也是懶懶的,手下卻不停,忙活著將自己的東西裝箱。
林順忽然記起什麽似的,她一把奪過貝貝手上的東西把她拽到客廳往沙發上按,有點氣憤:“貝貝,你還真打算留在那裏啊?”
貝貝坐著,看著麵前的茶幾說:“嗯,確定了。”
那茶幾上頭有大朵大朵的牡丹印花,桌腳有優美的曲線和花紋,精致又典雅的黑白搭配,當初她們剛搬出來去宜家挑選家具,第一眼她倆就跟這茶幾幹上了,但嫌太貴,她們隻好隔三差五的來盤旋一陣子,好容易等到過節打折,因為是打折商場不提供搬運,她們還是歡天喜地的找人把茶幾給搬回家。
搬運工嫌棄這茶幾不俗不雅不中不西,隻有林順慶幸真是難得貝貝跟她眼光一致。貝貝想,現在看來還是不能太一致了,眼光太一致有時候也不好!就比如現在一個茶幾總有一天她們有個人要離開,可她們兩個人都喜歡,那麽怎麽分呢?
林順看貝貝心事重重的樣子,又是惱火又是煩躁,這事貝貝都沒給她提過,匆匆忙忙的回來,倒好,直接把行禮給收拾上了,她氣呼呼的一屁股在貝貝身邊坐下說:“貝貝,你想想清楚,就這麽過去你的將來你還要不要了?那裏條件那麽差,你一簽那麽長的時間,這可簽的是你的青春年華啊,你這輩子最好的青春年華。”
第 十 章
貝貝說:“我知道,我就是想為那裏做點事而已。”
林順雙手交疊在膝上,卻還是有點無所適從,她不知道跟貝貝說什麽好,她根本就不把這事當事看,可是現在貝貝這樣的表現看來是當真的了,她一點準備也沒有當然心煩意亂。
難道用她的父母來說服她,好像不行,貝貝跟她家裏人……那……忽然林順仿佛記起什麽,她說:“貝貝,那吳曉光呢,你就打算這樣放棄他拉?”
貝貝猛地一抬頭,警示的看了林順一眼,站起來繞過林順徑直去收拾東西,她弓著背手腳不停:“林順,吳曉光從來不是我的,他跟我沒關係,誰愛抓住他誰抓唄,家裏那麽有錢人也老實溫厚,想抓住的人多得是,這還輪不上我呢!”
林順眉毛一皺:“貝貝,你這說的是什麽話?”
貝貝也不客氣:“什麽話,人話,聽不懂麽?”
這一句噎得林順半天說不出話來,她本就有火,又是好意為了貝貝著想,這樣一來就更氣:“顏貝貝,你把話說清楚。”
貝貝把箱子蓋用力一按,落鎖,臉都沒抬說:“還用得著說嗎,心裏有數就成。”說著提了箱子朝玄關處走,林順站著不動,貝貝挑了挑眉毛說:“讓開!”
林順依舊不動,貝貝便用力地撞開她,走出去,這一撞直撞得兩人肩膀隱隱生疼。林順從來沒試過跟貝貝生氣吵架,她竟呆住了也不知道去拉貝貝,貝貝就這樣走掉了。林順一個人站在客廳,傻愣著,好一會兒,忽然電光火石,她想起剛才就是提到吳曉光貝貝變的臉,她想起了更多的事,於是立刻掏出手機給導演打電話。
導演莫名其妙林順的氣急敗壞,他說:“那最後一個鏡頭我從來沒有說要剪掉,前一陣子你生病廣告殺青你也沒有來……”對於導演來說,一個吻兩個吻在熒幕上這是十分正常的,根本沒必要跟林順一樣大驚小怪。
林順握著手機好一會兒才說:“哦!”前陣子她回到N市導演確實打過電話邀請她參加慶功宴,隻是她推脫了。
打貝貝的手機,開頭的幾個通了但沒接,後來手機就關機了。
林順聽見手機裏頭那冰冷的聲音特別委屈,憑什麽貝貝什麽都不說就這樣不分青紅皂白的生氣走掉,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她。她抓起提包就跑出去到樓下攔了輛車,直奔機場。到了機場才知道,根本不知道貝貝是那班飛機。她甚至拿不準貝貝一定會今天走。
她在大廳裏轉著,象隻無頭蒼蠅,但又生怕錯過貝貝的身影。
大廳裏廣播響了,她趴在欄杆上終於看見另一邊緩緩下降的電梯上貝貝的背影。廣播一直響,林順堅信貝貝是聽見了她叫她的聲音,因為她看見貝貝渾身一震,肩頭明顯的瑟縮了下,卻,沒有回頭,她不緊不慢,腳步沒有絲毫的淩亂。
林順心急如焚,她慌忙尋找下樓的出口,等找到出口她跌跌撞撞的幾乎是飛下去的,可是已經不見貝貝蹤影,大廳內響起的隻有廣播裏催促的聲音,還有雜遝的腳步和人們匆忙的背影。
她頹然的靠在機場的大柱子上哭起來,不停的播貝貝的手機,一遍一遍的卻總是那個冰冷的聲音:“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好心的工作人員走過來說:“小姐,別傷心了,飛機上是不準開手機的,也許他隻是關機了。”顯然,她被誤會了,想必是看多了情侶之間分離的淚水吧。
林順還是一邊哭一邊按鍵,執拗又倔強,她快要瘋了,在心裏不停的說:貝貝,開機,求你。
可是從那以後,這個手機號碼她再沒打通過。
她更委屈了,這樣一引導,積壓的那些情緒就統統上來了,眼淚一邊流一邊咬著唇,可又不知道該恨誰,雖然心裏委屈那麽多。
現在一般這個時候她養成了習慣,隻想到一個人,程敬南。
程敬南也是剛下班,股票的事終於過去,最近中庭的一個新項目上馬,他也忙得焦頭爛額,開車回到家裏鬆了鬆領帶,把手機車鑰匙放在茶幾上便去二樓放水洗澡。
不料白敏嘉在他家,她幾乎不到他這處房子裏來,程敬南微微驚愕,白敏嘉笑吟吟的自廚房轉出來,手裏端著一個托盤對正上樓的程敬南說:“洗澡水放好了,最近辛苦了,先吃燕窩吧!”
程敬南笑了笑,走下來說:“怎麽就從香港回來了?”
白敏嘉說:“都還是那些地方,厭了,就提前回來了。”她看了看程敬南放幾上的手機說:“哦,對了,我在葡京三樓給你買了這個,我幫你係上吧,原來的那個真不適合你,堂堂一個大總裁手機上掛個這樣的東西也不怕人家笑話你。”
程敬南停住勺子瞟一眼手機,這手機扔家裏好久不用了那上麵掛著一隻流氓兔,他說:“沒事,你買的你喜歡掛你手機上就行,這小兔子我習慣了也沒人笑話不笑話的,挺喜歡的。”
白敏嘉依舊微微笑。
程敬南放下吃了一口的燕窩也沒再吃徑直去了浴室,白敏嘉握緊了手裏的東西,那溫瑩的東西握在手心裏竟也是那樣的烙人,隱隱生疼就象是進了蚌裏的沙子,渾身不自在。正好手機響起來……幽藍色的光一閃一閃,一個名字在屏幕上跳動,她看了好一會才傾身上前按了“NO”,接著又按了“delete”,然後翻到電話簿,大拇指在鍵盤左上角的鍵停留了好一會,還是輕輕將手機放下,她記起一些往事!
但是她的手剛一離開那手機又唱起來,仿佛心有靈犀,程敬南又回過頭來,白敏嘉的手尷尬地停在那兒,程敬南拿過手機看了看,想也沒有想直接按了“NO”,然後把電池取出來起身取臥室找充電器。
林順靠著機場的大柱子坐了有一會,她忽然站起來,收起手機,拍拍屁股。
她剛要走就有聲音從她身後傳來:“林順!”林順如糟雷擊!
她緩緩轉過身來,揚凡西裝搭在左臂上,提著一個小小的密碼箱。
她居然一臉平靜的問:“你從美國回來了?”
揚凡對她點點頭說:“來出差。”轉而又問她:“你呢?”
“哦,我來……送一個朋友!”林順斟酌著,微笑。
“你去哪裏?我的車在那邊,我送你一程。”
林順說好,那麻煩你了,語氣客氣生疏。兩個相處了十幾年,她曾一心一意愛過的人,那麽親近的兩個人,現在居然能用這麽禮貌陌生的語氣說話,交談,所謂最熟悉的陌生人大抵如此吧。林順簡直不敢相信。
揚凡隨她一起坐在後座,她一直盯著車窗外看。
她知道揚凡好幾次欲言又止,但是總是沒有說出來,也許他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這樣最好,林順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之前她跟他見麵的時候心裏難過,但那都是有意折騰自己,她不相信他對她就這麽絕情,她喝酒,她失眠,她憔悴,她是故意要讓他看見,想讓他心疼。但是她為了他得了傷寒,她為了他把自己當作最後一張牌打出去,可是在醫院裏那水生火熱的兩個星期他竟然沒有來,林順終於心如死灰。
今天她同樣也狼狽,剛哭過,她不想讓他看見的時候他卻看見了,可是這已經不關他的事,所以什麽都不要說會更好。
但揚凡還是說了:“你的傷寒好了嗎?”
他終於記起了麽,林順轉過頭來說:“全都好了。”
好得她都已經對寒冷產生免疫了。
“哦,那就好。”他就這樣不鹹不淡地回了一句。
林順繼續看車窗外飛馳過去的風景,車子開得快,她還來不及看清楚,那些風景已經落在身後,再回頭也已經看不到,也許還會白白的錯過前麵的風景。
這個晚上她送走了貝貝,那個填滿她沒有揚凡的四年日子的知交。四年裏,無數次她感冒發燒都在她身邊的貝貝;在她和吳曉光之間的事鬧得最沸沸揚揚的時候,相信她並支持她陪她住出去的貝貝。
她記不清四年裏貝貝到底陪伴了多少個她等待揚凡的日子,安慰了她多少思念揚凡的日子,但是她總是記得她生病是因為不適應這個城市寒冷的氣候,而這個城市她是為了揚凡……可卻是貝貝在照顧她!
現在貝貝走了,連她等待他四年日子唯一的見證人她都留不住。
她覺得生命中一些東西仿佛真的走了。
林順看了好一會窗口,忽然扭頭過來,一隻手抓住他的右臂隔著襯衫袖子輕輕的撫摸,過了一會才問問:“揚凡哥哥,你的手好了嗎?現在能提東西了嗎?”
揚凡不自在的笑,林順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麽叫過他了,他說:“就那樣吧,大概好不了了。”
林順“喔”了一聲,神色寥落,才說:“好不了了嗎?當時不是一點疤痕都沒有嗎,怎麽會這樣就好不了了呢?你到美國找醫生看過沒有?”
揚凡看著她,微微笑說:“沒關係,反正我也不用再抱什麽重物。”
他這隻手一輩子就抱過一件很重的東西,好不了了,就不用好,反正這隻手以後都不能再抱她了,好了又有什麽用?人的心中總有一塊是傷痕累累的,是無法愈合的,這個是她留給他的,而且,順順,你真的以為什麽疤痕都沒有嗎?
林順卻不管,她忽然說:“揚凡哥哥,我從前送給你的那片銀杏樹葉還在嗎?去年寒流,那棵樹沒有扛過去,枯死了,你能不能把那片樹葉還給我,我想再看看。”
“樹葉啊,搬家的時候好像弄丟了。”
“喔,這樣啊!”林順又笑,笑得揚凡心狠狠的抽。
下了車,她站在小區門口,揚凡也下車,她就站在那裏看著他,久久的,卻沒有說話,就那樣深深的看著他。揚凡有點局促,她的目光裏有什麽東西讓他有一種無所遁形的感覺,不複鎮定,他不知道那是什麽,卻能讓他心碎。
她忽然笑了,說:“揚凡哥哥,你能不能再抱我一下?”說完仿佛害怕聽見揚凡拒絕不等他開口她上前一把抱住揚凡的腰,頭在他胸口深深的埋一下,頭在他胸前埋一下,然後飛快的放開生怕自己舍不得放手似的,她對他說:“揚凡,再見!”沒有叫他揚凡哥哥。
在她放開他的那一瞬,他的身軀輕輕的震動了一下,他幾乎克製不住去回抱她,如果她再慢一步抽手的話。
再也不管其他的,所謂的禁忌所謂的道德所謂的掙紮,他隻想要這個人的笑臉,這個人的幸福,隻想要這個人,要狠狠的抱緊她告訴她,他從來沒有愛過陳茜楠,告訴她看她難受的樣子,他有多麽痛,告訴她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要把她推給別人,從來沒有,從來沒有……
他想告訴她,這麽多年來他心裏魂牽夢縈的,也隻有她一個而已!
他不想再一個人承擔,不想看著她這麽痛苦,同樣不想再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想她想到心口刀攪般的疼,不想一個人麵對漫漫長夜期待永遠不會到來的光明……
可是他什麽都沒有做,心潮翻滾的看著她對他笑,她對他說再見。
第 十一 章
她的眼睛微腫著,紅紅的,小巧精致的下巴,笑起來唇邊有兩個梨渦,從前他老是覺得她笑起來那麽美,可他從來想不到那麽明朗動人的笑容有一天竟也會如此心碎,淒美得令人心酸。他手上的青筋跳動著,突突地,動了動終究沒有抬起來,到底是沒有抬起來。
林順還是站在那裏看著他,看他筆挺熨帖的西裝,白襯衫,他的領帶,一絲不苟的頭發;他的額頭,眼睛,鼻梁,嘴唇,讓人怎麽也想不起當初工友宿舍裏那個陰鬱青澀沉默隱忍的男孩,如今的他成熟,內斂,氣度昭彰,可於她卻是完全陌生的一個人。
他很喜歡穿白襯衫,還記得他高中時候林順第一次看他穿白襯衫,他站在香樟樹下,濃密的樹蔭裏幾絲陽光漏下來碎金一般灑落在他肩頭,微微的風吹起他鬢邊的碎發,深邃的眼睛,挺直的鼻梁,這畫麵裏的他美得透明,那是他來接她放學。
那時的他總是沉默的,對誰都一樣,甚至她。可是隻要是她提出來的要求,他總是會做到,雖然他從來不會在她胡攪蠻纏的時候應承她一句半句。不過林順總還是擔著心,她不安她想要一個承諾,明確的讓她知道他答應了,讓她不擔心他會失言,不然哪天她真的害怕他……現在她擔心的這一天終於變成現實,原來那麽多的過往也挽救不了未來!
又到了“夜未央”,她在大廳,慢搖吧的舞池叫做未央殿,那裏人頭攢動,這是第一次她一個人來。
林順喝的是龍舌蘭,夠烈,她想要一劍封喉的滋味。
宋雨燕看她喝那麽烈的龍舌蘭,宋雨燕轉頭讓小酒保去打電話。也不知道酒保是怎麽打的電話,一會來的人居然是吳曉光,宋雨燕皺了眉頭,讓酒保把人引過去。
林順趴在吧台上,吳曉光扶她起來,她吃吃的笑賴在那裏不肯動說:“吳曉光,我就是不站起來,你能怎麽辦?你敢抱我嗎,你敢嗎?”
吳曉光手足無措,她笑得梨渦淺現,心裏卻是莫名的酸楚,她惡狠狠的對吳曉光說:“吳曉光你就是這樣,我看不起你!”
“你知不知道,貝貝她走了,連她都走了你還是這樣。你明明心裏喜歡我,可是你從不爭取,你不敢追我,你連賴在我身邊都是靠別人幫你,除了這些你還會什麽?你明明不喜歡貝貝對你那樣,可你也不拒絕,你永遠等在原地。有本事你就把心裏想要的不想要的清清楚楚說出來啊,我告訴你,如果你一杯子這樣那麽你永遠一事無成,永遠得不到想要的,永遠過不了開心的生活,而且我一輩子都不會接受你!”
林順惡毒的說完,踉踉蹌蹌的走出門,她是個直性子,很多話早就想說,今天貝貝走了,她借著酒勁終於爆發,也許有些遷怒,但是一口氣說出來卻是痛快無比。吳曉光看著林順消失在門口,他擔心她,不過林順說得很對,吳曉光還是什麽都不敢做,就連這樣的深夜她孤身一個女子,他也不敢追上去。
林順跌跌衝衝沒走出多遠,迎頭撞在一棵樹上,於是扶著樹幹掏心掏肺的吐起來,宋雨燕派來的酒保伸手扶她,她繞開了。吐完一屁股坐在樹下毫無預警的號啕大哭,小酒保一臉無奈的看著她,林順看他局促的樣子想起白天的楊凡,哭得更大聲了,到最後都不知道是為了什麽而哭,她太需要這樣一個大哭一場的機會了。
林順消失後吳曉光開始喝林順點的那瓶酒。
很小的時候吳曉光就是一個畏縮內向的孩子,5歲之前他的身份一直是私生子,不知道媽媽被多少人上門來指著鼻子罵過,也不知道多少人罵過他雜種,他從小就對人有一種天性的恐懼心理。後來才知道原來他的父親竟是吳萬成,那樣一個財大氣粗的人,他認祖歸宗進了豪門大戶,可是心理上的陰影卻沒有消失,到現在為止他甚至還沒叫過吳萬成一句爸爸。他的內向,木訥,不善言辭,不善交際,自閉得更加嚴重。吳萬成怕他受別的孩子欺負,給他配備了保鏢,這樣別的小朋友看他那架勢更加沒有人願意跟他交往了。長這麽大他從來沒有過朋友,他厭惡父親給他派的保鏢,但是他不會反抗不會爭取,他仿佛已經養成一個這樣的習慣。
跟貝貝在一起,哪怕隻是打個麻將他都會有壓力,但是他忍著不說。他喜歡林順,人人都知道,但是他從來不主動追求。喜歡林順也許是他自己都無法解釋的一件事,吳曉光從小成績就好,大學那年吳萬成本來是給他申請了美國的學府,但是想他這樣的性子放他一個人去始終不放心,吳萬成谘詢了心理醫生。醫生建議讓吳曉光到普通的大學去深造,身邊不要再派保鏢,鍛煉他的合群能力,畢竟他的將來隻能靠自己經營。吳萬成想了想,覺得過去十幾年裏的教育方式或許真的有錯才造成了他這樣的性格,於是便采納了心理醫生的建議。
吳萬成給曉光的學校捐資修建了好幾棟教學樓,學校裏對吳曉光更是照顧有加,吳曉光依舊不會主動與人交往,由於學校裏特殊的照顧和他的家世人品,他這種內向在同學們眼中便成了一種孤高,不可親近,同學們因此紛紛自動避開與他交往。吳曉光撿到貝貝的錢包遞給她的時候貝貝說了句謝謝,他就紅了臉,這隻是他的本能反應,可沒想到會招來貝貝的暗慕。林順不是第一個主動跟吳曉光講話的人,但是林順一開口就讓班上所有的同學都注意到他,因此那一刻的林順,便深深的印在了他的心底。他記得如此的牢,林順那直爽的性格,那爽朗的笑聲,唇邊調皮的小梨渦,這是他生命裏從來不曾擁有過的明快顏色。
吳曉光一邊喝酒,腦海裏一邊回蕩著林順的話語:“有本事你就把心裏想要的不想要的清清楚楚說出來啊,我告訴你,如果你一輩子這樣,那麽你永遠一事無成,永遠得不到你心中想要的……”
烈酒燒的他嗓子火辣辣的,嗆得他想作嘔,但是他還是用一種前所未有的狠勁和固執把酒吞下去。
楊凡這次從美國回來,再沒有聯係林順,林順卻知道楊凡回美國的日期,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聽誰說的。楊凡回美國的那天晚上,她早早的就睡了,迷迷糊糊剛睡著,門鈴就響了,她睡眼惺忪爬起來去開門,這麽晚了不知道是誰。打開門,赫然看見曾瑞站在門口,懷裏抱著一個黃色的牛皮紙袋。
林順揉揉眼睛:“曾瑞?”
曾瑞把紙袋塞進她懷裏說:“楊凡今天晚上回美國,太晚了,隻取出這麽多錢,你先用著吧,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說完曾瑞又消失了。
林順愕然,過了好久才回過神來,打開紙袋一看,厚厚的一遝不知道那是多少錢,她腦袋裏轉了一轉,想起曾瑞方才說的那些話。紙袋厚厚的,她拿在手裏,可是等待完全反應過來氣得嘴唇都在哆嗦,這些錢是楊凡給她的,楊凡這是……還她的情債?他竟然用錢來還她?林順把那個牛皮紙袋抓得死緊,半邊指甲變成了紫白色,她馬上換衣服到樓下搭車對司機說:“去‘瑞順科技’。”說起來這個名氣還真諷刺,曾瑞和楊凡的公司竟然用了她的名字。
坐在車裏,靠著椅背,林順本就是剛剛從被窩裏爬起來,困意滿滿。她以前也很喜歡在車上睡覺,每次楊凡對她說:“不要大意。”她總是調皮的跟他唱反調:“我偏要大意,你總是循規蹈矩的一本正經,你累不累啊?”
楊凡拿她無可奈何,林順心裏偷笑,如果她大意那麽楊凡一定不會大意。不過這樣一來倒養成了林順在車上睡覺的習慣,可惜這一次她忘了,楊凡已不在她身邊。
睡到朦朧中有人在扒她的衣服,她頭有點沉,勉強撐開眼睛便看見有一直油膩膩的肥掌在她身上亂摸,嘴巴在她的下巴脖子一頓亂親,林順隻想作嘔。她動了動,可手上怎麽也使不上力,推不開那人,她終於意識到危機,背心出了一層冷汗,剛想張嘴叫喊,那司機一把捂住她的嘴威脅道:“想要活命就別叫。”
那司機肥胖的身軀壓的她動彈不得,隻能帶著哭腔哀告:“大哥,你行行好,放了我吧,你要多少錢我都給你,求求你放過我,求求你。”
司機遲疑了一下,見她醒來多少有點忌憚,他壓低聲音說:“你車上的錢我已經拿到了,如果你怪怪的很快就完事,我絕對不傷害你。”
林順急得要命,她拚命回想起平時人家說遇到這樣的情況怎麽辦,可是她什麽都想不起來,網上有人曾說萬不得已一定要用套子,生命安全是第一位,可是對林順來說如果真的發生了,她能想到的隻有死。
林順看那人提起錢明顯的猶豫了一下,林順馬上說:“大哥,如果你放過我,我去取錢給你,你要多少我都給你,馬上去取,求你放過我。”
“你少給我玩花樣。”
“不會,絕對不會,我怎麽敢,不然你跟著我去,你看著我,我把我卡上的錢全部取給你。”
那個司機怔了怔,好像在思索。司機本就是為了財,剛剛林順睡著了,牛皮紙袋裏的錢露了點角,司機大著膽子取摸了一把,居然摸出那麽多粉紅色的鈔票,厚厚的幾疊,這才動了歪心思。車裏有其他兄弟留下來的迷香,他從來沒用過,怕她中途醒來才拿了點給她聞。原本是打算把車開到荒郊野外拋下她的,可是拿了錢,把她抱出來,見她酡紅的臉,釅釅的唇,玲瓏的胸,才動了欲念,不過錢還是最主要的。
他這一思索林順卻仿佛看見一線生機:“大哥,好不好,我取錢給你,你馬上放了我,從此我們再不相幹,我一個弱女子怎麽敢玩花樣。不然你帶我到最近的提款機,我把卡和密碼都給你,你自己取,好不好?”
“那……我放了你以後你也不準報警!”司機也是一時動了邪念,雖聽他的兄弟說多了這樣的事,可親身經曆畢竟還是第一次,膽量和經驗都不足,自己也是猶豫不定的。
林順把頭搖得撥浪鼓似的,說:“不會,我不會,我恨不得馬上給你錢,隻要你放過我,我不敢玩花樣的。”
再次坐進車裏,林順麵色慘白,也不知道司機將車子開到了哪個農村,黑黢黢的夜裏,路上連一部車子都沒有碰到過,她思考著,卡裏並沒有錢,隻要司機找到最近的自動提款機,那麽她就再也沒有談判的籌碼了,怎麽辦,她心急如焚,心跳得那麽快緊張得仿佛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又不敢表絲毫露,隻有握緊的手,指甲都扣進肉裏,卻也不知道疼,腦袋裏千回百轉。她告訴自己要鎮定,一定要鎮定。
終於司機把車子開進了一個小鎮,馬路兩旁開始霓虹閃爍,她全身都是冷汗。遠遠的她看到了廣告燈箱上的那個“24小時營業”,林順卻忽然鎮定下來,想橫豎今天不過一死,也無所謂了。
司機打開車門,迷香的威力已經過去,她強自冷靜鎮定,司機跟在她身後監視著她。她連呼吸都輕輕的,極力忍住不亂,一步一步卻在盤算著。
到了提款機前,在司機伸手來接信用卡的時候她忽然發難,把小手提包狠狠的往那男人臉上一砸,拔腿就跑。那司機冷不防被推倒在地,爬起來首先顧的居然還是那張卡,等他起來追的時候,林順已經跑過一段距離。
第 十二 章
跑得有點急,林順腳下一崴,高跟鞋斷了,她幹脆把兩隻鞋脫掉扔了趕緊跑,這時候她什麽都顧不上了。小鎮的路燈昏昏暗暗的,照得她影子老長,後麵司機追得很緊。
她眼見無法,急中生智,離開大馬路往越黑的胡同裏走,隻撿最黑最暗處走,腳下也不知道踩到了什麽,忽然一陣錐心刺痛,卻也不敢停下來查看隻顧著拚命跑拚命跑,腳下是機械的重複,仿佛生命裏的路都被她走完了才發現背後是黑沉沉的天,萬籟俱寂隻有她自己的呼吸,那司機已經不見蹤影。但她還是害怕,找了個橋,躡手躡腳的跑進橋眼裏蹲著,等著天空上最黑暗的一段時間過去。
第二天淩晨有清潔工出來打掃,店鋪次第開門,直到看見很多人出來晨練她才從橋洞裏爬出來。林順頭發淩亂,衣裳不整,手機早被那司機搶了,她走到一個便利店門口可憐兮兮的對老板娘說:“能不能借我打個電話,我昨天晚上被搶劫了,現在身上沒有錢,等我朋……”看她滿身狼藉的樣子老板娘早就猜出了八九分,她還沒說完那老板娘就說:“打吧!”
她想了想,還是沒有打給曾瑞,她不想讓楊凡知道,直接播了程敬南的手機。可是卻等了很久很久,打了好幾個電話,程敬南不接。
林順聽著電話裏冰冷機械的回複,不知為何眼淚就上來了,泣不成聲。
她就在店裏,沒有再打電話,這時候才發現腳心又紅又腫,中間隱約還能看見嵌在裏頭的一片碎玻璃,一碰鑽心的痛,直痛得眼淚汪汪倒吸氣,身上也是臭烘烘的。很多年後她再次經過那個小鎮去看了那橋,才發現橋底下堆的都是成山的垃圾,可是那個晚上她竟然沒有發現有多難受,可能是太害怕了吧。
老板娘看她這個樣子勸她說:“小姐,橋頭那裏有家診所,我看你還是先去把腳上的玻璃處理一下吧。”
她向她點點頭說:“謝謝你!”說著扶了牆壁,往橋頭走,對麵確實有家診所。
程敬南就那樣看著手機明明滅滅幾個輪回,忽然卻又沒了聲響,他披了衣服準備去上班,走到半路卻還是變了道,往家裏來,急轉彎,輪胎和馬路發出巨大而尖銳的摩擦聲。他找出手機,打了來電顯示上的那個號碼。
聽完老板娘的話,程敬南幾乎是呼嘯著來的,看到診所裏坐著的林順,他臉色鐵青。
林順垂著睫毛,眼睛看見地下一個陰影好似被什麽籠罩,她一抬頭就看見了門口的程敬南。
“那麽晚誰讓你出來的?”程敬南看著她狼狽淩亂的樣子,不顧她慘烈的境遇,先發製人。
她乍然看見程敬南,眼眶一酸:“昨天……”
程敬南卻又粗暴的打斷:“行了!上車。”說著他轉身走出去。
林順站起來,昨天帶著嵌了玻璃的腳跑了一個晚上都不覺得痛,可是被醫生夾出了碎玻璃包紮了,她才覺得痛,剛一站起來痛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直往地上癱。
程敬南鐵嚇得臉由青變白,一個箭步衝上去攬住她的腰,看見林順眼裏璀璨的淚光,這才注意她的腳。程敬南一聲不響攔腰將她抱起,林順乖乖的將頭靠在他懷裏,眼淚使勁的流。
昨天那麽凶險的境地,早晨在橋底這樣淒慘的狀況林順都沒有哭,這時候卻忍也忍不住,眼淚紛紛揚揚,她一哭程敬南的心更亂。
一路上他開著車沒有看她一眼,也沒有再說一個字。林順委屈的抱著雙臂靠在椅背上咬著牙,可是眼淚還是無聲的流,她委屈,傷心,難過的不知道是這悲慘的境遇還是程敬南的冷漠。程敬南從來沒有對她這麽冷漠過,更何況現在的她是這樣的害怕,她微微蜷起身子,整個人在絮絮的發抖。
程敬南兩道濃眉蹙起來,眼鏡裏閃爍著陰晴不定的光,他一般生氣到極點的時候都能保持臉上的平靜,這次卻保持不住了,而且都不知道他自己在氣什麽,氣她帶給他莫名的恐懼,還是氣自己。這個女孩怎麽總有本事讓他心亂,怎麽總有本事把自己弄得那麽淒慘,上次是拍廣告得傷寒住了一個多月的院,這次又是……差點……差點她……他都不敢往下想,背上已經有一絲恐怖涼意襲上來,握方向盤的手便禁不住一顫抖,難道今天早晨他不接電話,他不臨時改變主意,她就不再打他的電話了嗎?
可是她還在哭,她還敢哭,程敬南忽然踩了刹車,橫過身來大手一撈,她的腰便緊緊的被他攥緊在懷裏,他將她抱得那麽牢,那麽緊,仿佛要證明些什麽,仿佛這樣他就能驅走牢牢占據他心頭的恐懼。她可憐兮兮的抬起頭來,他便劈頭蓋臉的吻了下來。
帶著蠻橫,帶著霸道,那樣用力的吸吮完全不複他平日裏對她的耐心,體貼,溫柔,隻想將她捺進自己懷裏,隻想將她嵌入自己身體裏,隻想讓自己證明她是真實安全呆在他的懷裏,這一刻他是如此的貪婪,仿佛要將她吞下,一手遮天。她的手緊緊的抓住他的衣襟,便如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絲浮木般,直到這時她才敢真正相信已經逃脫了那場噩夢的逃跑,她被他牢牢的攥進懷裏。
也許他是將她弄痛了,她嬰寧一聲,他才如夢初醒放開她,倒也沒有什麽其他的神情和話語,一路無話。林順呆呆的,這個晚上太混亂了,她來不及再想,再然後暈暈沉沉睡過去。
林順在醫院住了2天的院,除了腳上的傷其他的都還好,但是在第三天的時候還是迫不及待的出了院,曾瑞不明白她又被惹到哪兒了。
今天程敬南來過,林順賴著讓他扶她到天台上去,說是天氣預報說今天有流星雨。其實她自己也是不敢麵對他,她總是會記起那一個吻,心就慌亂起來,她不知道如何麵對隻想這樣借著機會雲淡風清的過關。
程敬南不作聲,扶著她上了天台,她趴在欄杆上往下麵看,俯瞰人世繁華,下麵車流如織,人來人往。
程敬南在她身後站立了很久,默默的注視著她,林順雖然沒有麵對程敬南,但是臉頰發燒,更不好意思了,她轉過身耍賴皮的問:“程敬南你在看什麽?”
程敬南的眼睛在那一刻忽然變得深不見底,他說:“林順,我有話跟你說,那天……”
終於說到那天,林順臉紅心跳,為了掩飾窘迫她馬上接口:“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說了,那是個意外嘛。”真是太尷尬了,林順顧左右而言他:“唉,不知道今天的流星雨幾點來?”
程敬南走過來,就在她身後,雙手扳過她的肩膀將她轉過身來,聲音清清楚楚的響起:“林順,那不是個誤會,昨天。”林順心猛地一跳,抬頭望入他的眼裏,程敬南繼續說:“我很喜歡你,我沒想過我還能喜歡人,所以說這樣的話真的很不習慣。”
林順就呆在那裏,一動不敢動,心裏正驚濤駭浪,程敬南卻又說:“那個吻,我很抱歉,以後我們還是不要再見麵了,我不能喜歡你。”
林順手死死地掐著欄杆,她的指甲仿佛要摳進欄杆裏去,冰冷堅硬的鐵欄杆,指甲要被掀翻了卻不知道疼。
她如何能預料這樣一場對話,又如何能招架這樣的場麵,程敬南這樣鄭重的一番話,這麽迫不及待的撇清關係,是害怕她跟沈倩一樣對他糾纏不休吧。林順被這一個“抱歉”刺傷了,但到底是年輕氣盛,這個時候林順尚不知道越是冷靜理智才越能挽回尊嚴,她語氣很衝:“不見麵就不見麵。”臉依舊是朝著樓下的車水馬龍,脊背倔強的挺得很直。
程敬南還在後麵看著她,林順不知道他在想什麽,隻是這沉默讓她覺得尷尬難堪,她背對著他冷冷的說:“程敬南,不是不要再見麵了嗎,你還在這裏幹什麽?”她恨不得他馬上消失。
可程敬南終究是程敬南,他會為這個受傷的聲音心疼,但是仍舊不失風度:“林順,你要我扶你下去嗎?”
“不用,你一個人走吧,我還要看流星雨呢!”她強作鎮定。
程敬南訥訥的說:“那我先下去了,你別在這裏呆太久,風大露重……”
林順已經無法忍耐:“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程敬南心裏微微一陷,他為這個事情設想了很久,所以一直到第三天才來麵對,沒想到他卻還會猶豫,可惜最終他還是掉頭,悶聲不響的走下樓去。到底是程敬南,他會有一時的衝動,會有短暫的迷失,但是他永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他該怎麽做,他不能輕易易的被這個女孩受傷失控的聲音絆住了腳步。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麽討厭那個早晨因她而產生的莫名恐懼,好像被人掐住脖子無法反抗,他把林順歸結為一時的衝動,和短暫的迷失,但是他有更重要的事要作。
等程敬南消失後,林順兀自還氣得渾身發抖,她已經氣到跟自己別扭起來,仿佛是氣自己方才的反應,她不應該那麽失控,她應該理智的轉過身來,對他說:“謝謝你的喜歡,這是對我的讚美。”她不應該在聽見他的話時有一絲期待和幻想,才讓他說出後麵的話,林順對程敬南從來沒有產生過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那麽為什麽先轉身的不是她?為什麽隻有她像個怨婦一樣,一個人孤零零的呆在這清冷的天台?
程敬南下去後,叫了護士上來,林順看著護士走上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凶悍不善的拒絕了護士的扶助說:“不用你,我自己來。”
賭著氣下樓,沒把握好力道,傷口裂開,痛得林順直咬牙,但是她不準自己呼痛,硬是撐過去,一步步仿佛踏在刀山上。
下去正好遇上曾瑞,便堅持要出院,曾瑞說:“你這傷口還沒好,醫生說……”他話沒說完,就看見林順怨恨的眼神,曾瑞不敢再說什麽。
第 十三 章
其實林順隻是在跟程敬南生氣,林順從楊凡那裏受了傷,感覺痛苦和被遺棄的時候是程敬南扶助了她。可是今天程敬南這樣一番話她還真有點承受不了,就好像楊凡將她從山上扔下來,是程敬南把她接住,但是他帶她走了一段,還是再一次的將她扔下去,這一次卻更痛!
無緣無故的可終究,林順被傷了心。
曾瑞忙著幫她去辦出院手續,醫生檢查她傷口又裂開了,不僅不肯還把曾瑞教育了一頓,林順看著曾瑞忙上忙下又有點後悔,她剛才其實並不是針對他。
林順隻得又在醫院觀察了一天,她叮囑曾瑞不要告訴楊凡,免得他擔心內疚,楊凡卻還是從美國回來了,她剛睡著,曾瑞也正打算離開,卻看見風塵仆仆出現在走廊盡頭的楊凡。
楊凡見到曾瑞忙走過來,曾瑞卻劈頭蓋臉的罵他:“楊凡,你簡直瘋了,我不是告訴你這邊有我嗎?案子的關鍵時刻 原告總工程師不到位,看來美國的那個案子也不用再砸功夫了……”曾瑞火氣責難滿滿轉成無奈,林順出了這樣大的事,楊凡哪裏還管得上什麽工程。
不待他數落完,楊凡問:“她怎麽樣了?”
“剛睡著,還好,腳心被玻璃紮了,打了破傷風,掛了幾天生理鹽水,第一天吃的飯全給吐出來了,估計是被嚇的,醫生說沒什麽大礙,修養一陣就好了……那個司機也被抓起來了,整得夠慘。”
楊凡眸光一閃問:“程敬南?”
“估計是他的手筆。”
楊凡沒再問,輕輕推開病房的門,躡手躡腳的走進去,沒有開燈,他走到床邊,看著林順安詳的睡顏,佇立良久,忽然走上前傾身下來幫林順擄了擄鬢邊的碎發,手背貼著她的臉摸索了一會才輕輕放開,退了出去。
楊凡退出來也沒走開,仰頭靠在病房的門上,臉色蒼白,眼睛裏是一片迷茫,看起來憔悴又哀傷。
曾推不忍,對他說:“坐了這麽長時間的飛機,你也累了,還是先回去休息吧,林順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你別太擔心。本來她是不讓我告訴你的,她說如果你知道又該擔心難過了,其實她並不怪你。”
楊凡“哦”了一聲,聽見林順的那句“不怪”,臉色愈加蒼白了。
楊凡從小就太過陰鬱,曾瑞看他心裏擔著事比看他哭還難受。楊凡是林順出事第二天搭飛機去美國,估計到美國一接到他的短信就又買了回程票。這兩天他們公司發現矽穀一家跨國公司抄襲他們的程序,楊凡這次回國取證,估計美國那邊也是今天開庭,這樣中國人告外國侵權的案子最難勝訴,但是如果官司輸了不僅得不到賠償,他們已上馬的工程也會被勒令取消。楊凡從來不是一個不負責任的人,公司那麽大一攤子人等著他,可是事情牽扯到林順,他就顧不得了。
他無力的靠在門上,曾瑞問他:“你打算什麽時候告訴她?”
“不能告訴她,絕不能告訴她,我媽就是害怕我告訴她還逼我發誓。但是我怎麽會告訴她呢,我已經毀了她一個幸福,不能再毀她的家庭。”
第二天曾瑞送林順出院,楊凡就在醫院的角落目送林順一瘸一拐的走出去。
林順出院後得知吳曉光去了紐約,林順苦笑,一群人到頭來終於隻剩下她一個人,貝貝走了,楊凡走了,吳曉光都走了。她的愛情,她的友情,她對生命的追求,她的勇敢仿佛一夕之間都倒塌了。她向來是勇敢的,堅定的,就象堅信楊凡一定會從美國回來,他們一定會走到春光燦爛,可惜她付出這麽多後,得到的除了失去,什麽也沒有。
那麽她是哪裏錯了呢?
雜誌社做古鎮的專題,她自動請纓,背著包行走在桂林陽朔,湖南鳳凰,雲南麗江。在每一條古樸繁華的街道眺望路口,喧囂熙攘的人群,人間煙火,朦朦朧朧,她越顯得單薄。
在桂林陽朔大家工作完後相約一起去泡西街的酒吧,林順一個人在傍晚時分單獨騎車出去了,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隔著很遠就能望見西街的路口熙熙攘攘溢滿了人群,她小心翼翼的開著車,突然前麵一夥男女嬉鬧起來,一個女人突地竄到她的車前,她心一慌就倒下來,車子哐當作響她的小腿一陣火辣辣的,估計是蹭破了皮。還沒來得及站起來,麵前的那個女人就氣勢洶洶的對她發難。
“你這是怎麽騎車的?人在這兒走你沒看見嗎?你眼瞎了?”
“我……”林順想辯解,奈何對方人數太多,一個個齊刷刷的圍過來,她眼花繚亂。其實這條路離繁華的西街還是很遠的,剛才一直都是人煙稀少,更何況這麽晚了人就更少,而且剛才明顯是那個女人自己衝過來嚇了林順,她一邊罵罵咧咧一邊焦急的檢查自己身上的衣服褲子提包,沒有一點擦傷碰傷,反而是林順自己受了傷。
對方人多勢眾,且氣焰囂張,林順從小就沒吃過苦哪裏應付得了這陣仗,她結結巴巴的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可以陪你們去醫院。”
她想得單純,既然跟這些人有理說不清,到了醫院驗傷之後自然就能說個清楚明白了。可惜對方不買賬,一個勁的不依不饒,沒完沒了。所幸的是當地的幾位老者見這夥人仗勢欺人大有勒索之嫌才出麵調停。大家眼明心亮都明白是怎麽回事,這小姑娘隻怕是吃了暗虧,那夥人見形勢不利,再嘮叨了幾句裝做不情不願吃了大虧自認晦氣走掉了。
一個老爺爺幫她把車子扶起交到她手裏,忽然摸摸她的頭發說:“小姑娘,下次可得當心點啊!”
她的眼睛忽然就紅了。
回到旅館,又是一個大陣仗,朱妹為首,好似專門逮她似的指著她的鼻子罵:“林順,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出門,不帶個手機也不跟我們大家說一聲,你到底是想幹嘛?你想讓我們都擔心死嗎?為了找你,我們今天晚上到現在還沒吃飯,你……”
她沒有一句分辨,等大家數落完她才道歉:“對不起,我讓大家擔心了,以後不會了。”
朱妹看她微紅的眼眶也沒再說什麽,吆三喝四的準備去吃啤酒與,螺絲釀……林順默默的跟著大家去吃飯。
到底是李姐老道,林順今天的反常讓她不放心,睡覺前悄悄的去了林順房間。林順正在擺弄相機,李姐走進來說:“順順,你怎麽不跟他們一起出去玩,明天可就啟程去下一站了。”
林順抬頭對李姐笑了笑說:“我在這整理一些照片呢,下午出去也沒弄,李姐你跟他們一塊去吧。”
“唉,我就不去了,老了。”說著李姐在她床邊坐下來,拉過她的手語重心長:“順順,今天下午朱妹也是擔心你出問題,話說得有點重,你可別太在意,大家都知道你方向感不好容易迷路。”
“嗬嗬,我沒在意呢,今天下午是我不對,讓大家擔心了,李姐對不起。”
“傻丫頭,說什麽呢,沒事就好,我聽旅館老板娘說你撞人拉,你沒事吧?有什麽不開心的可以告訴李姐,那些人沒有欺負你吧?”
“沒事了,真的,我以後會注意,李姐謝謝你。”她對李姐綻開一個真誠的笑容,她是真的沒事了,想通一些事。每個人都隻能對自己負責,做過什麽,承擔後果而已,但是她以後會注意。
忙完這期古鎮旅遊的案子又是接近年關,時間過得真快,又是一年了。
快過年,雜誌社的人都回家了,留下的幾個心也都散了,林順家不在N市卻是留到最晚的一個。順媽打電話來催她回家過年:“你們單位怎麽回事大家都不用過春節嗎?”
她笑嘻嘻的回:“媽,我這麽努力工作你不表揚表揚我?”
順媽沒好氣:“努力工作也沒有象你這樣的,這都快過節了,你什麽時候回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忙完手頭上的事情我就回。”
“貝貝呢,這個春節她過來不?”順媽並不知道林順和貝貝之間發生的事情。
“她啊,也許以後都不會來了。”
回到家,林順給爺爺奶奶爸爸媽媽分別買了禮物,見到大院裏的叔伯阿姨們也都禮貌問候,不似從前那般咋咋乎乎,飛揚跳脫。經過楊凡以前住的工友宿舍她有時也會停一停,想起以前在這個花壇前楊凡曾陪她一起捉過蟲子,她就笑一笑,看春晚的時候想起貝貝,不知道她現在和誰在一起過年?
不過再想起這些她隻是輕輕的一笑,很多事情就是這樣過去了,她以後可就是一個人了。
林順的乖巧看在順媽眼裏,刊載大院裏阿姨叔伯的眼裏卻有點走樣,大家都是從小把她寵到大的,誰看了她都心疼。楊凡和林順的事也算眾人皆知,順順從小就和那個清潔工有出息的兒子親後,誰曉得那人在美國開了公司,另外找了女朋友,這個×大是再也不回來了。
有意無意間,當林順在家的時候這些大院裏的人總是不停的往她家領人,同事的子侄,×大新來的年輕教授,各種各樣,其間不乏家世顯赫書香門第的青年才俊,甚至年輕有為不下揚凡的人也很多。
林順怎不知他們的心意,換做以前她肯定要狠狠的嘲笑老媽,拒絕這種事,但是現在的她很聽話,長輩們都是為她好。他們殷勤她也無可挑剔的應對,出去見麵吃飯逛古跡泡吧聊天見朋友,隻是不似從前她總是嘰嘰喳喳迫不及待的告訴揚凡這裏有誰誰誰,發生了什麽什麽什麽,她一應隻是淡淡的沉默,淡淡的微笑,點頭,恰到好處。
隻是偶爾有一天一個人送她回家,忽然在樓下要吻她,她驚慌失措,又不知道怎樣避開,情急之下一把將那人推撞在牆,那人頭頂一個包站起來深深的看她一眼,怒不可遏。
那人是大院裏盧院士戰友的孫子,名副其實的高幹子弟,在外頭無法無天慣了。過年隨同爺爺從北京回老家祭祖,本來許鳴對這類的相親宴是極其排斥的,但為了應付過關,那天不清不願的還是來了。
見到林順,漂亮是漂亮,但是溫婉乖巧不管別人說什麽她總是淡淡的點頭微笑根本就是不他感冒的類型,他索然無味,隨便說了幾句,沒想到爺爺卻十分滿意。後來又逼著他約她,她倒也肯出來,不管他帶她去哪兒,說什麽,她總是淡淡的側頭微笑,聽是聽了但是有沒有往心裏去就不得而知,但是那樣子偏偏就惹火了他,送她回家這一路都有東西撓著他的心。
她對他說謝謝你送我回家,下次再見,語氣神態禮貌分寸得恰到好處。
他看他輕輕展顏,嘴角露出兩個小小的梨渦,他的心就躁了起來,可沒想到平時文文弱弱的她居然還能把他推到地上去。
林順看著他火氣很大的樣子,看著他怒氣衝衝的走掉,她靠在牆壁上忽然覺得前所未有的虛脫。
麵前的這個人怒火衝天的走掉,難道這樣也是她錯了,可是憑什麽?
是不是所有的男人都這樣,想吻就吻,想抱就抱,不用負責任?
林頤在頂樓蓋了個小屋子專門養鴿子,林順小時候專門喜歡到那裏嚇鴿子,嚇得鴿子滿天驚慌失措的飛,林頤最頭疼她。
長大了不惡作劇了,但是也從來未見過主動上來收拾鴿子屋,林頤看著林順彎腰從籠子裏找鴿蛋 。
“順順,要是還有幾隻你掏不到就算了,讓它呆在那兒吧。”鴿籠裏太腥了,林頤擔心她被熏著。
“那可不行,要是留下了明天就會有母鴿子來孵。老爸,以前我總是不明白你為什麽不讓母鴿子孵蛋,現在我明白了,媽媽工作忙,你也忙,如果孵出小鴿子了照顧不到,對這小生命來說是不尊重的,老爸我猜得對吧!”
“對,對。”林頤機械的應承。
林順又露出她那頑皮的笑,笑著來邀功:“老爸,你是不是覺得我乖了很多,懂事了吧,嘿嘿!”
“對,乖……”林頤望著林順貓著腰弓著背,欲言又止,終究是什麽都說不出口。
林順弄完那幾個鴿子蛋,站起來,林頤輕輕撫摸她的頭幫她順了順鬢邊的發絲說:“順順,爸爸對不起你!”
林順抿嘴一笑,也輕輕抱住老爸,在林頤耳邊說:“老爸,是我對不起你們,我知道我太不懂事了,我知道我又讓你們擔心了,媽媽她上次跟姑媽在電話裏說的話我都聽見了,其實我沒什麽事,我隻是怕你們擔心我而已。老爸,我想回N市!”
林順說要回N市,全家人幾乎都鬆一口氣,或者家人早就在等她對他們的安排發出反抗,隨便她說什麽都行,隻要不再這樣逆來順受。從前林順最反感這種變相的相親,可一段日子以來她順從得讓所有人害怕,順媽說什麽是什麽做什麽,人家說什麽她都是抬頭微笑應對,可越是這樣家人越是小心翼翼她的動向,沒有一個人敢在她麵前提到楊凡。
林順也明顯察覺到,可是她也不知道怎麽辦,她明明在微笑,可人家說她笑得牽強,虛幻,她接受他們安排的相親,家裏人理解為逆來順受,性情大變。她不知道該怎樣做才能讓家人放心,直到那天被許鳴強吻,她才驀然驚醒,原來她一直在逃避自己,不敢麵對自己。
她早就知道也接受了楊凡去了美國再也不會回來,而真正令她受傷想要逃避的是程敬南。因為程敬南吻了她要說抱歉,因為程敬南一席話她傷了自尊,因為程敬南的不再出現她無所適從。
第 十四 章
順媽開車送林順去機場,臨走林順返過身來抱著媽媽在她耳邊說:“老媽,我走了!”
林順能感覺到老媽對她的不舍和不放心,上次她在天台發現老爸鬢邊的頭發已經開始泛白,原來爸媽真的老了,人年紀一大最不舍得的便是兒女。她是他們的獨生女。
順媽拍拍她的背說:“到那邊要好好照顧自己!”
林順紅了眼眶,怕老媽看見她馬上放開老媽掉頭就走,她生怕自己控製不住當著老媽的麵哭起來。
林順回到N市雜誌社給她分了一套公寓,朱妹幫她來搬的家。
雖是春節期間,可雜誌社的勞動力都來了,大家看見她那麵熏黑的牆壁都笑起來打趣:“林順,你該不會是在家裏弄燒烤吧?”
林順聞言看向那麵牆壁,那是去年被熱水器引起火災燒黑的牆壁,當時她和貝貝事情一茬接一茬,這牆一直都沒裝修,煙熏火燎的在那兒,連那爆掉的電視機都一直擺在那裏,她笑笑說:“哪能啊!”
現在林順連笑容都是這樣淡淡的,從前她進報社跟朱妹關係打得火熱,很大程度上是由於兩人性格相近,所謂惺惺相惜。可現在主編都誇讚她得了大獎後,人越發沉靜,寵辱不驚啊!她亦是笑笑。
搬到雜誌社的公寓裏,她馬上買了台電視機放在家裏,每天下班之後在外麵吃過飯就把電視機開著。就算她在客房她也把電視機開著,她不是害怕鬼怪,她隻是害怕沒有電視機的房間裏她輕微的響動,都會引起巨大回響的那種驚心。
所幸春假還是過去了,恢複上班,采訪,出差。每天很平淡,沒有再見曾瑞,也沒有再去夜未央,那一夥人就如一個夢隨著揚凡遠去。
她出差回來,迎麵碰上從辦公大樓出來的朱妹老媽,她到朱妹家去過幾次甚得老人家的歡心,最近頻繁出入雜誌社是在逼朱妹去相親。
她禮貌的問候:“阿姨,您怎麽來了?”
“唉,還不是為了那死丫頭片子,順順啊,你跟朱妹這麽要好平時幫我多勸勸她,有好的也叫你男朋友給她介紹幾個,死丫頭這麽大了又不結婚又不戀愛的。”朱妹雖叫朱妹,但是實際上年齡27歲了比林順大上老大一截,她這樣也算高齡了,可就是一直不戀愛,把朱妹老媽給急死了。
“阿姨,我沒有男朋友,不過我會幫您勸勸她的。”
“哎唷,你怎麽會沒有男朋友呢,我聽說你們對麵樓裏那家廣告公司的經理,小夥子一表人才,大家不都說那不是在追你嗎,一天一束玫瑰的,我還當你有男朋友了呢,怎麽眼光就這麽高?”朱妹老媽這一向來辦公室來得勤,連這樣的八卦都被她弄得一清二楚。
林順再艱難的笑,這事一直困擾著她,她隻能避過不談說:“哪有,阿姨上麵正等著我的片子呢,我先上去了。”
“喔,那你先忙去吧,阿姨家裏煲著湯呢,你看你那臉色平時不注意身體了吧,晚上記得跟朱妹到阿姨家喝湯啊。”
“嗯,好的,謝謝阿姨。”
就是這樣,朱妹27了,換過幾分工作,閱曆,學識,朋友,生活,她都有,可是她就是不談戀愛,不結婚。有時候她也會抱著林順說:“我都快被我媽逼瘋了。”
林順就說:“那你就找一個人談戀愛唄,你老這樣漂著,雖然朋友成群,可是我怎麽就覺得你那麽孤單,看你這樣我也難受。”
朱妹總是不回答。
直到某天,朱妹喝五吆六的浩浩蕩蕩一群人去喝酒,喝高了一個電話打到林順這裏,是林順打車把她接回來。朱妹倒也不吵不鬧不吐,隻是忽然看清楚了林順,一把抱住她就哭起來。哭到傷心處,她喃喃低語:“順順,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是這樣漂著,我已經27歲了,我也渴望真愛,可我更怕一將就就錯過了一輩子,但是我真的很累了,對我媽,對我自己。我都好怕什麽時候自己就堅持不下去了。小的時候多好啊,總是幻想將來要怎樣怎樣,仿佛將來一定是攻無不克,要熠熠發光的,就象小時候以為將來自己長大了可以怎樣怎樣,實際上真的長大了才發現你根本不會怎樣,終於知道原來生活就是這樣平凡而忙碌。雜誌社的前輩都是這樣,幹幾年,等到年齡適當的時候也許戀愛,也許相親,結婚,或者離開或者繼續呆在雜誌社,一輩子就這樣,四平八穩波瀾不驚也未見得她們怎樣叫苦連天。可是順順,我總是不甘心,這一生都到這地步了,我都不知道能不能等回來那個人,可是我總是不甘心。”
“你知道我為什麽老逼著你跟許鳴在一起嗎?許鳴對你是真上心,不然他幹嘛放著家裏好好的生活,放著大少爺左擁右抱的生活不過,到對麵做了廣告經理,天天借故到我們辦公室來,他對你的心瞎子都能看出來。他那樣的家世背景人品相貌,要什麽樣的女孩兒沒有,非要在你這棵樹上吊死?順順啊,我是生怕你這一猶豫就錯過了,象我一樣,錯過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有些事你以為隻是小事,但是蹉跎著,我一晃眼就27了,我當時跟他分開也好像沒有什麽大事,但是也許這以後就是一輩子的事了。我媽給我安排相親的對象竟然連2婚的都來了,每況愈下,明年我就28了,說不定什麽時候我就堅守不住,聽從家裏的安排,找個門當戶對我媽順眼的也許就把婚結了。因為不管怎樣我要對我生命中的人負責,我要對自己負責。”
直到這時林順才知道朱妹是有一段刻骨銘心的初戀,不知道緣何兩人分開了,朱妹說不知不覺居然就分開了這麽多年,她不知不覺也等了這麽多年,可惜那個人始終杳無音訊,不知身在何方。她不願意將就,但是也不知道是否還能堅持下去。
沒心沒肺的朱妹,花癡的朱妹,大大咧咧的朱妹,心底居然藏著這樣一段不為人知的柔軟心事,也許每個人都有一段酸澀的過往隻是她們都在拚命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累。
也許朱妹恰恰是用她的賴皮脫線來遮掩她這不為人知的一麵,也許她是想這樣日子過得更輕鬆一點就不會等得那麽難受。
是啊,小的時候總是幻想將來會怎樣怎樣,但是將來她能怎樣呢?也許生活真的便如雜誌社前輩們一樣平淡,那是她從來沒有想象過的四平八穩的生活,就象她以前也從來沒有想象過沒有揚凡的將來是什麽樣子的,不過她不也過來了嗎?甚至她的生命裏還多了一個程敬南,不過這也代表不了什麽。
朱妹和林順是雜誌社裏唯一沒有交男朋友的女孩兒,朱妹還好點有一段情史讓她堅持,但是林順這樣楚楚風致的女孩為什麽眉梢眼底總是湧動著水一般的憂傷,為什麽總是拒絕許經理的邀約,為什麽總是一個人,為什麽變得沉默寡言?以前經常聽到人說:“順順,你這麽優秀的女孩子怎麽會沒男朋友呢,你長得這麽漂亮,脾氣也好,怎麽會總是一個人呢?”後來有了許鳴,話就變成了這樣:“順順,許鳴不錯,家世背景人品相貌對你的心意,都無可挑剔,你為什麽……”
許鳴借故到她們辦公室來,來了視線往往就若有若無的往她位置上瞟……不知道他怎麽就到她們對麵廣告公司當了經理,而且當時許鳴對林順不也是不屑一顧麽,居然為了那個拒絕的吻追到辦公室來了。林順無奈苦笑!
有次李姐小心翼翼的試探問:“順順,該不是那天送你上班的那個人吧,那天你喝醉了在夜總會門口我也見到過一次?”
“不是,李姐,你別瞎猜!”
雖然林順當日否認了李姐的說法,但是從李姐的那一番話之後林順從此就和那個送她上班的神秘英俊男人聯係起來,幾乎是盡人皆知。
對於此類事情,林順不能解釋,也解釋不了。
這樣的神情到了李姐眼裏就成了落落寡歡,不過她確實落落寡歡,李姐歎口氣,那個男人她見過兩次便深深記住,程敬南嘛,第一次見到沒看清,第二次見到的時候她還失了態,她做夢都想不到來接林順的人會是程敬南,不過這樣生來就是傷女人心的男人怎麽就讓林順給遇上了呢?而且當她們辦公室裏朱妹一天三遍的念叨程總的時候林順仿佛並不知情,那麽還是不要讓她知情的好吧,這個女孩太過單純了。
這以後雜誌社的同仁們仿佛對林順特別關照起來,不是拉她爬山就是下海的,白天晚上的不放過她,當然,次次不落許鳴。
大家仿佛被許鳴灌了迷魂湯,不過大家玩得都還開心,她便也不好掃興。
下午采訪中庭,可李姐在這關鍵時刻出了車禍,進了醫院,恰好雜誌社的人上午都出去了,這樣采訪任務就落到了她和朱妹身上,這個專訪雜誌社很重視,當初李姐和朱妹兩人是下了大工夫,從‘中庭’的工地到高層,做足了功課,今天是最後一天,采訪他們的總裁,那個通天的神秘總裁。朱妹還特意拉上雜誌社另一個攝影師許小風做幫手。
第 十五 章
中庭的會客室內,一個紮著兩支辮子的女孩手拿一支簽字筆,環顧這大手筆的裝修咂舌驚歎:“嘖嘖,真是豪華又氣派啊!”朱妹又恢複她的常態。
另外一個女孩垂著頭,眉頭微微蹙起在看手裏的一個文件,別到腦後的頭發幾縷散落下來遮住視線,她挽了挽,那縷頭發又掉下來,她說:“朱妹,哎,我們還是快點準備一下吧,這程總也差不多要來了,別到時候手忙腳亂給人印象就不好。”
朱妹摸了摸辮子說:“準備什麽啊,我早就準備好了,上一年度裏中庭搶走萬成的案子;他們承建的世界級的國家××大劇院聽說也要完工了;在這個房子難賣的年代,他們的樓盤從一萬一平米漲到兩萬多,天,真不知道這個程總有錢成什麽樣兒了。這樣的人如果我沒有親眼見過,簡直要懷疑其存在的真實合理性!”朱妹一個一個板著手指數來,越說越激動。
林順心微微一動差點要問:“比起你的那位呢?”但到底忍住了,提到那個神秘人物朱妹往往就會變色,她低下頭,忽然仿佛記起什麽似的,又抬頭迷惑的問:“噢對了,朱妹,你不是說‘中庭’從來不接受采訪嗎,這次怎麽會接受我們的采訪呢,方便還提供得那麽徹底,我記得當時他們好像在辦公室說你們連在工地都有經理專程陪著吧?”
“我也不知道啊,反正我記得第一次我偷拍照片‘程總’也沒有特別為難我,但是第二天總編就讓我把照片全部交出來,據說是中庭的公關部幹的好事,嘿,說不定他們程總覺得對不起我才故意給我們這次機會的。”
許小風正從門外走進來說:“朱妹,你又瞎說了吧,我聽說是他們一個董事授意的,可不關你朱妹什麽事!”
朱妹正要接茬,林順合上手裏的文件這時她手機響起來,林順接起,原來是李姐。
“李姐,你沒事兒了吧?”林順劈頭就問。
“沒什麽大事,林順你們現在準備得怎麽樣,這個案子可不能馬虎啊,你們幾個要是應付不來,我還是過來看看算了。”
“哎,別別別,李姐你好好呆在醫院養傷,什麽也別擔心,這裏有我們三個呢。”林順說著一旁的朱妹馬上湊過來插話:“李姐,您就放心吧,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
李姐這才稍微放下心,鼓勵她們說:“嗯,那好吧,加油啊!”
辦公室內,一個男人坐在椅子上,透過屏幕看著這一幕,頭微微仰起按了按眉心吩咐道:“你去告訴謝萌,讓她們走。”
旁邊的胡疏領命開門而去,走到門口忽然他身後又響起一句:“讓公關部那邊的人準備一下,她們手裏有多少資料都收回來,這個采訪作廢。”
他的手在門把上停了半分鍾才說:“這是白董事的意思……”
說到白董事那男人忽然發了火,狠狠踢了一腳旁邊的一把椅子,那椅子無聲的滑了老遠,砰的撞上一邊的牆壁。
胡疏跟了程敬南這麽多年早就摸透了他的脾氣,不能提白董,他無聲的走出去,把門帶上。
胡疏吩咐謝萌去打發他們,朱妹聽了謝萌的話簡直要氣炸了。
許小風倒是開勸,這種事他見多了,他從前在C市一家工作無緣無故的說他得罪了什麽人單位就把他給開了,這年頭什麽都講一個勢。
朱妹說:“豈有此理,我們采訪從你們各個部門收集資料,浪費了這麽多時間精力,又是寫稿又是分析數據又是拍片,我們容易嗎?你們說一句不接受采訪就真的不采訪了,要真不願意當初你們就可以明講啊,你們這算什麽意思?你知不知道我們李主編都被累病了?”朱妹的情緒很激動,林順知道這個案子她們下了多少心血。
謝萌一個勁的低聲下氣:“對不起,我們程總交代過,耽誤你們的時間都會有賠償的……”
“賠償……”朱妹冷哼一聲正發飆,一直沒有開口的林順卻說話了:“謝小姐,我想知道你們程總為什麽不接受采訪了,你能帶我去見見你們程總嗎?也許我能說服他。”
謝萌為難的說:“這個,林小姐,對不起!”
朱妹卻一把拉過林順的手說:“不要理她,我帶你去見她們程總。”說著撥開麵前的謝萌,怒氣衝衝的殺出去。
朱妹先前就到程敬南辦公室來過,這次采訪也做了一些功課,中庭的辦公大樓她可謂如入無人之境。這毛躁的女子,拖著林順的手直往前衝,謝萌在後麵哪裏追得上。
朱妹從前在這裏碰了不少的釘子,也算受盡了閑氣,又在氣頭上“砰”地一聲響,辦公室的大門就讓她給踹開了。林順不防朱妹生這麽大的氣,被她拉得跌跌撞撞,頭腦不清楚。
程敬南負著手站在落地窗前,這聲響把他思維拉回來,他一回頭便對上了林順驚愕萬分抬起來的眸子。林順不由失聲道:“是你?”
她瞪大了眼睛再看一眼程敬南不死心的回頭向朱妹求證:“他就是你說的那個‘程總’?”
朱妹見到了程敬南卻又不敢造次,呆呆的立在那,不知道說什麽,林順問她,她就懵懂的點頭說是。
程敬南微微一笑,鎮定自若,他深深的看著林順說:“林順,我們又見麵了。”
許久不見,他看起來非常不錯,淺褐色的襯衫,暗紋領帶,頭發一絲不苟,劍眉星目,器宇軒昂,英俊明朗,氣度不凡,隻是這個程敬南卻多了一種她從前一直沒注意到的氣勢,她以前怎麽就沒有注意到呢?原來他就是那個程總,讓她們雜誌社一天三遍念叨的程總。
林順的視線落到辦公桌上的屏幕,顯示器上麵正是剛才她方才呆過的會客室,畫麵上許小風還忙著在整理攝影器材。原來剛才她們在會客室裏,他早就一覽無餘。
這樣的人,居然曾在遊樂場為她抱一隻巨大的玩偶,在大門口站成一個傻瓜,她是應該榮幸還是應該拒絕相信?
不過,這又怎樣?
林順低頭抿著唇輕輕一笑,到底不是當日天台上的那個小女孩,再抬頭她便已能冷靜坦然,至少她懂得掩飾,她笑得優雅淡定表情無懈可擊:“程總,您好!”
采訪的任務完成得很漂亮,林順臨危不亂,和朱妹搭配得堪稱完美。
采訪結束,她們在中庭的39層咖啡廳裏喝完咖啡說:“程總,謝謝您的配合!”
程敬南說:“林順,要不要我送你。”
“謝謝您程總,不過不用了,我們打車回去很方便的。”林順再一次禮貌的道謝。
程敬南正待要說,朱妹的手機響起來,朱妹站起身到落地窗戶前去接電話,她的聲音還是清清楚楚的傳了過來。
“許鳴啊,我知道了,知道了,馬上就回來,你放心我不會把你的寶貝女朋友小順順拐跑的……我們在中庭總部,你要來接我們啊,嗯,那好吧,要不要順順聽電話,喔,好那待會見!”
這邊程敬南看著低頭攪拌咖啡的林順,問:“你有男朋友了?”
林順緩緩點頭,雖然許鳴並不是她男朋友,朱妹不了解情況跟許鳴也是開慣了玩笑這樣胡說,不過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點了頭。
朱妹收線走過來,林順跟著也站起來直視程敬南的眼睛說:“程總,謝謝你的配合,那我們先走了,再見。”
“好,下次再見。”程敬南看著林順穿著灰色職業套裝步調優雅的離開,他喝一口咖啡,苦得驚人。
朱妹和林順坐電梯下去,在馬路口她不斷的問:“順順,看起來你和程總很熟嘛!早知道應該早點讓你出麵,那這個采訪就……”
本來這個采訪任務就是主編安排給林順的,但是李姐特意讓林順錯開了,沒想到最後陰差陽錯還是讓林順去了中庭。
林順不答她的話反輕責道:“朱妹,誰說我是許鳴的女朋友?”
朱妹嘻嘻笑:“這不都是大家開玩笑的嘛。你快跟我說說你和程總的關係,你怎麽認識他的?看不出來你真人不露相啊。”
“我也不知道怎麽認識的,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不大記得了。”
“什麽喔,連這你也能忘記,虧李姐還說你現在越來越老練沉著處事滴水不漏……”朱妹抱怨著,明顯的不肯相信,林順說:“你看,許鳴的車來了。”
許鳴的車很快滑過來,哧溜停在林順麵前,程敬南透過39層的落地大玻璃窗戶看下去,林順正好鑽進那台車裏,連回頭都沒有一個。車子絕塵而去。
那咖啡絲絲縷縷的苦味仿佛蔓延到程敬南的心裏,苦不可擋,他在美國養成了喝黑咖啡的習慣怎麽還會覺得這滋味難以忍受,他不知道哪裏出了錯。
隔了幾天林順又接到電話,居然是程敬南,林順看了一眼,沒接,過了一會手機又響起來,她接了。
“程總,您好,有什麽事嗎?”林順的語氣非常公事化。
“上次你們的采訪稿寫好了嗎?”
“喔,我幫你問下,請稍等。”林順拿著電話去找朱妹,采訪稿是朱妹那裏整理負著,不一會兒她說:“寫好了。”
“能麻煩你帶過來給我看一下嗎?我想先看一下。”
這個是規矩,很多大企業家被采訪過有時候都會要求要看一下采訪稿,不過這個事本來並不是林順負著,她隻是個攝影師,她靜了一會。
“你不方便嗎,要不要我派人去接你。”
“喔,不會,這樣吧,下午我讓人送到你們公司……”她話還未說完就讓程敬南打斷:“你,下午很忙嗎,不然我過去找你。”
林順皺了眉頭,忽然深吸一口氣,幹脆果斷的說:“不用了,還是我來找你吧。”
掛了電話,程敬南深深的陷進椅子裏,心裏莫名的不舒服起來,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怎麽再和她見麵,更加沒有想過要怎麽跟她解釋他的身份。一年不見,她變了不少,學會了穿職業套裝,學會了職業的彬彬有禮,雖然不知道她的生疏禮貌裏到底有幾分是偽裝,有幾分是強撐,但如果不是欲蓋彌彰為什麽這份陌生顯得這麽刻意?然而這分欲蓋彌彰還是讓他心裏不是滋味。
如果沒有那個采訪意外的見麵,難道他真的從此不再見她?如果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采訪者攝影師,為什麽他會在監控器裏看見她,會不敢見她?可現在見了又停不下來。
才知道原來他並不能解決所有的事。
程敬南的辦公室,他坐在辦公椅上讀稿子,偶爾抬頭便看見,林順在他對麵,麵前擺著謝萌送進來的咖啡,她在低頭發短信,咖啡輕霧淡嫋的熱氣升騰著,掠過她的鼻尖,她漆黑的睫毛如一把小扇子一樣垂下來,仿佛帶著水汽,濕漉漉的,柔美的臉龐小巧的下巴,他在心裏勾勒她的麵龐,以前這張臉更圓潤一點也更生動一點。
林順發完一條短信抬頭,碰上程敬南若有所思的眸子,正看著她收起手機,她臉微微一紅,想起以前她給他發的那些短信,甚至連黃段子都有。
她當然不知道程敬南在想什麽,定了定神,疑惑的問:“程總,這份稿子有問題嗎?您哪裏不滿意我回頭讓他們改。”
程敬南放下手裏的稿子卻說了一句全然不相幹的話:“你以前叫我程敬南的。”
“程總,對不起,以前我並不知道您的真實身份,冒犯了。稿子您看完了嗎,如果……”
“稿子寫得很好,照片也很傳神,都沒問題。”
“喔,那就好,如果沒有什麽問題的話那我就先回去了。”說著她站起來準備收拾東西。
手剛碰到程敬南麵前的那疊稿子,他的手便覆上來林順仿佛觸電一樣趕緊把手縮回來,程敬南盯著她:“你剛才答應跟我一起吃飯的,現在連陪我吃飯都不肯了嗎?我對你隱瞞我的身份,你是不是很生氣?”
林順偏頭看向窗外:“沒有!”沒有笑,聲音裏沒有緊張慌亂,很坦然,但偏偏說出的都是讓程敬南生氣的話。她總是一口一個“程總”一口一個“您”,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這不知深淺的小女孩居然學會了這樣滴水不漏的應付一個人。他想起當日在天台上那失控受傷的聲音,那蒼白的臉空靈虛無的眼睛……
果然又是一句:“程總……”
程敬南把文稿遞給她說:“好了,那我讓胡疏送你回去吧。”
林順低著頭接過,沒有推辭 “程總,那我先走了,再見。”
當她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聽見:“你和你的那個男朋友感情好嗎?”
她沒有轉身:“嗯,他對我很好。”許鳴對她確實很好。
“他是做什麽的?”
“做廣告的。”
他“奧”了一聲,沒了聲音,話題無以為繼。
“程總,那我先走了!”
“好。”
胡疏做個手勢:“林小姐,你先請。”
她頷首笑說:“謝謝!”
胡疏的聲音她很熟悉,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有一天她打程敬南的電話就是這個聲音回答並幫她轉接的,那時候她叫程敬南程總,沒有料到是真的。
不知道她這樣對程敬南是不是她太矯情。
他還記得“你從前都是叫我程敬南的。”
她說:“那是以前。”
她承認當日她很失態,很沒風度,然而當時她完全是順著自己性子來,二十年的養尊處優,讓她在那一刻裏難堪羞愧,終於變成了焦躁惱怒,心裏象藏著一隻抓狂的豹子,關在密閉的空間找不到發泄的對象想要發瘋。但是再怎樣狼狽也已經過去。
從前再多的寵溺縱容親近,她也沒想到竟然是這樣一個商界名流成功人士。從前到底是太年輕,她居然從未想過要探究他就讓他離得她那麽近,她拉著絮絮叨叨分享了一次又一次她最青澀的心事最隱秘的痛的人居然是這樣一個人,想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如此看來,這樣的人除了叫他 “程總”之外,林順是真的想不到叫他什麽會更好!
她是真的學乖了,混媒體的人且不說從雜誌社看到的人世百態單就內部的勾心鬥角就夠她學了,更何況她還前有揚凡的教訓,連青梅竹馬那麽多年的一個人都能忽然之間變了臉。也許對程敬南來說,一席話讓一個女孩子輾轉難眠隻是尋常不過的事,上一年度裏他的赫赫佳績,他人人稱頌,原來終究是她小看了他,那麽她為什麽還要愚蠢到暴露那最柔軟的地方讓人家來糟蹋?
她擁有過太多寵愛與矚目,長得漂亮的女孩傲氣一點驕縱一點任性一點那幾乎是與生俱來的特質,誰能責怪她們,漂亮是造物主對她們偏愛的證明,但是再漂亮的女孩子也會成長。
她並不怪程敬南,他是什麽人,她又是什麽人,能看清自己的位置就好。
他做什麽說什麽,她在他心裏是何等的位置,她不再不自量力去揣度,她隻要清楚自己的位置力量,明白自己在做什麽就好。當然淡淡的失落遺憾是有的,畢竟曾經他們離得那麽近。
但是到了樓下上車的時候才忽然驚覺自己的筆記本竟然忘記拿了,她對胡疏說:“胡先生,對不起,我的筆記本落在了上麵,請你等我一下。”
“好的。”
林順懊惱得直拍頭,不知道懊惱她又變成這樣粗心大意沒輕沒重,竟然連這麽重要的東西都忘記在他的辦公室,還是懊惱這樣的烏龍事又發生在他麵前。她真的不想。
程敬南辦公室的門還沒有關,依舊是林順走的時候那樣門微微敞開,林順站在門口巴西木的盆摘後。
窗簾沒有拉,透過落地玻璃窗,外麵泄下一束明亮的光線打在程敬南身上,他正陷坐在椅子裏,一隻手扶著額頭,另外一隻手溫柔的撫摸著她筆記本上的IBM的商標字樣。緊鎖著眉頭,眼神深邃,飛薄嘴唇緊緊的抿著,下頜的線條顯得格外的剛毅,臉上竟是一片茫然。那種林順從來沒有見過的茫然,象個迷路的孩子一般,以前就算林順很鄙視的嘲笑他無業遊民的時候,心裏也知道他定是不一般的人物,這一刻她竟然覺得他是這麽柔弱,她的心忽然湧上一股熱流,酸酸的,好沒來由的一陣心軟。
她輕輕一咳道:“程總!”
林順在程敬南辦公室裏接到的短信,是導演約她去一個廣告酒會,她不想去,你來我往的發了很多條,但終究還是拗不過導演,從上次的廣告合作他們好長時間沒聯係了林順都搞不懂導演怎麽這麽執著。
過去的一年裏林順有時候甚至覺得一輩子也許都再見不到程敬南,誰知,她卻在今天之內又見到了程敬南,她想不到一年到頭碰不到影子的一個人,卻會這樣抬頭不見低頭見。
第 十六 章
這個酒會是年初廣告界第一個盛會,林順進門就讓許鳴給攔住了,林順見他笑得邪氣便知導演那“非得你去”的短信的由來,她也沒好氣的笑笑。恰好這個酒會她也沒有什麽相識的人,隨著許鳴一路招呼過去,幾乎他每個“叔叔”身邊都挽著一個小明星,當然每個“叔叔”都笑得尷尬,這中間的貓膩林順心如明鏡。
但是忽然林順不動了,她把許鳴拽到一邊。
“林順,你咋啦?幹嘛啊?見鬼了?”
她確實見鬼了。
林順剛進辦公室的時候嘴巴甜,笑容美,偶爾犯點小錯誤就臉紅吐舌頭,那時大家也不十分跟她較勁,後來漸漸的經驗多起來,處事更討人喜歡,幾乎整個辦公室裏的人都對她很好。但是她就有一個上司,副總,很少來下麵視察,有時間來的話一定要拿林順的說事。剛進辦公室林順和朱妹確實常出漏子,但是後來漸漸的林順不再犯錯,可這位後媽脾氣的副總總是要逮著她進去訓一頓,辦公室裏的人都稱他雞蛋裏挑骨頭,想要體現自己領導能力也不是這樣體現的啊。
後來混熟了,才發現這個副總其實隻是從農村來的一個小人物,因為娶了副總的女兒才有了今天的位置,因此辦公室裏跟他陽奉陰違的人多了。那時候雖然對這老總的態度著惱,但是林順還是對這位老總很尊敬的。因為副總看起來十分的戀家,有一次林順還發現他給女兒和老婆一人手工製作了一張賀卡,那時就是請教林順該怎麽畫畫。林順出來,辦公室的人就對她變了臉,她不名所以。
後來還是李姐悄悄的告訴她,要對這個副總遠一點,被他叫進辦公室裏的人基本有兩種後果,第一種就是走人,第二種就是升職後走人。那時候林順還有點天真的跟李姐爭論,她說:“我堂堂正正教他畫畫怎麽了,而且你們別把人看低了,副總出身低又怎麽樣,鳳凰男又怎樣,英雄莫問出處。”
後來林順才真正體會到“被叫進辦公室”裏兩種後果的人。第一種就是在辦公室裏就鬧起來的,當然後果是走人,第二種就是象林順一樣安然無恙走出來的,走出來馬上升職加薪,當然副總夫人的腳步也就不遠了。她不由得感激李姐當時的提點,雖然那時她對李姐的論斷不苟同,但是幸好潛意識裏還是聽從了李姐的勸告,而且林順跟那些生疏懵懂的青澀職場新鮮人不同,跟那些新來的急功近利的人更不同,所以她很榮幸的避免了這兩種後果,當然這件事也是給她上了重重的一課。
林順遠遠的看見她的上司挽著一個小明星走出來,這才把許鳴拉開,免得迎頭碰上了尷尬。
還好那老總似乎也不願意久留,匆匆間整個會場便不見了那老總的人影,林順心裏有數,恐怕是他也看見了她。
跟許鳴一幫朋友喝酒也挺快樂的,都是一幫高幹子弟,講究的就是吃喝玩樂,劃拳拚酒的時候讓林順想起曾瑞。真的很久不見那幫人了。
程敬南老遠就見林順在人堆裏笑,好似被人灌酒,她笑著搖頭推辭表示不行了,她旁邊的那個男人一把接過她的杯子。她又笑著擋開,那架勢是不肯讓他喝,但是臉上連拒絕的時候都是帶著一種淡淡的笑容,仿佛帶著一點疏離和距離,當然也有一種淡定,仿佛什麽都是胸有成竹。一年不見,她真的變化很多,從前的她是任性的嬌憨的同樣也是生機勃勃的,那次在夜未央見到她那樣大一杯酒她賭氣就喝下去了。
從前那個青澀倔強的小女孩,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居然能這麽坦然自若的麵對他叫他“程總。”
林順也覺得愕然,才分開多久?
許鳴一臉敵意,警覺的在她耳邊低語:“你怎麽認識他的?”
林順沒理會許鳴,她大大方方介紹:“中庭的程總,我們上次采訪的對象。”
這樣的介紹詞,程敬南禮貌的笑,握手的時候卻明顯的能感覺到許鳴的力道,當然他也不甘示弱。
林順隨之微笑的跟程敬南旁邊的女郎打招呼::“黃小姐,你的項鏈真漂亮!”
“謝謝,其實是敬南選的。”黃岩側首對程敬南看一眼,笑容甜蜜。
這女人正是這個酒會的寵兒,廣告界的新星,上一年度的話題女王,黃岩。林順曾經負責過黃岩的雜誌封麵照,因此也算小小的認識。其實半年前給黃岩拍片的時候林順記得更清楚,當日在夜未央就是她指著電視上的白敏嘉驚呼,才多久不見,她竟已紅遍大江南北,看來程敬南真是大手筆。
“是嗎?程總眼光很獨到。”林順對程敬南說,她笑容可掬。
林順去洗手間的時候在走廊裏遇見了程敬南,他應該在等黃岩吧,她含笑對他點頭。這條路卻不知道為何修得格外的狹小,程敬南讓出一條窄窄的過道,林順麵對著他背幾乎是貼著牆壁想要通過。那一刻就如同電影中的慢放鏡頭一樣,程敬南居高臨下看她走過他的身邊,低頭凝視她突顯的鼻子,不安閃動的睫毛,微紅的臉頰,林順微低著頭,也察覺到這特殊的空間環境給他們造成了多麽大一個尷尬,她於是加快了腳步。
程敬南隻想起某一天,她喝醉了,穿著黑色無肩帶低胸裙子,突然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拉倒在她身上,她黑葡萄一般的眸子看著他熠熠生輝,她的身體柔軟得不可思議,他一驚覺就跳起來將她八爪章魚一樣的手拉開,也不管她東倒西歪的坐在車裏,他到另一邊去發動車子。現在才知道原來當時的緊張隻是為了掩飾他的迷亂,隻是他忘記了在女人麵前緊張迷亂他還是第一次,他是真的忘記還是故意忽略了?
一年不見她甜美一如往昔,但是有些事已經不同了。
最後他看著她鎮定自若的離去,挽著許鳴的臂彎居然還特意尋過來對他笑著道別。程敬南站在那裏,怔怔的出神,她對他幾乎笑了一天,黃岩碰了碰他的手臂:“那小女孩不是你在夜未央遇見的那個嗎?”黃岩是少數了解他知道他計劃的一個人,也是唯一他讓她留在身邊的人,這個女人憑著自己走到今天這一步,程敬南是不無欣賞的。
他唇角微微一動,轉身便去喝酒。
黃岩如影隨形:“我以為你隻喝紅酒的?”
“我也以為我隻喝紅酒,原來……”
“原來你也有認真的時候。”
他不說話。
一年裏他布置了很多事,慢慢的接近他的目標,不動聲色的收購萬成的股票,暗地裏搶掉他們的客戶,事無巨細,吳萬成已經連續出入幾次醫院了,連吳曉光都被從美國召回,他已經很成功,相信再用不久他就能達到他的目的。
一年裏他交過許多女朋友,電影明星,廣告明星,一個個數過去都是名媛淑女,成熟美豔又知進退又溫柔體貼。
可是每每站在中庭最高的辦公大樓的落地窗戶前,俯瞰下去,不管身邊怎樣依紅偎翠,妙語解人,他隻感覺到風吹的寂寞和寒冷,可他偏偏不記得將溫暖失落在哪裏了。
他不去找林順,甚至下意識的避開有她的場合,那個采訪如果不出意外他本是不會和她照麵的,他怕見麵了難以應付林順的驚訝和疑問,應付女人他拿手,但已經很累,可是叫他想不到的竟然是隻有他一個人惴惴不安,而她,竟是如此的鎮定,幾乎都是笑著麵對他。
黃岩早就約他赴會,他一直沒答應,可熬不住卻又來了,身邊的女人成熟體貼,美豔如花,都不及遠去的某人來的牽動他的心。
對女人他有謀略有手段,他長袖善舞,玩世不恭。初見她,因了吳曉光他也是意識不良。
他知道吳曉光不是他的對手,吳曉光木訥,軟弱,退縮,與他根本就不具可比性,但是他對吳曉光就是有一種無可藥救的敵意,他都拿自己這種嫉妒毫無辦法,深惡痛絕但他又無法抑製。
也許最初他接近林順就是潛意識裏源於這種毫無根據的嫉妒,雖然吳曉光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他很清醒。但他就是很清醒的看著自己,慢慢地,恍若不覺地對林順他打消一切歹意。
是的,很清醒卻又恍若未覺的淪陷,他討厭青澀懵懂的女孩,這個青翠又青澀的女孩,不懂事,不成熟,溫室中的花朵,經常把自己搞得傷痕累累,旁邊的人也跟著擔足了心,這樣的女孩根本與他的世界搭不上邊界。可偏偏就是她。
他從來沒有為任何女人抱過玩偶,也從不曾收下過任何一個女孩的玩具掛飾;更加沒有無任何私心的為一個女人解決問題聽她傾訴,在那個攝影棚裏他清晰的心痛,在那個清晨他深深的恐懼都隻為了這個女孩。他從來沒有為一個女人那麽心酸痛楚過。
那個清晨,他終於驚醒,就是這個女孩給他帶來了那樣一種恐懼,那是他從來沒有過的,他必須把它拔掉,他受不了這種挫敗無力被人掐住脖子無法反抗的感覺。
當然他也不能白白的讓這個女孩在他心裏占據一塊,他在天台說了那些話,他怎會不知自己的殺傷力,他本就不是良善之輩,更何況對這個在他心裏攪起如此巨瀾的一個女人,他離開後不能讓她輕易的忘記他。
他以為他能處理,原來他也有自信過高的時候。他一點不知,不見這個女孩並不能解決一切。有些東西一點一滴的入侵悄然無聲但是等你意識到的時候卻已經盤根錯節與你血脈相連,怎麽拔得掉?不然平白無故的你怎麽會為一個陌生人心酸痛楚莫名恐懼?
每年的今天程敬南心情都是跌入穀底的,但是今年似乎特別一點,沒有去墓地他已經喝得爛醉如泥,謝萌都不怎麽敢接近他辦公室,她怎麽見過這樣的程敬南,幾乎有點惶惑,胡疏無法隻得聯係了黃岩,但她正好出外景,正一籌莫展卻接到林順的電話。
“胡先生,你好,麻煩你幫我轉接一下程總,我是××雜誌社的林順。”
林順是想過之後才撥的程敬南辦公室的電話,並沒有撥他的私人手機。雖然那個號碼她一年不打仍舊爛熟於胸。
“林小姐,對不起,程總現在不方便接電話。”胡疏為難的說。
這種官腔林順見多了,想起那信封裏兩萬塊錢,她的語氣更加公事化,當然也更加恭謹禮貌:“那你們程總什麽時候有空,我有重要事情,想見他一麵。”
第 十七 章
胡疏拿著手機瞥一眼程敬南,說:“這樣吧,林小姐你在哪裏我現在過去接你。”
林順有點莫名胡疏的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她說:“好,那我在××雜誌社大廈等你。”
程敬南喝得爛醉,眼睛都是血紅的。
林順遠遠的在門口就聞見程敬南一身酒氣,她皺了皺眉看一眼胡疏,這樣,她怎麽和他談那錢的事情?
程敬南也瞧見出現在大門口的林順,站起來正欲走出來卻踢倒牆角一個盆摘,人越發站立不穩,下意識的林順忙上前一把扶助他:“程總,小心!”程敬南順勢卻將她撲到在牆上,曖昧的姿勢,他深深的酒氣讓林順微微不適,她手忙腳亂的推開。
程敬南卻抬頭疑惑的看著她,象個受了委屈的小孩子:“林順,你還說你沒生氣?”
“我沒有生氣,程總……”林順急急的解釋,她從沒見程敬南醉過,從前林順很能惹事,程敬南總是幫她擋酒,那幫人又豈是對付著就過去的,但是程敬南喝得再多林順也沒見他醉過,基本上他總是帶著高深莫測的神情,笑到最後的一個人。所以麵前的這個人雖然眼睛裏冒出血絲,雖然滿身的酒氣,但是聽他口齒仍然清晰可辯,她當他沒醉,到底也是亂了陣腳,無暇顧及其餘,就想將她預先準備的一番話說出來,卻隻開了個頭。
一句“程總”讓程敬南稍微清醒過來,眯起眼睛,他的將手臂越過她的肩,撐住她身後的牆壁,低頭牢牢攫住她的眼睛,他通紅的眼睛裏有厚重的陰霾,惱怒的打斷她:“林順,你是不是非得一口一個程總的叫我?”
這個姿勢,帶著禁錮的意味,他的呼吸離得這麽近,氣息危險,她有微微的驚慌,林順垂下眼簾撇過頭不看他:“程總……”話還未落音,她的下巴就叫程敬南扣住扣牢,繼而扶正她的臉,吻撲麵而來。
林順照例是無法逃脫的,程敬南帶著他強大的占有欲猛地含住她的嘴唇不放開,她微微的窒息,剛想開口程敬南靈巧的舌頭便趁虛而入將她的舌葉也席卷過來,輕輕的咀嚼,糾纏,帶給她輕微的痛楚,包圍住她讓她無路可逃,強迫她適應他的氣息,他的侵入。
直到她也癱軟在他懷裏,心跳如擂,氣喘籲籲。
他也氣喘籲籲,這時候卻說話了:“林順,我喜歡你,你要多少錢才肯跟我?”
電光火石間,林順想到那個黃色信封和裏麵那兩萬塊錢,原來這就是它的出處?不知哪來的力氣,她突然猛地推開麵前的人,卻忘記補上那個巴掌,就這樣掩麵走掉!
一路跑,一路流淚,她以為她已經能夠麵對,她以為她已經有了足夠的教訓,至少她以為將心裏柔軟的地方藏起來就不會受傷,誰知竟還會流淚,誰知麵對他她還是這麽的不堪一擊。她用左手捂著嘴,眼淚肆無忌憚,電梯剛好停在麵前,黃岩在裏麵驚訝的看著這梨花帶雨的一幕,轉過頭更遠處是被推得倒退兩步的程敬南,怔怔地望著她的方向,一臉的茫然,黃岩心下了然。
朱妹瞪大了眼睛看著方才的好戲,她本是想陪林順一起過來調查事情也好給她做個憑證,誰知竟碰上這樣一場生猛火爆的戲碼,加上前程往事攪和在一起,她心裏慢慢的明白過來,原來這個程總和林順真的!那兩萬塊錢……她不敢細想。
回到雜誌社,朱妹亦步亦趨跟著林順,趁著她上洗手間整理著裝的時候她在辦公時發出警報,離她近的許小風問了聲為什麽,她大概的把事情說了,林順很快又從洗手間出來,於是大家都噤聲。
這個時候許鳴卻進來了,穿著剪裁合體的新西裝,手捧一大束紅色玫瑰,一副風流倜儻的樣子,正左顧右盼同大家打招呼,這人也是個自來熟。
於是就發生了文裏最開先的一幕,程敬南結結實實吃了林順一個耳光。
程敬南酒醒後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回想起昨天晚上他喝醉之後發生了什麽,他從浴室的鏡子裏看見臉上清晰的一個掌印,紅的。
程敬南,呆愣了片刻,他沒有處理,摸一下熱辣辣的痛,他皺了眉頭。
胡疏來電話,試探著問:“程總,你今天還去上班嗎?”
“當然去。”
然而辦公室裏謝萌躲閃的目光,胡疏尷尬的神色,他還是也猜出一二,不過他從來不習慣在這些人麵前袒露自己,他給黃岩打電話,他記得以往的這個日子裏胡疏向來都是給他找來黃岩,從前在美國的時候就是這樣,他問黃岩:“我昨天晚上怎麽了?”
“你昨天晚上企圖非禮人家,登徒子遭到了報應。”黃岩簡潔的回答。
程敬南這邊沒有回應,他很知道在什麽時候沉默,黃岩等了片刻還是坦白:“你昨天晚上喝醉了。”
“我,喝醉了?”他蹙起眉頭,他怎麽會喝醉?
“對,喝醉了。”
“巴掌是你給的?”他問。
很多年前黃岩就說過,程敬南欠她一個耳光。程敬南也認了,也許這些年來讓黃岩在他身邊離得他這麽近,破了他的先例,他也是心存愧疚的吧。
“不是我,是林順。”黃岩雖然很不想提起這個名字,但是她還是說出來。
他在辦公室裏想了一天也沒有想起來到底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麽事,他涵養很好,自製力一流,酒量也很好,幾乎從來不喝醉,喝醉之後他也不相信自己能醉到哪裏去。程敬南麵對鏡子左看右看,想不起來是什麽讓林順對他下這麽大的狠手,而且他不相信這是現在的林順能幹出來的事。
黃岩在電話裏冷笑一聲,將電話掛斷。
“程敬南,你了解你自己嗎,你知道你到底想要什麽嗎?”
黃岩見過程敬南最冷酷的一麵,那就是當她以為他也愛上她的時候,他卻隔得遠遠的,生生的看著她哀哀痛哭,看她掙紮仿佛在看一場表演,仿佛他就是看電視的人,人人都知道劇情的發展,隻有她這個劇中人還不知情,傻傻地將劇情繼續下去。如果可以,她當然寧願自己還是那個對著他哀哀痛哭的乞愛的人,而不要象現在這樣,可是她也深深明白,如果她不將自己送到這樣的高度,那麽他又怎會允許她同他比肩?
永遠隻有利益,永遠隻有利用,永遠隻有目標,永遠隻有算計,永遠清醒過人、滿腹城府、處變不驚的程敬南,想不到也會有喝醉的一天,想不到也會有這樣想愛不敢愛的一天吧。
也許隻有在醉成那樣的時候,也許隻有在意誌最薄弱的時候,他才敢麵對自己,那個女人,他是想要得到的。但是清醒的時候永遠是郎心如鐵的程敬南,這個女人需要你同等的付出,這樣你該怎麽去得到?哪管你多麽的有錢?有城府?有算計?
黃岩掛斷電話時,心裏是十分解恨的。
她曾經聽人說過,一個男人最致命的時刻,便是他說不愛你的時候,最毒,這個男人不止一次的提醒過她,但是她偏偏無法戒毒,就算這樣不勝寒的高處她也願意陪著他呆。高處不勝寒,同樣的也是孤家寡人,她有今天的地位但是她也付出了同等的代價,她不顧一切,隻是因為不願意敗給他,然而更要命的是,她隻是為了跟上他的腳步。就算不能站在他身邊,她也希望站在離他最近的地方,看著他才好。
盡管程敬南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想得更多的是如何利用她,黃岩也願意陪在他的身邊,願意自己能夠被他利用,每年的這個日子她都記得清楚,胡疏會打電話給她,其實她壓根就沒出外景。黃岩並不是下賤,隻是她愛他,愛上了戒不掉,眼睜睜的看著程敬南為了別的女人喝酒,失態,掙紮,變得不再是自己。媒體上是這樣形容她的成功——這樣一個人不達目的永不罷休的女人,上帝該怎樣拒絕她的成功?可是唯獨這件事,她永遠成功不了。
就這樣過了很久,程敬南下意識的不去注意林順的一切消息。
他約了幾個領導去度假村泡溫泉,很多事他精心布置,不能允許在這個風口浪尖處有失誤,當然也是約了黃岩。
下山的時候,胡疏開著車在後麵跟著他,黃岩坐的是他的車,副駕駛的位置。
“敬南,你看什麽呢?下坡小心路況,前麵那可都是領導。”
程敬南冷笑一聲。
這個坡,他想起林順以前在這裏被人攔劫,今天來的都是大領導因此一路下坡都被交警清了路,沒有再看見那幾個‘攔路虎’。
忽然想起什麽,他自後座拿出一個信封遞給黃岩。
黃岩遲疑了一瞬間,還是苦笑一聲接下來。
“那幾個領導在敬酒的時候還跟你說什麽了?”
“沒什麽,意思就是就算曹邦死了,一切還照舊,當然隻要懂規矩就好。”
程敬南把黃岩送回家,經過一家報刊亭的時候停了車,胡疏從後麵那輛車走下來問,他說:“去買張報紙。”他想知道曹邦到底是怎麽死的,雖然這個人的所作所為死一萬遍都夠了,但是遽然死亡讓他原來的計劃都打亂,給他添了許多麻煩,而且死得也太突然了,據說是被情婦謀殺在雲南大理的別墅裏。
胡疏去買報紙,程敬南也走下車來,在胡疏身邊翻著一遝雜誌。
“老板,請問××雜誌都賣光了嗎?”他剛問完,視線很快就被另外一本雜誌給吸引過去了,那是一本小雜誌,印刷和裝訂都有些潦草,但是偏偏封麵上是他的照片,林順給他照的照片,上次林順不是說她們雜誌打算用作封麵,怎麽會讓這家小報紙捷足先登。
他隨意的翻了翻,那篇他看過的報道竟也刊登在上麵,配的圖,無一不是林順送來給他過目的。反而老板給他找來林順雜誌社的那本,上麵竟沒有他的專訪,上次她們不是說好要在這期刊登的,到底出了什麽事?
“胡疏,你幫我去查一查這家雜誌社,還有這篇報道專訪,順便接觸一下××雜誌社。”胡疏看他皺起來的眉頭便了然,他一般不皺眉,除非是碰上什麽棘手的事,看來也隻是關心則亂。這個林順——
“你好,麻煩你幫我轉接攝影部的林順。”林順的電話被他打了好多次都不通,他心裏忽然又有一種擔心湧上來,那種感覺竟跟林順那個遇險的早晨一樣,攪得他心神不寧,忐忑不安,隻得打到雜誌社來。
“先生,對不起,林順她已經辭職不在我們雜誌社。”
“辭職,什麽時候的事?”他開始緊張。
“上個月底。”
他的語氣竟是他自己也沒有想到過的急切:“她為什麽辭職,現在又去了哪裏?”
“先生,對不起,我是新來的也不大清楚這些事。”新來的攝影師也是大學剛畢業,在辦公室裏兢兢業業,但是不知道為何,大家看她的目光總是怪怪的,仿佛她侵占原本不該屬於她的東西似的。慢慢的她開始了解,仿佛和她的前任攝影師有關,她也不方便探究,隻能更加勤奮,倍加努力。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結束通話,程敬南再撥林順的電話,一遍一遍的總是接不上,沒有信號,她到底去了哪裏?這個女孩又讓他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又讓他這樣擔憂害怕,他忽然狠狠的把電話摔到地上。
“程總,你……”謝萌聽到聲音擔心發生了什麽事,從秘書室急急忙忙趕過來,連門都沒來得及敲,看見這一幕,目瞪口呆的僵在門口。
程敬南卻管也不管她的神色,拿了車鑰匙連外套都沒來的及拿,對她交代:“我先出去一下,文件你就放我桌上吧。”說完徑直繞過她,走出去。
開著車在街上兜了一圈又一圈,從遊樂場,到夜未央的門口,她常去的咖啡館,甚至她從前住過的地方,到處都是人聲喧囂,卻唯獨沒有林順的影子。這些地方都是她來過的,都是他陪她來過的,想到這裏他才驚悟,他這樣滿大街的亂轉竟隻是為了搜索她的身影。這樣大海撈針的蠢事竟然是他在做的。
天已經全部黑了,他不得不開車回到自己的公寓,沒有進去,而是一個人靜靜的呆在車裏,一根接一根不停的抽煙。
忽然他又把車開回中庭大廈,門衛拿鑰匙來給他開門:“程總,這個時候您怎麽來了?”
“來找點東西。”
記得跟林順一起來采訪他的那個紮著兩支辮子的女孩曾經給過他一張名片,這個女孩看起來好像跟林順關係很是要好。
他在辦公室裏翻箱倒櫃。
“程總,您有什麽重要東西嗎?”門衛一路跟著他上來,疑惑的問,從來沒見程總這樣忙亂過。
“嗯,一個重要的東西,你先下去吧,等我走的時候叫你。”
他從一疊厚厚的文件裏翻出朱妹的名片,毫不猶豫給朱妹打了電話過去。
時候不早,朱妹正在酒吧跟人一塊兒喝酒。
看了來電顯示的號碼,不認識,她接了,聲音卻軟綿綿的卻有點夾纏不清:“喂,你好,哪位?”
“你好,我是程敬南。”
“程敬南是哪位?”朱妹笑嘻嘻,說完之後猛的領悟到,她心裏打個突“程……敬南?程總?!”
看了來電顯示的號碼,不認識,她接了,聲音卻軟綿綿的卻有點夾纏不清:“喂,你好,哪位?”
“你好,我是程敬南。”
“程敬南是哪位?”朱妹笑嘻嘻,說完之後猛的領悟到,她心裏打個突“程……敬南?程總?!”
程敬南把朱妹從酒吧裏找出來,兩人在一家咖啡館坐著,朱妹把林順的事說了說。
程敬南有點怒不可遏,聲音不覺就高起來:“所以那兩萬塊錢她認了?”
“我也不知道,那天你在辦公室裏問她要多少錢才肯跟你,她回來就跟李主編坦白了。”朱妹顯得有點無辜。
“你們雜誌社也不調查,就這樣接受了她的辭呈?”他眼神淩厲,不覺聲音就高起來。
朱妹宛若一個犯錯的孩子挨訓,聲音低低的,頭也沉著,被他的氣勢所攝:“不是沒有調查,隻是……隻是我們的圖片和報道向來都是直接對總編負責,互相獨立,那天隻有你說要看,她從總編那裏調用了稿子和圖片,她還說……她還說……她還承認了稿子和圖片曾經有一段時間離開過她的視線,所以……所以……”
她還記得那天她到總編辦公室去,在門外聽見的一席話,本來聽見那麽多“頭兒”的聲音,她是應該自動回避的,但是偏偏讓她聽見林順的聲音,她就躲在一邊不覺聽下去。
一眾領導的聲音,有人堅持要徹查,有人堅持相信林順,當然免不了有落進下石之人。
最後副總幾乎和李姐以及其他主編杠上了,副總一勁兒的咄咄逼人,得理不饒人。
鬧哄哄的,這才聽見林順不卑不亢的聲音從中間傳來:“各位領導對不起,但是這件事我並不知情,那兩萬塊錢我更加不知道來源,可我確實私人調用過圖片和稿件,如果有什麽紕漏我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和嫌疑,這是很正常的,我可以接受調查,如果確實是從我這裏泄露出去的,我可以引咎辭職。”
這個聲音說完之後,辦公室就靜下來。
接著門輕輕一響,朱妹閃身避開。
李姐追出來,拉著林順的手說:“順順,你怎麽就那麽笨,這事可大可小,你以為你辭職了就能表明你的清白,人家隻會認為是你是畏罪潛逃認為你心虛,你在雜誌社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大家還不了解你嗎,你怎麽還是這樣衝動。更何況你是一萬兩萬就能打發的人嗎?這事大家也不好說,偏偏……”
林順深深委屈,她略微埋著頭:“李姐,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是被這樣質疑,這麽多領導當著她的麵爭吵,她還是下不來台,雖然她也明白副總針對她更多的是公報私仇。
“你不是說那個圖片和稿子你隻給程總看過嗎,而且當時你也隻是把筆記本遺忘在他辦公室裏了,你可以去問問他,程敬南你從前不就是認識嗎?你去問問看,咱先把那錢的問題解決……”
林順聽見李姐的話猛地抬起眸,滿含深意的看一眼,原來一些事情早就不是秘密,她默然。這份沉默卻讓李姐感覺到林順異常的敏感,她也不好說什麽,想朱妹平時雖然大大咧咧但是好在很多事經她胡攪蠻纏之後也大多能這樣過去,更加之朱妹與林順關係好,因此她悄悄告訴朱妹讓她陪林順去中庭。
第 十八 章
中庭的辦公室內,程敬南的神情她看不太清楚,但是他當時那清冷的聲音她還是聽得分外清楚。當然撇過朱妹和林順親厚的關係不談,單單就事論事,那兩萬塊錢也不能隨便扣在林順頭上,可惜一些不明不白的事卡著,副總猥瑣的得意,林順的直性子,都讓這件事走到死角。
這個時候程敬南才知道原來他從報刊亭理買到的那本雜誌上關於他的報道早就已經是鋪天蓋地,遍地開花,中庭公關部以為他默認了林順的采訪便也不甚較真,加上他這一個月裏特意的忽略,哪裏還能得知這樣一番變故,真是……
“那她現在呢,去哪兒了,她的那個男朋友呢?”程敬南緊鎖的眉頭,急切又帶點責備的語氣讓朱妹著了慌,酒意是早就消散了大半,她囁嚅著說:“許鳴回北京了,她……”當時許鳴正被林順的一個“分手”電話搞的心情不好,朱妹去找他可謂是撞槍口上了。
“她怎麽樣了?”他雖一臉冷峻,聲音裏卻是前所未有的擔憂。
“她……她……她,我也不知道。”朱妹被程敬南的神情嚇到了,仿佛她不回答出他的問題,她是多麽罪孽深重似的,但是她也確實不知道,她又何嚐不擔心。
“你不知道?”程敬南冷峻的臉,惱怒的神色,那是生氣到極點了,即算是對待他公司下屬他也從未如此失常過,難怪朱妹被他嚇得話都說不連貫。
朱妹隻記得當時她出外了,回來就發現林順辦公桌上那盆要死不活的仙人掌不見了,文件書之類的也不翼而飛,暗房裏林順的東西更是消失得一幹二淨,她電話也打不通,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情急之下她都忘記了平時都是許鳴從她這裏套林順的蹤跡,她居然還愚蠢的跑去找許鳴,誰知許鳴臭著一張臉,把她鬱悶得要命,自然是得不到答案的。但是林順絕不會這樣,自從桂林陽塑那件事之後,她但凡是要出去都一定會留個口信,更何況這樣的連手機都打不通,可是她是完全沒有辦法了。
林順去過朱妹家裏,朱妹從前不甚注意,到現在方知她竟然對林順的家庭一無所知,因此對林順莫名其妙的失蹤她也全然沒有頭緒,這一個月來,焦躁的朱妹由最初的擔心變為委屈狂躁然後現在又變成擔憂,可惜林順在哪兒她也無從得知。
李姐寬慰她:“順順不會有事的,放心吧,她要是做什麽事一定是心裏有數,別太擔憂了。”
她也沒有辦法,隻能這樣了,沒想到一個月後這個程總倒又找上門來,把她從酒吧裏挖出來還這樣咄咄逼人。
朱妹先是被程敬南那失常的語氣神態給嚇壞了,但是等她冷靜下來,腦袋一轉忽然又明白過來,這個程總竟然也在為順順擔心呢,那麽那兩萬塊錢更加應該不是程敬南所為。就好比李姐對副總所說,就算要給,也不止這個數,程總是何方人物,林順又是什麽人物?
朱妹不驚慌了,反而有點惡趣味的高興,這樣的程敬南可不是人人都能見到的,而且讓“程總”如斯表情的人還是她的好朋友,順順。
她腦筋一旦轉過彎來,馬上思路也清楚起來,口齒恢複平日的伶俐,把林順的事再對程敬南細細的交代一次。
雜誌社裏采訪過程敬南之後,本是打算在新一期裏重點推出,誰知她們社裏還沒有刊登,就讓街邊盜版的小雜誌給捷足先登,幾乎地攤上隨處可見,這讓他們想告都找不著對象,實在是泛濫了。總編發了大脾氣,召集了各大版麵的主編副編,最後焦點集中到林順身上,因為那文件在總編的電腦裏,連其他版麵的主編都沒有看見過完整的稿子,隻有林順曾經調用過。更何況許小風從林順位置裏找圖片的時候從中庭的那厚厚的一摞資料裏搜出的那兩萬塊錢,朱妹陪林順走一遭又聽見程敬南那句醉言,這下林順百口莫辯。她是自動辭職的,連選的時間都那麽恰當,正好許小風隨朱妹外出采訪,李姐回醫院複診。
程敬南這會也是毫無辦法,他手裏就有林順爺爺的第一手資料,桌上擺著林院士與“萬成”合作的抗癌新藥的內部文件。他在猶豫。想了很久還是讓謝萌聯絡了曾瑞,他想林順一旦真的有事未必會真正找家裏,她一向報喜不報憂,未必舍得家人擔心,揚凡那裏也不大可能,隻有曾瑞這個人。
電視屏幕上播放著最新新聞,曾瑞辦公室裏一幹人等正因為開發研製出來的新軟件即將問世,研發部的人圍著曾瑞興致勃勃的討論這個大case之後要到哪裏去好好放鬆,本來是打算選川滇藏一帶搞自駕遊的,他們這幫人經常喜歡這樣一起外出。
曾瑞也滿麵笑容的參與討論,他待下屬一向親近,甚至還經常跟大家一起混跡在大廳看足球賽,正巧放到雲南方麵的新聞,他隨著大家也關注起電視新聞來。
電視上是邢質斌標準又熟悉的普通話——新華社消息,自華南進入梅雨季節以來,四川,雲南連日來普降大到暴雨,造成多處泥石流災害。截至日前,已造成17人死亡,6人受傷,3人下落不明,17.5萬人受災害。從4月23日以來,雲南省保山市遭受罕見的暴雨天氣,誘發了洪澇,泥石流,滑坡等災害,初步統計,民房、學校、工礦企業、通訊,交通基礎設施等嚴重受損。國家旅遊局於近日發布了旅遊提示,要求五一遊客出行前應關注目的地的氣象、汛情、災情和疫情等信息,不要前往有危險的地區。4月27日晚,必經的九龍縣境內省道有路段發生了特大山洪並形成泥石流,一直到4月30日,該路段都將實行交通管製,嚴禁任何車輛通行。往雲南昆明的航班明天早晨最後一班飛完,將暫時取消。
這些高科技精英們,敖地一聲倒下,哀嚎不已:“難道是天要亡我輩?”
曾瑞不由覺得好笑,也許是工作太過緊張,這群人平時一向幽默風趣,口沒遮攔,這倒對了曾瑞的胃口。
有人見曾瑞笑,揶揄道:“曾總,你還笑,無良啊無良!”
秘書撥電話到4樓的研發部,有人接起,遙遙地對大辦公室裏坐在人群中的說:“曾總,有你的電話。”
同時曾瑞的手機也響起來,他先接了,朝電梯走,他的辦公室在九樓,手機裏卻是滋滋拉拉的一陣雜音,看了看連來電顯示都沒有,他等了一會,還是將電話掛斷,看來手機確實摔壞了。
辦公室裏是中庭秘書室打過來的電話,逐漸加深跟程敬南的接觸,曾瑞心裏不由對程敬南敬服起來,外人道程敬南是中庭房地產開發公司的總裁,都隻知道他阿姨白敏嘉是中庭的大股東,真正跟程敬南合作他才發現程敬南竟是中庭幕後真正的大老板,中庭房產,中庭高科,中庭金融,隻是不明白他怎麽單單選了做中庭房地產開發公司這樣一個子公司的總裁。合作之後,研發產品的一些技術專業方麵的漏洞程敬南也能居然發現並一一指出解決方式,曾瑞這才知道原來程敬南早年也是在舊金山學習創業生活,不同的是他擁有斯坦福商學院的MBA和計算機兩個學位。
曾瑞從小聰明,又是少年得誌難免的有點自視過高,從小到大真正敬服的人很少,第一個便是揚凡。
這些事他跟揚凡隨意提了提,到底是揚凡心思縝密做事細心細致,結束“萬成”那邊的合作之後,跟中庭合作,查出來居然還有內幕。中庭創辦也沒幾年,這樣看來程敬南大學時候就已經開始創業,資料顯示好像他大學本科的課程基本都是請人上的,那麽在寬近嚴出的美國一流學府居然還能拿到兩個這樣重量級的學位並同時創下偌大企業,短短幾年就發展到今天的地步,曾瑞自視甚高,但是並不是盲目的驕矜自大,他對程敬南還是深深歎服的。
正好研發部經過一年的辛苦研究,近日捷報頻頻,他也十分的開心,中庭是他們這個項目的一個十分重要的投資商,程敬南不打電話來曾瑞也打算要跟中庭接觸。
他帶了資料和數據過去,但是程敬南卻有一下沒一下的把玩著手中的手機,好似心不在焉,他的分析他好似完全沒有聽進去,這樣的工作態度自合作以來曾瑞還真是從未見過。
“程總,你是不是還有什麽事要交代?”連曾瑞都感到他的失常,他合上那疊數據開始探詢問,正巧他手機響起,程敬南卻比他更大反映幾乎是渾身一震,視線落到他手機上。曾瑞有點尷尬,他拿著手機不好意思的對程敬南說:“程總,不好意思,我先接個電話。”
他拿著手機到窗戶邊去的時候,還感覺到程敬南那炯炯的視線灼著他的背,這次手機上有來電顯示了——0875,這是哪裏的區號?但是他剛一接,手機屏幕又暗了。他無奈歎氣,昨天陪宋雨燕帶孩子去遊樂場玩,在旋轉木馬上手機被那孩子扔下來斷成三截,湊齊來還以為能用,看來要吩咐秘書給新準備一個了。
他再開機,居然也能開起,轉過身來看著屏幕上顯示的號碼詢問:“程總,您知道0875是哪裏的區號嗎?”
程敬南看著他,曾瑞不好意思的說:“唉,問這個幹什麽,程總能不能借你的電話用一用,我的手機昨天摔壞了。”
程敬南辦公室內的電話被他摔壞,最近工作上的事物繁忙,無論是胡疏還是謝萌都還沒來得及幫他換新電話,他瞥一眼那壞掉的電話,把玩著手機的手終於停下來,拿正手機,黑眼沉沉盯著曾瑞:“我電話壞了,你,多少號碼?”
曾瑞大窘,如果說程敬南打算把電話借給他為什麽他又把手機拿在手裏還問他號碼,他覺得十分好笑,但是看著程敬南那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他也不便提醒,曾瑞隻得對著手機念出那一串數字。
林順頹然的抱著雙膝癱坐在公用IC電話亭的腳下,這幾天真是太累了,筋骨酸軟,錢包放在穆蘭身上被人扒走,現在連穆蘭都不見了,旅館裏定金已經用完。雲南保山,她人生地不熟。最近頻繁的暴雨,以及造成的各種災害讓這裏更加動蕩混亂,要想出去,簡直寸步難行,更何況她孤身一個女子身無分文,還要擔心穆蘭去了哪裏,連日來已經心力交瘁。
所幸的是她從小對於數字極為敏感,由於近來災害嚴重,在這樣的高原手機根本沒有信號,她買了幾張電話卡和穆蘭一人分一半,她懶得帶幹脆就把卡號之類的都記住了。傍晚的時候她試著用手機打了一個電話給曾瑞,但是信號不好聽不見曾瑞的聲音,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能正常使用的公用IC電話亭,沒想到剛喂了一聲,那邊就傳來忙音。一聲一聲,似要響到她的心裏去。
她抱著膝蓋背靠著電話亭的柱子,頭無力的靠在膝蓋上麵,忽然有點心灰意冷,不是擔心自己的處境更多的卻是擔心貝貝和穆蘭,這樣的暴雨連天,洪澇,泥石流,塌方……貝貝你到底在哪裏,穆蘭你又在哪裏?
這時公用電話卻響起來,一聲一聲“丁玲玲”,十分尖銳刺耳,可林順卻驚喜得跳起來。
希望是曾瑞打過來的,林順從小依賴楊凡,後來認識曾瑞又逐漸把那一份親厚也轉嫁到曾瑞身上。林順如今的境地可不能告訴家裏人,爺爺奶奶年紀大了,爸爸媽媽從小就擔心她這被慣壞的性子,又是十指不沾洋蔥水,別說泥石流暴雨了,單就一個錢包被偷就該他們擔足了心。電話一經接通,沒聽見曾瑞的聲音,林順先哭起來。本以為這一個月隨穆蘭尋找貝貝,艱苦的條件已經鍛煉出她吃苦耐勞的堅韌,可是她不知道,一些苦楚和委屈無人問津也就罷了,一旦想到電話那頭是曾瑞,她的眼淚便嘩嘩的往下掉。
林順做夢也想不到彼端是另一個試探著的聲音:“林順?”
這個聲音如此熟悉,醇厚如水,卻又這樣的溫柔,似乎飽含了萬水千山的感情在裏麵,他從來不曾這樣叫過她,前程往事曆曆在目,所有的委屈和感官仿佛都被這一聲呼喚給勾兌出來,她鼻子一酸淚掉得更快。
程敬南心一急,柔聲問:“順順,你現在在哪兒,你還好嗎,出什麽事了?”
曾瑞略感奇怪,聽著程敬南滿含柔情的聲音,再看一眼他滿臉的擔憂,曾瑞不由愣住了。
林順卻止不住哭聲,程敬南心又是慌亂又是心疼,那低低的抽泣仿佛哭到他心裏去,攪成一團,明明是心焦如焚偏偏還要壓抑住自己的心將聲音放到最柔:“順順,你怎麽了?出事了嗎?別慌啊,有什麽事慢慢說。”
程敬南溫柔如斯,更讓林順的眼淚無法抑製,在他循循善誘的詢問下,林順帶著哭腔哽咽著說:“我……我……我現在在雲南,錢包讓人給扒了,同行來的人也失蹤了,現在……現在……”
程敬南被她哭得方寸大亂,他讓林順慢慢說,卻又等不及林順將事說完,忍不住打斷:“順順,別哭啊,你現在一個人嗎,先別哭,我馬上叫人給你打錢過去,哦,不,我親自給你打錢過去,你身上有銀行卡嗎?”程敬南過於緊張都忘記林順說的那句“錢包讓人給扒了”。
“錢包讓人被扒了,我身上沒有銀行卡……”林順可憐兮兮的回答。
“沒有銀行卡,沒有銀行卡……”程敬南喃喃地重複著這句話,仿佛遇上天下間最大的難題,他心煩意亂完全不複往日的淩厲作風,對於這個十分簡單的問題腦袋裏竟然一時接不上來。
曾瑞在一旁卻聽了半日,把事情也了解得差不多了,他在一旁反而安撫程敬南道:“程總,別急,中庭在雲南有分公司處。”
程敬南被曾瑞這一插嘴忽然明白過來:“對,我們在雲南有分公司,但是分公司在昆明。”五一黃金周,中庭員工每年的公共假期都有福利旅遊的,最近對雲南一帶旅遊勝地關注得也較多,因此他對雲南近來的暴雨泥石流的惡劣天氣也了解一點。他又恍然想起現在雲南道路不通,保山到昆明又還有那麽長一段距離。想到這裏他反而鎮定了一點,他說:“你先別慌,吃過飯沒有?先去吃飯,我明天就來接你,聽話。”
說完也不掛電話,林順在電話裏隻記得哭,雖然經過這麽多風風雨雨她成長了不少,但是到底是沒吃過苦的孩子,從小到大一路風調雨順的過來。加之之前因雜誌社受的不白冤屈,貝貝的失蹤,穆蘭的失散,連日來的艱難困苦,種種種種……這時又是程敬南溫柔似水的話語和安慰,她抓著電話便如抓住一片救命浮木,就那樣痛哭著,發泄著。程敬南緊鎖著眉頭,她的嗚嗚咽咽仿佛哭到他的心裏去,內心絞痛,象是有一把刀在割,可又無法抑製她的哭聲,隻覺得這一輩子仿佛還沒有什麽事讓他如此無力過,可他偏偏又放不下電話。
他拿著電話出去尋胡疏,電話一直不放下,曾瑞在一旁也能隱約聽見林順在裏麵抽噎的哭泣,但是他急得跳腳也沒辦法,程敬南走出去,他便也跟著走出去。
程敬南說完,胡疏麵有難色,但是還是遵照著應了聲“是”就去辦了,但是心裏卻是惴惴不安。
不一會他又回來了,程敬南隔著老遠打量著他,胡疏卻是猶豫著走進來,說:“程總,明天雲南最後一趟航班已經滿員,機票恐怕……”
“恐怕什麽,讓你辦這麽點事都辦不好!”程敬南冷冷的說。
胡疏額頭上冒著冷汗,從小跟隨他,程敬南這樣的表情這樣的責難還是頭一次,他又是驚又是懼然而更多的卻是尷尬。
程敬南卻不理他,拿出手機自顧自打起電話來,很快就把事情給說個大概,那頭也答應了。胡疏在辦公室杵著,聽程敬南的口氣,這電話打的應該是南航的經理,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程敬南結束通話後見胡疏還立在那兒,一臉的局促,他將眉毛一揚說:“你還站在這裏幹什麽?”
“程總,你明天要去雲南?”
“嗯。”程敬南收起手機,開始埋頭看桌上的文件,定好雲南的機票終於能安下心來看文件,這些要簽字的要評估的報告堆得山一樣高,這個謝萌是怎麽回事?
第 十九 章
“程總……”胡疏又是一副欲說還休的樣子。程敬南猛地一抬頭,盯著胡疏,他生平最恨人這樣拖泥帶水的,有什麽不能明白的說出來:“胡疏,你還有什麽要說?”
“程總,雲南那邊最近……最近天氣惡劣,飛機大概有危險……”
“難不成你讓我坐火車去?”程敬南倒沒聽出胡疏的弦外之音,他笑道,想到林順那頭的哭聲他真是恨不得長了翅膀飛過去才好,到底是關心則亂。
胡疏見程敬南微微鬆懈下來的聲音,臉上雖掛著淡笑,但是眉頭依舊深鎖,他也不便再多說,沉默的退出去。
這一個晚上程敬南翻來覆去的總是睡不好,好容易等到天亮,胡亂洗漱完就打算去機場。5月的天氣,淩晨還是微有涼意,車窗上竟結著一層淡淡的霧氣,灰蒙蒙的顏色,冷冷的。別墅區的綠化搞得很是到位,遠處近處皆是一片樹木蔥鬱,但是這個時候那些樹仿佛都被淡淡的霧氣度了一層磨砂玻璃一般,看不真切。他在樓下按了車鑰匙,車子應聲叫了,他卻仿佛想起什麽反身又上了樓。
程敬南打開衣櫥,他的西裝向來多,衣櫥裏甚至還有很多新衣,這樣多的衣服他卻不假思索取了那件高高掛起來的西裝。深色呢料,拿在手裏沉沉軟軟的,這件西裝自阿姨從幹洗店取回來他已許久不曾穿了,盡管是這樣,找的時候倒是熟門熟路,他隻記得很久前的一個夜晚還有攝影棚裏的那個下午這西裝都是她曾穿過的。他邊下樓,手邊摩挲著上麵的紋路質地。
到了機場,他又看見胡疏,他沉吟著盯牢他。胡疏跟他多年,從他母親那裏開始跟他,向來了解他說一不二的性子,當然他更明白胡疏現在滿臉的難色。
他沉聲問道:“胡疏,你到底想要說什麽?”
胡疏磋著手,似乎有點無所遁形的難堪,他囁嚅著說:“程總,股東大會今天就要召開了,眼下節骨眼上,您這樣恐怕……三思後行啊!”
程敬南微微一滯,頓了頓,迷惑的看一眼胡疏。這幾天他並不是忘了這件事,但是他直到此刻方真正思考起來,他望一眼遠處朦朧的樹,滿目的灰蒙蒙的綠意,沉默著到底是走了。
話到這個分上,胡疏也不能再說什麽,他也沉默著隨著程敬南。
程敬南本是沉默著,胡疏明白他在心裏計較。程敬南走了一段卻是發了脾氣,怒意濃熾,反身過來斥責:“胡疏,你還跟著我幹什麽?”
胡疏低下頭,這回卻是站在了原地不再跟過去,他知道程總心裏必定也是明白這利害得失的,隻是那個女孩,從他第一眼見到,從程敬南的眼神裏就能看出來,但是精心布置了這麽些年,他又怎麽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大意。
程敬南走得遠了,胡疏在後麵打量他的背影。
這些年來在程敬南身邊,看慣了他斷情絕念,冷酷得不近人情,但是他實際上並不喜歡這樣的敬南。他總還記得小時候每次去遊樂場,夫人恐高先生就在下麵陪著夫人,他小小年紀一個人坐過山車,海盜船,飛毯,無論多高他總是神氣活現的指著下麵擔心的母親哈哈大笑,那時候的他天真稚氣,有時候在外麵摔得鼻青臉腫回來怕惹夫人擔心,更怕先生責罰常常躲到他家來抱住他的胳膊道:“胡疏哥哥,不要告訴我父親我在這兒。”
小時候親近的叫他哥哥的人,抱住他胳膊撒賴的人,闖禍的小少年,乍然就長成了這樣一個理智,冷酷,絕情的人,哪怕最親近的人,也猜不透他。一邊談笑自若一邊是金戈鐵馬。可是這一路來卻從未見他笑過,這樣的他太累,太難,太辛苦,如果要讓夫人知道必定也是心疼的。但是他總是這樣淡定而固執的前行,一如他現在冒著這麽大的風險也要去雲南一樣,他做事就是這樣。
胡疏歎口氣,舉目遠望,一片蔥蘢的綠意,他記得剛才敬南也是這樣看一眼那樹林才下定的決心,希望這個林順能夠給他的世界帶來一點真正的清晰的綠意。
想到這裏,他抬腿望出口走去,敬南對這一仗布置得太久,他跟敬南也學了這麽久,董事會的事基本差不多,萬成那邊按照這樣的收購速度應該也不成問題。敬南太固執,這一仗他必贏,他更希望贏了之後敬南能做回自己。
飛機在昆明國際機場緩緩降落,走下舷梯,極目遠望是一片空曠,他從貴賓通道出來。中庭在昆明分公司的各經理基本都來接機。
為首的上前一步說道:“程總,您怎麽來了?”
他站在那裏沒說話,頓了頓,掃視一下全場,然後說:“走吧。”
為首的正是中庭西南區的總經理,經理姓鄭,也是心裏有鬼,最近他一個手下,吞了總部因災情特意加撥給西南區兩千萬的專用廣告費,那人攜了款項本來是打算私逃取道緬甸去越南的,但是途中遇上泥石流,前幾天警局才從下遊挖出那人的屍體,屍體是找著了可是巨額款項依舊下落不明。程敬南一向最恨這種貪汙腐敗的事,鄭經理明白這事一旦捅出去,他西南區總經理的位置就保不住了,他之前一直按壓不發,這時程敬南突如其來的下訪讓他難免心裏忐忑。
鄭經理也是個人精,見程敬南一貫的高深莫測,他也隻好小心翼翼察言觀色。
程敬南坐進車裏,鄭經理也尾隨他坐在後座,開始跟他匯報起一些工作事宜,以往的程敬南都喜歡在這個時候聽取他們的工作報告,車子到他下榻的酒店他基本上就能對一些事有了初步的了解。
沒想到他才開了個頭,程敬南就不耐煩的把眼睛給閉上。程敬南昨晚上一夜沒睡好,總是擔心林順那裏,早晨起得早,又是剛下的飛機,因此身體極是疲憊。這鄭經理卻慌了神,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他深知這個程總的脾氣和能力,見程敬南這樣一反常態便以為他已經知道隻好戰戰兢兢的將事情給報告了。
程敬南照舊閉著眼睛頭仰靠在車坐上閉目養神,不動聲色,鄭經理卻是手心急出了冷汗,程敬南聽完半晌還是這個反映,這讓他心裏摸不著底。
車子到了酒店門口,他才睜開眼睛說:“你去幫我預備一輛車,和一個司機,我要去保山。”
鄭經理已經猜不出這程總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反正事情也匯報完畢了,索性橫了心也不再擔心這事,他親自去安排了一輛最新的吉普車,可惜卻是雇不到司機。這樣的高原本來地形就複雜,現在又遇上暴雨,這在雲南是十分凶險的事,錢重要但是命更重要,因此派去找人的都多半麵有難色。鄭經理人一向寬厚,在雲南這麽久也明白這種情況,也不好強求。
他去跟程敬南商量:“程總,這裏風大雨大,又是洪災又是泥石流的,這時候很危險啊,不怕一萬隻怕萬一,您看能不能緩幾天再去。”他是真的替這個程總擔心,程敬南銳利的眼神一掃,他連連噤聲。
可是到底還是遇上了阻礙,車子沒駛出市區多遠就被收費站的交警給攔下來,司機下車去交涉,穿著製服的警察卻是毫不留情麵,嚷嚷著要程敬南下車。在中國什麽差事都能蒙混過關,但是一旦出了人命事就大起來,這條國道早就已經封鎖了的,再說前麵路都不通誰這麽不要命要跑出去?
程敬南的車被截下來,鄭經理最後幫他雇的司機是景洪人叫小顧,年輕時販毒進過監獄,後來做了司機,幾乎整個雲南都跑遍了,經驗多,膽子又大是個愛冒險的人物,鄭經理慌忙間卻找對了人。鄭經理見那幾個交警威風凜凜的站在那呼喝著指揮著,他下去打電話。
大約四十分鍾後收費處來了一輛車,黑色奔馳,鄭經理看一眼那車牌號心裏已經知道人來了,果然從車裏走下來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下了車四處望一望,便把車門關上走過來。
來的正是市委書記的秘書長,這幾天曹邦被人謀殺在大理的別墅,中央來了人,市委書記忙得焦頭爛額,陪著上級人物去大理調查了好幾天還沒回來,這邊又是暴雨洪澇他剛從災害一線下來還沒來得及喝口水就接到書記的指示讓他到這裏來一趟。
交警見了這個秘書長馬上就軟綿下去,事情很快得到解決,不過他還是勸道:“程總,您有什麽重要事,前方道路不通,災害嚴重,情況十分危險,你能不能遲幾日再去。”程敬南要去的保山市,那裏災情更是嚴重,死亡人數失蹤人數都是直線上升。
鄭經理也跟著勸,這一路鄭經理幾乎都是勸過來的,方才在這裏還在講著這些厲害關係,前方凶險危機說得程敬南煩不勝煩,他正是知道風險才一定要去,越是危險他才越是擔憂。
程敬南聽了沉吟半晌卻說:“鄭經理,那你留下,小顧,開車。”說完便再也不理會鄭經理的勸說。小顧答應一聲,一腳踩下油門,車子直衝而去。
車子開出去沒多遠,便看見一片又一片倒塌的禾苗,倒塌的房舍,東倒西歪的樹木,有的連根拔起,有的倒在路上。小顧不停的換道,因有了市委的通行證前方幾乎都不敢攔,新的吉普車性能優越,雖然道路艱險,好幾次都是懸崖邊上找路,好在小顧輕車熟路慢慢的竟也開得快。
車子在楚大高速公路走了一段,又轉道320國道,這時方顯小顧的技術和經驗,程敬南一路無話。倒是小顧性格活潑一點,又以自己在雲南的這些經驗為豪,跟他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這裏的風土人情,車子經過大理的時候他就說起那個曹邦來。他早年坐過牢因此說起這些貪官汙吏被殺之類的事竟是十分的解恨,愈加滔滔不絕起來。
程敬南不苟言笑,到底說到曹邦,他有時候也插上句話。
小顧見程敬南回話他就更起勁:“都是報應啊,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隻是可惜了那女孩,年紀輕輕的,據說才20出頭,鮮花一般的年紀葬送在這個狗東西身上可真不值得,不知道被抓住了會不會判死刑。”
小顧絮絮叨叨的,一個人在前麵唾沫橫飛也不管程敬南在後麵到底聽沒聽隻顧自己說得起勁。程敬南隻知道曹邦貪財,沒有想到最後竟是死在了色字上。曹邦位高權重,這一倒,多年來的劣跡斑斑就全被查出來了,還牽扯不少官員進去,簡直滿目滄夷,這麽大的風浪他居然沒被牽扯進去看來黃岩對他是真的舍得付出。
等到車子終於到達保山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
林順早就在旅館等,一聽到有人敲她的門她立刻從窗口探出頭看下去,轉身馬上開門,旅館沒有電梯,她跑下去,竟是那麽的迫不及待,看見門口的程敬南卻又怯怯的停下了腳步。林順看著程敬南微微揚起的唇角,眼神溫和淡定,她不由臉一紅,低下頭來。
第 二十 章
這幾天下大雨,她的鞋子都給弄濕了,因此在室內都是趿拉著一雙拖鞋,塑膠的。方才從窗口處看見程敬南飛一般的跑下樓來哪裏顧得了換鞋子,現在這副樣子,看著程敬南溫和如水的雙目裏漾著的笑意,又想起之前電話裏的哭聲來,當然更覺得十分的不好意思,她的臉一路紅到耳根後,不敢看他的眼睛隻說:“你來拉?”
程敬南抿著嘴笑,不說話就那樣看著她,定定的。她就那樣怯生生的站在那兒,發絲微微淩亂,通紅的耳根,塑料拖鞋裏還露出小小的粉紅色的腳趾頭,臉也是緋紅的,這樣的她是稍嫌狼狽的,但是卻又是如此的清新。程敬南一身的疲憊,此時見到她,終於放下心來。
林順被他看得心慌,之前一段時間的接觸又都是那樣刻意的生疏淡漠,而且仿佛自己所有倒黴的樣子都讓他看了去,心裏自然十分的沒有底氣,所以這時候也不知道怎樣對待他,索性惡形惡狀的凶道:“你看什麽?”
程敬南看她懊惱的樣子,幾乎有點惱羞成怒,他才停止那滿含深意的打量,輕輕一笑,四兩撥千斤道:“不看什麽,你住哪?”
林順一路將他領上去,小小的旅館房間裏到處散亂著東西,和穆蘭失散之後她就將他的房間退了東西都搬過來因此東西有點多,加上她這幾天又無心收拾,自然是十分淩亂,她把程敬南帶上去之後才醒悟,手忙腳亂的收拾起來。
程敬南立在一旁什麽話都沒有說,就那樣靜靜的看著她,林順心一慌更加毫無章法,程敬南這才沒好氣的說:“別弄了,收拾一下,我在另外一間酒店定了房間。”
林順背對著他“喔”了一聲,然後將旁邊一張椅子上穆蘭的體恤收起來扔到床上,指著椅子對程敬南說:“那你先坐吧。”她又開始收拾東西。
一件一件的衣服,有些是濕的,還有內衣她又不好當著個大男人的麵仔細整理,基本上都是亂來一氣。穆蘭是個編劇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啊書啊之類的又特別多,當她把那些書一本本往旅行袋裏塞的時候,程敬南霍的一聲站起來,可能是實在看不慣林順的毫無章法,他一把推開林順,親自動手幫她收拾。他在美國當時都是一個人住,從那時就養成了幹淨利索,雷厲風行的作風。他動作麻利堅決,很快收拾到穆蘭的東西,他拿著穆蘭的男式體恤,手微微一僵,抬起頭,眼裏帶著質疑:“這……也要帶走?”
林順點頭說“是”,他於是將那堆衣服都放進去,環顧四周又看見牆角散落的三三兩兩穆蘭的東西他皺皺眉說“那些要不要?”林順乖乖的回答:“要”或者“不要”,可是卻有點心虛,不十分敢看程敬南的臉,她也不知道是為什麽。
直到到樓下去結賬,林順甜甜的對老板道謝,老板看一眼她身邊的程敬南才笑眯眯的對林順說:“男朋友來了吧,這下可不用擔心了,放心吧,你那個朋友如果來了我一定會讓他給你打電話的。”
說到穆蘭林順不由黯然,現在災情這麽嚴重穆蘭若是……她都不敢往下想。
程敬南冷冷的瞥一眼憂心如焚的她,麵無表情的提著旅行袋朝門口走,收拾完東西他就是這個表情。
他好像誤會什麽了,林順在後麵急急的跟上他的腳步,輕輕一拽他的衣角說:“那些都是穆蘭的東西,穆蘭是貝貝的未婚夫。”
程敬南這才轉頭看她一眼,林順的臉頰又紅了。
保山條件差,在車子駛入市區的時候,程敬南還是聽從了小顧的意見訂了間相對幹淨舒適的賓館。程敬南提著行禮到門口,小顧忙下車來接程敬南手中的東西。一切安頓好之後林順跟著程敬南坐進後座,程敬南上去的那段時間小顧正在車裏聽收音。雖是在市內,但是電台的信號依舊不怎麽好,孜孜不斷的金屬聲十分的刺耳,林順不由微皺了眉,程敬南對小顧說:“小顧,把收音給關了。”
小顧回頭赧然一笑,他性格活潑熱烈,見著明眸皓齒的林順先是怔了怔,到底不顯生疏,他抬手把收音給關了然後說:“程先生,你不知道吧,剛才收音機裏說殺死曹邦的凶手已經被抓住了,居然她並沒有離開大理,還是你們N市名牌大學的畢業生呢,據說父親是商界名流母親是高院的法官,好像是叫顏貝貝這名兒,真是想不到這麽家世清白的一個女孩兒竟也墮落到給曹邦做情婦……”他一路來跟程敬南討論得最多的就是曹邦,因此一聽到這個新消息竟是迫不及待的要告訴程敬南。
他話未落音林順便已站起來,小小的身子越過座位的障礙一把死死的抓住小顧的肩膀,聲音裏帶著一股淒厲:“你說什麽?”
小顧看著林順抓得他死緊的手,指甲幾乎扣進他的肉裏,他“噝”的倒吸一口涼氣,猛然抬頭驚訝的看著林順慘白的麵頰哆嗦的唇。
程敬南手覆上林順顫抖的雙肩,將她按下來,一隻手順勢滑下來在她腰間輕輕使力,她便倒在他懷裏,隻是這小小的身子卻禁不住的發抖,一如風中瑟瑟的花蕊,程敬南緊了緊手臂,在她耳邊說:“先別急,我們把事情弄清楚再說。”說完又對小顧說:“你剛才說什麽?”
小顧於是再將那事細細的說了一次,這一次少了眉飛色舞,卻多了一份細致,他雖不知這則新聞何以讓這個女孩兒神色大變,但到底也是有經曆的人。
林順麵孔越來越慘白,唇上幾乎失盡了血色,程敬南見過林順最傷心的時候卻也沒見過她這麽脆弱的樣子,不由也心疼起來。他摟著她的腰,讓她靠著他,安慰道:“先別急啊,也許事情並沒有調查清楚。”
這時車子並未開走,旅館門前每天這個十分都有小販來兜售報紙,恰巧這人在外麵叫道:“保山晚報,最新消息,曹邦案件新進展,女殺人犯落網……”程敬南打開車門說:“老板,給我來一份報紙。”
他拿著報紙還未坐定,手已僵在那兒,小販在一旁提醒道:“先生,你還沒有給錢。”
小顧從前麵遞給那人一塊錢,把小販打發走。
程敬南沒展開那報紙,頭版頭條上刊登的顏貝貝那熟悉的臉,倔強的眼神,他記得她,第一次在夜未央,她從麻將桌上撥開人群將揚凡撞得打了個趔趄罵揚凡孱頭的女孩兒。
林順見程敬南呆了呆,她喉頭發緊,到底不死心,奪過報紙,貝貝那再熟悉不過的眼睛就那樣看著她,仿佛回到那日她說:“你心裏有數”又仿佛是她將她的肩膀撞得生疼斥道:“讓開!”時的那決絕的眼神。
貝貝怎麽可能殺人,貝貝怎麽可能做人的情婦,曹邦做她爺爺都夠了。她眼前一黑,看不清東西,隻覺得頭暈腦脹要炸開來,程敬南慌忙上前扶住她,將她的肩攬進懷裏,好一陣她眼前才緩過來,聲音顫巍巍的從他懷裏傳出:“我要去大理。”說完這句話卻又掙紮著坐起來,背脊挺得筆直,強迫自己坐穩。
小顧這才神色疑重的發動車子,車開出一段程敬南吩咐道:“小顧,停一下。”
程敬南讓小顧去吃飯,順便打包兩分飯菜回來,他自己去便利店買了一些水和餅幹之類的,想了想又去藥店買了一些藥才返回車上。果然林順麵前小顧打包回來的那份飯菜,她動都未動,程敬南將東西安置好低頭坐進車裏,握住她放在膝蓋上的手,將那份盒飯拿開,另一隻手在她肩頭上一攬,看似坐得很穩的林順竟這樣軟軟的倒進他懷裏,程敬南心下酸楚,將她整個人抱進懷裏柔聲說:“現在吃不下那先別勉強自己,但是晚上車開得慢,總要明天才能到大理,你總要吃一點東西才能保持體力才行,如果想哭就哭出來吧。”
他的手不住的在林順肩頭摩挲著,輕輕拍著仿佛在哄一個嬰兒。林順手足冰冷,臉色一片慘白,眼睛雖然睜得大大的,卻是眼神呆滯渙散,牙齒快要將嘴唇咬破,猶強自不肯哭出來。
她已經知道這大概是真的了,穆蘭說婚禮前貝貝就表現得十分的失常,莫名其妙的發脾氣,有時候發了脾氣又主動跟穆蘭認錯,認完錯卻是哭個不停,任穆蘭怎麽哄都不起作用。穆蘭以為她是婚前恐懼症,因此對她越加包容溫柔體貼,事事都順著她。誰知婚禮前一天她突然說要去了一些未斷的恩怨,穆蘭以為她去一天兩天便也忍著答應了,將婚禮推遲,可惜她一去就沒了音訊,電話打不通,又不跟他聯係,整個人都仿佛從世界上蒸發了。他費盡力氣才從貝貝以往的東西裏找出林順的地址,找到林順,希望林順能有線索,畢竟林順是貝貝惟一的朋友。
林順更是擔心,貝貝這樣一個女孩兒,強起來跟一頭牛一樣,跟她四年的死黨說翻臉就一點解釋的餘地都不給她,又不愛將心裏的事說出來。在雲南這樣的地方失蹤自是非同小可,林順正好辭了職,看穆蘭失望的神色自己到底也是擔心,背上包義無反顧的陪穆蘭來了雲南。
林順不是沒陪穆蘭到大理找過,她大二的暑假就和貝貝結伴來大理旅遊過,可惜舊地讓他們翻遍都毫無音訊。
隻是貝貝怎麽會跑去殺人呢,貝貝怎麽會是曹邦的情婦呢,貝貝明明都快要結婚了,她怎麽這麽傻,她為什麽要殺人呢?林順揪著程敬南的衣襟將頭埋進他懷裏不斷的重複這句話,眼淚終於無聲無息的滑落下來,泅濕了程敬南胸前一大塊。
程敬南也心痛,隻得緊緊的抱住她,她冰冷的淚更象是一滴滴的滾燙的鐵水,都滴到他的心裏去,灼得他的心也絞成一團,可他拿林順也毫無辦法,這一刻任何安撫的話他似乎都不會說了。
不知道她哭了多久,心力交瘁之下,到底也是累了,漸漸的睡著。他小心的動一動被她壓得麻木的右臂,將西裝脫下來包裹住她,再將手臂放回去,高原的夜,車裏雖然開著空調他還是怕她凍著。這一切都做得那般小心翼翼,生怕將她驚動了,醒來又得傷心。
車內昏黃的燈光映襯下,林順死死的咬住唇,雙手緊緊抱住他的右臂,頭歪在他右臂肩窩處,眼睛微微腫脹,睫毛上還掛著一滴淚珠,他輕輕抬手,將她睫毛上的淚珠拭去。她的臉上因淚水泅濕,不少淩亂的發絲沾在臉上,他剛想去幫她拂開。小顧回頭,看見他的神情,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小顧愣了一愣才低聲說:“程先生,前麵有小型的泥沙從山上泄下來擋住去路,我們恐怕得去將那石塊移開才能通行。”
程敬南望他一眼,使個眼色,小顧自去開門下車。
程敬南將林順輕輕橫放在座位上也開門下去,一切都小心輕微,生怕將她驚醒。他下得車來,遠處查看了一陣地形的小顧這才反過身來,可隻那一眼,他神色大變,呆在當場。程敬南隻走了兩步,見小顧的驚恐的神色,不由停下來順著他的視線疑惑的往後麵看,這一眼卻是將他驚得魂飛魄散,他一步都移不開,警覺的看一眼小顧,低聲喝:“小顧,別作聲!”
小顧吞一口口水,愣得說不出話來。
隻見程敬南輕輕轉過身,一腳一步皆是小心謹慎到了極處,手心裏是沉沉的冷汗,他摸索著將車門小心翼翼的打開,輕輕對著裏麵睡著的林順喊:“順順,順順,起來一下。”
林順睡得淺,心裏有事,又敏感,他輕柔的聲音隻叫了兩聲她就醒來,隻是睡眼惺忪,迷糊懵懂的看著程敬南,他微微一笑說:“我們前麵被攔住了,要抬大石頭,你下來幫我們一把。”
他一字一句盡量將語氣放得跟尋常一樣。
林順“哦”了一聲,揉揉眼睛,程敬南的心被提到嗓子口,此時林順任何輕微的舉動都讓他的心怦怦狂跳。可是他仍舊保持著微笑對林順伸出手,林順打個嗬欠,迷糊的抓住他,右腳剛一踏出還未著地,忽然程敬南猛地一用力將林順抱起,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他旋風一般將林順抱起轉個身疾走幾步,都是連續動作。
林順尚在程敬南懷裏,身後邊傳來“轟隆”一聲巨響,再回頭,身後那輛吉普車已經消失在地平線上,剛才他們停車的地方缺了一大塊。隻有那件覆蓋在林順身上她來不及掀開的西裝在風裏飄飄揚揚,西裝質地輕,下麵風又大因此落得極慢,月光下,一塊黑布在深淵之中下降,小顧目瞪口呆的走到懸崖邊,卻隻看見一個黑影子在雲霧之中搖擺飄蕩,悠悠然象是一個幽靈,就這樣漸漸消失不見,隔了許久才聽見一聲悶響大約是車子掉到地上的聲音。
小顧看著下麵雲深霧杳,萬丈深淵,這才感歎道:“真是萬丈深淵,粉身碎骨啊。”轉頭,他不由稱讚程敬南:“程先生,你真是冷靜過人,這樣鎮定,真是罕見。這麽凶險的境地,我在雲貴一帶開了這麽些年的車還是頭一回遇到,我真是佩服你有如此好的自製力。”他年輕時候就愛冒險,這橫斷山脈的盤山公路,事故險情多發地段他幾乎都去過,卻真是沒見過這麽凶險的情境,心裏自是十分佩服程敬南的鎮定。
程敬南勉強的牽動唇角,卻怎麽也擠不出一個笑容來,小顧讚他鎮定冷靜自製力罕見,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方才到底有多麽害怕,隻差一步,差一步林順就隨著那車掉入這雲深霧杳的萬丈深淵,粉身碎骨,真真是千鈞一發的凶險。方才,他幾乎是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控製住,生怕呼吸一重便驚動了那掛在懸崖邊上的大石頭。
如果他鎮定,他不會連呼吸都摒住,如果他冷靜,他手心背心額頭上會有這麽多冷汗,他到此時猶自不敢相信那恐怖的一幕已經過去。他的手牢牢的箍住林順,林順快要窒息,但是他毫無知覺,隻是本能的將林順的腰肢勒得死緊死緊。
林順也不呼痛,任由她如何的睡意朦朧,這也該被嚇醒了,她仰頭怔怔的望著程敬南,雙手緊緊的攥緊他的手臂,驚魂未歸位,程敬南也低頭看著她,兩個人都是呆呆的,視線仿佛被膠著,恍若隔世。
幸運的是這兩天雖然洪澇嚴重但暴雨到底是停了,程敬南聯係了鄭經理,這樣一來,就近的話他們隻得在這裏等待保山那邊再派車子過來。
林順止不住的想睡覺,越是寒冷越是睡意濃厚,程敬南抱著她坐在一塊石頭上的拉著她說話,她不肯運動就隻好找她說說話,小顧的經驗是絕對不能睡著。
程敬南明白現在林順除了貝貝的事,心裏什麽都裝不下,不知不覺就引得林順把貝貝的事跟程敬南交代得一清二楚。
原來貝貝從那天離開N市,在雲南某縣做醫生,可一直因為林順的事心情不好。她一個人背著包便去旅遊了,她不選古鎮也不選名勝,單單就選那些凶險的自然風景。她在思茅的時候碰上一個編劇,是來采風的,那編劇不知道怎麽回事把腿給摔了,窮鄉僻壤的醫療條件極差,貝貝用自己的醫學知識幫他把腿給治好了,這以後兩人就結伴而行。難的這個編劇跟貝貝誌同道合,一起去過虎跳峽,原始森林。貝貝平日裏雖然不合群,她孤身一個女子也不是怕壞人,但是大半年一個人走久了有時候也難免孤獨,也就默許了穆蘭的同行。
有次從騰衝地熱火山回來,走到保山的一個小山村的時候貝貝病了,真是一個又窮又落後的村莊,貝貝走不動了,有時候是在難受她就對穆蘭說:“穆蘭,你一個人走吧,我這個人本來就是個該死的人,死在這兒,沒有人知道,也不會有人哭,我也不要你可憐。”
第 二十一 章
穆蘭卻哭了,流著淚倔強的說:“不行,我不會讓你死,我一定會治好你的。”他堅持每天步行幾十裏山路去鄉衛生所給貝貝拿藥,有時候西藥缺貨他就買中藥回來自己熬。山路崎嶇,他是大城市長大的孩子,走不慣但是每天必須要趕著走去走回,晚了就怕天黑又怕野獸,有時候走得急難免就把腳給扭了,但是他在貝貝麵前總是忍著痛,裝也要裝做正常人一樣。腳上即使痛得有針在心窩裏紮,他也談笑自若,他並不明白這個女孩為什麽那麽不想承人的情,但是他知道一旦讓貝貝知道他為了她受傷她鐵定是不會再吃他拿回來的藥,肯定會趕他走。結伴這幾個月來,他深知她的脾氣。
有一天貝貝看穆蘭回來臉色差,掙紮著起來要自己煎藥讓穆蘭去休息:“我知道山路難走,我自己來煎藥吧,我是醫生,你累了一天了,先去休息。”
穆蘭笑著說:“哪裏累,我的體力好得很,我現在還能跳竹竿舞給你看。”說著穆蘭還真蹦了兩下,他這天正好在山上摔了一跤把原本拉傷韌帶的腿又刮了幾個口子,這一蹦心裏疼的齜牙咧嘴,可臉上還是笑著,把貝貝推走。
貝貝在簡陋的房間裏睡了一會,想去上廁所,那樣的農村廁所一般都是簡單的茅舍修在後院之類的地方,貝貝扶著牆壁經過後院的時候看見穆蘭坐在露天井邊,腳邊放了一個木盆,腳踝處是道道血痕,觸目驚心,穆蘭用冷水清理一下,齜一下牙,吸一口氣,但是都忍著沒有叫出來。貝貝在那兒站了很久,一直默默的看著穆蘭,等到他處理完之後站起來,這才發現定定的立在遠處的貝貝。
他手忙腳亂的掩飾:“剛才,剛才……”
貝貝微微一笑說:“我都知道了,你那樣處理不行,會發炎的,回房間我幫你再包紮一下。”
此時的貝貝徹底被感動了,她這一生被最親的人利用過,對人性早就失望,好不容易解開心結交了林順這個朋友,卻又那樣背叛了她,吳曉光她不是非得到不可,但是更讓她耿耿於懷的是林順的背叛。因此到了雲南,她對人更加戒備,說實話她這一路默許了穆蘭的追隨但是實際上對他並不好,不然也不會說出那樣冰冷的話。
可是原來這個世界上是真的有人會這樣不計一切得失的對你好,毫無條件的對你好。
在一起還是貝貝主動說出來的,穆蘭是個小編劇,從前是個北票族,上次寫了個××大帝的本子,掙了幾個錢就出來采風。從他第一次被貝貝救助貝貝對他就是冷冷清清的表情,不接受他的謝意,也不接受他的好意,氣質孤清,神秘又傲氣,就象是一個小龍女,穆蘭心裏對她不是沒有非分之想的,但是隻要她高興隻要她好他就別無所求了,根本就沒想過還可以在一起。
所以當貝貝說出來的時候,他磋著手,竟然有點不知所措。
貝貝神色一變說:“怎麽,你不願意?”
穆蘭手腳更加不知往哪裏放,他連連說:“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隻是你那麽美,那麽好,我怕,我怕配不上你。”
這麽單純的一個人。
今年三月分決定結婚的,整個三月貝貝都是狂躁不安的,穆蘭小心翼翼的照料,沒想到她還是在婚禮前一天走了,那麽決絕,不留任何聯係方式和地址。
穆蘭找到林順的時候,他寫那個本子的錢已經基本用光,胡子拉渣,風塵仆仆,林順看了,於心不忍,她聽了穆蘭的這個故事更加心酸。貝貝吃了這麽多苦,當然更讓她欣慰的是貝貝遇上了穆蘭,這麽好的一個男人,貝貝心裏有再多的事有再多的傷他也一定能夠幫她療好讓她痊愈的吧,隻欠找到她了。
去過各種地方,翻遍了雲南,可貝貝出了這樣大的事,穆蘭又不見了,不知道他能不能看到報紙。
聽完整個前因後果,程敬南摟著她的腰,下巴抵著她的頭卻說:“順順,以後再迷路你就要記得看天上的星星,北極星知道嗎,就是那個大熊星座,以後就跟著他走,因為不管你在哪裏北極星永遠照耀在你的頭頂,你要跟著他走。”
程敬南這樣一席突兀的話,林順卻明白,他指的是她剛才說她在雲南迷路的事,她說那麽危險的迷路她都沒有走丟穆蘭這個過來人倒是走丟了。
程敬南不是不擔心,他終於明白黃岩那天對他說的:“程敬南,你了解你自己嗎,你知道你到底想要什麽嗎?”
黃岩比他看得更清楚。
林順不見了,他會擔心,走丟了,他會去找,有危險有他,但是他現在也突然害怕起有一天他還沒找到她,她自己……
也許這就是從愛生憂!
林順抬頭望著寒冷星空,這天沒有下雨,天上難得的沒有烏雲,又是高原,朗朗星空,北極星清晰可見。她忽然心裏有了奇異的安定,雖然還是冷,雖然還是擔心,但是到底她認識了北極星。程敬南說的:“不管你在哪裏北極星永遠照耀在你的頭頂,你要跟著他走。”她相信程敬南的話,或者她相信不管到哪裏程敬南總是能找到她。在山上被打劫,遇上出租車司機,現在貝貝出事,程敬南總是會趕到她身邊,他就象一個北極星,鬥轉星移他不移,他總是會趕到她身邊來。
下半夜的時候才有車子來接,程敬南林順皆是凍得臉色鐵青,嘴唇發紫,隻有小顧大概習慣了,也還過得去。
車子快到大理的時候林順接到穆蘭的電話。
穆蘭不好意思的說:“順順,不好意思,前幾天我遇見一個老鄉,以前貝貝生病我們就曾經在他家住過,他說見過貝貝回那個村子,來不及通知你我就去找了,直到今天手機才有信號一醒來就打給你了,你可先別擔心啊,我的腿又受傷了大概要過幾天才能回保山。”
“……”林順接著電話,卻仿佛拿了一個燙手山芋,看樣子穆蘭還沒有看見那則新聞。
“怎麽拉,順順?”
“沒什麽,貝貝……你找到貝貝了嗎?”林順忍著酸楚,想要說出來的話卻怎麽也開不了口,到了嘴邊硬生生轉了彎。
“嘿嘿,還沒有找到,但是那個老鄉說見過貝貝去過那個地方,我相信貝貝一定沒有忘記我,如果我找不到她我也相信他會聯係我的。”穆蘭樂觀的說,他總是這樣樂觀,單純,爽朗,當時他要跟著貝貝受了貝貝不少的冷遇,可他一點也不往心裏去,婚禮前貝貝失蹤了,可是想到貝貝去過那個山村他忽然又充滿的信心起來。似乎聽出林順聲音裏的異常,他反倒安慰林順說:“順順,你也別太擔心了。”
林順說:“哦,哦,我知道,我家裏這幾天有點事要先回去一趟,我們再聯係吧,”說著她逃命似的把電話掛斷,她怎麽說得出口。
程敬南看她蒼白的臉色,握緊了她的手,想要給她一點溫暖。她的手,小小的,溫溫軟軟的,嬌嫩得沒有經曆任何風霜,此刻冰涼得令他心痛。
到了搭理,林順卻見不著貝貝,任憑林順如何的心急如焚,程敬南怎麽動用關係,貝貝隻是不肯見她。林順以為貝貝還在淵她,幹脆托人帶進去一封信,大意是不相信貝貝殺人,請貝貝見她一麵,程敬南已經幫她聘了最好的律師,還有穆蘭正等著跟她萬成婚禮。林順言辭懇切,她隻想讓貝貝相信還有希望,或者也同時用一切的努力說服自己貝貝是有活路的,她是真的沒想到會弄巧成拙,否則殺了她她也不會寫那樣一封信。
第二天林順早早的到看守所等待貝貝的回複,她坐了沒多久,一個女警走過來問:“同誌,請問你是不是叫林順?”
林順忙點頭,女警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昨天晚上八點整,嫌疑犯顏貝貝在看守所畏罪自殺,給你留了一封信。”說著遞給林順一封囊鼓鼓的信,林順接過那封信,可是聽完女警的話,她猶如未聞,不可置信的問:“你說什麽?”
女警再將話重複一遍,林順仿佛傻了一樣,頹然的跌坐在椅子上,那封信象是一隻死鳥的翅膀,飄蕩著掉落在地。
程敬南彎腰拾起地上的信,拆開:
親愛的順順,當你看見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很感激你來看我,我不見你並不是我還生你的氣,隻是我不想讓你看見我這個樣子,我和穆蘭的事相信你也早就知道了,很抱歉跟你做了四年的朋友我卻一點也沒有將自己的事跟你說過一次。不是不想讓你知道,而是很怕。第一次看見你,看你父母擔心的來送你,看你迫不及待想把他們趕走,融洽和諧的幸福畫麵,讓我瞬間就對你產生了一種好感。我親近你,接觸你,討好阿姨,其實我也隻是在渴望你的溫情,你和那麽愛你的父母就象是一束光,在吸引著我靠近,誘惑著我也想得到那種溫情。很感激你那麽大方的分給我,溫暖了我的世界,讓我在這個世界上至少有了一個好朋友。
第 二十二 章
沒有發跡前我的父親隻是一個小商人,母親是個律師,那時候他們整天忙於事業追名逐利,把我送到一間全寄宿製的貴族學校,一年到頭一家人很難見麵。我幾乎是在學校長大的,一年一年,整個學校裏幾乎都是我這種人,每個人都陰鬱沉悶,甚至很多在初中就多次進入勞教所。我16歲的生日,父母突然我把接出去說要給我過生日,我知道慶生實際上隻是他們巧立名目,結交權貴。生日宴很豪華,各界名流齊齊到場,那都是他們好不容易巴結來的,真是荒唐的生日會。最後來了一個50多歲的老頭,身邊前呼後擁,他一來父親就兩眼放光湊上去,那人拍拍我父親的肩膀說:“小顏,你對女兒很疼愛嘛。”我母親忙將我帶過去討好的說:“首長謬讚,這是我女兒,貝貝快叫爺爺。”我不想壞他們的事,剛想開口叫,那人卻抬手阻止了,他說:“叫爺爺幹什麽?我有那麽老嗎?”他身邊的一個人忙應和道:“是啊是啊,叫大哥吧。”我看一眼父母的眼色,無奈的叫了,沒想到那卻是我噩夢的開始。
那個晚上我痛得要命,可是任憑我怎麽哭喊,聲嘶力竭,哀求告饒,我的父母,他們都不曾出現,第二天早晨我看見他們躲閃的神色我全明白了。也許說出來你都不肯相信,竟然會有這樣的父母,你總是勸我接受父母的好意,父母再大的錯也能原諒,但那隻是你的父母,你一定不知道我的父母能幹出這樣的事。
我自殺了很多次,可每次都死不了。我父親的生意很快就做得大起來,幾乎是我們那個市裏第一大走私商,我的母親從小律師搖身一變成了高院的大法官,一個商人,一個法官,多麽金光閃閃的牌子。
我羨慕你,我這麽多年來從沒有過過一天有父母的日子,而且以後也永遠不會有。
我不是生你的氣,我隻是很害怕,我這輩子就隻交了你這一個朋友,所以我走了,逃走了。遇上穆蘭是個意外,之前我總是趕他走,有一次在原始森林裏他真的被我趕走了,我一個人突然迷了路,很害怕,他又出現了,他說他一直跟著我叫我別害怕,我才知道他有多重要。我對他很不好,一個男人平白無故的憑什麽對一個女人好,我不相信他,總是冷言冷語的。可是他無所謂,被我趕了很多次,可總也不走。我生病快要死了,他都不肯放棄我,還生怕我發現他為我受了傷我會趕他走,怕我聞出藥味,連傷口都不敢上藥。他說我就象是他心目中的小龍女,我知道他是一個編劇,電視看多了,腦子裏亂七八糟的事兒多,我不理他,但是我真的累了,我很冷很害怕很累,有時候很想讓他抱一抱我,有時候真想跟他一輩子在一起。他說不管怎麽樣,他不會讓我死,他一定會治好我,他說要和我結婚。
可是他根本不知道他心目中的小龍女其實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他趁著我不注意到我的手機裏查到了我父母的電話,他發短信告訴他們我們要結婚了。我對他發了大火,他不明所以,我知道他是想取得我父母的同意,他是尊重我,可是他並不了解我的父母,我錯怪他了,我跟他道歉,可是心裏真的好難過,我突然就哭了,從此以後把我手機裏所有的聯係方式都刪除了,我不能讓他觸到我的過往。
我沒有想到曹邦會從我父母那裏得到消息,又來威脅我,我很渴望幸福,但是我知道我永遠得不到。去赴曹邦的約會之前,我到我們以前呆過的那個村子裏住了兩天,想起了穆蘭很多的事,他的單純,美好,其實我真的不配擁有他,但是我又是多麽渴望他。
那時候他每天走幾十裏的山路幫我去取藥,每天幫我熬藥,怕我知道他受傷假裝沒有受傷在我麵前耍寶。這樣的人,如果能和他過一生,那麽這輩子多麽完美,雖然我不是一個完美的人,可是我同樣渴望得到,我渴望幸福,渴望和他一輩子在一起,一生一世。我找了我父母,請求他們幫我作證,如果他們答應,我這一輩子做牛做馬都報答他們,但是他們不肯,居然還幫曹邦傳話說隻要我答應和他,那麽我和穆蘭結婚他也能容忍,而且他還允我榮華富貴,隻要我肯。我的父母都是天生的商人,在商言商,我知道他們是希望我能夠永遠幫他們牽製住曹邦,至少在他失勢之前。這就是我的父母。
我想我這輩子注定不能擁有幸福,我本就不應該遇上穆蘭,我不應該給他希望,不應該給自己奢望幸福的機會。如果我決絕一點他早就被我趕走了,那麽我要是死在森林裏還是死在哪個村子裏都不會有人知道,更加不會有人傷心。可惜我太貪婪,奢望一些不可能的幸福,遙不可及的美好,永遠到達不了的穆蘭的彼岸。
我終於殺了曹邦,我是蓄意的。我本來早就應該死了的,但是我總是想等等看,能不能再見你一麵,能不能再見穆蘭一麵,哪怕是遠遠的偷看一眼都好,你們是這個世界上我惟一牽掛的人。我在大理躲藏了一個星期,可是天降暴雨,它要懲罰我,讓我找不到你們,讓我不得出行,我回不了N市,看不到你也見不到穆蘭。現在我已經不敢再見你,其實我真是一個膽小的人,我不敢讓你看見我的這個樣子,我怕你可憐我。我更加不敢讓穆蘭看見我的樣子,他的心裏,我是一朵孤高神秘而又純潔無暇的天山雪蓮,我是一個玉潔冰清的小龍女,可惜,我不是。
順順,我最親愛的朋友,最後一次懇求你,請你幫我照顧好穆蘭,我欠了他太多,以前對他不好不知道珍惜,現在還也還不了了。你是我這輩子惟一的朋友,我隻能將這件事拜托給你,就算在地獄裏,我也會祈禱,希望下輩子我能重新再遇上你,重新再遇上穆蘭。這個世界險惡,我希望你得到幸福,照顧好自己。
幫我照顧他。
貝貝絕筆。
貝貝的事就這麽完了,林順直到取回貝貝的骨灰都不敢給穆蘭打電話,她什麽都不敢做。她在大理城裏亂逛,青石板的路,城門,姹紫嫣紅的花,不知不覺公車報站:明珠廣場到了……她隨著人流懵懂的下了車,傍晚時分廣場十分空曠,頭頂是鉛色的浮雲被度上了金邊,連日來的暴雨,大理總算迎來了一個晴天。
林順慢慢的走,數著格子,數著梯子,經過白族姑娘的雕塑,經過長長的梯子,走到明珠的頂端眺望下去,已經是華燈初上的時刻了,一片璀璨的海洋,一排排的燈光就象是盛開在夜空裏的煙花,燦爛耀眼,林順隻想哭。
也是大二的那個暑假吧,她和貝貝來旅遊,在大理,她記得清清楚楚。
農曆的6月25,大理的火把節,就在這個廣場。那天也是人煙沸騰的,許多人,當地人,外國人,燈光,火把,煙花,歡聲笑語,大家都玩得很瘋。廣場有自製的火把賣,而且還有那種粉末,撒一點到火把上會燃起很高的火焰。
林順和貝貝在小販手裏買了一個火把,林順揣了很多粉末,攛掇貝貝把火把伸到一個人麵前,然後林順猛地在上麵撒一把粉末就跑,火焰騰得升起老高,兩個人合作害了不少的人,大家見是這麽一對精靈可愛的女孩也不十分較真,於是你來我往的追逐著,大家笑得那麽開心,笑聲久久的回蕩在這個廣場,林順和貝貝都玩出一身的汗。
看著這燈光,這繁華如昨的勝景,眼前仿佛又浮現起貝貝大笑的樣子,眉眼完全舒展開來,神采飛揚,光芒萬丈,那應該是林順見過的貝貝笑得最燦爛的樣子吧,她以前從來沒這麽笑過,她笑一笑仿佛整個天都開了,就象那時候天幕上綻放的朵朵煙花,璀璨奪目,破空而來。
“唉,煙花這麽漂亮可惜的是轉瞬即逝。”活潑明快的林順難得的感歎一次,這麽漂亮的煙花可惜轉瞬即逝,可惜揚凡不在她身邊,那個時候她甚至從來沒有注意過貝貝的心事。
“那有什麽關係,至少它曾經綻放到極致,至少它曾經擁有過萬眾矚目的一刻,你怎麽知道它又是不願意的呢,人啊,過一天是一天隻要是幸福的想那麽多永遠幹什麽?”
那麽,貝貝你這一生中,究竟有沒有幸福,林順抱著膝蓋坐在明珠地板上,淚水止不住的往下流。
……我本來早就應該死了的,但是我總是想等等看,能不能再見你一麵,能不能再見穆蘭一麵,哪怕是遠遠的偷看一眼都好,你們是這個世界上我惟一牽掛的人。
心痛得攪成一團,貝貝,已經走了,離開這個世界,這一生一世都不可能再出現。
整個廣場,滿場的燈光,滿天的煙花,如織的遊人,她的笑容光芒萬丈……伸手去摸,什麽都沒有。
林順顫抖著掏出手機給媽媽打電話,哆嗦著唇:“媽,貝貝死了!”說完這句就是一個勁兒的嚎啕大哭,她總算能哭出來了,在拘留所,在酒店的房間,在程敬南的懷裏,直到此時她才哭出來,隻有打給媽媽她才敢哭出來。就象小時候在外麵受了委屈,受了傷,摔了跤,再疼,再多安慰都不起作用,隻有媽媽的懷裏才是最安全的,隻有媽媽的輕言軟語才能安撫住。
“媽,貝貝死了,她死了,她死了……”她拿著電話,哽咽著,不斷的重複著這句話,仿佛整個腦袋裏,整個思維裏隻剩下這句話,那樣殘酷的逼她接受,即使她根本聽不見母親那頭的心急如焚,這一次,她的心太痛,連母親都安撫不了她,她隻得這樣的狠狠發泄。
不知道哭了多久,一個黑人走過來,擔心的看著她問:“Are you OK?”
她才記起抬起頭來,手機屏幕已經黑下去,已經沒電了吧,她都好幾天沒有充電了,淚眼朦朧的看著那個黑人,她胡亂的擦一把淚水,挽起一個笑想用英語回複,卻怎麽也說不出完整的句子,隻得一個勁的仰起頭笑,酸楚淒涼的樣子,好心的老外都被嚇跑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麵前出現一雙皮鞋,她再次抬頭,看見了程敬南。
程敬南很好,一直幫她把所有的事打理好,讓她有枝可依,讓她有肩可靠,讓她可以撐下去。可是十指相扣他牽引著她的時候,她的心卻恍惚著,跟著他堅定有力的步伐,一種莫名的恐懼在胸口泛濫開來……她真是害怕,這十指相扣的溫暖是否能夠延續到永遠?
送林順回到房間裏,程敬南盯著林順進了浴室,剛才她的手真涼。
林順洗完澡,程敬南還在,他換了衣服,頭發也是濕濕的,對她說:“我買了明天回N市的機票。”
她正在擦頭發,聞言,手微微一抖,訥訥的回答:“好啊!”
程敬南坐在沙發上仔細打量她勉強的樣子,慢慢的吸煙,看不清表情,這樣的沉默讓林順平添更多的慌張,她扭著毛巾說:“明天——要我送你嗎?”
“你和我一起回去。”斬釘截鐵的回複,似乎不容抗拒。
“我想……我想……我暫時還不想回去。”
程敬南不說話,林順坐在床沿,離程敬南有一定的距離,她覺得安心了點才接著說:“嗯,那個,貝貝的律師費和這些天的開支,我回去再還給你,我還想在大理呆幾天,穆蘭……”她一字一句的說得極慢,小心翼翼的措辭,察言觀色,想要讓他明白,可是在程敬南的目光之下卻無論如何說不下去。
程敬南慢慢的吸煙,仿佛思考著,長長的吐出一個眼圈,卻是一臉平靜,連坐姿都沒有絲毫的變化,穩如泰山。
林順坐在那兒,看了他的反映,頓了頓,心裏仿佛有了底才鼓起勇氣說:“謝謝你能來找我,謝謝你幫了我這麽多忙,以後……以後……”
程敬南輕輕一笑,她算得倒清楚得很,他雲淡風輕的接過話來說:“以後怎麽樣?”
林順暗暗咬了咬牙:“以後我們做好朋友吧,我很高興能……”
程敬南上一刻還優雅的吐著煙圈,慢條斯理地彈著煙灰,安之若素,仿佛在聽謝萌的工作報告,林順還未說完,程敬南低沉的聲音響起,帶著幾分譏諷,仿佛嗤之以鼻:“林順,你這是在跟我裝傻嗎?”
“程總……”林順一害怕又不由自主的叫起他程總來。
程敬南毫不猶豫的將手中的煙蒂大力的往煙灰缸裏一按,豁然站起來,一個箭步欺上身來,林順還沒來得及反映,她的肩頭便已被程敬南抓住,一隻手托著她的後腦勺狠狠的用力吻下去,毫不溫柔憐惜,長驅直入,攻城略地。
第 二十三 章
她的手橫亙在他們之間,小小的手,無力的安放著,不知道是要攀附住他還是要將他推開。良久,程敬南才稍微放開他,眼睛裏冒著火死死的盯住她,幾乎是咬牙切齒:“林順,你再叫我一遍‘程總’試試看。你以為我程敬南是什麽人,你以為我會為了一個不相幹的朋友拋開手中的一切這麽不管不顧的來雲南,你以為我程敬南是什麽人,任由你召之即來,揮之則去,你以為……你以為那天你跟著那輛車子一起掉下去,我還會一個人回來嗎?林順,你未免太過自以為是,我現在就跟你把話說明白了,我喜歡你,不管你想要什麽,你必須跟我在一起,和我一起回去。”說完不管她的反映,火熱的唇又覆蓋上去,輾轉吸吮,霸道的逼著她適應他的一切,與他糾纏,輕咬啃噬,他要懲罰她,這個時候居然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順隻覺得自己快要融化在他懷裏,整個人無力的伏在他身上,她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膀透過明亮的落地窗看見外麵的天幕,點點繁星,最亮的是那v字形的北極星,似乎永遠都那麽亮。程敬南說他永遠不會變化位置,那麽這樣的光是不是永遠可以照亮她的路,讓她不用再擔心迷失,是不是真的隻要跟著他走就好?
程敬南攬住她,呼吸尚是短促而激烈的,可是見她這樣茫然看著天幕的時候,還是止不住的慌亂,他緊了緊雙手確定她已久在他懷裏,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才低下頭,低低的叫了一聲:“順順”企圖拉回她的思維。
林順迷蒙的眼睛轉回他身上,看著他漆黑深邃的眼睛,程敬南心微微發酸,抬手將她的頭按進他的懷裏,低低的請求:“順順,我希望你和我在一起,一起回去,好麽?”程敬南的聲音低沉得近乎帶著些許的哀求,這個在外麵呼風喚雨的男人,一反適才的強取豪奪,忽然聲音這樣低下來,態度軟下來,眼光裏有著惶恐和不安,低聲下氣。
林順的臉貼近他的胸膛,那裏撲通撲通跳得那樣厲害,她的眼睛微微濕潤,小小的手掌緊緊貼著他熾熱的胸膛,聲音輕輕的,微弱地自他胸口傳來:“敬南,我好害怕!”
這麽柔弱的她,倒是沒有見過,這幾天他處理著這些瑣碎的事,忙著跟官府打交道,每次看著她蒼白憔悴的臉,握住她冰涼孱弱的手指都擔心她會隨時隨地倒下去,可是直到她捧回貝貝的骨灰,她都沒有哭過,牙根緊咬,他咽下心頭的酸楚,將下巴抵著她的頭,手在在她順滑如絲的秀發上輕撫,安慰著她:“別怕,我帶你回去,不管什麽樣的事,跟著我就好。”
林順把臉貼得更近一點,雙手輕輕伸到他背上,環住,沒有說話。
程敬南將她微微拉開,抬起她的下顎,研究她的表情,睫毛上又掛著晶瑩的淚珠,說不出的楚楚可憐,他頭一低,輕輕吻去她的淚,火熱的唇滑過她的眉心,鼻梁,最後找到她的唇,溫柔的印上去。輕咬慢吮,仿佛要帶走她一切的擔憂和害怕。林順被他帶動,慢慢地學會適應他,生澀而懵懂的回應著他,似乎雙方都想通過這樣的方式確認這一刻的彼此。
他們持續了很久,直到程敬南的手將她的浴袍打開,半褪在她腰間,他的手輕撫上她的柔軟馨香,他才猛然頓悟,氣息不穩的將她推開,幫她把衣裳重新整理好。林順趴在他懷裏猛烈的吸氣,嬌喘著,不能夠適應這一刻突如其來的情潮。
程敬南卻忙站起來,退後兩步,驀然失卻的溫暖和依靠讓林順稍微醒悟過來,卻臉頰通紅,低垂著睫毛。
程敬南喉嚨一動,吞下一口口水,還是覺得躁,他說:“你先休息,我先去洗澡。”
林順疑惑的說:“你剛才不是洗過了嗎?”他身上好聞的味道,幹淨清爽,她明明記得清楚,唇上隱隱還留有他的氣息,臉更紅了。
程敬南這才低低的壞笑,反擊過來:“以後記得接吻要閉上眼睛。”說完逃也似的離開她的房間,林順還是詫異,他明明洗過澡了,頭發還滴水呢,難道是她錯了?
五月的夜,高原上的冷水,澆得程敬南牙齒打顫,這一夜他卻睡得無比安眠。他知道在他的隔壁,他心愛的女人被他找到,明天會跟他走。
他的心從來沒有這麽滿足過。
林順躺在床上卻怎麽也睡不著,此刻她的心不止悲傷,更加迷茫,慌亂,她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麽感覺,慌慌的,整個晚上都睡不著,翻來覆去的,一會兒想起貝貝,一會兒想起今天晚上的程敬南,這種感覺象影子一樣隨著她,叫她六神無主。越想反而越睡不著,一個晚上直瞪瞪的看著窗戶外麵的天空。
她終於知道,那是一種害怕,一種不安。
從前的她是勇敢的,麵對楊凡的時候甚至帶著驕縱和任性,她習慣了楊凡的照顧,楊凡從寵溺,不能接受楊凡的背叛。她抓緊程敬南衣襟的時候,迷茫的透過他的肩膀看著北極星的時候,她是真的害怕。
從前的她,為了揚凡可以二話不說灌下那麽大一杯威士忌然後吐得昏天暗地,為了揚凡她可以得傷寒住一個月的院,隻為了賭楊凡對她並不是那麽無情的。那個時候的她太不懂事,一心一意愛著的掛念著的寵溺著她的人突然拋下她走了,她無所適從,隻想逃避,更多的是不甘心,不肯放手,潛意識裏想要把它找回,所以不顧一切,頭破血流,幾乎人人都能看得見這個稚嫩女孩的傷口。
經曆過這些,現在麵對這個承認想要和她在一起的男人,她的心裏,忽然湧起一股強大的恐懼,或者還有淡淡的被籠罩著一種悲哀,她太不安了。她隻想要躲開,避開,逃開,她不敢,潛意識裏她想退縮。她害怕那種傷害,不敢再相信,不敢再試,連楊凡都能變還有什麽是永遠的。這些東西在世俗的社會裏顯得那麽脆弱,不堪一擊,就好像綻放在天幕上的煙花,盡管燦爛,盡管絢麗,可漫天流轉的都隻是轉瞬即逝,到最後隻能屈從現實,灰飛煙滅。她沒有貝貝的決絕,她不喜歡這種給不了永恒的短暫。既然是注定了轉瞬即逝,那麽即使世間仰望,盛況空前,又有何用?
經過這些事,她長大了,棱角一個一個的被磨平了,一路頭破血流的走過來,不可能再象當初一樣傻傻的堅信倔強的堅持,這個世界慢慢的在征服著她。
程敬南的嗬護,程敬南強勢的表白,林順抵擋不了,她根本就無法抵擋,可是她還是害怕。
跟著程敬南回到N市,第一天他們就遇到了一個尷尬,林順不知道住哪兒。林順大學時候開始住的是宿舍,後來兩人在外租了房子,工作後搬家住的是雜誌社的公寓,現在公寓被雜誌社收回去了,可她在N市的朋友也挺多,如果說去住賓館的話怎麽說都有點尷尬。程敬南讓她跟他回去,一開始她還拒不接受安排,孤男寡女的兩個人,怎麽都讓她心裏忐忑,當然她的反抗麵對程敬南總是不可能能堅持到底的,她“暫時”住下來了。
讓她意外的是程敬南的房子不是朱妹口裏的豪華宮殿,也不是那種高級別墅,雖然是在一個高檔的小區但是也隻是一套尋常130平米的三居室。
程敬南讓林順不忙著找工作,一來貝貝的事她心裏不可能那麽快緩過去,二來原來單位的事還沒有調查清楚,林順也答應了。不過想到跟他住在一起,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總是覺得尷尬。好在這兩天程敬南也忙,每天她還在睡覺他就去上班了,等到深夜才回來。程敬南回來的時候林順其實也沒睡著,她躺在床上想這種關係,當然她是不敢大大方方在客廳等他回來的,但是每次她都要等程敬南洗漱完畢後才能真正入睡。幾乎每天她都摒住呼吸,因為她總是發現程敬南動作雖然輕緩,但是她總是能聽見所有水聲都停住的時候,程敬南的腳步會在她房間門停一停,好幾次她都以為他就要進來,第一天的時候她忘記了鎖門,後來又不好鎖,總怕露了痕跡,所以每當這個時候她心怦怦直跳盡量讓自己呼吸正常裝做睡熟,可是程敬南每次都隻是略微停頓一下,轉身就進了主臥室。
睡得晚,每天就起得晚,林順起床便能看見桌上的麵包,煮好的牛奶,還有一張紙條,等到差不多她起來的時候程敬南會打電話回來,這個時候林順就會臉紅心跳的說:“你每天作那麽忙,我的早餐我還是自己來好了。”程敬南從不在這個上麵浪費功夫,下一刻話題就被他轉換了,當然早餐還是照舊風雨無阻的擺好在桌上,便簽也在,字跡有力,鐵畫銀鉤,很符合他辦事的強硬作風。
林順常常能接到他的電話,有時候什麽事都沒有,就隻是打個電話問她在幹嗎,她一聽就臉紅了,囁嚅著回答,兩個人什麽事都沒有居然也能通上很長時間的一段話,常常林順聽見他那頭其他電話鈴聲此起彼伏的響,可他置若罔聞,繼續聽林順把話說完,林順隻得匆匆結束。從大理回來之後的這些天,程敬南除了安排她住進自己房子裏倒也沒有要求她什麽,當然她也沒有表過態,她覺得不安,可若真正要對程敬南說出堅決的話,自己又怎麽都沒有勇氣,慢慢的竟然再也說不出口。
程敬南又何嚐不願意早點回來跟林順在一起,但是最近他公司裏實在太忙,他離開的時候積壓的工作那麽多等著他處理,而且中庭集團最近確實是多事之秋,中庭高科同瑞順科技合作的案子官司斷斷續續打了一年多還沒有個了斷,曾瑞那邊已經出成果都快要投產了,工地上又出了安全事故,萬成的收購倒是一帆風順。他並不是處理不來,都是些小事瑣碎繁雜但是影響又很大,不得不交到他這裏來,從前的他對於這些布置安排處理,都是手到擒來的事,他喜歡自己遊刃有餘的感覺,可是現在每次當他要下班的時候總是有事來找他,他才覺得煩。
他隻得在忙亂的時候給她打個電話,謝萌在外間聽裏麵的電話響聲再十萬火急她也不敢進來提醒,因為她知道這是程總的特別“通話時分”。每當這個時候程敬南臉上掛著的是她從來沒有見過的柔和表情。
第 二十四 章
程敬南就仿佛一座沉寂多年的火山,理智了很多年,強硬了很多年,沉寂了很多年,忽然被點燃了,激情象火山噴發異樣,心裏是藏著巨大的欣喜,激動,每天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家看到她。仿佛見到林順,他就滿足了,這些年遊遍花叢他到此時方得意領略到兩情相悅的滋味。從此以後他終於不再孤單一個人,他有了她,她愛他,他需要她的愛。每天哪怕隻是在林順門外站一站,聽聽她的呼吸,知道她在裏麵,心就是安穩滿足的。
沒過幾天,穆蘭還是找到林把骨灰拿走了。
林順坐在穆蘭對麵,看著滿麵風霜的他,穆蘭是一張娃娃臉,大大的眼睛,白嫩的皮膚,氣質純淨,但是現在他顴骨高聳,眼窩深陷,嘴唇都是灰的起滿了白皮,似乎幾天不見就老了10年,他一直是樂觀且開朗的,現在叫人不忍心看下去。
穆蘭看著桌上的骨灰盒,手顫抖著想去摸,卻怎麽也不敢覆上去,隻有林順知道那個瓷器上冰涼多麽令人害怕,任你怎麽抱在懷裏也捂不熱,反而似乎能沿著你的手冰凍你的心。
穆蘭咬牙抬頭看了看天花板,似乎想將眼淚翻回去,是誰說的,抬起頭看天,眼淚便不會流下來,他怎麽可以流淚呢,一旦流淚了他就真正承認了這個事實,他不能流淚。可是他又怎麽翻得回去,眼淚撲絮絮地落下來,林順從沒見過一個男人的眼淚可以流得這麽急,這麽快,這麽密,一大串一大串,仿佛是誰拆散了珍珠。
林順想去安撫他的手微微一抖,停了下來,不管是行動還是話語,她都無法給這個傷心的男人任何撫慰,有些傷痛是撫慰不了的。
穆蘭終於放棄,兩隻手垂下來,乖乖的坐好,仿佛一個小學生的標準坐姿,他的手離得那骨灰盒遠遠的,學生殷勤企求老師的答案:“她,有沒有留什麽東西給我,我聽說她給你留了一封信,那……那……”
林順說:“信我燒了,她沒有給你留東西,報紙上說的其實……”林順將早已編織好的一段謊話說出來,之前檢查了好幾遍,生怕有漏洞,就這樣吧,讓他相信僅僅隻是一個陰差陽錯讓他們天人永隔,毀掉他的隻是命運。愛人已逝,那麽她還怎麽忍心用她生前的慘烈遭遇來煎熬他,就這樣吧。
穆蘭聽完終於含著眼淚將他的愛人抱進懷裏,他悉心照料的愛人。
林順喉頭發酸,貝貝,他這樣抱著你,你還冷嗎,你還累嗎,你還懼怕那些未知的命運嗎?貝貝,但願他的懷裏,你可以安眠!
“你以後打算去哪裏?”
“我想帶她去西藏,她以前說過的,雲南的下一站是西藏,她答應和我一起去,我不能反悔。”
林順終於無所顧忌的哭出來,眼淚在臉上肆虐橫流,大悲失聲。
暮色中,穆蘭抱著貝貝,跌跌撞撞的遠去,漸漸的背影淡了,遠去了。
貝貝,再見,原諒我不能幫你照顧他,有些傷口是一輩子的,一輩子永遠血淋淋,永遠無法愈合,因為他不會答應抹去你的痕跡。
林順在程敬南的房子裏住了幾天,房子裝修高檔,可是在林順看來風格到底過於冷硬了一點,每當她一個人坐在客廳的時候,她覺得冷。
她準備將窗簾被套床單,沙發坐墊等家居用品都換一換,她打電話給程敬南,程敬南在電話裏答應了,還讓她等他,他開車回來送她去,難得他竟然能抽出一天的時間。
女孩子買東西難免細節上挑剔一點,林順又是學藝術出身,從小深受美術熏陶,眼光更加挑剔,他們一起逛了很多家居店,到最後林順都有點不好意思拉著他這麽一個大男人來逛街,還逛個沒完。她聽說男人最討厭陪女人逛街,所以後來再出來買剩下的東西都不再告訴他,單獨的出來。
為林順所不知的是,每當她彎下腰對那些床上用品的花紋,做工以及一些瑣碎的細節上斤斤計較,低下頭認真研究的時候,程敬南看著她微微滑落在臉頰兩旁的發絲,她低垂著的睫毛,那一刻他的心有多麽柔軟。站在她身後,提著她的包,似乎願意就這樣一輩子,地老天荒,注視她的身影。
林順選的都是一些暖色調的家居用品,花樣樸素大方,既能恰到好處的融入整個房子的裝修風格又能錦上添花,幾乎是相得益彰。她還跑去花鳥市場買了些植物和盆栽的鮮花,擺放在房間裏,陽台上,客廳角。又買回很多顏色鮮妍的熱帶魚放進大魚缸裏,在魚缸底下鋪著水草和彩色的雨花石,魚缸上還擺放著一盆水仙,在她家裏,媽媽就是這麽布置家的。
將所有買回來的窗簾等都換上去,當她把一切布置好的時候,這樣的改變讓房子整個的煥然一新,溫馨得象是一個家,她馬上給程敬南發短信,讓他早點回來。
她坐在沙發上等,看著魚缸裏悠閑的遊來遊去的魚,然後開始放電影,不知不覺她睡過去了。
可惜程敬南還是回來晚了。他回來的時候,在樓下望見自家窗台上透出的光,他打開門,忽然停住腳步,幾乎是震驚的環顧這套房子裏,陳設,布置,他在門口呆了許久。電視也沒有關,上麵是兩個大大的黑體字“劇終”,他走過去關電視,轉身便發現了蜷縮在沙發深處的林順。
林順手裏緊緊抱著個流氓兔,頭微微側放在兔子身上,呼吸細密綿長,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那麽這個兔子便是當日他在遊樂場裏幫她抱過的那隻。好似睡得並不安穩,林順噘著嘴咕噥了一句:“怎麽還不回來。”說完頭一動,又往兔子身上鑽了鑽,呻吟了幾句睡過去。
程敬南輕輕叫了句“順順。”
輕微的一句呼喚卻讓林順反射一般,一下子從兔子身上竄下來,揉揉還沒有完全睜開的眼睛,抓抓睡亂的頭發,警覺的說:“我怎麽睡過去了。”
這一瞬間,程敬南的心融化成一汪春水,再沒有比這更軟的了,在林順抬起頭笑著準備說話的時候,他突然俯下身,林順被他按倒在沙發上,這是他從大理回來第一次吻她,他終於忍不住了。
林順溫熱軟綿的身子,臉上剛醒未褪的紅暈,她的呼吸,味道,讓一切變得更加迫不及待。他的情難自禁,他的激情渴望,就連未經人事的林順都深深感覺到,但是他到最後一步還是打住了,象上次一樣,不顧她的嬌喘連連,幫她係好最後一粒紐扣。
調整了氣息,過了一會,她坐在他腿上說:“敬南,今天穆蘭把貝貝的骨灰帶走了,他說他要去西藏。”
程敬南沒有說話,她忽然不安的在他懷裏動了動,正所謂情深不厚,對未來的未知讓她產生一種恐懼,貝貝悲慘的命運,更是讓她心裏顫栗,心裏其實有深深的悲哀的,她也有種對命運的恐懼。可不管前路如何,她要學會珍惜,她學著媽媽把房間布置得這麽溫馨,想要珍惜現世的幸福,她已經不能離開他。
程敬南仿佛心有靈犀,他能感受到她心裏的不安,其實他又何嚐不害怕,這樣的時刻太美好,讓他不由自主害怕失去這樣溫情的一天,他僅有的想要把握的溫情。因為對他至關重要,所以是那麽的害怕失去。
不過不怕,他親吻著林順的頭發,緊了緊抱緊她的雙臂:“別怕,我們一定會幸福的。”他的心願不高,隻要每天抱一抱她,想著她,或者陪她一起去買家居用品,隻要能看著他,他就滿足了。他不是揚凡,他不會讓她背著他一個人難過,他更不是穆蘭,而她,也不是貝貝。那麽多人都能得到幸福,他們一定也會有的,和林順在一起他隻願意擁有最平凡的幸福。
兩人靜靜的相擁了一會,程敬南渾身熱起來,於是又進了浴室。
這個時候林順再愚笨也該知道程敬南是去洗“什麽”澡,她的臉紅得象個柿子,怔了一回,回過神來,趁著他還沒有出來,飛快的跑回房間,用被子緊緊地捂住自己的頭,心裏的喜悅火花四濺,要溢出來。
第二天程敬南下班回來比較早,居然還拎了菜回來,林順不解的看著他,他笑說:“自己做飯吃。”
林順說:“你會做飯嗎,我可不會。”從前那麽多年不會做飯也過來了,她從來不覺得不會做飯會懊惱,這個時候竟然有了。
程敬南說:“我會。”
實際上程敬南一個人在國外生活度年,自理能力一流,但是都隻會做西餐,中餐他可還真不會,菜理所當然的是難吃的。
程敬南見林順神色尷尬,他也親去嚐一口,筷子停在空中不動了,他馬上去倒水給林順。
林順笑意吟吟,梨渦淺淺露出,雖然辣得眼淚都要嗆出來了,可是還是止不住笑意:“你到底放了幾瓶胡椒粉?”
程敬南是N市本地人,口味偏淡,偏甜,林順口味卻偏辣。做菜的時候程敬南放一點胡椒粉,覺得似乎不夠,再加一點,恐怕還是少了於是……
林順大喝一口水,嘴巴辣得紅豔豔的,她看程敬南神色古怪,那口菜也沒有吐出來怕他辣到了,忙遞過水到他唇邊命令:“快喝水。”她忘記那是她自己喝過的了。
程敬南對著她喝過的地方大喝一口,拂開林順的手,突然低下頭,手扣住林順微仰的頭,吻下來。
一股清涼甘甜注入她的嘴裏,於是唇舌之間的嬉戲糾纏開始香豔。
良久,林順躺在他的手腕裏,玩著他的手指,在他懷裏說:“敬南,我明天要回去了。”
“嗯,我會開車送你去機場的,別太擔心,爺爺會沒事的。”
“敬南……”林順欲言又止,她該怎麽讓他明白她的心意呢,她好像還給過他明確的答複。
“你先一個人回去,現在我工作太忙了,下次再登門拜訪……”不妨程敬南卻是說出這樣的話,林順把頭低下來,臉頰似有火燙。
程敬南從後麵慢慢的抱緊她,親吻她的脖子,唇上熾熱的氣息漸漸遊弋到前麵,他把她輕輕放倒在他的大腿上,溫柔纏綿的吻著她。
林順爺爺生病進了醫院,老媽打電話來,程敬南讓謝萌幫她訂了第二天回家的飛機票。
林順回去了,酒吧裏,黃岩看著程敬南神屬不思的盯著杯紅酒看,不時查看手機,怕林順給他發短信,她微微一笑,點燃一支雪茄朝著他輕輕噴一口煙霧。
“顏世昭的事你幫我辦得怎麽樣了?”
“放心,你交代給我的事我什麽時候拖過你後腿,顏世昭犯的案子多,這幾年海關和公安都在注意他,隻是沒人火上澆油,再加上曹邦的死……”黃岩忽然話鋒一轉:“程敬南你是一個明智的人,惹禍上身的事可不是你幹的,這麽對付顏世昭季丹眉夫婦,為的也是她吧?”
程敬南看著手機屏幕上的林順不說話。
“你終於找了她,怎麽,她就適合你,不怕她妨礙你?”黃岩心酸的說。
“她會保護她。”
“程敬南,你別天真了,那樣的女孩不適合你,現在你對她如膠似漆,但是她了解你嗎,她能幫助你嗎,她到底能給你帶來什麽?這樣的女孩隻是一個累贅,你程敬南可不是那樣給自己找麻煩的人,他日若是有什麽變故,看你怎麽給自己留後路。”黃岩心酸又尖刻。
“我沒想過留退路,我和她,沒有退路,我會帶她朝前走。”
“你程敬南可不是說這樣話的人啊。”黃岩嗤之以鼻。
“我愛她,我一定會給她幸福,我相信我自己。”
“你倒還是那麽自信,好吧,程敬南我祝福你,祝福你這樣冷血的男人也找到自己的愛。我希望這個女孩真如你所說的有那麽好,那麽值得你付出,可是程敬南你要記住你今天說的話,女人都是經不起辜負的。你這樣的人,背負的東西太多,活得太累,有時候真的要學會放下一點東西,或者你應該想想你到底想要得到什麽,也許你會學會珍惜。”
“你先回去吧,看你神不守舍的樣子我難受。”黃岩邊說邊猛地灌下一大口酒。
她曾經很努力想要進入他的心,想要幫他分擔,可是他卻在她眼前走向了另一個女人。她明知道這樣看著會心痛,痛到不能呼吸,卻仍舊做不到不去探聽他的消息,做不到不見他。也許她明白程敬南是一團熊熊的火焰,她明知道會燒得片甲不留,卻仍然會選擇一頭撞上去。
其實她對林順的話題並不感興趣,可是見他這樣從不輕易袒露內心的人,說到林順臉上會有這麽豐富的表情,一個迷醉的眼神,嘴角一個寵溺的微笑,都變得不象他自己。也許她該祝福他,如果他能找到一個心愛的人,起碼不會再孤單一個人,不會再四處流離。有時候想一想,程敬南對她並不好,她都不知道癡迷他的什麽,不舍他的什麽,她卻無法離開。他的冷酷,絕情,理智,隱忍,堅決,都讓他不由自主想要接近,幫他撫平,幫他分擔,有人說女人的愛情都是建立在同情上,也許她最初就不應該去招惹他,可是真是她招惹的他嗎?
林順在家沒幾天又過來N市,程敬南說工作忙走不開要胡疏來接她,她體貼的說好,從機場出來正欲找尋胡疏的影子。卻沒想到她一眼就看見程敬南,站在人群中央,劍眉星目,器宇軒昂,對她笑。在她還愣著的時候,他已經大踏步走上來,張開雙臂把她整個人抱住,林順在他胸口笑,也回抱住他。
一路上程敬南問著她些問題,她也回答,這樣慢慢聊的竟多半是家常瑣事,問了爺爺的病情,問了家裏其它人的情況,實際上這些她在電話裏早就向他報告過了的。
第 二十五 章
當說到老媽的時候,林順不由想起貝貝,據順爸說最初聽說了消息後順媽很是消沉了一陣子,有時候拿著貝貝笑得燦爛的照片坐在沙發上看,呆呆的無聲無息的流眼淚,順媽是個要強的人,那時她卻哭了好幾天,常常吃飯的時候看著桌上的一個菜,哭到再也吃不下飯,有時候半夜都會哭醒來。林順回去的那天,她還沒哭,老媽的眼淚已經大顆大顆掉下來,抱住林順痛哭。現在順媽也不約人打麻將逛街美容了,上次還特地去了一個有名寺廟,點了長明燈,定期去拜拜。她對順爸說:“這孩子沒想到心機這麽重,這樣的父母簡直應該拖出槍斃了。”對順媽來說真是不可思議,如果林順出事了那簡直是要了她的命,林順來之前順媽甚至還不準她上飛機說:“飛機多危險啊,林順,不然叫你爸開車送你去吧。”林順又是心酸又是難過,她抱著媽媽卻說不出話來。
程敬南看林順黯然失色,忙不著痕跡的把話題帶走,說到父母的感情林順顏色才稍稍解。
“我老爸很怕我媽的,家裏大大小小的事都是聽我媽的,我媽說我爸太軟弱了,是個老好人,學校裏基本上什麽八杆子打不著的吃力不討好的人都能找上他,累死累活連句好聽的都撈不著,真是活該。有一次我爸被同事強行拉出去聚會,回來的時候發現我媽從香港新給他買的褲子被滴了好大一塊油漬,他還哄著我不讓告訴老媽,怕挨罵,自己把褲子悄悄藏起來了。結果等到我媽發現的時候,那油漬早就風幹了,硬了都,再洗不幹淨,我媽又是好氣又好笑指著我爸的腦門說,你連林順都比不上,嗬嗬。”林順眉飛色舞,這麽容易悲傷,也這麽容易快樂。
程敬南想還好這次她爺爺的癌症隻是誤診,不然真不知道她會傷心成什麽樣兒。他看著她語笑嫣然,眉眼盈動,兩頰上那兩個令人心動的梨渦盈盈的顯出來,他的眼神漸漸變得幽深。
林順指手畫腳了半天,方才慢慢察覺到不對勁,她轉過臉,程敬南這樣看她她都不好意思起來了:“你在看什麽?”
程敬南對牢她的視線:“看你!”
林順扁扁嘴,用手推他一把,嗔道:“我有什麽好看的,專心開你的車。”
程敬南知道林順害羞不好意思的時候往往會惱羞成怒,常常故作凶惡來掩飾,他笑得更加意味深長,愈加的想逗她,在她手伸過來的時候眼疾手快一把將她拿住:“我不看你,看誰?”
林順還沒和程敬南這麽調過情,心一慌,忽又被勾起心事來打開他的手:“哼,花言巧語,你以前也是這樣對沈倩說的吧?”林順酸溜溜的,吃醋的樣子讓程敬南心情更加好,他一把拉過她,扶住她的臉傾身欲吻,林順大驚失色:“噯……開車……唔……”唇齒糾纏的時候他氣喘著呢喃:“我是真的想你了,你有沒有想過我?”他的聲音低沉喑啞,林順羞紅了臉還惦記著:“小心開車……唔……”程敬南專心的抱緊她,細細綿綿的吻她,春風化雨:“別管,紅燈——”
紅燈,那更加不行,後麵停了那麽多車呢,前麵又有電子警察,林順的掙紮反而越加催化了程敬南的激情,她所有的反抗抱怨嬌嗔皆湮滅在唇舌交纏的火熱裏。
夏天到了,林順拆開從家裏帶過來的行禮,把衣服一件一件放置在他的衣櫃裏,化妝品護膚品擺放在他剃須刀的旁邊,臉忽然又紅了,她整理一些東西,圍著圍裙。程敬南在沙發上坐著,打開筆記本在辦公,兩人都沒有交談,這靜謐的時分是這樣美好。程敬南偶一抬頭,看見她忙碌的身影,他終於把電腦關了,悄悄從後麵摟住林順的腰,突如其來的侵略嚇了林順一跳,反應過來正笑著掙脫他的手:“別鬧,癢!”
她的腰肢很細,幾乎不堪一握,可任憑林順怎麽掙紮拍打他的手,程敬南絲毫不動,他隻是不鬆手,他不會鬆手。嬉鬧一陣後,他突然在她耳邊說:“順,過幾天揚凡從美國回來。”
林順錯愕,終於知道他的反常從何而來,她反過身,伸出雙手勾住他的脖子看著他的眼睛問:“你想要說什麽?”
程敬南的眼神銳利掃過她的臉,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悶悶的說:“沒什麽。”
林順沒好氣的一笑,踮起腳尖,在他唇上親一下,然後歪著頭示威一樣看他:“小氣鬼,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我們都有了各自的生活,難道你不信我?”
程敬南深深的看她,良久,才說:“曾瑞說他想要見你!”
林順回N市沒見到楊凡倒先接到朱妹的電話,朱妹風風火火火:“順順,你今天有空沒?”
“啊,有啊!”
“快點來××雜誌社大廈,我在這兒等你,快點,記得帶上你的相機。”說完就掛了。
林順一頭霧水,難道找她借相機?
原來雜誌社新來頂替林順的那個大學生因為接替林順,在辦公室裏起初是受到了一定的冷遇,但是自己又不甘心,急於得到大家的肯定,上午××雜誌新聞周刊的攝影師都外出了,一個建築工地發生了嚴重的安全事故,這女孩自告奮勇隨新聞部出來,結果偷偷溜到裏麵,跑到建築用的梯子上去拍照,保安發現了來搶相機,她不肯,但是終究一個女孩子怎麽搶得過保安,當場摔下來剛被送的醫院。正巧攝影師都不在,朱妹就舉薦了林順。
林順接過朱妹遞給她的工作牌說:“朱妹,這不好吧。”
“嗨,什麽好不好的,你上次的那個事都調查清楚了,那事等會再和你說,先走吧,他們都等著呢,我帶你去。”
××國家大劇院門口聚集了一堆人,朱妹拽著林順直往裏擠,林順被撞得七葷八素。人人都在翹首以盼,媒體真是多得嚇人啊,忽然不知有誰往台上一指說:“來了,來了,他們總裁和董事會都派人來了。”這句話一出人們擠得更加拚命,林順被一股大力撞了下,緊接著又有人拔了她一下,她被推得踉蹌了好幾步,朱妹回頭忙扶住她皺著眉頭火大地朝那人說:“你這人怎麽回事,怎麽撞人啊?”
那人卻並不理會她們,反而將前麵更多的人往來拔,口裏不住的嚷嚷:“哎,哎,讓一讓,別擋了央視直播。”原來是中央電視台的人,央視的人曆來霸道蠻橫,其它地方台和雜誌報刊的記者無奈苦笑,隻得讓道,敢怒不敢言。朱妹氣得眼睛冒火,林順拽住她的肩膀說:“算了算了,別跟他們計較,新聞要緊新聞要緊。”
這時前麵賓利車上下來的一個人居然是程敬南,後麵一輛是勞斯萊斯,下來的人是白敏嘉。
程敬南皺著眉頭,一群人呼啦啦的圍著他,他微微低著頭含著身子聽他身邊人的匯報,閃光燈不斷的閃,有人試圖把話筒遞上去,保安在一邊不停的阻擋,程敬南的眉越鎖越緊。終於有記者突破界線走上去,大大的問了聲:“程總,這是中庭這個月來發生的第二大安全事故,請問您有什麽要解釋的?”話題尖銳刻薄,林順幾乎要擔心起他來了,原來她沒見到過的他是這樣的,有保安欲上去把記者抓回來,程敬南揮手止住了,反而接過話筒來說:“針對這起事故,我們一定會嚴加徹查,到時候一定會給大家一個交代,我們會開專門的新聞發布會,今天能不能暫時讓我們先清理一下現場,謝謝各位的合作。”
說完對大家鞠個躬,已經有三三兩兩的記者發出失望的聲音,當然也有人稱讚他臨危不亂,大氣沉穩,更加還有人驚呼:“這就是他們程總?”如此出眾的男子。
“順順,你倒是拍照啊,新聞部等下還找你要圖片的呢!”朱妹著急的搡了她幾下。
林順愣著:“朱妹,你沒有告訴我是中庭……”林順從大理回來和朱妹見過幾次麵,細細的把她那一個月的蹤跡說了一遍,卻沒有說和程敬南一塊回來的事,一開始是不打算,後來漸漸的因為沒找著機會也一直沒說,畢竟和程敬南在一起的事對朱妹來說還是需要醞釀的。
朱妹火急火燎的:“剛才哪裏還有時間跟你細細描摹這個啊,告訴不告訴有什麽關係,快點拍照,等下清場可就拍不成了。”
林順“哦”了一句,拍的卻不是現場,竟都是程敬南的臉,蹙眉,皺眉,一臉嚴肅沉重,等她反映過來,已經有保安上來趕人,林順這才忙照了幾張“現場”,到雜誌社把圖片交了,所幸新聞部並沒有說什麽,大概因為她是臨時拉來幫忙的也不好說什麽。
朱妹送林順回去的時候才記起:“對了,順順,你那兩萬塊錢已經調查出來了,稿子的事也已經水落石出,是雜誌社的鄧阿姨,她……”
“啊?是鄧阿姨?”林順當時是想快刀斬亂麻,清者自清總有能調查出來的一天,可是居然是鄧阿姨,她就有點不能接受了,她自問對這個阿姨從來都是親厚有禮,那阿姨對她也很好,林順那次得獎的時候她還拉著林順的手鼓勵說:“加油,好好幹,當初我真沒看錯人。”這個鄧阿姨是老資曆了,看起來好像對誰都好,她告訴林順,當初林順進雜誌社的時候有幾位候選人,是她力排眾議慧眼識英把她留下來了,說起來林順還得感謝她呢。林順以為是真的,每次從家裏來N市幾乎都不忘給這個阿姨帶特產,上次她被迫離職這個阿姨還追到大門口抱著她哭了一場,這樣的人,居然是謀害她的對象?難道這就是李姐所謂的職場險惡?她為什麽呢?
朱妹答不上來,說:“這是高層的秘密我哪能知道,不過李姐跟我說你若是想回去,可以告訴她。”
林順沉默了。
她到家裏把程敬南的照片從電腦上放大,慢慢研究著他的表情,托著下巴在想一些事。當她聽到鑰匙轉動聲音的時候忙把電腦給關上了,然後跑出去開門,程敬南拿著鑰匙看著突然打開的門愕然了下。
林順笑眯眯的說:“下班回來拉?辛苦了!”
程敬南沒好氣的笑,她可從來沒主動給她開過門,還說這樣的話,他當她在惡作劇,抬手在她臉頰上捏了捏,走進來說:“今天都幹什麽了?”
林順驕傲的說:“今天煲了湯。”仿佛象一個了不起的成就,上次回家她就跟媽媽慢慢學了點簡單家常菜的做法,還學了煲湯,順媽還笑著打趣她:“小丫頭,嘿,是不是談戀愛了?”她的臉馬上紅了,不過順媽卻沒有逼問,畢竟揚凡的事還在那裏。
程敬南說:“不錯嘛,我嚐嚐……”說著鬆鬆領帶,把外套交給林順,徑直往廚房走。
湯盛在一個大大的玻璃碗裏,荷葉的花邊,簡單的冬瓜排骨湯,透明白的冬瓜一塊塊沉在裏麵,乳白的排骨夾雜其間,上麵飄著一層淡淡的蔥花和香菜,淡淡的香味嫋嫋的升騰上來,林順從後麵攬住他的腰說:“雖然清淡,但是利於清熱,你上次不是說你喜歡喝清淡一點的湯麽?”
“你什麽時候學會的?”
“嘿嘿,不告訴你。”林順把臉貼在他背上調皮的說。
第 二十六 章
程敬南整個身子都僵在那兒,有一種久遠的感動,更有一種恍惚,似乎一整天下來的煩惱事全部一掃而光了,似乎真的想就此把那些事都拋開,隻要有她溫暖的雙臂抱緊他,那麽什麽都不用再去理會了,真的很累了,很想很想停下來,隻要林順還在身邊就什麽都好。
他溫柔的拿開她的臂,轉過身來,拉過她的手,將她小小的手握在掌心,就是這雙手,嬌嫩白皙,可是能給他創造奇跡。他抬手拂開她鬢邊的碎發,無比真誠的看進她的眼裏說:“順順,謝謝你。”謝謝她出現在他的生命中,他從來不曾奢望過有這樣的幸福,她卻給了他這麽多驚喜。
林順卻很不合適宜的笑了,罵他:“肉麻!”說完又大煞風景的把勺子遞給他說:“喝湯吧。”
一邊喝林順一邊問問題,好似無意間問到公司,程敬南說:“沒什麽大事,都還挺好的。”
挺好的,那麽為什麽回來得這麽晚?林順卻沒問隻有點擔心的說:“湯的味道還好嗎?”
程敬南神色古怪的望著她,林順更緊張了:“難道不好喝?”說完就看到程敬南眼裏露出來促狹的光,她沒好氣的笑了,湯的味道怎麽會不好呢,她今天回來可是做了好多次試驗,不過很奇怪明明知道味道不壞還是止不住擔心。
林順是瞞著程敬南去見的揚凡,雖然程敬南知道揚凡回來要見她,但是她還是不想告訴他,畢竟他的事已經那麽多了,她的事她自己會解決。
沒有再約其它的地方,她直接到揚凡下榻的酒店咖啡廳見他。
揚凡對她來說是一個很重要的人,雖然他們這樣結果,但是畢竟應當感激他,不管後來因他起了多少風雨和傷痛,他永遠是她歲月中那一朵美麗的花,就象那片銀杏葉標本一樣,盡管揚凡已經弄丟了它,但是它一定不會褪色,就算她再也無法和他在一起她也永遠不會忘記他曾經給她帶來的甜蜜和寵愛。
揚凡似乎更瘦了,林順看著他鬱青的麵頰,裝滿心事的眼,滿身都籠罩著一種陰鬱,還是心疼:“案子是不是很麻煩?”她以前就聽曾瑞說過,這個工程幾乎耗盡了揚凡所有的心血,這一年裏他幾乎所有的精力都花費在這個上麵,經常為了一個小程序連續測試好幾天不離開辦公室,不吃不喝。林順了解這種堅持,他以前就這樣,他是一個好勝的人,心氣高,若是想要做成一件事確實會這樣,他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揚凡“嗯”了一聲,摸索著去找打火機點煙,林順傾身拿掉他手裏的煙責怪的說:“你什麽時候學會抽煙的?”
林順沒有料到揚凡突然伸手來搶,她身子一滯,揚凡也感覺到這種尷尬的狀況,訕訕的,他怎麽會對她有這種反映?這麽多年來,他從來沒有跟她搶過什麽東西,隻要她想要的,他從來都是幫她掙回來,任她予取予求。可是他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剛才隻是本能的想要搶回來那支被她拿掉的煙,等意識到這種情況的時候他忽然頹然的跌坐在卡坐裏,喃喃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我……我忘了你支氣管不好,聞不得煙味。”
“沒關係。”林順看他難過的樣子忙安慰道。
今天她是特意打扮過了的,她想讓親愛的揚凡哥哥放心,從前的她太不懂事當著他的麵折磨自己想讓他也疼,她明明知道他會疼她還這樣做,她太任性,現在的她隻想告訴他,她已經找到幸福,請他放心和陳茜茹走好,其實就算她沒有敬南她今天也會這樣,憂鬱的揚凡哥哥如果真的愛上了別人她也應該祝福,希望他幸福,他是她的親人,她會永遠掛懷他,就象牽掛爸爸媽媽一樣。
正說著,黃岩進來了,她最近代言一個產品,正好下榻在這家酒店。她遠遠的看見林順,對身邊的經紀人和化妝師說了幾句就朝林順走過來。沒有人知道為什麽她要走過來,她和林順也隻是幾麵之緣並不需要這樣特意的寒暄,她卻來了:“林小姐,真巧!”
如果她沒有特意走過來,那麽不算巧,林順也記得黃岩,在酒會上就是她挽著敬南的手臂笑靨如花,她也笑,不動聲色:“是呀,真巧,黃小姐,還沒恭喜你五月份的嘎納電影節摘冠呢,恭喜你。”
黃岩伸出手來握她的手禮貌的說:“謝謝!”
“哦,對了,黃小姐,我一個同事是你的影迷,她上次還說如果下次再有機會見到你一定要幫她向你要一張簽名。”
“好呀!”
“你先等等。”林順打開包從裏麵找出卡片和紙說:“給。”
黃岩簽好名就跟她道別了,臨走前滿含深意的看一眼她的包說:“林小姐,你的鉑金包,如果沒認錯的話應該是愛馬仕新出的那款蜥蜴皮的吧?”
林順愕然:“啊?”她不懂這些。
黃岩含笑走開,那個包她記得清楚,愛馬仕限量版鉑金包,蜥蜴皮,國內不發行,價值26萬,熟悉又久違了的程敬南的品位,現在掛在她的手上。
這樣林順和黃岩一個短兵相接之後,揚凡的眼神變得更深,林順對他微微一笑,這樣篤定這樣坦然,她在他不在她身邊的時候悄悄的變了?
楊凡明知道答案會讓他萬劫不複但是他還是問出口:“順順,我聽曾瑞說你和程敬南?”
林順臉頰飛紅,直視著眼前的咖啡杯:“嗯,我們在一起了。”僅僅從當初的夜未央的相遇誰會料到這樣的結果呢,她竟然和他在一起,多麽奇妙!想起是她最先撲進他的懷裏,她臉紅透了。
其實林順也覺得奇妙,她其實也很想告訴揚凡的,這些年來她的大事小事幾乎都是揚凡參與幫她拿定主意的,出於習慣程敬南的事她當然也是想要告訴他的。
那一低頭的溫柔,含蓄的羞紅了臉,這一幕卻仿佛一把大錘子碾碎了揚凡的心髒,更有一把刀在慢慢的淩遲著他,一刀一刀,胸腔裏的那顆心髒,生生的被碾成了齏粉,他才知道原來真真痛徹心肺,可是他能怎麽辦呢?
他竟然對她如此的陌生,她竟然忘記了她的揚凡哥哥。為什麽他萬裏迢迢從大洋彼岸飛回來,回來她身邊,她身上卻已經挽著別人的印記。她曾給過他溫暖的笑靨明明還在眼前,光明和溫暖,曆曆在目,卻已經是往事如煙,身邊萬水千山,他一個人,怎麽抓得住。
那些關懷,那些明明還是深刻的存在,她每天陪著他,分他她最愛的酒心巧克力,帶他去坐過山車,心疼他的辛苦,心疼他的眼他的眉他的唇,她總是抱怨的說為什麽他看起來總是那麽累,可是現在那一切都縹緲得如過眼雲煙,那最後一點光芒都要隱去,從此再也不能期待救贖。歲月中唯一因為她而開花的過往,變成了現在最尖刻的煎熬,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嘩啦啦的呼嘯著分崩離析,所有的過往都轟然倒塌,成了廢墟,她的笑靨,何處尋覓?
胃突然開始痛了,心底突然有令人窒息的寒冷不斷湧上,有多久了,這樣的日子有多久了,那樣的疼痛,痛到心髒縮成一團,終於到現在的絕望,她以後再也不會期盼他對她說那句話。任由他再怎麽冷,再怎麽黑暗,再怎麽絕望,都渴望不來她的光明和救贖了吧。
可是,可是,還有什麽可是。終於落淚,他昂著頭,看著窗戶外的遠方,不出聲,但是眼淚卻不知不覺沁出來,在眼角結成一滴珍珠,毫無預兆的滑落下來,清澈晶瑩。
林順慌了神,她去握他的手,他的手冰得嚇人,她一急忙站起來繞過桌子走近他身邊:“揚凡哥哥,你怎麽了?”
揚凡卻聽見這兒時特有的稱呼,忽然抱緊她,頭抵在她懷裏,哽咽的抽泣,都說男人流血不流淚,一個男人該到什麽地步會哭成這樣子。
揚凡小時候雖然陰鬱一點,可性子卻是極為強硬倔強,不管受了什麽委屈,不管被誰欺負從來都不哭,隻是隱忍著咬牙挺過去了,可是現在他肩膀聳動哭得這麽傷心,這哪還是一個男人。林順心都被他哭亂了,她想拉開他,看看他,想知道他是怎麽了,誰又欺負他誰又讓他受了委屈,可是不管她怎麽用力,怎麽溫言軟語的撫慰,楊凡緊緊的抱住她的腰,頭埋在那兒壓抑的哭泣,隻是不肯抬頭看她,象一個丟失心愛的玩具卻又不知道怎麽找回來的孩子一樣心碎。
林順眼角泛紅,酸楚莫名,隻能抱住他的頭撫摸著他的頭發,心也是痛的。
美國那裏不好麽,公司不順利麽,陳茜茹是不是讓他傷心了?可是揚凡哥哥,你離開我也應該要幸福才好,既然是你選擇離開不是應該笑著告訴我你很幸福的嗎,為什麽要哭得這麽傷心?她的淚終於也落下來,沿著臉龐,清澈的淚珠一滴一滴落在楊凡的頭發上。
楊凡該怎麽辦?
見完楊凡,林順回到家,打開門撲麵而來的是一股濃鬱的酒氣,程敬南從窗戶前轉身,他身旁的桌上擺放著一個紅酒瓶,長長的軟木塞子被拔出來,躺在旁邊,而他手裏還端著個高腳杯,他在喝酒?
林順皺了皺眉走過去想幫他收拾,想到他明天還要上班,還要麵對那麽多事,那些咄咄逼人的媒體和公眾,她不由微微責怪:“怎麽喝這麽多?”聞著她的酒氣,揣度他大概喝得還不止這一瓶。
他低頭尋找她的眼睛,她隻是手腳不停的忙著收拾,程敬南扣住她的下巴想要固定她,林順卻不安的想要掙脫。
“為什麽哭?”
“沒有,剛才被風吹了。”
“你為什麽穿的這麽漂亮?”
林順沒好氣的避開眼,不想讓他看見她微紅的眼,說:“這不是你上次給我買的衣服嗎?”
“為什麽回來這麽晚?”
林順總算知道這個男人是在找茬了,她伸手攀住他鉗製住她下顎的手,想要拿開,沒想到他卻暗暗使力,捏得她下巴生疼,林順驚慌抬頭看見他眼睛裏的陰霾,仿佛要吃人一樣,她輕易的被他製住,林順剛要說話,他的頭就俯下來猛地含住她的唇,突如其來的力量與霸道讓她動彈不得。
她開始安靜下來,踮起腳尖,手穿過他的肩膀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回應。
良久。
“你今天去見揚凡為什麽不告訴我?”他依舊怒意濃熾。
林順靠在他懷裏氣喘籲籲的說:“你不是忙嗎,我不想讓你分心?好了,我累了先去洗澡,你吃過飯沒有?”自從林順從家裏過來他們就經常在家裏自己做飯吃,林順學著做一些簡單的家常菜,程敬南倒也吃得挺習慣,慢慢的竟再也不在外麵吃飯,今天她在外麵和揚凡吃過回來晚了,他不知道有沒有吃。
程敬南賭氣的說:“難的你還記得我。”
林順不好意思:“那我先給你去做。”
林順從他懷裏掙脫出來,程敬南也鬆開箍緊的手,林順挽了挽被他弄亂的頭發,轉身要離開,沒走幾步手臂突然讓人從後麵抓住,林順來不及回頭,已經被拉回來,鼻子撞在他的胸膛上,撞疼了,她皺著眉想要抱怨:“痛死了!”可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唇又被他吻住,這一次不同往日的淺嚐輒止,他輾轉吸吮,仿佛要把她吃下去。他的手撥開衣服的紐扣隔著內衣搓揉她,漸漸不耐,將她的內衣推高手在她身上遊弋。他將她抵在桌沿,一心一意與她糾纏,仿佛用盡全身力氣,她被掌控在他手裏,桌子堅硬的質地烙痛了她,她低低的叫了一聲“痛!”身子馬上騰空,他抱著她走向主臥室,林順意識到自己躺在他身下,躺在他床上的時候,臉紅得要出血。
可是她再沒有機會來害羞,他伏在她身上,吻得那麽深,那麽用力,那麽纏綿,手慢慢變得溫柔,一粒粒的解著她的紐扣,努力突破她身上的障礙,火熱又帶著他力度的手在林順身上點燃了一把又一把火苗,令她意亂情迷,劇烈喘息,殘存的意識被他唇舌糾纏間吞沒,林順隻能熱烈的回應著他,摟緊他的脖子。
當他們之間再無任何障礙的時候,林順不由深吸一口氣,然而馬上她又小小的嬌呼了一句,她感覺到他的手指進入她的體內,在那個私密的地方,她本能的張開眼睛,身體想要躲閃,又是害怕又是害羞。怎樣的一種力量驅使著一對男女能夠有勇氣互相袒露至此。她的臉滾燙滾燙,害羞得緊緊將眼睛閉上。
程敬南感受到她的緊張,粗嘎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別害怕,不要緊張,跟著我。”
他吻著她,唇漸漸在她身上遊移,手指緩慢的試探她的身體,異樣的溫柔,輕撚慢揉。
這是她不熟悉的程敬南,這也是她不熟悉的自己,然而她卻無力阻止,聽見他一聲比一聲急促的呼吸,她任由自己沉浸在他美妙溫柔的愛撫中。一股奇異的顫栗漸漸升騰起,皮膚隨著他的力度一陣陣發緊,身子已經輾轉難耐卻不知道到底渴望些什麽?
她聽見他的聲音再次響起:“你真美。”她緊閉雙眼,不敢看他,唇齒卻和他呼應著激烈糾纏嬉戲,都是他淡淡的紅酒氣息,甜美迷醉。
也許是之前的酒意,也許是她青澀回應的甜美,都讓他再也控製不住,他在她身上撐起身子,輕輕的叫了她一聲:“順順。”
林順掙開眼就看到了程敬南眼底的火光,那樣濃黑卻又熠熠明亮,赤裸裸的有他對她的渴望,她的臉燙得要命,隻想要閉上,然而程敬南卻猛地一個伏身進入她的身體。
仿佛全身生生被撕裂,林順疼得眼睛猛地掙開,盈盈的湧滿了淚水,全身緊繃起來冒著冷汗,連腳趾頭都蜷縮在一起,腿在發抖,本能的想要推開他抗拒他:“痛,敬南,好痛!”她知道,隻有推開他,她才不會那麽痛。
程敬南停在她體內不敢再輕舉妄動,隻是看著林順痛得猙獰的臉,仿佛要暈厥過去一般,他俯下身輕柔的吻著她,用力抱緊她,讓她感覺他在她身邊:“放鬆,別緊張!”等到終於發現她的身子不再那麽緊繃,他開始緩慢的動作起來。
林順的手緊緊的抓住床單,還是痛,她帶著哭聲說:“敬南,不要,好痛,你出去好不好?”
程敬南從來沒有這麽慌亂過,林順未經人事,但是他早就做好了準備,可是這一刻還是讓他這麽不知所措,隻能柔聲不斷哄著她:“順,放輕鬆,不要緊張。”他停了一停才又恢複緩慢溫柔的抽插。他覆蓋在她身上,手把她抓緊床單的手翻過握在手裏,然後十指相扣,在她最痛的時候,她並不是一個人。
林順隻覺得每次他的進入都很痛,她的思想在激烈的爭鬥,經過這麽多事,他們終於走到今天,她當然信任他也很想把自己毫無保留的交給他,但是真的痛得要命,這樣矛盾著。程敬南趴在她身上,吻她,舌尖溫柔婉轉,肆意撩撥挑逗,漸漸的在他的安撫下,在他的輕吻下,身子漸漸放軟,似乎也不再那麽痛,由劇痛到漸漸可以忍受,慢慢的竟有酥麻的感官觸電一樣閃過,飄飄然的情欲象海水一樣淹沒她,仿佛靈魂都在顫栗,她情不自禁的呻吟了一句。
程敬南仿佛被這輕微的一句點成石像,兩個人自此開始享受身體糾纏在一起的愉悅,一起瘋狂。
林順放肆的呻吟,程敬南居高臨下的看著身下的她,半眯著雙眼,酡紅的臉頰,微張的唇,他輕輕叫她:“順……”他要讓她看清楚他的臉,要讓他記住他在她身體裏,她是他的。林順掙開眼睛對上程敬南燒紅的眼,因欲望而扭曲猙獰的臉,他飽滿的肌肉上一層薄薄的汗,連空氣中都有一種叫人臉紅心跳的歡愛氣息,當然與此同時也意識到自己近乎不知羞恥的呻吟。但是顧不得害羞,她伸手勾住他的脖子,抬起上身主動吻上來,程敬南接住她,扶住她的腰,把她抱坐在他身上。
嘴唇覆在她的唇上,吻得細致溫存,不盡的柔情蜜意,舌尖紅酒清甜的味道,讓林順沉淪。這樣的旖旎風光,仿佛致命的誘惑,誘惑著世間男女,他們都放縱著,程敬南引導著林順在他身上起伏,感受到她的濕潤,柔軟,包容,接納,讓她感受他埋在她體內的堅硬縱橫馳騁。
淡淡的星光下,兩個人的身體深深結合糾纏在一起,再也分不開。
這一刻林順的心終於落地,不用再擔心,此刻的程敬南不再是高高在上的程總,也不再是醫院天台上的那個理智得冷酷的人,更不是夜未央那個半生不熟的程敬南。這一刻的他不再遙遠,她就在他身上,他們都是如此的袒誠,真實,她能看見他因欲望扭曲的臉,而他能聽見她因快感而發出的香豔的呻吟,他們在彼此麵前袒露最原始的欲望,再無任何阻礙,他就在她體內,她深深的感受到她是擁有他的。這樣緊密相聯的兩個人,叫她不再害怕他有一天會觸不可及。她心裏忽然湧上一股熱流,那是一種感動,一種踏實,對愛情的信任,對他的信任。
懸了那麽久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他們終於在一起,如此密不可分的姿勢。
在顫栗中,兩個人一起倒在床上,林順渾身散了架,仿佛被什麽掏空了一般。程敬南伏在她身上,並沒有抽離她,他抱緊她親吻著,激情剛退他喘著粗氣:“順,相信我,我一定會給你幸福”
林順的回答是,將手臂緊緊環繞住他的背,抱緊他,貼近他。
他覆在她身上,兩人都是汗津津的,她任他肢體肆意糾纏,他任她發絲纏繞迷離。過了一會他把她拉開,低頭尋找她,問:“還疼嗎?”林順臉又紅得似有火燒,把頭低得不能再低,隻是一雙手卻淺淺的握住他的,這樣未語人先羞,淺握雙手,仿佛在對他作出一生的許諾,程敬南還能再說什麽,緊緊的抱住她。
窗簾竟然沒有被拉上,遠遠的,隔著千年萬年的距離,林順看見大熊星座,看見北極星,星光閃耀明亮。她抱緊他的背,此刻星光滿天幸福在身邊,此刻傾國傾城相守著永遠,對她來說這就是他給她的永遠。她相信這樣漫天璀璨的星光一定不會像煙花一般短暫。
第 二十七 章
這個晚上對林順來說,意味著太多太多了,也許以後她會萬劫不複,也許就此鮮花滿天,雖然不知道等待她的是什麽,但是她相信他,他說一定會給她幸福。就象他說,忍一忍,放鬆,就真的不會再疼。
第二天他們睡到很晚,林順掙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有明亮的陽光從落地窗戶照進來,林順不適應的眯了眯眼睛,然而她馬上看見相對的他,漆黑明亮的眸子定定的看著她,仿佛看了她許久,而他的手還摟著她光滑的腰,她忽然記起昨天晚上她是怎樣在他身下未著寸縷輾轉反側,怎樣在他的速度中激烈呻吟,天,她怎麽可以讓他看見她那個樣子,她的臉猛地紅到耳根,腰被她牢牢掌控著她無處可躲,隻得把頭鑽進被子裏。
與此同時程敬南一隻手從她身上越過去,兩隻手微微使力,她便落入他的胸膛。
林順害羞得說不出話來,雖然這樣的肌膚相親讓她無端端的慌亂,但是她不是沒有喜悅的,她學著將手攀附上他的肩,頭埋在他的肩窩裏說:“敬南,你今天不上班?”
程敬南不說話,隻是靜靜的與她相擁,聞著她發絲的清香,感受她的溫軟,久久。
這個早晨他仿佛等待了太久,曾經他以為這一輩子他都不會擁有,現在她卻如此的真實,他隻想要摟住她什麽都不要管。懷裏的軟玉溫香是他所有的渴望,他終於得到了。搖搖晃晃過去這麽多年,滄桑冷暖,隱忍恩仇,眼淚笑容,算計安排,他總算得到了,他從未擁有這樣的感激之心。
林順也合作的與他緊緊依偎,這是她作為女人的第一個早晨,她是他的女人,仿佛她本該就是他的,她不後悔。即使以後他們不能永恒,即使以後她會再有寒冷空虛,隻要想到這一刻如此清晰的溫暖,她都會慶幸滿足,她遇到了,她得到了他的真心,她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晚上她透過他的背看見天幕上傾國傾城滿天流轉的星光,那是他給她的永遠。
她永不後悔。
林順工作的事,朱妹還不死心,約了她在麥當勞見麵,林順出現在門口,朱妹隔著老遠招手大聲招呼:“順順,這裏這裏。”
店裏大多數人的眼光便被吸引過去,林順被大家看得有點不好意思,沒好氣的用眼神警告朱妹,坐過來的時候撫了一下裙角,責道:“就你大聲。”
朱妹笑眯眯的打量她的動作:“嘖嘖,瞧你這豔光四射的,出落得越來越水靈了,還不能讓人看啊,最近被滋潤得還可以吧?”她故作神秘的湊過頭來低聲說。
朱妹說話從來直來直往,說的倒也是實情。林順穿著一襲米色的範思哲短裙,嬌俏典雅,皮膚剔透晶瑩,雙唇嬌豔欲滴,一種令人心動的嫵媚。朱妹不明白何以短短時間裏這個女孩蛻變得如此美麗,但是細細一看眉眼依舊是那眉眼,隻是舉手投足,一個微笑一個怒嗔,皆是風情無限。
林順將她不懷好意靠近的頭推回去說:“你怎麽這麽喜歡麥當勞啊,這樣的垃圾食物小心吃多了長癌?”
朱妹含著吸管說:“得就得咯,反正一輩子這麽長我也活膩了。”如果她死了,不知道那個人會不會回來,會不會為她流淚?
朱妹原是開玩笑的說,有口無心,沒想到話一出林順卻猝然把她的可樂搶過來皺眉語氣尖刻淩厲:“朱妹,你胡說什麽。”
“你這麽緊張幹什麽,哪那麽容易就死了?”朱妹大大咧咧,這時候哪裏能注意到林順的心事,話輕易出口又輕易收回。
林順臉上便轉了憂色,朱妹顧不上她,隻管自己抱怨:“為什麽雞腿越來越小啊?”
朱妹奉了李姐以及辦公室一幹同仁們的一致要求,想把林順請回去。那個大學生因為新發生的事故,終於累了,於是主動請辭。
沒想到林順卻一下一下用習慣戳著可樂裏麵的冰塊說:“朱妹,你幫我謝謝李姐一片好意,我就不回去了,改天請你們吃飯。”
“為什麽啊?”
“我已經在一間婚紗樓找到工作了,攝影師。”
朱妹下巴要掉下來,口不擇言:“林順,你不是吧?別嚇我?”
“嗬嗬,在那裏工作也很愉快,有時候出出外景,其實也很輕鬆很自由。”林順不以為意,最近敬南的事仿佛特別多,大概是壓力大,她是想過後才接下婚紗店的工作。
以前大學的時候常常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幹什麽,但是心氣卻高得很,壓根兒沒有想過自己以後會庸碌平凡,更是從來沒有想過會去幹一件這樣的工作,覺得這簡直是技術工,這不是侮辱人嗎,但是現在回過頭來看才知道當時真是太過年輕氣盛。其實有時候生活真的沒有那麽絕對,一些小而瑣碎的事做起來也挺幸福,比如一個小小的發卡,新郎卻可以不勝其煩的幫新娘一再矯正,這樣的場景看得她心裏熱熱的。他們是那麽平凡普通的一對,沒有傲人的容貌沒有令人羨慕的財勢,但是這樣一份相守珍惜,卻也許就已經是世間許多人求之不得的。
幸福其實真的很簡單,她開始理解老媽邊抱怨老爸老好人性格總吃虧,另一方麵卻又轉身跟同事朋友誇讚他心眼實,能過一輩子。誰說遇上一個人,擔心他寒給他加衣,擔心他餓給他做飯不是種幸福,就算平淡的日子,隻要是和敬南在一起,她便已足夠,她開始會想到天長地久。
最近程敬南每天回來都很晚,有時候她幫他去廚房端一杯水,回來就見他躺在椅子上睡著了,他大概真的很累吧。林順思索著要不要把原因,要不要把和敬南在一起的事告訴朱妹,但是想了一想,還是放棄了。
和朱妹分手後她就回了家,帶上早已做好的酸梅湯去中庭,念著他最近壓力大,她專程給他做的消暑食物。
來中庭除了上次采訪,她倒還是第一次,經過保安的驗證,經過前台接待小姐她臉微微低燒,想到了敬南,想到了她這次來的身份,忽然有曖昧的小心思充盈她的心口,熱熱的,很想微笑。
辦公室裏的人卻都開會去了,一個小內勤接待了她,小內勤不認識林順,公事化的說:“程總在開會,請您稍等。”說著把她請進了會客室,人一閃又沒了蹤影。
林順坐在會客室裏,期間曾見謝萌匆匆經過門口,她還沒來得及叫住人影又不見了,後來也有幾個人神色匆忙的走來走去,這種忙碌的氣氛中,更有一種疑重,仿佛人人都如臨大敵。林順便十分安靜的坐在那兒等。
小內勤今天幾乎是忙瘋了,不是準備這個材料就是準備那份文件,會議冗長而且從會議室出來的人基本上都沒好臉色,她更加插不上話。過了好久,會議室的門開了,人們魚貫而出,胡疏走過來向她問一份文件的時候她才猛然記起會客室裏那名女子,因為容貌美麗,她稍微形容了幾句,胡疏便已猜到大概是林順,連文件都沒要立刻趕過來。
這時林順已經連續等了好幾個小時,她百無聊賴的在用手機玩遊戲。
“林小姐你怎麽來了也不事先說一聲?”胡疏禮貌的招呼。
林順抬頭見是胡疏,臉又微微紅了,站起來,一點點局促:“哦,你們忙我就先在這裏等了,剛才她們說敬南……厄,她們說你們在開會。”胡疏她是認識的,這一段時間有時候也能見到他來家裏找敬南報告事情,或者時常接到他的電話,林順略微問了幾次,聽敬南那樣解釋,她不由對他產生了一種親切感,和敬南一起長大的朋友呢。
“等久了吧,這些人也真是的,會議早已結束,我帶你去見程總,請跟我來。”胡疏卻是一貫的客氣禮貌。
“哦,好。”
程敬南的辦公室門沒關,可以看見謝萌正半蹲著在拾一疊散落在地上的文件,還沒走近又聽見程敬南氣勢洶洶的聲音:“胡疏呢,他幹嘛去了?”
“胡助理去拿文件。”
“拿什……”他話未出口,愣了一下,盯著門口,聲音不覺低下來,微微愕然:“你怎麽來了?”
林順笑吟吟:“怎麽,我不能來?”
胡疏遞個眼色給謝萌,謝萌會意,飛快拾起最後幾張散落在地上的紙抱著卷宗跟胡疏無聲無息的出去,帶上門。一走出那間班辦公室,謝萌渾身都覺得鬆懈下來,真是如獲大赦。因為工作原因,謝萌跟胡疏接觸得也挺多,接觸多了就知道胡疏平易近人性格隨和她日常都親近的稱胡疏為胡哥,她撫撫胸口順順氣說:“胡哥,我從來還沒見程總發過這麽大的火,剛才摔文件,可把我嚇死了。”
胡疏微微笑,側頭安慰說:“別害怕,程總他也是氣急了,但是他對事不對人,你放心吧。”
謝萌燦然一笑說:“這個我倒是明白的,程總壓力大,最近簡直好像有人專門在跟我們對著幹似的。”謝萌人也算精刮的了,前者倒不是她想探聽的重點,她小心覷著眼觀察胡疏試探著說:“不過這位林小姐好麵善,如果沒記錯的話當初來采訪程總的好像就是她?”
胡疏聞言,腳步微微遲疑,回頭擔憂的看一眼身後被他帶上的門,沒有再說話。
謝萌不便再問,但是心裏當然仍然疑惑萬分,走進自己辦公室心還懸在那扇門上,也許女人天生就有一種探究欲。這算是第一次見程總發火吧,平時對待下屬他總是講究風度禮遇,原來發起火來還真嚇人,不過更讓謝萌心心念念記掛的應該還是那位林小姐。程敬南難得一見的盛怒,見了她卻不由自主放軟了語氣,那樣親昵的語氣,聯想起林順回答程敬南的神情,笑容,謝萌心裏真是好奇得要命,恨不得在總裁辦公室裏安裝一個攝像頭才好。
小內勤還在她辦公室幫忙一起整理一些因開會被翻亂的文件,顯然小內勤也偷看到了剛才的一幕,她比謝萌誠實,湊過腦袋神秘兮兮的說:“謝姐,那個林小姐長得可真美,電影明星也沒她漂亮,不知道跟程總是什麽關係?”
謝萌順手用手裏的文件在她頭上敲一記,道貌岸然的說:“還不快去工作,林小姐漂不漂亮幾時輪到你來評判?”
小內勤吐吐舌頭,收回腦袋,今天這個會議可把她給整慘了,這份標書怎麽沒寫名字,該放哪,她繼續去整理文件。
小內勤消失後,謝萌的心裏也不得不承認一些事情。第一次見到林小姐的時候隻是在想,難得有女孩子這麽漂亮還肯出來工作。這一次卻可以算是驚豔了,瓜子臉,大眼睛,尖下巴,笑起來唇輕輕漾起腮邊若隱若現的梨渦就出來了,這樣的女子——怪不得!
她原以為程總花名冊裏黃岩算頂漂亮的一個了,現在方覺得那種美豔太過侵略,咄咄逼人,而沈小姐又太過驕矜跋扈,林順這樣的讓她心裏由衷,似乎讓人心理不由自主對她產生一種憐愛,一份寵溺。
室內的林順把保溫杯放置在他辦公桌上說:“給你做了酸梅湯,你剛才,怎麽發那麽大的火?公司是不是出什麽事了?”林順說到後麵,斟酌了一下。
“沒什麽大事,開了個會,你來多久了?”
“沒多久!”
程敬南看一眼手表,終於笑了:“沒多久,快要下班了,等半天了吧。”
“你剛才不是在開會嘛……”林順的小心思被程敬南一眼看穿,不好意思。
程敬南卻站起身,到衣架上取了外套抓起桌上的車鑰匙說:“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們回去。”
“你剛才不是還有事嗎?”
“算了。”那事如果能一下兩下解決今天又何必動這麽大的氣,而且如果真要辦大概又得加班,想起她一個人在這裏坐了大半天,他不由心疼。
“酸梅湯還沒喝呢……”
“帶回去。”說著一手提著保溫杯一手挽著林順的腰擁著她走出去。
林順什麽話都來不及說程敬南已經半拉半抱的擁著著她出門,此時公司還沒下班,一路下去眾人競相矚目。林順不由懊惱,她原本隻是想來送個酸梅湯誰知要應付這麽大場麵,臉都紅透了,她微微掙紮想要掙脫程敬南安置在她腰間的手,某個人好似還渾然不覺。
這個人!林順皺眉,她掙不開!
外間謝萌等一幹人手腳不停的忙著自己的事,眼角卻沒閑著,誰都在留心,程敬南這樣擁著林順出來,男的英俊挺拔女的嬌媚婉轉,這樣的姿勢,不可否認,取悅到大家的眼球,可是許多女同事們心卻不由一黯。
第 二十八 章
半夜的時候林順醒來,身邊的位置是空的,沒有開燈她輕輕走出去,程敬南正坐在沙發深處,緊鎖著眉頭,表情沉重,眼光停在前麵的某處,定定的仿佛思索著什麽難題,又在抽煙。林順扶著門框看了許久,最近一段時間程敬南抽煙抽得很凶,有時候怕她聞不得煙味就一個人到書房抽,時不時還發大脾氣,雖然都是背著林順在陽台接電話,聲音是刻意壓低了,但是還是能聽出他的怒氣。
林順不免麵露憂色,她擔心好幾天了,輕輕走過去拿掉他的煙,程敬南乍然抬頭,眼光迷惑的看著林順,仿佛乍然出現在眼前的林順才是他迷惑的對象,不過很快他神智又回來,他伸手摟住她,說:“怎麽起來了?”
林順自動坐在他腿上,頭依在他胸口說:“敬南,是不是公司出事了?”她還記得前一向他們好像經常出問題,上次安全事故似乎都還沒弄清楚,不過她每次問起這些問題程敬南總是雲淡風輕的帶過去說沒事,這是男人的事,別瞎擔心,那些事就算說出來其實你也不會懂。
程敬南攬著她的腰,聞著她發絲的清香,唇輕輕在她頭上吻了吻,安撫說:“沒事。”
林順身子微微一僵,她知道有時候一些事他不願意告訴她,這時程敬南卻已經抱著她站起來,說:“還是去睡覺吧。”
林順不妨程敬南突然站起來,她坐在他腿上順勢一滑,被嚇得小小的驚呼一句,手忙拽住程敬南的衣袖。程敬南低低一笑,突然攔腰將她打橫抱起走向臥室,林順隻覺得天旋地轉,人已經被壓在程敬南身下,他溫熱帶點煙草味的男子氣息很快鎖住她,她心一慌笑著錘他:“呀,好濃的煙味,唔……”
累到極點,林順很快睡去,程敬南卻沒睡,抽出一根煙想要抽,又想起一些事情隻是把煙含在嘴裏,頭略微一低,便看見懷裏的林順,她枕著他的手臂,呼吸均勻,臉上還有未完全褪去的紅潮,睡相平和安穩。
他就這樣抱著她,久久疑視,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動了動,另外一隻手也穿過她的臂,伸過去將她摟過來抱在懷裏,林順輕輕蹙眉動了一動,很快又適應他的抱法。
他總是這樣,突然抱緊她,仿佛她在他身邊越近他越怕她會消失不見,總是緊緊的抱緊她,擁進懷裏他才安心。林順輕微又迷糊的問了一句:“敬南,你還不睡?”說完頭往他懷裏鑽了鑽選了個位置又沉沉睡去。
程敬南再度吻了吻她的鬢角,抱緊她,一些話終究是說不出口。
第二天林順起來得很早,其實她在婚紗影樓的工作如果上午沒有安排外景的話一般隻需要10點後去。
程敬南正在煮牛奶看見林順愣了一愣,挑眉:“怎麽就起來了,不多睡一會?”昨天晚上不累?
林順臉一紅:“我先……去洗澡。”幾乎是逃進浴室,程敬南身形又是一僵。
程敬南出去的時候,林順正在喝牛奶,她在身後囑咐了一句:“敬南,今天下班記得早點回來啊。”
她每天都這麽說,程敬南手扶在門把一滯,回過頭來微笑著“嗯”了一句,然後打開門出去。
一大清早,程敬南辦公室裏卻迎來了怒氣衝衝的黃岩,竟比程敬南還早到,因黃岩與程敬南關係特殊,謝萌把她請進了總裁專用會客室。
程敬南順手把外套交給謝萌說:“你怎麽來了?”
謝萌從窗前轉過身來,一言不發,定定的打量著眼前的這個人,這個固執著堅持自己原則的人。
程敬南到酒櫃前去倒了兩杯紅酒遞一杯給黃岩,黃岩冷哼一聲接了。
“你果然還是最愛紅酒。”
“習慣了,這麽多年來。”程敬南站在她身邊並肩看著窗戶下麵川流不息的車馬,紅塵陌陌,他若有所思的問:“你想要說什麽?”
“你覺得我想說什麽?”
“你什麽都不想說,你想等我先開口。”
“應該說我想問什麽你早就知道,我隻是來等你的決定。”
“你覺得我應該怎樣決定?”
“到這個時候,你竟然會問這樣的問題,應該說你從來就隻有一個決定,我說得對不對?”黃岩眼神淩厲,咄咄逼人。
“黃岩,我以為你能理解我。”程敬南喝一口酒,含在嘴裏,半晌才把它咽下去。
黃岩卻離開窗戶前,找個沙發坐下來,大概是穿著高跟鞋在他身邊站久了,終於覺得累了,她連聲音都透著濃濃的疲憊無力,表情恍惚著仿佛連意識都不十分清醒,腦海裏回蕩著的都是那些久遠了的影像。
“敬南,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麽,每次我要離開你你從來不留我,我回頭便能看見你在笑,那樣無所謂的樣子卻讓我怎麽也走不開。遠遠的高高的看著你在笑,會猜想你到底真的開不開心,你這輩子究竟有沒有得到過一件自己想要的東西,你太固執,固執到冷漠無情,我是心疼你,生怕你這樣將來會後悔。”
黃岩慢慢說著,手端著高腳水晶杯,塗得猩紅寇丹的手指慢慢摩挲著冰冷的酒杯,明明是夏天,那一點寒意卻仿佛順著指尖傳到心裏去,她的目光帶著幾許迷離,說的話更接近無意識的囈語:“看著你為了她喝醉失態,想要得到得發瘋卻又不敢正視自己的內心,隻得喝得爛醉如泥,想愛不敢愛。你總是這樣讓人心疼,把別人傷得遍體鱗傷還讓人來心疼你擔心你,可你一直活在13歲那年的仇恨裏不願走出來,固執的照著自己設定的路線前行,傷害了別人,也傷害了自己。可是我今天來,不是為你而是為我自己,我不希望自己為你擔心,可是你一旦有事我卻無法旁觀,敬南能幫你的我都會為你做,但是關鍵是你自己要明白,你到底想要什麽?”幾乎是娓娓勸說。
黃岩略微停頓了一下,眼睛一直炯炯盯著程敬南僵硬卻又挺得筆直的背脊,心裏漸漸泛起一陣悲酸之感,然而還是說下去:“敬南,我隻是……不希望你將來後悔。當初那樣大風大雨,那樣凶險形式你都顧不了了,你為了她豁出命來,如果這不是你想要的,那當時你為什麽又要千裏迢迢的趕去呢,那樣生死交管的境地都經曆過了,你為什麽現在不肯放下心中的執念?女人了解女人,我和她雖沒打過幾次照麵,但是她那樣的女子,你這樣,你不能兩全的。”
黃岩這話很有用,程敬南長長的籲了一口氣,身形似乎都搖晃了幾分,卻猛地又站穩,隻是不肯轉過身來,仿佛不見到她的目光,他就能堅持,象個小孩子一樣固執:“我不會讓她知道。”一邊說,手上暗暗使力,水晶杯子硬度烙在手心裏生生的疼,仿佛烙到骨頭裏去,他明明知道是他握得太用力,可是他卻不肯鬆手,他怕鬆手。
程敬南的僥幸終於徹底粉碎了黃岩最後一點幻想,她苦笑著,把酒杯湊到唇邊,輕輕的啜一口,慢慢的咽下去。
空間中忽然靜了下來,連程敬南深重的呼吸都聞得到,還有黃岩細細密密的呼吸,那種綿綿的細碎的氣息象極了林順半夜的呼吸聲音,那樣平和,舒緩,她躺在他的懷裏,他抱著她,她小小的手無意識的貼緊在他胸口,他的心就在她手裏,她平穩而安詳,第二天早晨會因他的一句話羞得紅到脖子後,急急忙忙的逃到浴室去,然後囑咐他早點回家。
他忽然又加重了聲音,象是害怕黃岩沒有聽見:“我不會讓她知道,我決不會讓她知道,一定不會。”這樣堅持,卻又象是說服自己。
任性的孩子,固執的孩子,自以為是的孩子,終於掉進困境裏,無法自拔猶不自知,黃岩冷笑一聲,理智又清明起來:“程敬南,你是覺得你瞞得過林順,還是騙得了你自己,你別做夢了。”說著她重重地放下一直把玩的杯子,拿起身邊的手袋,站起來朝門口走去。
可是一切是那樣迅速,她明明沒有聽到程敬南在動,可是她按在門把上的手卻讓人死死按住,他的力氣很大,按得很緊,他的聲音卻更讓黃岩覺得好笑,程敬南明知道沒有退路卻仍舊別扭:“你不能告訴她。”
她抿了抿唇,低下頭笑了一下,蒼涼一點一滴在心口化開,這個人到底要到什麽時候才明白,她用手挽了一下頭發,抬起頭來直視著程敬南的眼睛,平靜的說:“敬南,我再也不要管你了。”
說著黃岩使了力氣去拉門,很奇怪程敬南明明是那樣大力按住她的手,她真正要開門時才發現他的手幾乎再也沒有任何多餘的一絲力氣來阻撓她,她是如此輕易的打開門,也許他也是沒有力氣,也許程敬南也害怕。打開門麵前是一臉驚愕的謝萌,顯然是有事要來稟報,黃岩對她勉強笑了笑,走了。
謝萌小心的接近門口,對著程敬南,要說話:“程總,厄,那個白董……電話……”謝萌從來不曾將一件事報告得如此破碎毫無章法,這一切皆因程敬南死灰的臉色,她被駭住。
“說我不在。”程敬南幾乎是咬著牙,大聲說出這句話,謝萌第二次被嚇到,然而她卻還不走,程敬南的手仍舊死死的按在門把上,謝萌吞口口水,吞吞吐吐的說:“程總,我剛才說你在這邊有客人……厄,讓她等一下,電話已經轉接到您辦公室裏。”說完這一句她馬上飛快的逃走,走到辦公室門口一頭碰上正來送咖啡的小內勤,咖啡灑了一身,來人忙說:“對不起,對不起。”幫她擦拭。
第 二十九 章
如果謝萌沒有逃走,相信程敬南一定會很沒風度的想要把她的嘴堵上,如果,但也隻是如果而已。前一刻恨不得砸爛電話的程敬南,下一刻卻還是去接了電話“喂”了一聲,他不說話,他懂得後發先至的道理。
然而快下班的時候白敏嘉還是來了,穿著酒紅色的曳地長裙,細細的高跟鞋,CHANNEL的鑽石項鏈,頭發優雅的在腦後挽起,尊貴,典雅,美貌得不象她這個年齡該擁有的。她說她隻比他大14歲,她說一切都是她從中作梗,她說如果林順知道他曾經……
程敬南禮貌的站起來迎接,神色森嚴戒備:“敏嘉阿姨。”
白敏嘉心裏苦笑,她就是害怕這一天,然而避無可避還是走到這一步,她止住他: “你不用緊張,今天我來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和你一起吃頓飯而已。”
程敬南眸光一轉,沉吟不語,他沒有應她。
白敏嘉唇角輕輕挽出一個淒楚的笑容,選了個離他有段距離的沙發坐下來,腿優雅的疊交在一起,扣住雙手靜靜地看著他,陳述:“今天是你生日。”
哦?
程敬南意外。
他都忘記了。
白敏嘉卻麵帶微笑,回憶:“從你13歲起就隻有我記得你的生日,你去美國這幾年都好久沒給你過過生日了。”這樣的神情彌漫一種淡淡的恍惚,那些前程往事到今天,恩怨糾葛,誰也說不清。
從程敬南叫她阿姨起,白敏嘉就知道一切都已無法挽回了。她不能活在他的世界中,她永遠不配他,過去和現在,然而她卻要強留他,所以他們成了敵人。
程敬南一直沉默不語,白敏嘉心內酸楚,她是真的沒有把握,可是還是要做。
“敬南,你從美國回來後每個星期都會回家一次,現在你多久沒回家了。”白敏嘉完美妝容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疲憊,眼光黯下來,微微可以瞧見眼角的魚尾紋。女人總是會累,總是會老,無論再精致的妝容都掩蓋不了。她堅持了這麽多年,以為他是她放飛的風箏,總有一天他會回到自己身邊,可是卻沒有想到他飛得太遠,現在想要找他回來,隻能冒險,可是那繩子她是真的沒有把握會不會斷?
“我知道你永遠忘不了我對你的傷害,但是今天就當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幫你過一次生日,就當為了紀姐姐陪陪我,就今天,好麽?”說著,眼角已隱然有淚光閃動。
說起母親,他不由心一軟,念及她的所作所為,他確實應該恨她。可是這個女人的孤清悲涼,眾叛親離大概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的,他到底對她產生了一種憐憫。
吃飯的地方是白敏嘉選的,私人菜館,她不停的給程敬南介紹,各色菜式,刻意的討好和小心。紅酒是白敏嘉帶出來的,從倫敦拍賣行高價購得,優質的紅酒光澤通透,入口純正,一種成熟柔滑在舌尖打轉,滋味美麗,回味悠長。
難得的好酒。
程敬南卻無心品嚐。
白敏嘉說的都是他小時候的事,唇角微微上揚,仿佛真的回到那樣的年代,笑容甜蜜,神情迷醉:“第一次見到你才四歲,穿著紀伯伯給你做的軍裝,見你正纏著紀伯伯的秘書讓他陪你下棋,那個時候你又蠻橫又霸道,秘書常常跟我們說最頭疼陪你下棋,即不準贏了你又不準敷衍你,偏你腦瓜子又鬼精靈的,誰敷衍沒敷衍一眼你就能分辨。你還記得你六歲時候弄死紀伯伯一株蘭花,紀伯伯差人來拿你,你害怕的躲進大宅裏的雕花大床下麵一天沒出來的事嗎?嗬嗬,那天紀姐姐幾乎都被你急死了,姐夫狠狠的打了你一頓,後來……”
是啊,小時候多麽調皮,可是……程敬南卻突然出聲打斷,語氣亦是保持禮貌而疏遠:“敏嘉阿姨,過去的事不要再提了,我不想再聽。”
白敏嘉訥訥的,神色黯然:“對不起,敬南,我……你……那件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隻是想和你在一起,我喜歡你,從你13歲時起。我知道我這樣做又傷害了你,但是我愛你,我一直都等你回來,這一切過去後,我們到歐洲到美國找個沒人認識的地方住下來,我上次還特意問了醫生,醫生說我,說我也可以幫你生兒育女,完全沒有問題,敬南,好不好?好不好?”說著她急切的伸出手去抓他放在桌上的手,程敬南卻仿佛觸電一樣縮回去了,口袋裏響起一陣悅耳的鈴聲,是卡農的鋼琴音,林順特意幫他一個音調一個音調譜進去的曲子,這也是她特有的短信鈴聲。
此刻的林順一個人在家裏做好一切準備,等,等著要告訴他一件事。樓下不停有車子的聲音響起,卻都隻是經過,最後停在了別家的樓下,敬南還不回來,林順對著流氓兔在沙發上百無聊賴。瞧一眼牆壁上的掛鍾,再瞧一眼,其實一分一秒還是正常的走著,程敬南這些日子的加班她早就習以為常,但是林順卻覺得今天是前所未有的難熬,時間因此被她拉得更長更長。
敬南,你什麽時候回來?
終於坐不住,她拿著電話,想了想,卻又頹然放下,隻發了個短信:“敬南,你怎麽還不回來,我早晨不是讓你早點回來嗎?”想了想又改了:“敬南,你什麽時候回來,我在家裏等你,我有事要告訴你。”寫完後還是一個字一個字刪除了,空空的屏幕,她最後發的卻隻是一句“什麽時候回來,注意安全。”
她真的很想他快點回來,跟他說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程敬南幾乎是立刻他掏出手機,白敏嘉看見上麵晃蕩的小兔子,雖然顏色不見當時的簇新,有點舊了,形狀卻依舊憨態可掬,那隻兔子。
程敬南匆匆看完短信不手機放回口袋站起來對白敏嘉欠身:“敏嘉阿姨,我還有事要先走一步,你是坐我的車回去,還是……”
白敏嘉卻伸手止住他,不管不顧他的話,隻顧著自己的說:“敬南,我們還沒吃蛋糕,我來點蠟燭,一會就好,吃完蛋糕再走好嗎?”說著按鈴叫來服務員。
程敬南麵有難色,他坐立不安了好久,突然接到林順的短信,又想起早晨臨走時她說過的話,心裏更是想馬上回去。然而他還是隱忍著點頭說好,坐下來,吹完蠟燭蛋糕卻沒有吃,他再度站起來。
白敏嘉明白有些事能強求,但是卻不能逼得狠了,繃緊了,隨時會斷,不然她慢慢的總會把他收回來,她低頭說:“沒關係,你先回去吧,我叫人來接我。”
白敏嘉年輕時候嫁給李威立,李威立早年在歐洲遊學,結交了一般王公貴族,很有歐洲上流社會的做派,因此白敏嘉也算被熏陶了,她點的是充滿歐洲色彩的忌廉蛋糕,設計華貴隆重,一圈一圈隆重的奶油花邊,玫瑰花瓣。白敏嘉耐心的一刀一刀慢慢的切著蛋糕,再將它們一片片移到自己麵前的盤子裏,然後一口一口的吃掉,行程很慢,卻很仔細,幾乎是一絲不苟。忌廉好像放得有點多,吃得人想作嘔,但是她仍平靜的慢慢吃著。
他去了美國,雖然他一個人在那裏艱苦生存,打拚創業,但是他不會知道她思念他的滋味,不知道她是怎樣在美國舊金山隔著一個又一個山頭看著他消失好久的背影,她不敢離得他太近,但是原來離得遠隻會越來越遠。雖然她知道他一定會答應她,但是他卻永遠不會知道這一刻他離開了,蛋糕有多麽難吃,可是她又能怎麽辦辦呢?
吃到一半餐廳經理才匆匆趕來,忙賠禮:“對不起,白小姐,我們的服務員是新來的,送錯了蛋糕,我們馬上給您換。”
白敏嘉還是一臉的平靜,她放下勺子,用麵前的餐巾優雅的擦擦嘴角,端起麵前的一杯清水,喝一口,慢條斯理的說:“不用了,你先出去。”
經理的冷汗都出來了,卻又不敢多言,默默的退出去把門關上,對著門外的侄女訓斥數落。這個侄女不分輕重,早知道真不應該叫她來幫忙,真是越幫越忙。小侄女陽奉陰違,表麵上低著頭任由叔叔數落,實際上低著頭心裏偷笑暗歎,不知道那帥哥有沒有吃到,可惜沒有攝像頭,竟然還是一陣惋惜。
程敬南心急,上了高架橋,但是前方好似發生一起交通事故,已經封了路,一溜車子賭在那想走不能走,想返回又掉頭不成,卡在那兒,不上不下。他從來不是一個心浮氣躁的人,不然也不會背負著隱忍到今天,他喜歡笑到最後,可是今天這樣被卡著,突然心煩意亂,好像突然無法忍受,抽掉整盒煙,把最後一個煙蒂狠狠撚滅,掏出手機給胡疏打電話。
坐上胡疏的車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的事了,一開始想抄近路,沒想到欲速則不達,他反而因此繞得更遠,不過這樣一來,心反倒又寧靜下來,程敬南安慰自己,他知道他要去的地方,她在那兒等他,她早晨還囑咐他早點回去的,他有什麽好急的。
程敬南打開門,燈沒關,沙發上一隅露出林順的衣角,每天晚上她都是這樣等他,經常抱著那隻兔子,他放慢腳步,躡手躡腳走過去。
第 三十 章
桌上擺著好幾盤菜,都是他愛吃的菜色,他隻略微提了提她卻特地去學著做,程敬南忽然後悔。桌上一瓶紅酒,蓋子已經被打開,瓶子淺了一點下去,估計她喝了一點,卻忘記把蓋子蓋上,她有時候總是難免迷糊了點。
程敬南輕輕的把衣服脫了,放在沙發扶手上,坐下身來看著林順。林順側臥著靠在兔子身上,手裏還緊緊的握著手機,他伸手取過來,暗下去的手機屏幕上還是十分清楚的顯示他的號碼,她卻沒有打給他。他想起從前夜未央的林順最不耐煩等人,曾瑞有時候誤了她什麽事,她向來不假辭色。
他愛憐的俯下身在她額頭上印個吻,借著燈光打量她,融融的燈光下,她柔白的臉,小巧的下巴,微微垂下濃密的睫毛象兩把小扇子,嘴唇輕輕抿著,柔和的燈光似乎照得她整個人都帶上了一層溫軟的感覺,他心一軟,情不自禁伸出手背貼著她的臉來回摩挲,感受她的溫度,她熨帖柔滑的肌膚。
林順卻甚是敏感,他的手一貼上來,她自朦朧中醒過來,半眯著眼睛還沒完全睜開來就一把抓住他的手笑著說:“你回來拉?”林順很安心,她一覺醒來他總是會回來,眼睛沒睜開便知道是他。
程敬南的眼睛裏卻是一片深海似的黑,林順暗暗後悔對上他的眼,於是裝做揉揉眼睛坐起身來:“我做了好多菜你看見沒有?還有紅酒,我爺爺私藏的,上次回家我偷了一瓶,嗬嗬,據說還是某個大款簽約時候送給他的私藏品。湯大概涼了,你先坐,我去熱一熱……”說著林順搡了搡麵前坐著擋住她去路的程敬南,程敬南卻是紋絲不動,林順驚訝的抬頭說:“你讓一讓。”
程敬南還是不動,沉沉的象坐山一樣,就是不合作,林順不由沒好氣的笑了,用力去推,程敬南卻趁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細細的手腕在他手裏不堪一握,她的人都好像被他攥在手心裏,動彈不得,林順驚訝他的蠻橫,抬起頭去。下一秒就被他吻住,林順承受不住,人仰著就被他壓了下去,迎麵躺倒在沙發上,頭在扶手上撞了下,撞疼了,她皺眉。這一次,他卻沒有細心的注意到,更沒有以往任何一次溫柔,他的舌頭強悍而有力,直接伸進來,仿佛想筆直通到她的喉嚨裏去,占據她的所有,林順微微的不適應,小小的手拽著他的衣袖輕輕叫了一句,微弱的聲音很快又被淹沒。
他小小的一個吻,總叫她翻天覆地。
“你輕點!”林順費了好大力氣才掙開他,掙紮著坐起來,她把他的頭推開,雙手捧著他的臉,在晦暗的燈光下,他額前散落幾絲碎發,眉毛斜飛入鬢,雙目炯炯有神,一種堅定,一種強勢,一種凜冽,林順全神貫注的看著眼前這個人,對視良久。
忽然間,程敬南卻不耐,仿佛想躲開林順的視線,於是又一把撲上去,再將她按倒,吻住,他把她抱得那樣緊,不管不顧隻想把她往沙發深處捺,仿佛想把她擠進他的身體裏,拚了命的急著跟她糾纏,那麽用力,仿佛想就此糾纏到她的靈魂深處,讓她再也離不開。
程敬南一隻手穩住她的臉頰,令一隻手抬起她的一隻腿,將自己置身在她之間,林順微微反抗,提醒他:“輕點。”
程敬南疑惑的眯著眼睛沉沉的打量她,她從來沒有這樣反抗過他,可是他的手並不因此放鬆力道,他自己也不明白何以每次都要這樣激烈的與林順糾纏,他們的時間還長,隻要完成手裏的那件事。他應該對自己要有信心,雖然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會有這樣一天,但是他應該堅定,他們是如此的相愛,如此的密不可分,他不能有不祥的預感,他決不能害怕。可是他的擔心卻如此深入骨髓,似乎如果不抓緊她,一鬆手,她就消失了,一個不抓牢,她就沒了,讓他提心吊膽,他隻有把她抱得更牢,抓得更緊,他不會讓她推開他,不會!
一切結束後,他仍然著急尋找她的唇,林順卻生氣發了狠,用力在他唇上咬一口,怨懟的說:“不是叫你輕點嗎?”說完轉過身去賭氣不理他。
程敬南這才放輕放柔力道,從背後輕輕環住她的腰,輕吻她的後頸:“是不是弄疼你了,對不起。”
林順悶聲不響。
程敬南的纏纏繞繞的道歉聲音卻不斷傳來,林順忽然反轉過來,抱緊他,倚在他懷裏罵他:“傻瓜。”林順忽然又想起自己方才在他唇上咬出的齒印,不由伸出手撫摸上程敬南的唇。
程敬南終於鬆一口氣,一下一下撫摸著她的後背,說:“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林順也揚起頭說:“我也有事要告訴你。”這樣的夜裏,她的眸子熠熠的似有光在眼底流轉,仿佛兩泓秋水,盈盈的水潤。
程敬南心裏卻隱隱不安:“你要說什麽?”
林順嫣然一笑:“你先說,你說完後我再說。”
程敬南疑視著她。
林順卻越發將賴皮進行到底,膩在他懷裏撒嬌:“你先說嘛。”
程敬南微笑著,撫摸著她光潔的麵頰說:“我明天要去美國,斯坦福的商學院斯隆EMBA成立50周年搞校慶,請全球所有畢業生都回去參加聚會。”
林順後來也問過程敬南的學曆,知道他以前是計算機專業的同時也參加過這個培訓,記得好像英國石油的CEO就是這個班裏出來的人物,想是這次去大概又有不少工程要談,林順了然的在他胸口無意識的畫著,問:“那你要去多久?”
“大概半個月。”
“啊,那麽久啊”林順微微失望。
程敬南心裏又是歉疚又是難過,無比溫柔的抬起她的下巴問她:“你呢,你想說什麽?”
林順的臉卻驀地紅了,幸好這樣的夜色他看不見,她倚在他懷裏,聲音低低的小小的:“敬南,我想……結婚。”
程敬南眼眶一熱,緊緊的樓住林順,仿佛發下重誓,在她耳邊說:“好,我們結婚,一定會的。”
林順把腦袋埋得更深了,她覺得臉上已經可以燙熱這空氣了,她怎麽可以說這樣的話?然而她是真的想結婚了,結婚,然後有一個小寶寶,是他的,過年的時候帶回家裏,爸爸媽媽爺爺奶奶……還有,孩子可以叫揚凡叔叔,如果貝貝還在就好了。
她的手還在他胸口無意識的畫著,一個圈圈,兩個圈圈,笑意止不住的從嘴角漾開來,那樣急不可耐的從唇角溢出來,結婚。
程敬南卻心痛如絞,更加用力的擁進她,他在心裏發誓,一定會的。
第二天一大清早,林順迷糊中醒來記起敬南今天的飛機,她忙爬起來,程敬南卻伸手止住她說:“你起來幹什麽,時間還早。”
林順打個哈欠說,咕隆著說:“不行,我要去送你。”在她的堅持下她就是這樣一路打著哈欠睡意朦朧地去送他,坐在胡疏的車裏,程敬南一路摟著林順。林順又睡著了,頭枕在他的肩窩處軟軟熱熱的氣息輕輕拂在他的頸間,一點點的微癢。仿佛又回到那個雲貴高原,她也是這般信任他,靠在他懷裏哪怕前麵多麽凶險,哪怕她再傷心她也能這般信任的在他懷裏睡著。
已經是夏末秋初了,這天早晨很大的霧,車窗上都結著一層朦朧的白霧,因而一略而過的景色都顯得那麽模糊,看不真切,看不清前路也看不見後路,都不知道車子到底要開到哪裏去。可胡疏的車開得慢開得穩,一路上隻能聽見車子平穩行駛的聲音,還有林順的呼吸。他的手被她壓得麻了,然而他卻小心翼翼一動不敢動,仿佛生怕將她弄醒,他現在隻想一輩子這樣抱著她,隻盼著胡疏開得更慢些,再慢些。
第 三十一章
到了機場程敬南還是把林順叫醒來,林順從他懷裏坐起來,程敬南忽然覺得懷裏一陣寒冷,這樣的清晨確實有些微的寒意。
程敬南做事穩健有度,這一次如果不是在董事大會上他去了雲南那麽那份合約一定不會漏簽,千算萬算漏掉這一次,卻讓白敏嘉攥在手裏,不過隻要再給他點時間,白敏嘉那邊應該不成問題,隻要給他點時間來安排就好。
林順伸個懶腰,睡眼惺忪的看著車窗外的大霧說:“怎麽就到了?”
胡疏早已提出行禮在遠處。
程敬南彎腰對車裏的林順說:“你先回去吧,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林順卻堅持要下來,傻傻的笑著說:“不行,我要看著你進去,我要看著你的背影在我前麵我才放心。”接下來是那麽長一段分離呢,她連一分鍾都不舍得離開他。
程敬南看她那憨憨的樣子,睡都還沒睡醒,他又把頭伸進去輕柔的吻她,細細綿綿,林順本也不舍的勾住他的脖子,好一陣纏綿,眼角才瞥見遠處胡疏的身影,林順羞澀的垂下頭。
程敬南拗不過她,等到了快要進去才讓林順回去,林順這才笑嘻嘻的說好,踮起腳尖在他臉頰上偷偷親一口然後站得遠遠的對他得意的笑說:“那我先回去拉?”
程敬南微笑:“好,叫胡疏送你回去。”
林順真的要走,剛轉身,程敬南的手臂又將她抓住,林順驚訝的轉過頭來:“敬南?”程敬南手上用力,林順被他拉回來,程敬南順勢抱緊她,鐵臂一般箍得死緊。林順笑嘻嘻的說:“噯,你這是幹嘛呀,不是才半個月就回來了嗎?”邊說邊把他推開,握著他的手又說:“呀,你的手太涼了,帶夠了衣服沒有?”
他沒有回答留戀著她手上的溫度說:“你的手真暖。”
林順好像被程敬南這反常的依依不舍感染,心裏不由也生出一股不舍之情來,送別的場景向來帶著一股悲涼,她忍了忍笑說:“別鬧了,快進去吧,別耽誤了飛機。”
最後還是程敬南看著林順鑽進胡疏的車裏絕塵而去,他隔著巨大的玻璃,定定的站著,身後已經有人恭敬的來報備:“程總,車已經準備好了,現在走嗎?”
程敬南揮揮手說:“等一下。”直到胡疏的車消失在茫茫霧氣裏,他才說:“走吧!”
林順設計的幾款最新造型的婚紗照在全國婚紗影展上得了獎,影樓總部因此把她提升為N市的總設計師,她回到家裏卻心事重重。
坐在陽台上的藤條椅子上,思緒飄飛,不知不覺中天已經暗下來,背後是暮色四合,萬家燈火,她卻眉毛擔憂的蹙起,手輕輕按著肚子。她在想一些事情。
今天婚紗秀上領獎之後,從前在雜誌社那一班同事都吵著要慶祝,於是下去大家就去聚餐,席畢朱妹悄悄的把她拽住,兩人去咖啡店坐了坐。
原來朱妹從前的那位終於回來了,高威,翻翻近來的報紙就知道,如今炙手可熱的白血病專家,從美國回來參加一個醫學研討會,據花邊雜誌說為了初戀女友可能留在國內,林順沒想到的是,如今人人揣測的那位神秘女友竟然是朱妹。
朱妹徘徊的就是到底要不要去見那個人,這麽多年過去,雖然她一直在等他,但是真的雲開月明的時候反倒有種近鄉情怯,仿佛一種不可置信的不真實感。那個人走了,竟以這樣的姿態重新出現在她麵前,昔日的伴侶如今高高在上身價百倍,朱妹怎麽也鼓不起勇氣去赴約。有時候女人可以很勇敢很傻,等起一個人來一年一年不知盡頭,可是現在他回來了她卻說:“是真的,不敢見他,我這個樣子。”
林順笑:“有什麽不好見的。”如果是從前,她絕對是不敢說出這樣的話,但是現在,她摸著肚子說:“去見一見吧。”終於借著這個機會,她把程敬南的事全部告訴朱妹,這下換朱妹張大嘴巴,驚訝萬分。
“順順,你,就是為了他才……”
林順微笑,眼睛彎彎的有細碎的光芒在裏麵閃耀,經過那樣一場生死相許,經過這麽多事,她是這樣篤定,也心存感激。朱妹這才恍然大悟說:“難怪我說程總那天怎麽突然找我問你的下落,原來你們……”頓了頓她又用勺子攪著麵前的咖啡有點泄氣的說:“但是我真的害怕。”說著又把頭垂下來。
每一個女人都很勇敢,每一個女人也都是膽怯的,林順想起當日在大理她不願意跟程敬南回來,那時她也是膽怯的,但是她還是相信要勇敢,她鼓勵朱妹:“隻是見個麵而已,退一萬步講,就算見個老朋友也是可以的。”
以前相親失敗朱妹老媽總是罵她心比天高,其實朱妹心不高,她隻是執著那一個初戀而已。可是現在高威帶著滿身的光環從大洋彼岸飛回來,她又退縮了,高威約她在城中最高的旋轉餐廳見麵,她卻不敢去赴會。
翻來覆去,想來想去,朱妹說:“不然這樣吧,順順,晚上你陪我去,這樣既能見著麵,如果他身邊現在有女朋友,那我也不顯得太過寒磣。”
林順沒好氣的笑:“你呀,到這個時候就這麽畏畏縮縮了,等這麽多年怎麽就沒見你怕過他身邊會有另外的人?”
林順知道朱妹想見,卻又不敢,不知道害怕什麽,她極力鼓勵她。
城中酒店最高的旋轉餐廳,以前揚凡恐高,程敬南隻喜歡在家裏吃飯,林順對這種地方也來得少還真不熟悉這裏。聽朱妹說,這大概是N市最大的旋轉餐廳,她們由著年輕漂亮的服務員一路領進去。林順環顧了一番還真是挺大的,裝修很豪華,餐廳中間是開放式的廚房,座位幹淨整潔,最外圍一輪擺著大盆的綠色植物,這樣看起來又增添幾分雅致舒適,據說大約一個小時繞一圈。
服務員將她們領進去,朱妹卻走得越來越慢,林順最先看見那個清俊男人站起來,視線越過她落在她身後的朱妹身上。朱妹垂著頭,腳步踢踢踏踏,裝腔作勢,她又何嚐沒有看見他,隻是曾經那麽不顧滄海,卻仍舊失去,到現在的年紀已經是本能修煉出一種退避三舍,再也沒有當日的勇氣。十八歲,十九歲,二十歲,著迷,心傷,等待,如今已經二十七歲,那麽多的年歲隔在中間。
可對麵那人卻依舊堅定的看著她,不管她抬頭與否,目光雖稍嫌複雜,卻也很淡然安靜的站在那裏等。
林順已悄悄打量過一番,這個人的氣質卻跟朱妹大大咧咧的性情一點不符,甚至有一種老成自持,真正正正的胸有成竹。長得也十分清俊,五官分明,明眸傲氣,嘴角微微下沉,這樣的男子,這樣的注視,難怪朱妹如此心慌意亂。林順微笑停下腳步碰了碰朱妹,示意她,這時候朱妹若是想再裝沒看見可就不能夠了。
朱妹就這樣隔著一段距離,眼睛直直掉入那複雜的眼眸中,兩人都是定定的,竟然再也不能移動。一刹那,腦海裏千帆升起,十八歲的時候的別扭,十九歲的初吻,二十歲的別離,那麽多短片象是電影一樣,一幀一幀放過去。兩個人都象傻了一樣,林順靜靜的欣賞兩個泥塑一樣的人,笑得十分滿意。
接下來就是看好戲了,她不自在的坐在兩人身邊,雖然盡力欣賞這窗外的夜景,可氣氛真夠別扭的。真是一物降一物,朱妹這樣的人居然也會如此安靜,見了這個高威仿佛老鼠見了貓,連話都不多,低著頭,明明剛才兩兩相望已經達到了物我皆忘的境地,反應過來兩人就成冰點了,都不說話。
很可惜,天好像要下雨,灰蒙蒙的,沉沉欲落,坐在這麽高的地方看下去隻覺得壓人。林順找個借口去洗手間,本來是想偷偷溜出來的,但是她卻真的轉身進了洗手間。
在洗手間給程敬南打電話,響了沒多久程敬南便接起來:“敬南?”
“有事嗎?”
林順嬌嗔:“沒事就不能找你嗎,我想你了。”
“嗯,我過幾天就回來了,你吃過飯沒有?”
“敬南,你現在在舊金山嗎?”
“嗯,明天去幫你帶你說的那家咖啡館的咖啡豆,明天參加一個商業年會,還要給你買什麽回去?”
“不用,我隻是想看你和你同學的合照。”
“我不喜歡照相的。”
林順卻在這時候突然問:“敬南,你那邊現在幾點了?”
程敬南略微遲疑了一下,才說:“嗯,5點。”
林順的心直直下降,還是拿著電話說:“這麽早就起來辦公?記得休息啊,我現在有點事要出去一下,你先忙吧,我掛了。”她連手機都差點拿不穩。
站在洗手間門口叫住一個侍者,問她這裏還有沒有其他的出口,於是她急匆匆的從員工通道下去。到馬路邊,才敢抬起頭來仰望,適才她還在那萬家燈火的頂端,此刻她已經是在芸芸眾生中的一員,她給朱妹打電話說身體不適,先回去了。
第 三十二 章
朱妹卻拿著手機壓低聲音神秘的說:“順順,我剛剛好像看見程敬南和一個女人……”朱妹記性不大好,程敬南當時找林順找得發瘋那件事她等林順回來自己竟然忘記問下文,其實白敏嘉她也是慣常在她們雜誌上見到的,但是居然一下子沒記起來。
林順說:“你看花眼了吧。”
朱妹卻跳起來說:“順順,我不騙你,真的就在我們桌不遠,我看見他了,要不要我去幫你叫下他?”
林順被嚇得忙說:“不用了,不用了,你先吃飯吧,我等會打電話給他。”朱妹還不放棄,剛要說手裏的手機便被高威搶走,他奪走她的手機放在桌上,麵無表情的說:“先吃飯。”朱妹恨恨的低下頭,切牛排。
林順坐在出租車上卻是心亂如麻,她不知道敬南為什麽要騙她,明明沒有去美國卻讓她親眼看他去機場,明明就在N市內打電話時還要說謊。她的手緊緊的攥著,攥出一手冷汗,沉沉的天,壓抑得人透不過氣來,這時終於下起雨來,秋雨老大一顆,一滴一滴打在車窗上印上一個小因子,又飛快四散開來,支離破碎。
林順回到家上網查了查,斯坦福的官方網上,確實有同學會的公告,還有人貼了聚會的圖片,高大的棕櫚樹寬闊的道路。舊金山,敬南跟她說過多次這個城市,這裏的梧桐樹,這裏的氣候,這裏冬天的寒冷。
她坐在陽台上的藤椅上,靜靜的想那些事她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想也許敬南真的是有事,她需要冷靜一點,敬南從前怎樣待她,曆曆在目,有什麽事不能過去呢。但是饒是她極力自持,終歸心裏被一種悲涼統治,不祥的預感如影隨形,她擺脫不了。林順打了電話給胡疏,胡疏照例是程敬南出門前的那一套,客氣有禮,服務周到,可並沒有給她想要的答案,她也沒有揭穿,靜靜的掛了電話。電話剛掛,她手機又響起來,是媽媽。
她“喂”了一聲,帶著顫音,原來她並沒有想像中的堅強,突然聽見這來自最親人的聲音,不由自主露出軟弱,不過順媽沒有注意到她的反常,那邊都是媽媽在說,從頭到尾林順就應了一句電話便被匆匆掛斷,她全身癱在藤椅上,整個靈魂仿佛攤成一盤散沙。
爺爺肺癌,晚期,確診。每一個字都啃噬著她的靈魂。
她再給胡疏打電話,胡疏依舊滴水不漏,讓她找不到任何破綻漏洞,心中淒楚,更多的是疑雲大起,不過她卻不動聲色。胡疏應付半天聽她不出聲才察覺不對勁,支吾著問:“林小姐,您還有什麽吩咐,程總交代過,您若是有什麽事都可以找我。”
第 三十三 章
林順沉吟了幾分,口吻冷靜:“胡哥,你是不是有什麽事不好和我說,沒關係,你可以告訴我,我和敬南——有什麽事你都可以跟我說。”
胡疏轉著彎應付卻不料她突然來一句這樣的話,他不知道怎樣回答,不由愣住了,但是隻要這一刹那已經夠了,林順的心再也沒有比這一刻更苦。她想不明白兩個這樣親密的人有什麽是不能攤開來說的,就算是她不懂不明白,何必要欺騙;兩個在同一個城市的人有什麽理由,有什麽理由見不了麵必須用欺騙來躲避對方,她從來就不限製過問他的事,從來都沒有。
不過她也學精了,她一直沉默著,這一招很能威懾人,饒是胡疏再老練不由也產生一種心虛,漸漸的再也沉不住氣:“林小姐,林小姐您怎麽不說話,您是不是有什麽事?”
她輕輕笑道:“胡哥,你別忙著敷衍我替他粉飾太平了,敬南的事我都知道了,昨天我還見過他。我現在打電話來,也不是讓你帶我去見他,隻是有幾句話請你幫我轉告他。你告訴他……就算他……不能再和我在一起了,可以明明白白來告訴我,大家都是成年人,什麽事不好說的。還有,我家裏有點事要回去了,這裏的鑰匙是我送給你還是你現在過來來拿。”林順這一番話原本是摻了假,她隱約知道一點,隻把這話來試探胡疏,沒想到胡疏聽她說昨天見過程敬南,話說得這麽直白還說要回家,他慌了神,以為她是真的全部知曉了。胡疏自是知道林順在程敬南心中的地位,他忙解釋道:“林小姐,不是你想的那樣,程總和白董在一起隻是權宜之計,你……”
這急急忙忙一番解釋,林順的心終於落進塵埃裏,再也找不到。胡疏後麵再說的什麽解釋和寬慰的話,她也聽不進去,隻覺得頭嗡嗡的響,耳朵裏也耳鳴得厲害,一口氣喘不上來,堵在胸口,堵得臉色發白,大聲咳嗽起來。她想過很多,哪怕最最不堪的也想不到是這樣一個原來,她坐在那裏,想要站起來,卻臉色慘白,搖搖欲墜。陽台上一陣風吹過,明明這是夏末天氣,她卻猛地一個顫抖,渾身一陣寒過一陣,饒是下死勁抓住藤椅的扶手身子還是不住的顫栗著。什麽是心痛如絞,什麽是心如死灰,什麽是天堂地獄,什麽是水生火熱,她總算領教到了。
腦海裏隻有一個名字在回響:程敬南!
林順自小體弱多病,現下懷了身孕,又加之這樣一番打擊,早就承受不了,好容易掙紮著從藤椅裏站起來,卻眼冒金星,天旋地轉。孱弱的手握不牢手機,崩咚一聲掉在地板上,暗了屏幕。手機砸在地板上的聲音傳到胡疏那頭是震耳欲聾。胡疏忙再撥過去隻聞得一陣陣的忙音,聽得他驚心動魄,再打也不通,他急忙又打給程敬南,接電話的卻是白敏嘉。
“胡疏,你有什麽事?”
“白董,程總,程總在嗎?”
“敬南在洗澡,你有什麽事告訴我,我轉告他。”
胡疏想起程敬南曾秘密囑咐過他,林順的事不要泄露一星半點給白敏嘉,他話鋒一轉:“一個合約想要他批準,嗯,也不是什麽大事,我明天再打過來好了,白董,那我先掛了。”
白敏嘉“嗯”一聲放下手機。
胡疏心急如焚,不能打電話報告給程敬南,林順那頭他又聯係不上,真真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他和林順接觸不多,但是到底也能從程敬南日常談吐中得知一二,她的出身,性格,林順最後掛電話的那聲巨響更是讓他心驚,當下也顧不得其餘,匆匆忙忙取了車鑰匙到謝萌辦公室裏交代幾句就下樓來。
林順頭昏眼花,靠在玻璃門上好一陣才緩過來。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了,玻璃門後麵就是她曾經布置過的家,那麽溫馨的地方竟會這樣黑黢黢得令人害怕,房間裏象是一個黑洞,鋪天蓋地在她眼睛裏無限放大,放大,仿佛迫不及待要吞沒她。所有的噩夢都沒有這一刻的恐懼來得凶猛,來得清晰,她的喉頭猛然湧上一股腥甜,支持不住她又去扶牆,腕上的鐲子碰上了冰冷的玻璃,清脆一聲響,她的視線才被這鐲子吸引過去。即算是這樣黑暗的境地,鐲子仍然散發幽幽的紫羅蘭的光芒,她以前光顧著欣賞她的漂亮,卻怎麽也想不到原來那樣妖冶的漂亮會有一天這麽駭人,那種幽靈一般的閃亮像是一隻躲藏起來的陰鬼,邪惡的眼睛在笑。她發了狠用手去擄,卻怎樣也擄不下來,這個鐲子自她主動從他那裏帶上的那天就擄不下來,手腕被她執拗的狠勁勒得發紅,生疼生疼,那鐲子上的寒意卻冰涼刺骨。這是她主動帶上的鐲子,取不下來能怪誰。
這時門口想起鈴聲,叮咚叮咚,以往的這個時候林順總是在家期待程敬南回來,悅耳的門鈴一響,她就飛奔向門口去為他開門,這個時候林順卻覺得如此的滑稽可笑。胡疏按不開門,小區的保安明明說看見她在陽台坐了一下午的,他開始不安,用力的拍打門大聲叫:“林小姐,林小姐,請開開門。”
叫了許久,林順隻呆愣愣的靠著陽台的玻璃門,仿佛在看一場表演,好像意識都跑到遙遠的地方去了,她竟想不到去開門。
胡疏動靜太大,保安被他的聲音吸引上來,害怕引來其他住戶的不滿剛要責備,胡疏一把抓住保安,急得冷汗都出來了,說:“快幫我開開門,林小姐在裏麵呆了一天,我怕她出事。”
高檔小區的保安很是負責,聯想起林順回家來時那失魂落魄的樣子,蒼白的臉色,他不禁也暗自擔心,馬上很配合的去取了鑰匙來。
胡疏打開門,按亮燈,林順站在陽台處,不適應這乍然的光亮,本能的抬手去擋。胡疏忙走過來關切的問:“林小姐,你怎麽了,還好嗎,發生什麽事了?”
林順看著眼前的胡疏,清清楚楚的麵容,清清楚楚的聲音,一臉的焦躁,這是胡疏,真真實實,還有什麽不是真的呢?
她竟然微笑起來:“胡疏,你怕什麽?你怕我真的走了?現在,你肯帶我去見他了麽?”
“林小姐……”胡疏真是左右為難,瞧她神色又甚為擔心,先安慰道“林小姐,您別生氣……”
林順這時候反倒有一陣別樣的冷靜,聲音平靜如水,也冰涼如水:“胡疏,你不用害怕,你現在帶我去見他,我要見他。”
胡疏囁嚅著,搓著手,捉襟見肘:“林小姐,程總,程總……”
到現在,到這個地步胡疏尚且想要找借口,她厲聲道:“我想不出來兩個人在同一個城市有什麽天大的事見不了麵,你帶我去,他要做什麽我等他就是,胡疏,事到如今什麽話都不用說了,我隻要見他一麵,我林順沒臉沒皮跟他一場,他如今,他如今……”說到這裏眼中盈盈的淚珠再也支撐不住,絮絮的落下來,這樣一種弱態,胡疏看了都不忍。
林順怎麽能不難過,這個男人,她付出了一切,她懷了他的孩子,然而他卻是這樣來騙她。明明是他千裏迢迢趕到雲南把她接回來,明明是他堅持在一起,明明是他,那樣多的過往在眼前一幕一幕放過去。經過那麽多的事,經過那樣多的人,那樣多的愛,那麽多的從前,這還不夠嗎?前程往事曆曆湧上心頭,共同經過的事,甜蜜驚險,現在卻統統變成了一把又一把尖利的刀,猝不及防的刺進她的心裏,一種撕心蝕骨的痛,深入骨髓,浸潤到血管裏,筋骨中,屍骨無存。
心痛到麻木,她捂著胸口喘著氣,對胡疏說:“我要見他!”到這步田地,她連說話的力氣都是微弱的,她哪裏還有力氣,唯剩頭上大顆大顆的冷汗。
第 三十四 章
胡疏不敢再多說,忙給程敬南打電話,這一次他接了。胡疏本以為程敬南定是要責難於他的,看這情形一切竟是他透露出來的,程敬南並沒有見過她,可程敬南沒多說,隻囑咐他把林順帶到中庭辦公室,他馬上來,也沒說要林順接電話就掛了,胡疏放鬆一口氣。
胡疏掛了電話,林順率先走出去,直到上了胡疏的車她都沒有再說一個字。胡疏擔心她走不了幾步就會倒下去,她的臉白得透明,可這倔強的女子一步一步走得雖然艱難可也堅定,看得他心中甚是不忍。他也不再多言,車開得很快。
這幾日N市的天氣甚為反常,前幾天是大霧不散,這幾天又轉成陰天,烏雲密布的天空黑得駭人,黑沉沉的象是要壓下來,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卻又不下雨,隻在昨天晚上下了一陣,可時間也不長。今天更是不同尋常,一種妖異的陰沉晦暗,仿佛天空在預謀著天下大亂。
林順麵無表情瞟一眼窗外,天空是這樣沉悶,悶得她透不過氣來,仿佛是要吞沒她。她坐在車裏心思百轉千回,她是這樣愛他,經過那麽多事,她當然也相信他是愛她的,可是又為什麽要這樣做?她隻有緊緊咬著唇,嘴唇仿佛要被咬出血印子來,可是她混若不覺,唯有這種痛楚才能提醒她現在不哭出來,她不能哭。
下得車,胡疏還是不敢多說隻把她請進電梯,站在她身後。林順年紀不大,在胡疏眼裏可算是個小女孩了,可這一刻他竟對她產生了一種懼意,仿佛凜然不可侵犯。
這時候整棟大樓裏都沒有人,林順走進程敬南的辦公室,輕輕吩咐胡疏出去,胡疏也不敢久留,到大門口去侯著。
林順撫摸著紅木辦公桌的邊緣,這裏是如此的熟悉又陌生,她想起有一天她忘記拿筆記本懊惱的走上來,她站在門口的巴西木後看見,裏麵窗簾沒有拉,陽光透過落地窗戶照進來,金色的光線度在他身上,睫毛在陽光下被染上一層金色的光芒,纖毫畢現。他陷坐在皮椅裏,緊鎖的眉頭,飛薄的嘴唇緊緊抿著,下頜的線條剛毅,一隻手扶著頭,另外一隻手溫柔的撫摸著筆記本上IBM凹凸的商標字樣。平日裏他總是一副冷靜睿智的樣子,這一刻他的臉上竟有稍許迷茫,這樣的他看得林順心直發軟。
剔透的眼淚終於無聲無息的滴落在辦公桌上,回頭看那株巴西木依舊擺在門口,茂盛著鬱鬱蔥蔥。可是——卻已經物是人非。
這一路她坐在胡疏車裏,死死的摳著手心,死死的咬著唇,那樣倔強,一開始她真是恨得連殺了他的心都有了,他這樣負她然而還要這樣騙她瞞她,他居然……可是看見這張辦公桌,想起這些事她的心又酸楚的鬆動起來,這是她那樣愛過的人,這是她孩子的父親。跟他在一起,經曆那麽多的事,怎麽可能隨便忘記,跟他在一起,她隻要一想到自己是他的,連自己都想對自己好,生怕他會擔心。隻是,那麽多的事,愛與恨卻都這樣鮮明深刻,每一件事,每一句話,終須清醒,就算曾經那樣親密過又怎樣。
程敬南輕輕推開門卻停在門口,辦公室裏沒有開燈,他也不敢開燈。
林順聲音如常,傳過來,“敬南,把燈打開。”
仿佛很多個從前她在家裏等他下班,關了燈在沙發上睡著了,有時候他打開門她驚醒,然後叫他:“敬南,把燈打開。”此刻她又這樣說,程敬南的心恍惚著,抬手按亮燈光。
林順在窗前轉過身來,看著程敬南微笑,這種虛幻的笑看得程敬南悚然心驚。
林順隔著一個辦公室的距離看他,大概來得匆忙,他從來一絲不苟的頭發如今額前卻飄落著幾絲淩亂,眉毛斜飛入鬢,眸子裏是一片深海似的黑,無數個晚上他便是用這樣的眼睛看著她,看著她未著寸縷,看著她在他身下婉轉承歡,無數個白天她上班的時候總是走神思念的眼眸現在卻如此複雜,輕輕閃動著不安。
程敬南,他竟然在害怕?
這個遊遍花叢,這個殺伐決斷,這個無論是事業還是女人上都是遊刃有餘的男人,竟然會怕她,此刻他連走到她身邊來的勇氣都沒有。
程敬南居然在怕她。
也許他對她是心虛的,所以害怕;又也許他是畏懼她的愛會轉移成恨,所以,這一刻他止步了。
她再度輕喚了一聲:“敬南。”
程敬南開始不安:“你怎麽不開燈?”
她輕輕笑起來:“我在思考,我在想一些事情。”
“想什麽?”
“我在想原來不開燈這個世界這麽黑暗,你曾跟我說北極星永遠不會移動位置,永遠照耀在頭頂,可是今天晚上我怎麽也看不見它,你看,天空盡是烏雲,雖然它還在那裏,它不會移動,可是我找不到它看不見它又有什麽用呢?敬南,你說是不是?”
她巧笑嫣然,聲音軟軟的,飄進他耳朵裏,她笑:“敬南,你說是不是?”就仿佛很多個彼此分享的夜裏,她在他耳邊吹氣如蘭,一點點呢喃:“敬南,你說好不好?”她要求他的時候總是這樣撒著嬌,他明明知道,然而卻無法抵擋,隻貪婪看她的模樣。
他不知道她到底知曉多少,隻是聽她的話,暗自心驚,也不知道開口說出什麽樣的來好,竟是呆立在原地。英明睿智,冷靜過人的程敬南居然會有一天被這樣一個簡單的問題梗住了喉。
仿佛林順也讀懂他的思想,她也想起那些夜晚裏,她好像也是這樣問他的,好不好,是不是,可不可以?那些令人臉紅心跳的夜晚,酣暢淋漓的熱情,他將她抱得那樣緊,纏纏繞繞的都是他,他的氣息,他的手臂,他的溫度,如此鮮活,他將她送上高潮,然後在她筋疲力盡的時候抱緊她給她倚靠和溫暖。
他說去舊金山的這些天,她一個人在家的時候隻要是想起他,想起他不經意的溫柔,她便隻剩滿心的甜蜜歡喜和依戀。
可是再纏綿悱惻又如何,再驚心動魄又能怎樣。
這樣的夜裏,她被他眼裏閃過的一絲不安刺痛,痛到全身打起寒顫,她是這樣寒冷,他卻連走上來擁她入懷的勇氣都沒有。
一切在他一閃而過的眸光裏她已經尋求到答案,他終究是放棄了她。他曾經為她付出那樣多,她曾經也那麽不顧一切,可是他終究是放棄了她。
從胡疏的電話裏她早就直到始末,可是這一刻她還是會心痛得無以複加,她原以為她應該早就麻木了的,可是這一刻心還是被他這一掠而過的不安眸光傷得獻血淋漓。愛著的人,說著的話,音容笑貌,如此清晰。
從N市到雲南,千山萬水的跋涉,凶險萬分的奔波,繞過大半個中國,他把她找到,他們是如此千辛萬苦,才走到一起。可是這份千裏迢迢驚心動魄的愛啊,卻是如此的短暫仿佛剛剛怒放盛開的鮮花,飽滿在枝頭,卻豪無預兆的零落成泥,跨越委頓衰老,由極致到消遁,比曇花還短促。
林順看著程敬南,終於平靜下來。
“敬南,你怎麽不過來。”程敬南依言走上前去。林順笑著拉過他的手,心疼的說:“敬南,這幾天變天了,你還是穿得這麽少。”
程敬南心痛如斯,聲音喑啞:“順順,你別這樣。”
林順抬起頭來仍舊笑,無限酸楚:“那你要我怎樣?”
程敬南沒了聲音,林順嫣然一笑,仿佛一種了然,笑容再甜,梨渦再醉人,然而眼裏卻是濃濃的心傷心死,化不開,揮不去:“敬南,你知道嗎,其實我很不希望看見你這個害怕的樣子。”
林順到底有多了解他,以前在夜未央裏,她常常拉著他訴說,都是一些小女孩的青澀心事,他卻可以靜靜的聽她說,陪著她,沉靜、渾厚、淡定、平和,這才是她喜歡看的他的樣子。在一起之後也偶有問詢他的身世,他經曆得那樣多卻並不誇誇其談,很多事都是一略而過,她卻自是能猜出他經曆非凡。
少年時候便孤身在外,形單影隻,身邊連一個知冷知熱的親人也沒有,在異國他鄉顛沛飄零,坎坷打拚。艱難困苦他對她說起的時候總是一笑而過,自我解嘲。然她怎麽能不感同身受呢,她那樣愛他,憐他,隻是恨自己在他經曆那些的時候她尚且隻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她總是憐他,連他後來聽他說起在女子中間左右逢源,她都心生憐意,雖然如今的他果斷自如,剛柔並濟,但是所遇到的人竟沒有一個走進他的心裏,她總是惆悵,亦是慶幸她遇上了他,心裏常常暗下決心將來要對他好。
隻是林順到底有多了解他,心現在就有多疼,也許黃岩說得對,他這樣的男人即使辜負了別人,可心裏總是恨他不起來,甚至還要為他感傷心痛。
程敬南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可以為了他想要得到的不顧一切,不顧眾人的勸說執意要去雲南接她,但是他也是一個能在天台對林順說出那樣一番不要再見麵的話,他從來就這麽冷靜克製。林順站在天台,麵紅耳赤的想起那個吻,心慌意亂,他卻在她身後把她轉過來,說過那樣冷靜決絕的話,這個人到底有多克製隱忍,林順現在無比清醒。
也許女人的愛裏天生帶了母性,帶了憐憫,她忽然又憐惜起他來,曾經她那麽愛過的人,她不要他害怕:“敬南,你說過既然選擇了就要勇往直前,隻是我在想,她是你阿姨啊,她是你阿姨難道你就不顧世人的眼光自己的幸福了嗎?”
她不明白那樣生死關頭都過來了,這裏到底橫亙了什麽,不夠平息他,不夠讓他放棄執念。但是她看著他卻不忍說出來,看著他這個樣子,憐他已經是滿身遭遇,她怎麽也不忍說出讓他難過的話來,可是怎止得住淚眼盈盈。他們明明有愛,好不容易,千辛萬苦他找到她,他們之間卻不能兩全,這一輩子。那麽多的從前,她偏過頭去看窗外的天空,黑壓壓一片,縱使傾國傾城流轉的星光也都已成過去,難道真的隻能這樣放棄嗎?難道這一生如此辛苦終究握不住?她淒婉的笑容,紛紛下落的淚珠,終於,終於帶上絕望的意味,握住他的手一分一份鬆開來,轉身要離開。
程敬南大慟,看她傷心欲絕的樣子,嗓子裏仿佛有什麽堵住。他當然痛,他千方百計心疼的人,過去他唯恐有一星半點拂了她的意,這一刻他卻讓她如此絕望如此傷心。他的心被她無語疑噎的淚水灼得熱辣辣的痛,仿佛是被誰砍了一刀,血肉模糊,痛不可抑。他怎麽不痛,那麽愛過的兩個人,到這地步沒有責難,這樣壓抑著自己平靜的放開他的手,他心痛,是必然。愛從來是傷人的,隻是他那麽精明的一個人卻看不穿,或者那麽精明的一個人碰上這樣兩難的境地也隻能心存僥幸,即使心裏明明知道世界上沒有那麽多僥幸的事存在。
她的手一分一毫從他手中抽出,那溫度也一毫一厘的失去,他忽然握緊了雙手,力氣那樣大,他隻是知道自己不能失去這一刻的溫暖,不能,不能。
林順的手被他握得生疼,她的笑容支離破碎:“敬南,就算糾纏得再牢再緊又有什麽用,總要放開的。”她抬起另一隻手貼在他臉上,撫摸著,仿佛想要記住他。
第 三十五 章
程敬南伸手抓住她,終於說出話來:“順順,我和她並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有對不起你,你給我一點時間讓我說服她,隻要一點時間……我和她的婚約隻是權宜之計,我是愛你的,隻要給我一點時間,我隻是和她假結婚……”程敬南完全亂了,原本在路上思量出來的一番話到這裏說得無比混亂,然而這些事這樣複雜,怎麽說她才會明白,她的世界裏陽春雪白,他要怎樣說。隻要過了這一段時間,隻要他的計劃完成,就算中庭名下所有的產業都失去也不要緊,隻是現在不行。
程敬南也急,也慌,當然也害怕,這麽些年來臥薪嚐膽有什麽事他怕過,但是這一刻他是真正正正畏懼在林順麵前。他不肯放棄林順,然而,他亦不肯在這個關口功虧一簣。
也許隻有黃岩最了解程敬南,他太固執,太極端,是那個理由支撐著他走到今天。為了那個理念他支撐了這麽多年,艱辛了這麽多年,如果沒有林順給他的旖旎幸福他怎麽會產生奢望,明明已經得到過,甜蜜過,現在叫他如何割舍得下?可他又不敢放棄,一個人為了那個信念辛苦了這麽十幾年,堅持了十幾年,隱忍了十幾年,他是絕對不敢輕易放棄的,因為啊等於說他這十幾年都錯了。
程敬南如此矛盾,他急著跟林順解釋:“我和她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她……”他怎麽解釋得清,難道說,順順我和她並不是你想象中的那麽不堪,他覺得自己的身形猛地在林順麵前頹下去,他從來也沒有這樣無力挫敗過。
林順卻仿佛聽明白他的話:“敬南,別人對我不重要,你明不明白?”既然他能把事情做到這一步,說明他定是深思熟慮權衡輕重過的,那即使再多的責備怨恨也無濟於事,敬南,別人對我不重要,你明不明白?
能言善辯的程敬南,魄力凜然的程敬南,這一刻眉頭皺得那樣緊,林順輕易掙脫他的手,也許他真的明白已經抓不住她,明明使了很大力氣,等到她真的要擺脫他,他卻不敢用力。林順看著他這樣,心都要碎了,林順眼中的傷心欲絕讓程敬南不敢再強要挽留,他終是任她一分一分抽離。
林順看著他,還是笑。
程敬南看著她伸出手去,卻又徒勞的放下。
林順退後幾步說:“敬南,你保重,我走了。”
程敬南竟不敢追她,他曾經無數次嘲弄吳曉光,鄙夷他對自己想要的東西連追求的膽量都沒有,誰知道他在這樣的時刻,在他最愛的女人最脆弱的時候,他居然也不敢追出去。他在她麵前無地自容,他拿什麽理由留住她?他追了兩步,再一次頹然的停住。
林順終於掉過頭去,事實上連這一刻她心裏甚至還是存著希望,希望他能把她留住,把她拉住。張愛玲說女子的身板能經得起幾扔?可偏女子又總是愛將自己這副單薄的小身板投入進去,千古以來那麽多的飛蛾撲火,她們不是學不乖,而是拚著將自己燒成灰的危險渴望那一點光,可奇跡怎可能發生,林順的心終於燒成灰。
跌跌撞撞的走進電梯,不知道是電梯失重造成她的眩暈還是她已經承受不住,眼前一黑,她隻得靠著電梯的牆,眼冒金星,到了一樓她輕飄飄的走出來。胡疏在大門口看見她慘白的樣子,關切的叫了聲:“林小姐……”林順看也不看他,輕輕略過去,到馬路對邊攔了輛車,坐進去。
司機問她要去哪,她重複著:“去哪兒,去哪兒?”仿佛夢囈一般,她還能去哪兒。
司機看著她死灰顏色的嘴唇和額頭上的冷汗,說:“小姐,你是不是生病了?”
她笑一聲說:“生病,對,我生病了,送我去醫院。”
這樣說反而更符合她現在的狀況,司機也沒有再多說,一口氣把車子開到市中心醫院。
林順對醫院的氛圍很熟悉,但是撲麵而來的消毒水味道還是讓她覺得頭暈目眩,她掛了號,好容易找到婦產科,看見一個醫生正在那裏填寫單子,這麽晚了,竟然人還不少。她看見人流手術室裏走出來的小女孩,被等在一旁的男朋友半抱半攙的扶走了。她隻是覺得害怕,原本她以為這樣的事應該會需要結婚證之類的但是這個醫生連頭都沒有抬,甚至沒有看她一眼,聲音冰冷,熟練的開了一張B超單。
冰冷的手術儀器在她身體裏試探著,冰冷的鐵架子涼透她的全身,她開始發抖,護士忙安慰說:“別緊張。”對她們來說這是一種多麽稀鬆平常的事,林順忽然想起自己的媽媽,她小時候也是這樣在媽媽的肚子裏生活的吧,可是現在她竟然要生生拿掉自己的孩子,甚至她的父親都不知道她曾經在世界上存在過,她忽然來了力氣,掙紮著要爬起來。
護士被她的行動嚇一跳:“你站起來幹什麽,還沒開始呢!”
她冷汗涔涔的說:“我……我不做了……”說著不敢看醫生,爬下床慌忙去穿鞋子。女醫生冷冷的聲音響起:“你確定不要做了?”她戰戰兢兢的回答:“對,我不做了。”她心裏是害怕的,仿佛生怕醫生強製性把她按到床上做完這個手術。沒想到醫生和護士倒也不慌亂,收拾著東西,已經有人對外麵說“下一位”聲音平淡無奇,也許已經看慣這樣的事。
林順扶著牆從手術室走出來,那個樣子仿佛象死過一次,沒走出多遠她忽然一陣惡心,胃裏有東西直往上泛,又苦又澀,經過的護士忙把她扶到垃圾桶旁,拍著她的背,說:“小姐,你男朋友呢,要不要我幫你把他找來?”
林順搜腸刮肚的吐了一陣,一手扶著胸口一手扶著牆壁抬起頭來想要微笑,身子卻一直未停的發抖,這樣的笑那護士看了心直發酸,這樣美麗的女子卻這樣毫無生氣,她心裏油然而生一種憐憫忙安撫著說:“你等我一下,我幫你去倒杯水來。”
護士向值班室走去,林順用手拭去嘴角的穢物緩了一陣,沒有等護士先走了,她到洗手間去清理。對著鏡子,怔怔的,眼淚再度掉下來,想了一陣才把頭發重新整理好,她得堅強,她要回家,爺爺生病了。
她扶著欄杆,慢慢的下樓,可是終究氣血虛弱,走到最後兩層的時候,居然一步踏空,她用力抓著欄杆不讓自己摔下去,手指甲被生生被扭斷,腳下一陣刺痛,她沒有讓自己摔倒,腳踝處終究是扭了一下,她扶著欄杆卻再沒有力氣俯下身去查看。
“林順?”林順身後有人叫她,她迷蒙的抬頭,居然是吳曉光,她勉強露出一個微笑,身體已經搖搖欲墜,就要癱軟在地。吳曉光看她這樣子,他忙上前一把抱住她,嚇得聲音都變了調:“你怎麽了啊?”
說著把她抱起來要送醫院,林順已經沒有任何力氣,聲音虛弱不堪:“不,送我去機場。”吳曉光把她抱進車裏,找出礦泉水給她,她的手顫抖著拿不穩,吳曉光忙扶住她,喂她喝。
第 三十六 章
明明是九月的天氣,林順的手卻冰的嚇人,吳曉光把車內的空調打開,也不問她,林順頭暈,麵前的吳曉光的臉都是搖晃的,她不說話,閉著眼睛靠著椅背休息一陣,才說:“送我去機場。”
吳曉光“哦”了一聲,開車。
晚上回去的航班竟隻剩一張票了,吳曉光幫她把手續辦好,換了登機牌即將進安檢,林順回過頭來對他感激的一笑說:“謝謝你。”
吳曉光笑著說:“不用客氣,你小心一點啊。”
吳曉光原本是在醫院看護父親的,吳萬成最近高血壓發作頻繁,這幾天居然還被檢查出來有白血病,不料今天他從電梯出來卻看見樓梯口她的身影。一開始他還不敢相信,這樣了無生氣的一個人,怎麽能和他印象中那活潑爽脆的女子重疊起來,他試探的叫了一句,看真切了才知道真的是她。
林順上了飛機,然而思想了一陣,心中酸楚,眼淚又要奪眶而出,怕人看見忙用手胡亂擦了,她身邊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身邊纏著一個小朋友大概是他兒子,不停的膩歪。好像是孩子的母親隻買到了頭等艙的機票,孩子的父親執意讓母親帶著小孩坐頭等艙,小孩子不願和爸爸分離,在這邊糾纏不休,耐心的空姐在一旁不停的幫助著安撫。
林順勉強笑笑在旁邊坐下來,小孩子見了生人,注意力被轉移,滴溜溜的黑眼珠一轉,帶著幾許憐憫對爸爸所:“爸爸,那位姐姐是不是在哭?”
林順怕嚇到孩子,忙扯出一個笑容,笑得卻十分牽強,小朋友眼角還掛著晶瑩的淚珠卻遞來手中的蛋糕說:“姐姐,我給你蛋糕,你別哭了好不好?”
這蛋糕正是空姐方才用來哄慰他的,此時竟把蛋糕遞給林順,林順還能看見他鼻尖上的奶油痕跡,孩子的父親覺得尷尬,現代的女孩子都不大喜歡被人窺探心事,但小孩子天真無邪他亦不忍苛責,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憨憨的陪著笑。
林順眼眶又是一紅,淚水直往上泛,盈滿了眼眶,小朋友手足無措隻好把蛋糕往她手裏一塞,人就縮回去了,這時候也不哭鬧糾纏,乖乖的隨著空姐走了。
林順手捧著蛋糕,眼淚紛紛的,隻顧著哭,也不知道到底哭了多久,朦朧中眼前出現一方手帕,聲音溫和如水:“別再哭了,人家會以為蛋糕有毒的。”她接過手帕拭去淚水,定睛一看,原來是吳曉光。她微略帶著點赧意:“怎麽是你?”
吳曉光在她身邊坐下來,林順才發現那位父親不見了,看她驚訝的樣子,吳曉光笑著說:“我從頭等艙換過來的。”他見林順不語,略停頓了一會才若有所思的說:“你這個樣子坐飛機,我不放心。”
林順默然,她不自覺的低了頭,心存感激。近兩年不見吳曉光,他變化非常大,原本青澀躲閃的目光,現在變得坦然,林順還記得最後一次在夜未央見到他,他鬱鬱沉默,現在眉眼完全舒展看來,看起來成熟不少,也鎮定了,這樣不加掩飾的關心倒讓林順感到不好意思。
吳曉光看林順神色知道她不欲多言,寒暄也是相當客氣,安靜後,他也沒有再打擾她。林順眼睛空洞無神的看著舷窗外,飛機發動機的轟鳴聲越來越響,呼嘯著衝向天空,透過舷窗下麵看見美麗的N市夜景,流光溢彩,漸漸遠離,也漸漸的舷窗外什麽都看不見,隻有飛機的發動機映襯在蔚藍的夜色背景中。
林順偶然回頭看見吳曉光在翻閱著隨身攜帶的一疊文件,抿著嘴,全神貫注的目光中透著幾絲疑惑不解,這樣認真仔細的表情還是有幾分原先吳曉光的神韻。林順內疚起來,最近程敬南離開的幾天,她也拿著財金方麵的報刊研究過一陣,希望能更加了解中庭,沒想到她卻看見顏世昭重大走私案件被偵破,其中波及到萬成,據傳吳萬成因住院,警局傳訊了不少萬成的高層,他大概也是很忙的吧,林順想。
一個多小時的航程很快結束,林順回來得匆忙,沒通知家裏,林頤也沒開車來接。吳曉光公司裏卻已經派了車來接,吳曉光說:“我送你回去吧。”
林順心裏過意不去,忙推辭道:“謝謝你,不用了,我打車回去就好了。”
來接吳曉光的那輛黑色奔馳緩緩滑到他們麵前,吳曉光打開車門不理會林順的謝絕,說:“上車吧。”
司機不解的看著他們,林順這才上了車說去×大的附屬醫院。吳曉光把她送到醫院門口,順媽已經在等,林順道過謝下車,吳曉光倒也沒有再說什麽。
順媽拉著林順的手,打量她的臉色,擔憂的說:“你臉色怎麽這麽差?最近又生病了嗎?”
林順乍然看見媽媽生怕自己哭出來,忙低了頭,悶悶的說:“沒有,我隻是剛下飛機,有點暈。”林順臉色蒼白,眼皮紅腫著,聲音帶著鼻音,順媽看她不自在的低頭也不欲再問,這孩子從小感情就細膩,估計聽了爺爺的消息難過,她於是將林院士的狀況對女兒交代幾句。
原來林院士上次被診斷有癌症不是誤診,林院士桃李滿天下,這附屬醫院的癌症方麵的醫生,差不多有一半是他的弟子,但此時正是他研究新藥的關鍵時刻他生怕診斷結果出來老伴和兒子會不讓他繼續進行研究,硬生生壓著醫生把診斷結果改成誤診。可這次暈倒在實驗室,癌細胞完全擴散開來,醫生再不敢隱瞞才說出實情,林頤也不方便說什麽,做學問的對這種狂熱執著也理解,父親的這項研究從事了一輩子,眼看著就要出成果,怎麽放得下?
林順推開門,林頤也在,林院士躺在病床上,原本清臒矍鑠的麵容,枯槁憔悴,林順眼淚呼啦一下流出來,抱著爺爺的脖子大哭起來。
林院士拍著她的背,強笑著安慰:“順順回來了啊?別哭啊,爺爺身體還好著呢!”可林順哭得更加厲害。
第二天,林順一大早起來在家裏煲好湯和奶奶一起來醫院,剛打開門,吳曉光赫然在內,轉頭去看爺爺,林院士麵色也紅潤不少,氣色還不錯,林順跟著奶奶走進去,兩人都是心事重重。
吳曉光卻站起來說:“林院士,您好好養病,我們又請了幾個博士按照您的配方公式在試驗,也許研製順利的話還能運用到您的病中來,您老就安心養病吧。我公司還有事,就先不叨擾了,我會隨時向您提供最新數據和情況的,您千萬別急。”
林院士亦是十分客氣的回了,偏頭對林順吩咐:“順順,替爺爺送送曉光。”林順隨口答應,出了門,林順如釋重負的對吳曉光說:“真是謝謝你。”
吳曉光停下腳步:“那份解約書我已經讓人收回去了,新藥真的正在研製中,我並沒有騙你。”
原來林院士病倒的當天,萬成就派了人找林院士洽談解約方麵的問題,林院士住院於是便找了林頤。因為新藥的研製太慢,而且實驗室最近又出現許多問題,林院士才不眠不休的加緊研製,生怕萬成提出解約。可事實上“萬成”對製藥行業涉獵不多,當初簽約吳萬成也是看在吳曉光和林順的關係上,隻是現在萬成集團正是多事之秋,自顧不暇,吳曉光對待商業上的這些運作又不熟練,高層才建議提出跟林院士解約,由於林院士這方遲遲未有成果,“萬成”倒也不算違約。隻是林頤收到解約書卻不敢告訴父親,是以方才看見吳曉光坐在病床前林順心一沉,後來聽吳曉光一番話又暗自慶幸,以為吳曉光大約是聽了醫生的話配合著演戲呢。
吳曉光見林順眼神遊移不定以為她不信輕輕一笑說:“是真的,我們決定繼續追加投資,你就請林院士放心養病吧。”
第 三十七 章
林順心又亂了,吳曉光這樣一本正經的樣子,她不好說什麽,隻默默的送他出去,神屬不思的上了樓。病房門口看見母親,正在和奶奶說著合約的事,萬成的經理是早晨才打電話過來,而林順早就知道了,奶奶喜上眉梢,額頭上的皺紋舒展開來。順媽瞧見她,正要對她說,她勉強笑著點頭:“說,是呀,我已經知道了,這下不用擔心爺爺知道了。”
林順幾乎整天呆在醫院,更嚴峻的情況出現了,林院士之前拒絕治療,醫生發現左肺有腫瘤,已經開始轉移到淋巴,頸部淋巴出現結塊。整個人消瘦得厲害,一些學術文獻看不了一會就拿不穩,食欲猛然下降,醫生都不敢將實情告訴林院士,林順常常看見奶奶背著她偷偷拭淚,隻有爺爺依舊樂嗬嗬的指揮林順幫他去實驗室探聽最新成果,順帶指點一二。
沒過幾天吳曉光卻又來了,和林順約在一個茶樓,吳曉光取出文件袋推到林順麵前說:“上次下了飛機,你落了一分化驗報告在我車上。”
林順一看那文件袋臉色倏的變了,手中端著的茶一抖,隻得放下茶杯,收回報告:“真是謝謝你。”
吳曉光打量著她,她的臉色依舊蒼白,最近因為爺爺的病,她操了不少心,原本身子又弱,可吳曉光這樣看著她,她甚為不自在,因為那檔案袋裏裝的正好是那天她從醫院開出來的B超報告以及一些化驗單。
林順看著文件袋,又是滿目的哀愁難言,吳曉光暗自後悔,沒想到林順察覺到吳曉光的打量,眼裏蘊含的晶瑩淚光卻一閃即逝,揚起臉衝吳曉光淡淡一笑,笑容卻是那樣惹人心疼。
吳曉光於是將話題岔開,喝完茶,他對林順說了一些林院士新藥的進展就站起來說:“我送你回去吧。”
林順也站起來,神色恍惚著:“啊?哦,好。”
照例是送到醫院門口,吳曉光走下來替她打開車門,林順下車的時候沒站好,趔趄了一下,吳曉光連忙輕摟了一下她的腰,把她扶正,林順從他懷裏尷尬的掙脫出來,下意識的回頭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是看什麽。
吳曉光看著她,語氣沉重,叮囑道:“小心啊!”
林順真是覺得尷尬無比,無地自容:“我知道的,謝謝你,那,我先走了。”說著往醫院大門口走,吳曉光看了一會她的背影才轉回車裏,發動車子,開走。
林順走了沒幾步,轉彎找到一個垃圾桶將化驗報告扔進去,袋子裏手機響了,她摸索著掏出來,沒看來電顯示,上午和媽媽約好一同去Z市拜訪一位肺癌專家,想是媽媽打過來,她脫口而出:“媽,我快到了,你等我一下。”
沒料到電話裏卻靜默了一會,林順幾乎能聽見裏麵沉重的呼吸,短暫的沉默中她仿佛透過這樣的呼吸聆聽電話那頭那個人怦怦的心跳,這個人她怎麽會不知道是誰,她有一刹那的怔忡,那邊才遲疑著說:“順順,是我!”
林順摒住呼吸,才能努力不讓那邊聽出她顫抖的聲音,但是她到底不敢回答,她害怕自己會哭出來。
那頭又說話了:“我在你身後。”
林順一回頭,便看見程敬南拿著手機站在車子旁,他停車的地方隔吳曉光方才停車的位置不遠,原來剛才真是他。林順淚水猛的又衝上來,就這樣怔怔的看著路口的程敬南,沒想到這樣再次見到他,她的心還會這麽痛,她也從來沒有想過會這麽快見到他。
這個曾經對她說過:“永遠在一起的人。”“永遠”多麽輕易說出口,直到此時她才發現永遠竟如此短暫,經不起時間和世事的推銷。
然而下一秒她還是笑了,心酸哀婉,仿佛搖搖欲墜在枝頭的最後一枝春花,淒婉絕豔動人心魄的美麗,卻叫人擔心她隨時會隨風而逝。程敬南看著她蒼白的樣子,心中也是狠狠抽痛,眼中閃動著複雜的光芒,朝她走過來。
林順腳步移不開,呆呆的任由他一步一步靠近。
九月的林蔭道上,陽光在香樟樹枝葉間明滅跳閃,車內,林順和程敬南相對無言,幾秒鍾卻仿佛一段漫長的時光,林順不知道說什麽好,程敬南才問了一句:“你,還好嗎?臉色怎麽這麽差?”
林順強忍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程敬南也是心情沉重。
就這樣,林順坐在車裏,一直哭,一直哭,身邊是來往的車輛人流,陽光從樹葉中漏下來,斑斕的打在車窗上,程敬南隻記得一支接一支不停的抽煙,竟也不知道去安慰林順。
車內靜默了很長一段時間,他才狠狠地把煙撚滅在煙灰缸裏,反身把身邊的林順抱過來,吻下去。他吻到林順鹹澀的淚水,冰涼的嘴唇,想起很久前的一天,他也是這樣抱著她,這樣吻她,她在他的懷裏簌簌發抖,身體也是那樣冰冷,孱弱,一如風中嬌弱的花蕊,那是哪一天?仿佛記得好似在攝影棚,又好像是在那個小鎮上他找到她,恍惚中他還想起在雲貴高原的那條路上,她便是這樣在他懷裏哭泣,哭得他心慌意亂,現在她又是這樣默默的流淚,程敬南的心絞痛。
不知道為了什麽,或許是為了揮去這份無可救藥的痛,他下了狠勁跟她糾纏,急切的攫取她的呼吸,劇烈的喘息著,衣領被拉開,唇蔓延到她的肩窩裏。林順被他的蠻力弄痛也不說話,身子牢牢掌控在他手裏,任由他攥牢,任由他掠奪,占領,為所欲為。可是這份軟弱,這份他預想不到的順從,卻讓程敬南心裏生出最深刻的絕望,一點一點蠶食他的心,他越是用力,林順越是順從,心裏的絕望越是濃厚,一點一滴的寒冷自他胸中泛濫開來,泛濫開來,直到無法收拾,他終於挫敗的放棄,頭埋在她的頸窩不動了。
林順渾身疲憊無力,心中一片荒涼,眼淚卻止不住的流,臉上的,心裏的,無限絕望。她原以為在那個辦公室裏她已經死心,到現在方知,死過一次的心原來還會痛,特是被以為看見一絲曙光,以為救贖來到,卻原來隻是讓她親眼看著那一點光亮生生再次被掐滅,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再次掉入無盡的黑暗與寒冷,再也,再也看不到光明。
她到這時終於清醒的明白,敬南的到來代表的是徹底的絕望,她想把程敬南推開,伸手卻不小心觸到他的眼角,那裏熱熱的濕潤。
林順的手無力的從程敬南身上滑下來,原來敬南將她抱得這樣緊這樣牢這樣用力,一直不說話,都隻是在克製自己,不讓自己哭出來,可他是程敬南啊!林順的心又是一陣劇烈的刺痛,劇痛將她吞噬,將她纏繞,她隻覺得被纏得喘不過氣來,心裏一抽一抽的痛。
程敬南的聲音哀戚,甚至帶著幾分懇求的意味:“順順,你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隻要給我一點時間,我安排好一切就和你在一起,結婚。到時候你讓我做什麽都行,中庭也好,資產也好,我什麽都可以不要,你能不能給我個機會?到時候我什麽都聽你的,要怎樣補償你都可以,好不好?”
林順深吸一口氣,輕輕拿開程敬南橫在她腰間的手,重新坐起來,程敬南卻順勢將她的手握牢。
程敬南一閃而過的淚光已經看不見,然那微紅的眼眶還是清楚可辨,眼睛裏帶著殷切,帶著狂熱,帶著懇求,滿是痛楚的望著林順。
林順再低下頭將程敬南的手指一個一個掰開,認真又仔細。可程敬南這個時候卻前所未有的執拗,象個小孩耍賴,她掰開一個他馬上又握上去,他不敢用力恐怕傷著她,可也不願意放手,林順再掰開,直到兩人都是筋疲力盡,程敬南才絕望的鬆開手。仰麵靠在椅背上,喉嚨裏生生咽下一股痛楚。他這幾個晚上都沒睡好,眼前縈繞的總是林順那欲哭無淚的心碎絕望,然而記憶中她音容笑貌卻是那樣清晰,清晰到他隻要一想起,心裏就漫過一陣又一陣的痛。他來了,再見到她,見到吳曉光抱住她扶住她,他的心也備受摧殘,然而貪念隻是本性,遲疑,猶豫,難以決絕,卻又異想天開,死灰複燃。
林順擦幹眼淚,如果沒有觸到他的淚,這一刻她或許尚仍帶期望,可是現在她十分清醒冷靜,她終於明白,他隻是帶著一個夢來,她從辦公室裏走出來,他沒有留她,一切便已成過去,他們都回不了頭,她的聲音從來沒有這麽荒涼過:“敬南,我們分開吧,以後,你過你的生活,我有我的人生,過去的一切,忘了吧。你不要難過,我不怪你,我們都是成年人,都有自己選擇的權利,也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你選擇了,就好好走下去,別太難過。以後,你要自己照顧好自己,不要太累,再忙也要記得按時吃飯,加班別太晚……”林順說到這裏才意識到這種話已經不適合再說,她變得訥訥難言,手下意識的去摸腕上的鐲子。媽媽的同事有識貨之人,曾評定過這鐲子,輕輕巧巧,鐲子被她取下來,放到煙灰缸旁,說:“這玉鐲還是還給你吧,太貴重了,我受不起。”從前她怎樣也擄不下來的鐲子,怎料到今天竟然如此輕易的取下來,原來她終究戴不住,可林順這時候卻忘記這短短幾天她消瘦得有多厲害。
鐲子放下的那一刻,她忙不迭的別過臉去,眼中的淚珠又快要支持不住,強自忍著哽咽著說:“敬南,我先走了,再見!”
林順走得很急,腳步堅決,仿佛生怕自己走得慢了,那個人會走上來把她拉回去,又仿佛生怕自己走得慢了,會忍不住,忍不住回頭。可實際上那個人並沒有追上來,甚至都沒有跟出來,她走得更加快,生怕自己遲疑,走了很遠,她才轉進一個小胡同,扶著牆壁,半個身子靠著牆壁滑下來,蹲在地上,哭出來,她的絕望隱痛。過往的行人有同情的目光,有不解的目光,也有感同身受的難過的目光,她卻什麽都看不見,哭得聲堵氣噎,指甲深深扣進肉裏,每一根都紮得那樣深,亦是痛不可擋,但她從來不知道還有一種痛會讓你忘記這種肉體上的疼痛,她扣得再深,心還是痛徹心肺,不能轉移半點,仿佛整顆心被誰掐在手心裏狠狠的蹂躪。
她靠著牆,先是小小的抽泣,繼而是嚎啕著,仿佛想要將一切哭出來,直到哭到咳嗽起來,她簌簌發抖,這才站起來,回頭方才的街角早已消失不見,她再也看不見他。她卻如著了魔一般站起來,渾渾噩噩的走出胡同,急急的往回走,走了很久才走到剛才的那條香樟路,已經看不見他的車。林順著急的尋找,找了幾條街,一直都沒有再看見他,她行屍走肉一樣漫無目的,已經接近中午,頭上是明晃晃的太陽,她頭昏眼花。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竟然又走回那條香樟路,隔著一個十字路口,她猛然停下來,仿佛全身都鬆懈下來,她倚靠著一顆法國梧桐停下來,癡癡貪看香樟樹下車內的人,她心終於有了著落,她還是找到他,又看見了他。
程敬南原先是把車子開走了的,現在又開回來,可整個人伏在方向盤上,久久,久久,沒有一絲動靜,他再也無力抬起身子,整個街區仿佛瞬間陷入一種安靜,林順看了他很久。
程敬南一直沒有抬頭,也許他一輩子都想不到林順就在他前方這樣看著他,所以他永遠不會知道這一刻他若是抬頭看見她,他還會不會堅持,會不會後悔,會不會下車來留住她。
林順身後的廣場有人搞活動,明明是喜氣衝天,放的歌曲卻摧人心腸,不過肝腸寸斷的亦或許隻有林順一個人。
好嗎一句話就哽住了喉
城市當背景的海市蜃樓
我們像分隔成一整個宇宙
再見都化作烏有
我們說好決不放開相互牽的手
可現實說過有愛還不夠
走到分岔的路口
你向左我向右
我們都倔強地不曾回頭
我們說好就算分開一樣做朋友
時間說我們從此不可能再問候
人群中再次邂逅
你變得那麽瘦
我還是淪陷在你的眼眸
歌曲哀怨低徊,回腸蕩氣,撕心裂肺,她意識消散之前,還聽見那句:“我們說好決不放開相互牽的手,可現實說過有愛還不夠……”
程敬南被一陣騷亂驚醒,抬起頭,他的前方是一堆人圍著,仿佛發生了什麽事,然而他卻很快又低下頭去,如果他再晚一秒低下頭去,或許他就能看見人群中有人抱著昏迷的林順急急忙忙往醫院送。那人經過他的車,抱著林順送進附屬醫院大聲叫:“有人暈倒了,有人暈倒了……”
昏迷的林順就是這樣被人抱著慢慢的接近程敬南,然後,再一步一步的遠離,她永遠也想不到剛才她四處遍尋不著的人影,離得她這麽近,可他始終沒有抬起頭來注意這樣一場騷動。
也許,也許,一些事情重新來過,林順這樣的女子就算再美麗,在人群中,和她擦肩而過一萬次程敬南都不會注意她,可是這一生他卻偏偏是她。
醫院裏,護士幫林順打完針,順媽吩咐護士出去,她掖了掖林順的被子,看向林頤。
林頤一直在對著窗戶抽煙,林順從小肺不好,林頤也很少抽煙,順媽擔憂的望著林頤稍顯僵直的背影,怕林頤生氣。這邊的林順垂著眼,垂著睫,一副聽從發落的樣子。
順媽再偷眼瞧一眼林頤,他正半仰著臉遠眺窗外的的風景,眉宇間籠罩陰翳,眯著眼,誰都不知道他在深思什麽。順媽還真擔心,她從沒見他發過脾氣,唯一的一次是林順害得揚凡摔斷胳膊,可今天他從中午醫生的診斷之後到現在一直都是這個姿勢,沒有說過一個字。
從小林順不管做錯了什麽事,媽媽是又好氣又好笑,林頤是從最開始的憤怒變成麻木然後認命的任由其自生自滅,麵對這些事林順從來不會有什麽內疚,可是這一刻林順的沉默卻讓順媽不知道說什麽好。
林順醒來後一直就是靜靜的垂著眼臉,仿佛在靜待父母的責難質問,順媽了解女兒個性倔強,衝動,感情用事,可是母女連心,女兒做再多錯事做到最後母親的都不可能硬得起心腸。林順小時候每次做錯事明明認了錯可總也要申辯幾個“莫須有”的原因來,哪裏象現在這樣,躺在床上偏著頭,要哭不哭,也不辯解,她這個樣子順媽反倒不忍心再對她說一句重話。
林頤在思索著一些事,他對著窗戶看了半天,反過身來對順媽說:“我出去一下。”說著他便往婦產科的科室走去,科室副主任的先生恰好也是林院士的門生,她熱情的接待林頤,把他領進辦公室。
林頤支吾著開口詢問,其實這些問題方才醫生已經講得很明白,順媽雖然是呼吸道的醫生,但對這些問題同樣也十分清楚,隻是他卻不知為何反願意到這裏來問醫生。
林頤麵子薄,對外人難免靦腆了些,副主任聽懂他的意思莞爾一笑,了然的回答:“女人的第一胎就墮胎對身體的危害肯定是極大的,以後患婦科病的幾率要比正常女人大好幾倍,而且還會有後遺症,生理上心理上都要承受極大的壓力。一般說來,妊娠10周以內子宮不太大,胎兒和胎盤尚未形成,一般不需要擴張子宮,手術時間也短,受術者痛苦小。當然手術肯定對以後的健康會產生不利影響的,嚴重的甚至會引起不孕,而且以林順現在的身體狀況來看……”副主任觀察了林頤的臉色才斟酌著說:“林順這個情況……上午黃醫生說得對,她現在的身體狀況不適合做手術,我也不讚成,影響我都說完了,林教授,你還有什麽要問的?”
第 三十八 章
林頤一直默默聽著,副主任把話說完了,他還在沉思,副主任才不得不出聲提醒他:“林教授,林教授……?”
他抬起頭,如夢初醒,忙站起來說:“哦,謝謝你了,沒有什麽要問了。”說著伸出手去跟副主任握手,“那你繼續忙吧,我先出去了。”
天已經暗下來,順媽去關窗,正看見林頤蹲坐在一個花壇邊上使勁的抽煙,她愣了愣才把窗簾拉上。關於林順的事,林頤的反應倒是出乎她的意料,林院士作風嚴謹,對自己要求嚴格,因而對林頤從小就嚴格教育,隻是到老來卻對林順十分的溺愛,林頤對林順以往的種種也十分管教。可是小事情上林頤可以任由林順,一旦牽扯到大是大非他還是有自己原則的。順媽從來也沒見過林頤這樣陰沉的樣子,她以為他是在思考林順墮胎的事。
順媽也不好強問林順那人是誰,隻是林順從小性寒畏涼,體質不好,本是難以受孕的體質,這時候若是流產對以後……而且林順這個樣子也不見得她願意。但是孩子若是生下來,沒有爸爸,這對林順一生都有極大的影響。
順媽關了窗戶對林順說了句:“順順,你先休息一下,睡一覺,我先去看看爺爺,晚點再來看你,媽媽先走了啊。”林順閉著眼睛沒回答,順媽知道她沒睡著,也不再多說,輕輕帶上門,到護士值班室裏叮囑了幾句。
走到樓下花壇邊找到林頤,兩人沉默著走回家,匆忙做了飯,兩人卻誰都沒心思吃,又趕到醫院。
林院士病房內,順奶奶正在削一個蘋果,看見林頤夫婦走進來笑著說:“今天怎麽沒看見順順?”
順媽陪著笑了一句說:“上午不是約了去Z市嗎,我脫不開身,她就先去了,這不,剛給我打電話說晚上才能回呢。”
林院士看一眼林頤說:“順順暈車呢,你們就讓她一個人去,也不開車送送她。”
林頤悶聲不響的“嗯”了句,順媽回頭對他使個顏色,他退出去。
林頤到護時值班室把預先準備好的另一份飯菜帶上,到林順的病房去。林順已經睡著了,慘白的雙頰,瘦得隻剩下巴掌大的臉,他歎口氣輕輕走近,坐在林順床邊。
林順安靜的睡著,蒼白的臉,原本水潤的嘴唇上因為脫水,泛起了一層淡淡的白皮,濃密的睫毛垂下來,發絲淩亂,看起來十分的憔悴。
林頤輕輕叫一聲:“順順,順順,起來吃飯……”
林順悠悠醒來,林頤柔聲說:“順順,起來吃飯了。”林順強撐著坐起來,林頤忙幫她把枕頭墊高,靠著枕靜靜等待父親把飯菜端過來。
林順皺著眉頭勉強吃了幾口,卻食不知味,如同嚼蠟,怕父親擔心,終是咽下去,剛要喝湯,忽然一陣惡心湧上來,林頤看她臉色不對忙把垃圾桶拿過來。林順吃下去的幾口飯被她吐了個幹淨,還幹嘔了一些酸水。林頤扶著她,拍著她的背幫她順氣,吐過之後擦拭了唇角對著麵前的食物卻是無論如何吃不下去,眼淚滴溜溜的在眼眶裏打轉。
林頤不忍,拍著她的背說:“吃不下,那先別吃了,想吃什麽告訴爸爸,我幫你去買。”林順聞言,再也忍不住,撲到父親懷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林順從小到大愛逞強,不愛哭,特別是對她要求嚴厲的林頤麵前,她從來不示弱,可沒想到這一次林順出了這樣大的錯,林頤反倒一點斥責都沒有。林順的內疚,羞愧,無地自容終是化成了滾燙的淚水流下來,她知道自己給父母出了一個多大的難題。
林頤抱著哭泣的林順,心事繁雜。
他在想原來一個未婚先孕的女子把孩子生下來,心理和生理上的壓力是如此之巨,要背負的是如此之多。他對林順有太多的內疚,在他心裏林順這一係列的變化都是從楊凡開始的,如果楊凡不曾走開,順順又豈會受今天這樣的煎熬。善良又厚道的林頤把這一切都歸結給自己,他把這一切當成是老天對他的懲罰,他又怎會忍心去斥責林順?
林順住院的第二天吳曉光就來了,林順醒來順媽告訴她:“順順,那個吳曉光今天來看過你,你在睡覺他也不讓我叫醒你,坐一會就走了還說明天再來,小夥子人不錯。”順媽似有意無意的誇獎著吳曉光。林順卻說:“媽,下次他再來,你幫我謝謝他,但他工作忙,就不必為我費心了。”
順媽抬起頭看一眼林順:“你這孩子真是的,人家來看你,你還不領情。”
林順靠著枕頭,心疲憊無比,沉默著,她知如今雙親都在為她的事焦頭爛額。雖然這兩天大家都在極力避免說到孩子的事,可是畢竟她住院是因為懷孕,她無時無刻都清醒的思考這件事,想著以後的路。這時候母親對吳曉光透露出來的好感讓她心裏莫名的不安緊張。
可吳曉光還是如約來了,林順什麽都不知道說,倒是順媽打圓場招呼著說:“哎,曉光來了啊,坐坐坐,我給你倒茶。”
吳曉光客氣的說:“阿姨,您就不必忙活了。”
偏生開水壺裏的水已經用完,順媽說:“那我先去打開水。”
房間裏剩下林順和吳曉光麵麵相覷。吳曉光早就知道林順懷孕的事,可是這樣的背景下再次相見,還是剛嘎非常,誰都不知道說什麽好。吳曉光如今成熟,禮貌,但到底麵對這樣的林順,似還有幾分窘迫,林順苦笑,隻得裝作若無其事的招呼他:“坐吧,曉光。”她以前和貝貝在一起,都是叫他曉光。
吳曉光“嗯”一聲,找個椅子坐下來,彼此又陷入僵局,兩個人傻坐了半天,順媽打開水一直也沒回。
這天下午林順就出了院,林順身體調養了兩天已經恢複得差不多,又經常去照顧爺爺。實驗室裏每天都有人來向林院士匯報進展,有時候還看見吳曉光,林院士過意不去,說:“曉光啊,真是麻煩你了。”
吳曉光有禮貌的回:“您不必客氣。”
“其實這些小事我們順順都可以幫忙的,她現在也不忙著工作,有什麽事你交給她就好了。”
本來吳曉光每次來林院士總是客氣非常,他也客氣非常,這話一出,沒想到他反倒是答應了:“那好啊。”
林順若無意間抬頭看了一眼吳曉光,低了頭也沒有再說什麽。實驗室的事她也不懂,每日去也隻是坐在那裏看看雜誌,原先的負責人經常來請示一些事,她隻消簽簽字,逢吳曉光過來還經常送她回家。從研究院的實驗室到她家大約是一段30分鍾的路程,吳曉光每次都把她送到樓下。她拒絕過好幾次,吳曉光笑笑,然後說:“走吧。”如今的林順已不複當年,也不便說出更直白的話強拂吳曉光的意,畢竟吳曉光從N市過來一趟也不容易。
這天他把她送到樓下,順媽剛好下班回來,順媽眉開眼笑:“曉光你又幫我送順順回來,真是麻煩你了。”
“阿姨您不必客氣,哦對了,上次我問了父親的主治醫生,他有個朋友是專門治療腫瘤的專家,對肺部腫瘤的治療有豐富的經驗,您可以聯係一下這位專家,這裏是他的聯係方式。”說著從包裏掏出一張紙遞給順媽。
“哎唷,那可多謝你費心了。”
“沒關係,隻是舉手之勞。”
“曉光,眼看這天色也晚了,到我家吃過晚飯再回酒店吧,怎麽樣?”
“阿姨,您真是太客氣了。”
“你還跟阿姨推辭什麽啊,你幫了我們這麽大的忙正沒地謝謝你呢,一頓飯而已,快上來吧,阿姨今天正好買了很多菜”說著順媽對林順使了幾個眼色,“順順,快把曉光領進去啊。”
順媽上得樓來還是給林頤打了個電話叮囑他再帶些菜回來,林順要幫媽媽擇菜,順媽瞪了她一眼把她推出去:“你把人家一個人扔在客廳成什麽樣子?”
林順隻得到客廳陪吳曉光坐著,吃了一點水果,順媽不放心伸出頭來:“順順,你帶曉光去書房參觀一下。”
書房裏擺著一架鋼琴,紅木質地,另有兩個書架,一個是林頤的一個是林順的。林順到父親的書架上想找書給吳曉光看,吳曉光卻圍著她的書架看了看,都是一些小人書,還有漫畫,大字練習本,一些獲獎證書,有芭蕾舞的,國畫的,這些都是細心的父母幫她收集起來的,不然早不知道被她扔到哪裏去了。林順好容易翻出一本書,再回頭吳曉光已經在翻閱她的相冊,那是她小時候的照片,林順臉有點紅,吳曉光卻看得起勁。
旅遊時候穿著運動衫,表演時穿著芭蕾舞裙的樣子,公園中天真無邪手持冰激淩的樣子,大部分笑得很開心,笑容甜美燦爛。終於翻到楊凡那一夜,她坐在秋千架上楊凡在她身後,林順對著這張照片怔怔的發呆。
客廳裏傳來順媽叫他倆出去吃飯的聲音,林頤也已回來。飯桌上順媽一個勁的勸吳曉光吃菜,吳曉光麵前的碗堆得山一樣,林順終於忍不住:“媽,你別管人家,人家自己不會夾?”林順的媽媽從前不是這樣的,就算是貝貝,也隻是讓她自己來。
順媽瞪她,繼續勸吳曉光,林順埋頭吃飯,也不好說什麽。
送吳曉光下樓的時候林順終於在大院外健身區的椅子前叫住吳曉光,她率先坐下來,說:“曉光,我們坐一坐吧,我有些話想對你說。”
吳曉光在她身邊坐下來,林順在心裏深吸一口氣才說:“曉光,以後你不用對我這麽好,我不希望別人,也就是我家人,誤會,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吳曉光目光閃爍一下,轉過頭,沉默許久,抬起頭才說:“你真的這麽討厭我嗎?”
林順扭著衣角,尷尬的說:“曉光,我的這個情況你也是知道的,我自己都不知道以後該怎麽辦,所以,所以,我真的配不上你,你……你……”
“我隻是想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那麽討厭我?”吳曉光打斷她的話。
林順良久沒有出聲。
吳曉光仰著頭靠在椅背上,才說:“順順,那年你對我說過那一番話,我就去了美國。在美國最開始的半年裏我繼續過著我爸為我安排的生活,他一直希望我出國。在美國的時候我沒有一個朋友,每天一個人開著車去上課,在別人結伴出去旅遊的時候我總是一個人。有時候我常常會做夢,夢見你,好像和我隔著一層霧,質問我到底想要什麽,自己又到底能夠付出什麽。我不知道,我全身都籠罩在一片大霧裏,然後連你也走了,我在後麵拚命追,可是不管我怎麽在後麵怎麽著急,我總是叫不出聲音,所以你很快就不見了,我醒來的時候總是驚醒一身的冷汗。”
“後來我知道了,原來在夢中我一直都沒有叫你,所以你聽不見我的聲音。那年暑假我一個人去了大溪地旅遊,沒有告訴我爸爸,我曾記得你以前說你以後結婚要到那裏去度蜜月的。對著茫茫大海,我才想明白你的那一些話,你說,如果我一輩子那樣,那麽永遠一事無成,永遠得不到想要的。回到美國我轉學去了舊金山,開始一邊打工一邊學習。”
“我爸身體不好,公司又出事,我回來了,也聽到過你的一些消息,還看見你和他在一起,我知道就算我能改變,可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了,我大哭了一場。可是那天在醫院看見你,後來又看見你的報告聽說你住院了,我很心疼。你說我想要什麽不想要什麽從來不會爭取,現在我告訴你,我想照顧你和你在一起,你願意接受我嗎?”
林順還是垂著頭不說話,吳曉光有些緊張起來:“順順,當然我這並不是拿合約和……來對你講條件,也不是趁虛而入,隻是我想讓你知道,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我覺得既然現在有這個機會,我想把這些話說出來,至少應該讓你知道。”
送完吳曉光,林順回到家,父親正在廚房洗碗,母親不在。
第 三十九 章
過了一會才等到母親回來,林頤已經收拾完去了爺爺家,林院士已經出院正在家修養定期去做化療,林順坐是沙發上對著門口的母親招手:“媽,陪我坐一會好嗎?”
順媽神色不自然地在她身邊坐下來,林順象從前每次撒嬌就膩在媽媽懷裏一樣,電視上正在放著全國熱播的瓊瑤新戲,林順從前是不看瓊瑤戲的,她嫌棄太膩歪,這天卻賴著讓媽媽陪著看得津津有味。
費雲帆和紫菱在浪漫之都的巴黎,聽見那段著名的“鐵塔”台詞。
林順指著電視哈哈大笑:“哈哈,經典啊,媽,你們以前很迷瓊瑤阿姨吧?”笑啊笑啊,眼淚都出來了。順媽麵帶憂色的看她一眼握了下她的手,林順這才收拾起心情,仰頭看著媽媽:“你,剛才,是不是都聽見了?”
順媽依舊執起她的手,想起以前這裏曾終日不離的戴著一隻手鐲,想起方才聽到的對話中的“他”。
林順又發問:“媽,你相信愛情嗎?”
順媽終於開口:“愛情啊,還真不知道是什麽,媽媽雖然也抱怨過你爸脾氣太軟弱,但是那也隻是害怕他在外麵吃虧而已。我跟你爸當年是經人介紹結的婚,當時你爺爺剛剛平反,雙方都還算門當戶對。我和你爸爸沒有談過戀愛,也不知道什麽是愛情,可是你爸媽這輩子也就這麽過去了,沒覺得有什麽不好。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能幸福。”
“我覺得幸福就是但是當你累了,有個人抱抱你;當你病了,有人給你端水遞藥,當你寂寞當你害怕的時候,總是有個人會在你身邊讓你不孤單不害怕,後來有了你,生活就是這樣。就象你爺爺這次生病,你爸很害怕,就象你暈倒在馬路上,我也很害怕,但是我和你爸爸都會互相鼓勵支持,不會倒下去,我覺得這就夠了。我覺得,平淡安定的一生才是一個女人一生最大的幸福。”說著再偏頭去看林順,林順微閉著眼,仿佛已經睡著了,順媽不敢動。
林順依偎在媽媽的懷裏,想著一些事,她仿佛聽懂了媽媽的意思,卻又不完全懂她的話,也許她真的太累,已經沒有分辨這些話的能力,又或許沒有堅持的能力。她已經對自己產生了懷疑,她經曆過,她追求過,最後總是傷痕累累,那樣真的很累,很辛苦,無論是曾經堅定不移的揚凡,還是曾經不顧一切的程敬南,她都錯了。到這地步真的累到沒有一絲力氣,她不想再掙紮,她想接受命運的安排來試試看,或許媽媽說的是對的。
也許這時候林順並不是完全毫無退路,也許她也並不是心如死灰,但是她追求過,勇敢過,但是她得不到,她已經疲憊到想認命。
其實有時候一個人的信念就這樣破滅,當她知道她一直追求的東西再也得不到時,那麽再得到什麽失去什麽不是一樣的呢,殊途同歸罷了。也許媽媽說的都是對的,百子千孫,白頭偕老,其實也是件很容易的事,也許這才是幸福。
等到順媽真的以為她已經睡過去的時候,林順才仿佛囈語一樣問出來:“媽,我小時候是不是真的做錯了很多事?”
小時候不應該爬樹,那麽不會遇上揚凡也不會把他的手臂壓斷;小時候不應該任性,應該把數學學好,那麽那個晚上起碼不會生病;畢業時不應該不聽媽媽的話到N市找工作,留在家裏,那麽也許,根本不會有敬南。
於是曉光再來N市的時候林順不再反對他送她回家,不再反對他上樓去她家吃飯,幾乎是平靜的接受了吳曉光的一切。順媽眼看著也高興,再過一段時間順媽便催促著林順隨吳曉光回N市看望吳萬成。
再次坐上去N市的飛機,林順已經學會一臉的平靜無瀾,兩隻眼睛象兩口深井一樣誰都看不透,也沒有人能揣度出她的表情。吳萬成自昏睡中醒來看見吳曉光握著林順的手站在他病床前,吳萬成欣慰的笑了,他終於不用再擔心曉光。
經過婦產科吳曉光還是堅持陪她做個檢查,畢竟才下的飛機怕她身體不適,林順量血壓的時候,醫生讓護士去檔案室裏取林順的病例,吳曉光說:“我來吧。”然而他去了很久一直沒回來,林順怕他在這裏遇上尷尬跟醫生說了句就出來尋他。
病例室裏,吳曉光正讓護士幫林順更改病例,林順驚訝的出現在門口,很奇怪吳曉光要把孕期改少,護士也是一頭霧水。林順進來才對護士說:“護士小姐,麻煩你幫我們改一下吧。”
護士是實習生,她看著這對金童玉女啼笑皆非,見她們傻傻的堅持,好笑著把病曆改了。檢查報告出來,沒有而未能提,吳曉光牽著她的手在走廊裏遇上一個護士。那護士對林順微微一笑,林順便認出這是當日幫助過她的那位護士,她也感激的一笑。
走到電梯口林順才問:“你,剛才為什麽執意要改病例?”
吳曉光握緊了她的手,轉過身來看著她:“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我要跟你在一起的決心。我知道你暫時,可能不會愛上我,但是我一定會努力,努力讓你了解我,努力做一個能走進你心裏的人。這個孩子,就當他是我們的,過去的一切都忘記,好不好?”
林順眼眶泛紅,她還能說什麽呢,也許讓她飛蛾撲火不顧一切的那一點火光那一點熾熱,隻是幻想,給不了她現實的長久溫暖反會把她燒得灰飛煙滅,隻有眼前的這個給她承諾給她責任的男人才能真正帶給她幸福。媽媽說得對,平淡安定的一生才是一個女人一生最大的幸福。
兩人回到酒店吳曉光便忙著換裝,據傳“萬成”集團被惡意收購,吳曉光正忙著主持新聞發布會,這個晚上還有答謝酒會。這個時候萬成牽涉到一係列的問題,吳曉光的答謝酒會是針對那些堅定不移支持萬成的股東。
林順返身進了房間,想了想,從行李中翻出一件禮服穿上,對著鏡子看了半天。她孕期已經接近四個月,但是腹部還是平坦一片,吳曉光正要出門的時候,林順穿著禮服出來了。
吳曉光愣一愣,林順笑問:“我穿這件好不好看?”
“你打算穿這件衣服陪我去參加酒會?”
“嗬嗬,是啊,好不好看?顯不顯胖?”
吳曉光笑起來:“好看。”
這個酒會一早就決定要開,準備了將近一個星期,林順自然是知道有哪些名單,可是她還是願意陪他參加,這樣吳曉光已經足夠了。
台上擺著鮮花,紅地毯,布景隆重豪華,吳曉光穿著黑色西裝,打著金邊領帶,林順在角落裏看著他,侍者送來雞尾酒,她擺擺手謝絕了。台下一陣掌聲之後,主持人接過吳曉光的話筒,他離開前台悄悄找過來,看著林順的高跟鞋心疼她站久了會累:“穿高跟鞋站累了吧,我扶你過去坐一坐,還要一段時間才能結束你忍一忍,早知道真不應該讓你穿高跟鞋。”吳曉光顯得有些懊惱,或者根本不應該讓她來。
林順淡然的笑:“沒關係,還好!到這裏來穿禮服不穿高跟鞋成什麽樣子?”
不過林順也是真的累了,她也要伸出手去扶吳曉光,就在她正要這麽做的時候,卻看見遠處有一道目光射過來,林順生生的刹住了手。
吳曉光順著林順的目光也看見了遠處的程敬南,他還沒來得及回頭,林順的手已經落在他的臂彎上,對他輕輕說:“我們走吧。”
吳曉光看得分明,他有十足的把握是程敬南的目光讓林順有了一霎那的反常,但是他什麽都沒有說,權當沒有看見程敬南,他小心嗬護著林順轉身。
第四十章
程敬南黑沉沉的眼睛一直盯著林順,那種眼神看得林順即使背過身去還是莫名的心疼,她倉皇的回避開去,努力壓抑住心中的痛楚。敬南已經做出決定,也逼她做出決定,他們早已回不去。
這樣的場合程敬南自然是知道分寸的,他沒有追上去,也沒有做任何反常的事,該笑的笑,該敷衍的敷衍,隻有黃岩在角落裏靜靜的看著他。也許隻有黃岩知道他的心裏某個地方正在潰爛,對程敬南來說,所有的懲罰都不及林順這輕輕的轉身。
酒會尚未結束,程敬南便匆忙要離開,他原本是有備而來,誰知卻變成了落荒而逃。黃岩跟著他流行般的步伐急急走出去,上了程敬南的車。
程敬南一邊開車一邊接電話,黃岩對她說了幾句話,然而他卻是完全沒有聽進去,滿腦子裏隻有林順的影子——這個讓他魂牽夢縈的女子。適才她那個轉身,在他,幾乎是五雷轟頂,他整顆心仿佛隨著她覆上吳曉光手臂的那一刻被狠狠的刺了一刀,痛到他想要暈厥,他想不了其他任何事。
會去喝酒黃岩一點都不訝異,隻是她卻從未料到程敬南會喝成那個樣子,她不禁有點後悔,哪個女人都不希望看見她心愛的男人在自己麵前為了別的女人肝腸寸斷哽咽失聲,更何況是程敬南這樣的人,黃岩從沒見過程敬南示弱過,這應該是第一次見他哭。
程敬南喝了很多,不聲不響,伏在吧台上,一手支著頭,一手撫摸著杯沿,眉頭結著寒霜,眼中分明是淚光閃爍,就在黃岩以為他要哭出來,他卻猛地抬頭看著天花板,被燈光一刺,嚴重瑩光更甚,他卻倔強的仰著頭,不肯改變姿勢。這樣的男人是不肯露怯,不敢露怯,不願露怯的,但這閃動著的光芒卻比任何東西都牽掛人的心。
過了片刻他忽然端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那動作很絕得仿佛在喝一杯毒酒,他終於喝到自己釀出來的毒酒。
仿佛真的醉了又仿佛清醒得很,程敬南把玩著酒杯,喃喃的說著話:“你聽過一句話嗎?她以前告訴我有個小王子,他說,如果你愛上了一朵生長在星星上的花,那麽在夜間,你看著天空就會覺得甜蜜愉快,所有的星星都好像開了花。這個世界上有那麽多的花兒,可是隻有你為它付出時間心血的用時間慢慢馴養感情的,那才是對你來說世上唯一僅有的花。可是現在我找不到我的花了,黃岩,你看見了她嗎,你知道她到底想要什麽嗎?你們女人到底想要什麽?”
程敬南坐在昏暗裏,微揚著頭,側臉的線條冷峻,神情蕭瑟。
也許隻有在黃岩麵前他才敢表現出自己的這一麵,到今天,他同黃岩好似培養了一種奇怪的感情,他落難了,找到知心的能幫助他的姐姐,可黃岩並不能幫助他:“程敬南,這是你自己選擇的,你能怪別人嗎?既然已經選擇了就給我勇敢的走下去,就算我是林順我也看不起你。”
程敬南沒有生氣,黃岩的話他恍若未聞,他眯著眼恍惚的看著黃岩,看了好一會,忽然猛地抓住黃岩的手腕,著急的問:“女人到底想要些什麽,難道真的不能等待嗎,我絕不會做背叛她的事,難道她不明白嗎,難道真的不能等嗎?”
黃岩看著他抓緊自己的手,嗤之以鼻:“因為你不值得。”
他蠻橫的把她拽過來,逼近她的臉一字一句道:“她是我的,她隻是暫時回家而已,她一定會回到我的身邊來。”
用什麽來形容現在的程敬南好呢?
他的絕情斷愛,他無人了解的孤清執念,然後因為林順他又無法將之做得徹底。
也許他就像小龍女,她從來也沒有想過有一天楊過會闖進古墓來,她一個人暗無天日的古墓,從此有了陽光;她把大把的青春年華消耗在古墓裏,她從來不認為自己孤獨寂寞,她儼然已成為高手。
然後,楊過來了,然後,楊過又走了,從此古墓什麽都變了。
是的,從此什麽都變了。
他的林順帶著溫軟熱情,嬌癡嗔纏,柔情似水,來了,走,隻是這樣輕輕一個轉身。
程敬南這樣的表情是灼人的,讓人心頭狠狠牽扯的,他真的快要承受不住了吧。黃岩結完賬把他扶進車裏送他回家,到了他樓下,黃岩叫醒他。
程敬南睜開眼睛便抬頭望向他家窗口,那裏漆黑一片,他晶亮的眸子也瞬間黯然下來。不過到底是程敬南,這一覺過去他又清醒了,他摸摸額頭皺了皺眉頭然後對黃岩稱謝。
黃岩趴在方向盤上看著他。
程敬南默然不語打開車門,徑自上樓去,掏出鑰匙開了門,輕手輕腳走進去按亮燈,眼光看向沙發。
一室的冷清與空蕩,沒有人。
他帶上門慢慢的走到沙發旁緩緩的坐下去,撫摸著沙發上她躺過的位置,仿佛觸摸到她的溫度,隱約聞到她綿長芳香的呼吸。他總是這樣一次又一次來回的撫摸,動作溫柔細致,仿佛真的摸在她的臉上,仿佛生怕驚醒了她。他在這沙發上一次又一次的等待,懷念,他相信她不會走遠,他相信她會回來,所以這裏的布置他一點都沒改變。可是那一個人卻好像隻存在夢境裏,醒來時,身邊從來沒有她的溫軟身軀,這不禁讓他疑惑那段美好過往的真實性,可是她睡過的地方她穿過的拖鞋,她用過的毛巾,相處不過數月時間,她卻已經深入他的生活,無處不在,無法自拔。可是,順順,你走的太久了,房間裏幾乎已經找不到你的味道了!
程敬南覺得無限的迷茫起來,多少次拚搏算計血雨腥風,他運籌帷幄,從來沒有這麽不知所措過。這麽多年來,他從來也沒嫌過這兀自太過空擋,亦沒想過要讓別人進來,可是她出現了,在這個屋子裏給他點燃一盞溫暖的燈光,他欣喜,激動,可是現在卻什麽也沒有,宛如做了一場美夢。
桌上放著她的玉鐲,他還記得那天她把它從手上褪下來輕輕的放下,他忽然伸手將玉鐲掃落在地,猶自不解氣,他豁然站起來將桌上一些小擺飾和花瓶統統掃落在地,觸之所及全被他橫掃,可是他心裏的恐懼絕望卻是無論如何揮之不去。
程敬南終於累了,走向臥室,靠在門框上,心疲憊無比,也,蒼涼無比,順順,我該怎麽辦?這一刻他終於承認,她已經越走越遠,他心生絕望,他騙不了自己,可是他不能失去她!
第二天,程敬南的辦公室裏,他按下內線電話對裏麵說:“謝盟,幫我叫胡疏進來。”謝盟恭謹的聲音響起:“好的,總裁。”
很快他的辦公室響起敲門聲,他應了聲:“進來。”
“程總,您找我?”胡疏誠惶誠恐,程敬南喜怒無常已經很多天了。
程敬南劈頭問:“我們手中有多少萬成的股票?”
胡疏早有預備,忙答了。
程敬南沉吟著,眸光一閃,堅定的吩咐:“把所有的股票以市場最低價拋出去,拋得越快越好,全部拋出去。”
胡疏大驚,抬起頭:“程總!”
“叫我幹什麽,讓你去就去。”
“程總,現在隻怕還未到時候,如果一旦有什麽閃失,於我們自己……”
“什麽時候不時候的,我的話難道你沒聽見,快去!”
胡疏低下頭,答了聲“是”心事重重的走出門來,謝盟在外間看見他走出來,手裏拿的早報怎麽也不敢往總裁室送,誰敢往槍口上撞,想了想,還是返身回了秘書室。
報紙上正是林順和吳曉光相攜一起走出酒店的照片,林順低著頭,吳曉光挽著她,邊上報紙上黑體字清楚的寫著:“據傳‘萬成’被惡意收購,‘萬成’於昨日召開感恩新聞發布會,會後‘萬成’少東攜美秘密離去,據傳現場二人表現得十分親密……”
這天下午程敬南就訂了去美國的機票,他去的是舊金山,他需要見一見周子尋,可是他回來的時候卻不知道他的天已經完全亂了。
從機場出來不遠,遠遠看見報刊亭上新一期出版的報紙封麵上是一張大大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衣著光鮮,輕顰淺笑,然而鎂光燈前的她又與以往的她那麽的不同,一點點拘謹,安靜,溫和,似乎不能適應。旁邊的字才是令程敬南真正連呼吸都摒住的罪魁,上麵書寫著:“麻雀變鳳凰,‘萬成’少東高調宣布訂婚”。
真真鬼使神差,他上前去買一份報紙,沒看幾行字,他將報紙狠狠地摔在地上,掉頭就走。
此時林順正幽思難解地坐在房間裏,吳曉光的媽媽也來了,是吳曉光特地請來陪林順的。林順身旁放著那張報紙,靜靜的坐了一會,才意識到吳夫人已經看了她很久,她轉過頭來衝著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吳夫人拉過她的手,說:“曉光讓我來告訴你,訂婚隻是假的,最近萬成股票跌得慘不忍睹……”
林順反握回去吳夫人的手,解人的一笑:“我知道的,我既答應了曉光,就不會反悔,請阿姨放心。”她一向都是叫吳夫人阿姨。
吳曉光聽從萬成董事會的建議宣布訂婚,可並沒有通過她,說是演一場戲,但是林順家裏人卻都當真了,順媽還親自打電話過來問了。順媽對吳曉光是心存好感的,她一直認為林順應該嫁一個和她性格互補的人,她了解林順,林順需要一個能夠包容她忍讓她的人。
順媽說完,林順一言不發,她怎麽會不明白媽媽的意思,吳曉光對她,對她一家人,仁至義盡,不管是真訂婚還是假訂婚,她都應該帶著感激之心去回報。
在董事會的授意下,訂婚宴準備得前所未有的隆重,政界,商界,媒體,請帖一封不少。林順的爺爺甚至都掙紮著要坐飛機來,所幸的是航空公司說坐飛機並不會影響他的病情。這天,林順從加拿大回來不久的姑姑提前過來幫林順安排一些東西,林順去接她。
是司機送她去機場接姑姑,然而她的車子沒開出多遠,居然在鬧市被人堵住去路。
司機把車停下來,林順也覺得好奇,剛想伸出頭去看,手機響起來。
清冷如水的聲音清楚響起來:“順順,是我,你出來。”
林順拿著手機,探出頭去,正前方赫赫然便是程敬南的那輛她熟得不能再熟的賓利。
如果說之前發布會上遇上程敬南林順還會片刻的慌亂,到這地步,林順已經完全的死心,死在她跟吳曉光麵對媒體承認訂婚的那一刻,她知道她和程敬南已經再不可能。但是她還是不可救藥的被程敬南的聲音牽動,可是事已至此,還能怎麽辦呢:“敬南,我不會下來,你讓路吧。”她的這一句也是清醒無比,她要去機場接姑姑。
“你出來。”程敬南從來沒有這麽執拗過。
第 四十一 章
他象個將玩具丟失被人撿走然後又不甘心的小孩子,林順深吸一口氣,緩緩說:“敬南,你明不明白,我們已經再也回不去了,見了麵又能如何呢!”
“你出來,聽見沒有?”程敬南霸道的總是隻有這一句。
林順無法,隻得下車來,既然如此,他們之間避無可避。
程敬南坐在車裏,看著這個他又愛又恨的女人,看著她一步一步走來。
林順也感受到車窗裏射出來的那一道視線,牢牢的盯住她,惡狠狠地盯住她,開始在這樣灼人的視線下林順還是有些不知所措,然而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她卻冷靜下來。
程敬南早已無法忍耐,他一把推開車門,衝上來,不由分說把林順塞進車裏。
傍晚的暮色中,行人矚目夕陽映照,然他們之間的空氣中卻似乎都飄蕩著淡淡的憂傷氣息,一如林順毫不反抗的神情,憂傷的,無望的,同時又堅定的,冷漠的。
“順順,跟我走。”
“不行!”
“跟我走。”
“不行!”依舊是斬釘截鐵的一句話。
於是程敬南掉頭不理,車子緩緩啟動,那邊等待林順的司機驚慌失措手忙腳亂的發動車子追上來。
車內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程敬南一口氣上了高架橋,華燈初上,車子在城市的霓虹中穿梭,窗外樓座飛速後退,一閃即逝的燈火連成一線,不知道他到底把速度開到了多少,那司機也早不知道被程敬南甩到哪裏去。
林順漸漸預感不良,被這瘋狂的車速嚇到,她不安地伸手去推他:“敬南,你要把車開到哪裏去,你停車,放我下去。”
程敬南手一翻把她抓緊:“你不能回去。”
程敬南的手象鐵鉗,林順眉頭微蹙:“你放開我,你想幹什麽?”
“我隻是告訴你,今天,你不能走。”
“敬南,你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你現在這樣做到底想幹什麽呢?”你又拿什麽身份來這樣做?林順心裏哀戚的想。
程敬南回過頭狠狠盯著她,眼裏有火燒,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林順,你是不是瘋了,你竟然和他訂婚,你有沒有腦子,你簡直昏了頭……”忽然他又軟弱下來,“……你為什麽要這麽對我?你為什麽要和別人訂婚?你為什麽不能,不能給我一次機會。”
林順的心又不爭氣的軟了,她總是不忍看見他這個樣子,她放柔聲音:“敬南,事到如今,難道你還不明白?我們早已經不可能了,”從他那天狠心的沒有挽留她,從他一次又一次的放手,從他做出選擇的那一天起,他們已經不可能,但是“不可能”三個字,林順哽咽著怎麽也說不出口:“我們……以後都會有各自的生活,我希望我們以後都可以做朋友,我也希望你……幸福。”
程敬南臉上肌肉掣動,聽了她的話終於忍不住大吼:“順順,我讓你不要跟吳曉光結婚,你聽見了沒有?你不要和他結婚……”他的手猛地砸向一邊的玻璃,炯炯的盯著她。
林順不說話,開始努力掙脫他的手,可是程敬南卻越握越緊,死死不肯放開,林順噝地倒吸一口氣:“你放開我。”
程敬南這才發現林順疼得發白的嘴唇,他無力的鬆開手來,想去抱她,柔聲的哄著她:“順順,這輩子我從來沒求過人,這次算我求你,你給我一年時間,你別跟他結婚,隻要一年,一年後我們在一起,去哪都行,你別和他結婚。”高速行駛的車子遽然失去程敬南的掌控,開始歪斜蛇形起來。
林順忙去搶方向盤:“敬南,你瘋了,你想撞死嗎?”
他的臉已經開始扭曲:“對,林順,要麽我們一起死也好。”
林順卻忽然放棄掙紮,幽幽的說:“敬南,我懷孕了……”
他僵住了,臉上是死一般的茫然,終於放開她。報紙上寫的,原來是真的,竟然是真的,他明明從醫院裏已經見過那張病曆單,可是一直心存僥幸,她是他的,她怎麽會懷別人的孩子?他的視線落在她小腹上,程敬南怎麽也不敢相信。
他不信!
他不相信!
他乍聞這樣一個消息,隻覺得荒謬無稽,他有一萬個把握她是他的,他那麽愛她,曆盡艱辛,他總以為不管她走到哪裏最後都不會離開他,可是她居然跟別人訂婚,居然還懷了別人的孩子。他掄起拳頭再度狠狠的砸在方向盤上,車子短促而激烈的響了一聲,他的手有痛楚蔓延開來,他清醒無比的感受著這種痛楚,這一切原來是真的。
車子終於在公路邊停下來,路旁的路燈直照下來,有點刺眼又有點眩暈,他已經筋疲力盡,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仿佛當頭棒喝,震驚,不可置信,又仿佛委屈,不甘,痛徹心肺,痛到他流失掉最後一分力氣,他轉過身,不聲不響的抱緊她,頭深深的埋進她的秀發裏,這一刻他是如此的心碎,絕望,脆弱。
他緊緊的抱住她,不說一句話,他已經不敢開口,怒氣,委屈,仿佛一切的感覺都消失殆盡,他低下頭尋找她的唇,他吻住她,輾轉反側。心底有個小小的聲音在說:他不能讓她走,他不能放開他,這不是真的,他一遍又一遍重複著。這一刻他是什麽都可以放下,什麽都可以不要,隻知道他愛她,他不能失去她。
林順嘴裏嚐到苦澀的滋味,這是他給她的滋味,這也是她第一次看見他流出淚水。
他的強勢,霸道,冷靜,鎮定,如今統統在至愛的人麵前化作軟弱,化作淚水,他的淚終於落下來,流進她的衣領,流進她的心裏。
他的脆弱,他的隱痛,他的真情流露都讓林順動容,她靜靜的伏在他懷裏,一雙手緊緊的摟住他的背,她覺得心裏有什麽東西正在土崩瓦解,他隻需一個小小的受傷的眼神便可止住她的腳步。她又何嚐不想,她覺得自己馬上要心軟了,馬上就答應他了。可是忽然想到曉光,想到孩子,想到自己的家庭,想到他和白……這麽多的事。她再也不是小孩子了,她也很清楚他們之間問題的實質,他們之間不是有愛就可以解決的,他們一開始就是個錯誤。
她猛地清醒,推開他,那麽用力決絕,仿佛生怕自己一猶豫便會答應他,便會做出令自己後悔的決定,她強撐著漠然的說:“不行,我們之間早就過去,你就讓我重新生活吧。”
這時林順的手機響了,是姑姑,林順抹了抹眼睛裝做歡快的跟姑姑交談,姑姑從加拿大回來,久不見她亦不知她懷孕的實情,聽說她懷孕訂婚在電話裏自然是揶揄了她一番:“沒想到我的順順要做媽媽了呀,小丫頭長大了嘛!”
林順盡量把語氣放得跟尋常一樣,害羞的時候便撒嬌:“姑姑,哪有,您到了嗎,我馬上就來接你。”
“嗯,到了,到了,等著你和新郎官來接我呢,嗬嗬。”姑姑在那頭開心的笑起來。
“好的,那我先掛了。”
程敬南在一旁冷冷的看著她打電話,她的語氣,她的神態,他終於清醒。
他凝視著她,眼眸中分明有什麽東西不同了,徒勞,隱痛,絕望,灰心,然後化為他一貫的沉默,果斷,傲氣,堅定,冷酷。這樣的眼神看的林順心痛,也心虛害怕,她撇過頭去不看他,冷冷的說:“送我去機場吧!”也許這一刻林順如果能適當的表現出一些軟弱,那麽程敬南還不敢相信,偏偏她是如此的絕情。
他轉過身,低下頭去拿煙點燃,把窗戶打開,對著車窗外的公路,靜靜的。半晌,林順看著他的背影,也不忍心再說什麽,昏黃的路燈光線照下來,他的側影被襯托得那麽寥落,雖然肩膀依舊寬厚,身軀依舊高大挺拔,可是他背對著她看向車窗外輕輕吐著煙圈的背影是那麽蕭瑟,連那淡煙嫋娜升騰起來的煙圈都沉重,壓得林順喘不過氣來,每一分每一秒都煎熬著她。
這下,他們都徹底清醒,也徹底絕望了吧,林順的眼角熱熱的,她朝著他的背影苦笑一聲,馬上逝去眼角滲出來的淚水,就這樣結束吧。
林順終於明白,他們就象海裏兩個瓶中信,滿身風雨各自在海上漂泊千年,終於遇見,輕輕撞一下,然後便迅速被海浪分開,因為他們本身都隻是海上的兩個瓶子,身不由己;因為他們都有著自己堅硬的外殼,隻能在碰撞後分開,哪怕碰撞的聲音再如何蕩氣回腸,哪怕這是千年一次的相遇是如此可遇不可求,總是要分開的。
如果可以,也許林順會祈求老天不要讓她遇見,如果注定相遇後的分開,注定無味人生,她真的不願意來這樣一場驚心動魄的相遇,不然,這後半生,何以聊情,她又該怎樣心疼他?
開車送她去機場的路上,兩個人誰都沒有再出聲,再出聲便是再見了吧,他們都怕。
林順不知道程敬南在想什麽,隻是看著他沉默的一張側臉,心悶悶地痛,她隻有強迫自己不去想,到了機場她逃也似的跳下車。
姑姑已經等了很久,看見她眼角紅紅的又笑了:“喲!我們順順還哭嫁呢!”
林順勉強笑了笑,然而目光卻不由自主投向了遠處靜靜停放的那輛車,姑姑不知所以的順著她看去:“怎麽了,新郎官在裏頭不出來迎接我這個姑姑啊?”
林順身子僵硬幾分,拉著姑姑轉身說:“不是,姑姑,我們打車回去吧。”
姑姑這才注意到她神色不對,雖則好奇還是挽著她走了,走了很遠,她回頭看,那輛賓利車還停在那兒,孤零零的在路燈下停著。
接下來的幾天裏,吳曉光很忙。
前一段時間裏“萬成”的股票一直持續走低,忽然間股票價格又高起來,那些當初把“萬成”紛紛迫不及待拋出來的散戶和臨危紛紛倒戈的股東心疼不已,不過扼腕也無濟於事,現在股市裏最炙手可熱的一支股票怕就是萬成了吧,別的企業紛紛眼紅豔羨不已。吳萬成卻叮囑吳曉光千萬要倍加小心,雖則表麵上風光無限,但股市風雲變幻,最優秀的操盤手都有可能一夕之間傾家蕩產,更何況吳曉光。還有顏世昭的事情也不簡單,這樣的案子也是可大可小,偏偏證人臨時翻供,連曉光都被警察局傳訊了幾次。
每當吳曉光忙碌的時候林順便會陪著他,視察也好,參加酒會也好,隻要需要她出麵交際應酬她挺著個肚子從來沒叫過一句苦。她原來最恨的就是與這種圓滑世故的商人虛與委蛇,也討厭跟一些闊小姐的攀比,可現在但凡是該她笑的,該要她敷衍的,她應付得天衣無縫。吳曉光有時候也心疼她,怎奈最近股東紛紛倒戈,股市動蕩,又有官司纏身,他即使滿心愧疚也無濟於事,一些需要兩人親自處理的訂婚事宜都是林順在母親的陪伴下一一處理好。倒不是吳萬成對林順這樣嬌滴滴的小姐心存偏見,隻是真想不到她這麽能吃苦。
所有人對她均是刮目相看的欣賞,隻有順媽,才會心疼,她不知道怎麽安撫女兒,甚至她發現女兒是真正把自己排斥在外了,她無法觸到她的內心,當然也無法幫她承擔,林順是如此堅強又倔強,倔強到將自己所有的後果都自己承擔。
順媽也懷疑過這個孩子,她甚至還打電話給楊凡轉彎抹角的問了一番,楊凡猜到她的意思時連聲音都變了,到底給順媽提供了一個名字。也許順媽不知道這個人還好,可是齊大非偶,林順需要的僅僅隻是一個能保護她包容她在她身邊的男人,相比之下順媽才知道自己有多感激一直對林順不離不棄的吳曉光,對一個母親來說還有什麽比女兒的幸福更重要的事呢。
不過順媽也明白這個時候林順的心情,年輕女孩把愛情看得比什麽都高,可惜心比天高身為下賤,她隻是希望林順愛過痛過鋒芒畢露過後學會衣錦夜行,畢竟隻有身邊真實的歲月才是女人應該麵對的。
林順當初為了楊凡何嚐沒有形銷骨立過,何嚐沒有折磨過自己,何嚐沒有產生過生死之念,可是這一切都過去了,連程敬南也過去了。畢竟她不再是當初被楊凡撇下隻知道肝腸寸斷的林順,一路走來,經曆過的足以教她成長,連程敬南那樣請求她都能把他推開,她心裏早已經有了決斷。林順推開程敬南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掐滅了心裏最後一絲綺望,現在的她要堅強的為了身邊的這些人,為了自己的責任努力。其實有時候女人很脆弱,但是女人一旦堅韌起來也是不可思議的,象水,綿綿不絕。
訂婚典禮近了,這天吳曉光難得抽出時間和林順去試穿禮服。禮服是在林順姑姑的意見下修改過很多次的,因此等到她穿上的時候已經十分熨貼,一些細節的處理十分到位,怎麽都看不出來她是有5個月身孕的人。
林順乖乖的按照造型師的意見把禮服穿上,走出來,吳曉光眼睛裏都是笑意。在鏡子前,吳曉光溫柔無比的從林順身後抱住她。
林順對著鏡子裏的自己,呆呆的,怔了半晌。曾幾何時也有另外一個人與她在鏡子前靜靜的相擁,看著鏡子裏的彼此,默默在心裏許下一輩子的誓言,而如今,她卻已經是……她猛地眨了眨眼睛,拉回自己的思緒,真的不能再想下去了,她與那個人終究隻是有緣無分。
想到“有緣無分”眼淚又猛地冒上來,然而姑姑在她身後的沙發上拍著手: “轉過來,轉過來……”林順隨著吳曉光淡淡的轉身,抬頭對姑姑幽然一笑,忍著心中絞痛。
姑姑笑容滿麵,嘖嘖稱讚,順媽也是一臉寬慰,不過她的笑到底較林順姑姑不同。順媽滿腹的心酸,她承歡膝下的順順終於長大了,要嫁人了,不過念及她肚子裏的孩子,怎會不憐惜不惆悵,林順對媽媽再笑一笑。
於是他們就這樣相擁著在攝影師的指點下拍下一張又一張照片,然後照片被放大。
林順的爺爺已經來了N市,看著他們的照片欣慰的笑了,這個院士在欣慰自己有生之年還能親眼看著他最疼愛的孫女找到如意的歸宿。於是,林院士手執照片漾開一臉皺紋對同樣強爭出院的吳萬成樂嗬嗬的說:“看看他們裏啊,多麽合適的一對孩子!”
吳萬成連連點頭,吳夫人在他身後扶著他的輪椅,吳萬成的手緊緊握住她的。
順媽順爸也依偎在一起看著這祥溫馨的一幕,雖則二人各懷心事,卻都是唏噓無比。
林順也笑,拿著照片笑出一臉的淚,卻不敢讓任何人看見,忙自己拭去。她比什麽人都明白她不能流淚,所以如今人前的她,那淡然一笑,沒有任何人能看出她的心酸,她攜著吳曉光的手,每一步都走得堅定!
終於到這一天,林順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美麗的白紗禮服,頭戴鑲嵌著鑽石的花冠,今天將有人與她約定終生的盟誓,她明知不該悲涼,可是當化妝室裏隻剩下她一個人的時候,她空對著鏡子發呆。也不知道她發了多久的呆,她無意識的回頭,楊凡就站在門口,呆了也似的,仿佛著了魔盯著她看。
林順看不懂楊凡的表情,隻好衝他一笑:“楊凡哥哥,你回來了?”
楊凡斜靠在門框上。一字不發。
林順站起來,可她沒走幾步,腳踩到裙裾,絆了一下,楊凡忙上去抱住她。林順撲倒在楊凡懷裏,驚出一身冷汗,楊凡沒有再放開手。
這一段日子,楊凡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過來的,從順媽的那一個電話起,從知她滿身的遭遇起,他仿佛靈魂都沒了著落。可是他不能不管和曾瑞辛苦創辦的公司,自程敬南跟他解約,投資商便接二連三的提出解除合作,美國侵權的那家公司也更加囂張,沒有強大的後盾象他們這樣的公司雖然外麵說得好聽,可終究輕易被人扼住了喉嚨。
正在這時林頤走進來,順媽讓他把女兒帶出去,看著這一幕生生的刹住了腳步。
林順奇怪楊凡的反應,剛好又看見一臉震驚出現在門口的父親,她叫了聲:“爸!”
楊凡渾身都是一震,可仍舊沒開林順,這樣的姿勢林頤如斯的表情,林順推開楊凡,站穩:“楊凡,我爸來了。”
楊凡連身子都沒轉過來,理也不理林頤,楊凡以前對林頤很尊敬的,林順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林頤極力忍著說:“順順,車子已經來接了,我們先下去。”說著走上前拉過林順的胳膊,楊凡依舊一動不動,雖林順驚疑,想車子等在外麵,也不欲多加探究對楊凡說:“那我先出去了。”說完跟著父親走出來,楊凡依舊維持僵硬的身軀,從頭到尾,沒有看一眼林頤。
用玫瑰花布置的現場,顯得得非常隆重華麗,賓客雲集,人人皆是笑靨如花,水晶燈明晃晃的,曉光衣著光鮮,站在萬眾矚目之處等待林順。他微笑著,心裏藏著巨大的歡喜,這一天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如果說一開始吳曉光是不由自主的被林順吸引,那麽到現在他已經是下意識的想要去得到,他發揮耐心和韌性,他也是執念的,這一個在他最青澀慘淡歲月裏開花生長的女子,她爽朗的笑聲,他將一輩子不忘。
第 四十二 章
吳萬成正和林院士坐在下首,二人胸前皆戴了禮花,被人簇擁著,熱熱鬧鬧。氣氛很濃烈祥和,其樂融融,儀式準備得這般隆重。
這時候從大門口走進來一個約莫30歲的男人,他慌張著撞上了一個侍者,侍者托盤裏的紅酒被撞落在地。吳萬成的視線被吸引過來,他皺了眉頭,沉聲道:“老鄧,什麽事這麽慌慌張張的。”
來人正是公司財務總監老鄧,他看一眼吳萬成快步走過去,然而他還沒走近大門口呼啦又湧進來一幫人。沒人敢阻攔,甚至連酒店保安都隻是伴著他們走進來,場上熱鬧的氣憤突然冷凝下來,人群中有人開始竊竊私語。吳曉光擔心牽連到父親,忙走下台詢問道:“警察同誌,請問有什麽事嗎?”
為首的那警察眼一揚,冷冰冰的說:“你是不是吳曉光?”
“對,我是。”
旁邊的一位警察把手中的一張證明掏出來展開在他麵前:“吳曉光同誌,我們接到線報,懷疑你跟顏世昭特大走私案件有關,麻煩你跟我們走一趟協助我們調查。”
說著左右各上來一個人,吳曉光莫名其妙,身後的一些人大概是被鎮住了,反是順媽走上來解圍:“警察同誌,您可能誤會了……”她話未說完,警察冰冷的聲音打斷她:“這位同誌,請你不要妨礙公務。”
一句“請不要妨礙公務”噎住了所有的人,都隻能眼睜睜看著,警察強行帶人。
吳萬成不可一世慣了,哪裏受過這個,他順手抄起身邊的一個花瓶猛地一砸,一聲巨響,場上突然又靜了下來。吳萬成大聲斥道:“豈有此理,你們有什麽證據,簡直是欺人太甚?”
“吳總是要證據嗎,我這裏有近年來‘萬成’集團幫顏世昭銷售走私貨物,洗錢的所有賬目的賬本以及各位知情人士的舉報和證詞。”說著一本厚厚的賬簿被重重的擲在吳萬成麵前,那賬本上的簽名吳萬成再熟稔不過,他卻隻瞟了一眼,臉色發白的看著來人,吳夫人亦是被嚇得臉上失去了血色,結結巴巴的說:“你……你是……?”
周子尋冷笑一聲,毫不理會他們,頭一偏說:“警察同誌,這下證據夠充分了吧,吳曉光作為‘萬成’的總負責人全權承擔這一切。”
警察聞言,冷冷的掃一眼吳萬成,一行人把吳曉光帶出去。
吳萬成氣得發昏,他年輕時候太過勞累,到老了身體一直不大好,吳曉光訂婚他白血病還是強撐著出院,現下又生這樣大的氣,血壓一高,人就支持不住,昏厥過去。這又引起了一場騷動,就近的林院士和吳夫人,慌忙扶住,順媽也驚了一跳,忙走過去。吳萬成緩過神來,一睜開眼惡狠狠的盯著麵前的人,訛道:“周子尋,你敢?”
周子尋微微一笑:“對,我是不敢,但是有人敢,”然後他特別強調的留下一句“萬成姑爺!”
不隻為何吳萬成夫婦一聽這個稱呼兩人都是煞白了臉,驚懼的看著周子尋,周子尋反是盯著他身後的老鄧,笑眯眯的挑起眉頭:“老鄧,看來你還沒把情況報告給你們董事長嘛。”
吳萬成頭一偏,瞪著老鄧,沉聲道:“出了什麽事?”不愧為商場沉浮的吳萬成,今天訂婚典禮董事會的人一個都未到場,他早就疑心,不過卻萬萬料不到,老鄧在他耳邊耳語一陣,他聽明白了,猛地盯牢周子尋,咬牙切齒的吐出幾個字:“周子尋!”
周子尋已經輕輕笑著轉身便走。
吳萬成不知道想幹什麽,氣得渾身發抖,隻好抓起身邊另一個花瓶朝著牆壁扔過去,花瓶被砸得粉碎,碎片私下飛濺,吳夫人心驚肉跳,摸著他的手低低的叫了一聲:“萬成!”
盛大的訂婚典禮瞬間變得鬧哄哄,跟著周子尋進來的那一群娛記已經三三兩兩把相機拿出來,鎂光燈閃個不停。
接著去接林順的司機已經回來報告說並沒有接到她,這邊是家翁氣得昏倒,女婿被抓,林順卻又不見了,順媽也是急得手足無措忙給林頤打電話。
林頤卻說:“怎麽?林順還沒到?”
原來林頤坐的那車中途拋錨正在搶修,按說林順應該早就到了的,順媽於是把事發生的情細細說了一遍,這下林頤也急起來了。可林順的電話卻總是沒人接,原來適才林順把電話落在了化妝室。
方才林順坐上車神屬不思也沒太在意,直到車子停下來她才意識到眼前並不是香格裏拉,她滿眼困惑的看一眼司機,剛想問,身邊的車門卻被人拉開,林順驚起回頭,失聲道:“是你!”
程敬南衝她微微一笑,溫和的說:“順順,我來接你了!”
林順迷惑的思緒這才被他驚醒,身子一縮,便縮回車內,冷冷的說:“你想幹什麽,送我回去?”
這樣一個細小的動作卻讓程敬南心裏平添了酸楚,他又溫言去哄她:“順順,你不要害怕,我來接你走。”說著伸手拉住她的手臂,他的力氣很大,林順掙不開,她這才害了怕,揚起頭狠狠的盯著他,那一眼看得程敬南忙把頭掉過去,用力把林順抱出來。
林順被他強行抱出來,她一落地,猛地一推程敬南,自己戒備的後退幾步,看樣子她上錯車了,程敬南這樣將她騙出來,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還有曉光非父母,她帶著一絲恨意的望著程敬南冷冷的說:“你到底想幹什麽,我要回去!”
程敬南不理會她,徑自過來捉住林順拉著她的的胳膊就走,林順用力掙紮,可是男女天生力氣上的懸殊,林順怎麽可能得手。程敬南卻已經不耐煩,想林順懷有身孕,怕她掙紮得過了,會傷到自己,幹脆將她整個人抱起,扛進了電梯。
林順身上還穿著禮服,電梯在七樓停下,程敬南陰沉著臉,林順掙不開,也不知道程敬南要將她拖到哪裏去,又不知道程敬南會做出什麽事來,心內沒了主張,緊張得厲害。
不多時,程敬南將她帶到一個房間,把按坐在床邊上。林順想站起來,程敬南卻已經在她的下首蹲下來,握著她的雙手,林順動不了分毫,她疑惑的看著身前的程敬南,戒備的問:“你想幹什麽?”
程敬南避開她的視線把頭埋進她的掌心,靜了好一會。
他不知道該怎麽跟林順說,所有的一切都源於那一次去雲南開董事會他不在場,漏簽了一份最重要的授權書,隨之中庭的股份包括後來秘密收購的“萬成”股份都被轉移到白敏嘉名下。白敏嘉最是了解程敬南,做事也細致,瞞得很緊,中庭本來對外就宣稱是白敏嘉名下的產業,股東們也都不疑有他,但是程敬南做夢也想不到白敏嘉會要挾他跟她結婚。他對什麽事都能讓步唯獨這一次他不肯,當然白敏嘉也不肯,她隻要一年,隻要程敬南在她身邊其他的她什麽都不計較。白敏嘉也深知,事情到這一步程敬南和她已經是覆水難收,但是她仍一意孤行,她時日已不多。
程敬南想得更多的是林順,他名義上雖然是白敏嘉的合法丈夫,但是自林順離開他之後,他再也沒有回過白敏嘉的別墅。他天生就是一個善於忍耐的人,可是每每看見林順戴著鑽戒依偎在吳曉光身邊,看見旁人議論婚期和孩子,他真的生不如死。他知道林順是他先放棄的,他選擇了仇恨就不應該想要兩全,但是他真的累了。算計,威脅,安排,奮鬥,有部電影裏曾說過,有一種鳥,沒有腳不能停,隻能一直的飛呀飛呀,飛累了就在風裏睡覺,這種鳥一輩子隻能下地一次,那就是它的死亡,所以它沒辦法停,其實它不能停也沒有地方去,一開始便已死了。程敬南就象那隻小鳥,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一天,麻木的為了仇恨在不停的飛著。一直這樣延續下來,程敬南也許一輩子都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對,可是偏偏叫他遇上了林順,看見林順忙活著布置家居,看著林順為他而擔憂,他覺得從來沒有過的幸福,他真的很想一輩子就這樣一直在一起,平平淡淡,每天隻要有她就夠了。可是他每次做惡夢都會夢見紀若盈,夢見她死不瞑目的樣子,他不能忘記這些仇恨,是仇恨在支撐著他走到今天。可是叫他親眼看著林順嫁給別人,他情何以堪,他死也做不到!
過了好久,他才蹙著濃眉抬起頭看著林順,眼裏有一閃而過的痛楚。
“順順,我知道,我負了你,我傷害了你,也資格要求你做任何事,但是我這一生從來沒愛過別人,唯一愛的人就是你,你不要嫁給別人,你不能嫁給別人。”程敬南的眼神裏有太多林順的不忍,和沉重。
程敬南是什麽人,他事業有成,身價不菲,爾虞我詐的商場上,他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他習慣了隱忍,不動聲色的朝著自己的目標進發,他天生擅長算計,見慣了女人的投懷送抱,每個女人接近他都是一句:“程總,認識你真是緣分……”跟他有緣分的女人太多,他道行高深對女人從來不屑一顧,可是不輕易動情的他,卻遇上了林順。這一刻,他蹲在林順的腳下手足無措,這是一種結結實實的軟弱和失態。
程敬南這一生隻愛過林順一個人。
林順怎麽會不明白他的脆弱,這十幾年的風口浪尖上的辛苦拚搏,他從來是拿得起方得下,從來是堅強得近乎冷酷的一個人。沒有什麽比“……我這一生從沒愛過別人……”更讓林順心痛,林順淚水嘩啦啦往外湧,忙偏過頭去不再看他,死死的咬著下唇不說話。片刻才哽咽著柔聲回答:“敬南,你放棄我,我從來沒怪過你,但是現在我們不可能了,你送我回去吧。”
第 四十三 章
“順順,我曾請求你等我一年,現在不要一年,很快事情就要結束了,我會跟白敏嘉說清楚,到時候我一定跟你結婚。”這個往日強硬冷酷得象一塊冰的男人,此刻以最卑微的姿勢蹲在她膝前,象尋常男人一樣在心愛的女人麵前訴說自己的愛情,帶著滿眼的傷痛訴說自己不得已的原因,訴說自己的懇求。林順壓抑了這麽多天的情緒,曾經堅持的放棄,心中好不容易建造起來的的那堵冰牆,卻被他這一番話動搖擊潰。程敬南握緊了她的手繼續說:“順順,你聽我說,隻要我的事一結,我馬上跟你結婚,你想要什麽樣的婚禮我都給你,我會讓全世界每一個人都知道你是我最愛的人,知道你是我程敬南的妻子,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委屈你,但是,你不能生吳曉光的孩子,這個孩子我們不能要……”
林順簡直是跳起來,然後驚恐的後退幾步,瞪大眼睛看著程敬南,滿臉的不可置信。
“順順,我這輩子就愛過你一個人,你就原諒我這一次,我很快就能娶你了,原諒我這一次,好不好?把孩子……跟我在一起,好不好?”程敬南說著去拉林順,林順害怕得再退後幾步,就到了門邊,手觸到身邊的架子,她才恍若聞到空氣中一絲消毒水的味道,她順著自己的手望去,悚然驚心。她早就覺得這裏不對勁,可是她從來沒想過這裏居然是醫院的病房,她再後退幾步,程敬南抓過來的手再一次落空,林順這才醒悟過來,忙轉身去開門。
這是一間高級私人診所,病房都是酒店式管理,大概是林順過於緊張恐懼,她顫巍巍的手怎麽也打不開房門,程敬南早撲上來,從背後抱緊她。
林順背心一寒,她絕了望,程敬南方才的話就如冰水冷冷冷的澆下,又是恐懼又是害怕,整個人輕輕發抖。程敬南用蠻力扣住她的腰,林順狠了命掙紮,踢打抓咬,仿佛瘋了一樣。但是終究她敵不過程敬南的力氣,程敬南並不敢太用力,怕傷著她。但她始終太過用力,一不小心頭裝到一旁的櫃子角上,疼得她眼冒金星,淚水嘩嘩的流出來。程敬南急著去查看她的額頭,這一鬆開林順恨恨的把他推開,拉扯間“啪”地清脆一聲響,林順一巴掌結結實實打在程敬南臉上,她有多麽絕望就有多麽用力,程敬南呆住了,但是他不能讓步,他不能失去她,程敬南雙目炯炯盯著林順:“林順,這個孩子,你不能把他生下來,你要怎麽懲罰我都可以,但是你不能要這個孩子。”
林順全身都在發抖,哆嗦著唇,往後靠去。脫了程敬南的鉗製,林順頭昏腦漲靠在牆上喘氣,整個人仿佛一株枯死的稻草,毫無生氣的倚在那兒,冷冷的盯著程敬南。再沒有什麽時候能比她這一刻絕望,她眼神裏的冷漠絕望仿佛要穿透他,仿佛在看他,又仿佛透過他在看什麽,但是她什麽都看不見,那些往事都已經死在記憶裏。
暴雨洪澇,漫天的風雨,他為了她千裏迢迢,那個懸崖峭壁前是他把她救回來。貝貝死了他抱著她說:“別怕,我帶你回去,不管什麽樣的事,跟著我就好。”他是那樣溫柔的吻著她,仿佛想要帶走她所有的擔憂和害怕,他說:“相信我,我一定會給你幸福。”就是他是那樣的深情,讓她產生一種天長地久的奢望,然而天長地久卻如此短暫,那麽多的過去,用盡全身力氣,卻換來他如此的絕情,林順連怨恨的力氣都消失殆盡,她臉上是死一般的絕望。
程敬南過來摟她,哄她,吻她,她什麽話都聽不進,冷冷的目光逼得程敬南心慌,仿佛他正一分一分失去她,他用力抱她,卻怎樣也無法抑製心中的恐懼絕望。程敬南終於放開她,按了鈴,不久進來一群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護士,他對著那群醫生護士頭一偏,再瞥一眼林順,走出去。
林順穿著禮服,醫生見她淩亂的樣子怕她反抗,指揮兩個護士去架住她。林順再也沒有力氣,她軟軟的倒在護士手裏,把醫生嚇了一跳。林順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虛弱不堪的癱在兩個護士身上,鬆鬆綰著的頭發的發簪頃刻掉落,如瀑的長發散落下來,擋住了她的臉,隻有護士隱約仿佛看見她眼角晶光一閃,再去尋的時候淚珠已消失不見。
醫生吩咐護士把她架到床上,這時天空猛地一聲悶雷砸開天幕。程敬南臨著窗在抽煙,透過窗戶向外看去,天一下子黑得嚇人,仿佛要塌下來似的。雷在頭頂一聲聲的炸開,震耳欲聾,詭異的閃電,象一把利劍忽地劃開整個天幕,象是幽靈邪笑的眼睛閃著光。傾盆大雨,頃刻間落下來,程敬南透過霧氣的雨簾望著腳下的馬路,人們紛紛焦急的奔跑著躲避天有不測風雲,程敬南突然掄起拳頭狠狠的砸向牆壁,雪白的牆壁上印上斑斑點點的血跡,他手上的毛細血管在突突的一跳一跳。
這樣的悶雷,房間裏每一個人聽了都心驚肉跳,隻有林順沒有任何表情,隻是靜靜的躺著,一動不動的望著天花板,她已經麻木了。圍在她周圍是些什麽人,是些什麽東西她都不想再去關心,她仿佛掉入一團冰冷的黑暗,全身泛起寒意,隻是這一切都沒有護士手中的一些儀器碰觸到她身體的冷,她咬著牙,眼一閉,又一滴晶瑩的淚珠從眼角滑落,飛快的滲入她的發絲消失不見。
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間裏是死一般的寂靜,林順靜靜的蜷縮在床的一角,寬大的被子蓋在她身上仿佛將她淹沒,程敬南在門口徘徊又徘徊。
她一直滴水未進,阿姨做好的飯菜她分毫未動,那阿姨從廚房把清潔做完,解著身上的圍裙看見程敬南徘徊在臥室門口,心裏也是輕輕一歎。她再抬頭的時候程敬南提步輕輕走了進去,林順側臥著,程敬南輕輕俯身下去撥開她的頭發,柔聲的哄弄著些什麽,林順隻是沒半點反應,毫不理會他。
程敬南隻得輕輕把她身子扳過來,說:“順順,我知道你恨我,可我也是逼不得已,你知道我每天聽見別人議論著你和吳曉光的婚期和孩子我有多難受嗎,可是你卻這麽狠心懷著我的孩子還要跟他訂婚,那你叫我怎麽辦?那天是我不好,可是既然你懷的是我的孩子,你就更不能嫁給他了,你聽我說,等這件事情一過我馬上跟白敏嘉說清楚,我一定會跟你結婚的。你不要生氣了,你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起來吃點東西,好不好?”
林順一動不動,也不搭理他。
程敬南也不管說動沒說動,他把被子一掀,一隻手摟著她強迫她坐好,林順厭惡的使勁推他,恨恨的喊了聲:“你走開。”她這一抬手,衣袖褪下清白瘦弱的手臂便露出來,力氣雖是微不足道程敬南到底順著她的手退開幾步遠,笑著說:“好好,我走開,我讓阿姨來喂你吃好不好?”
林順頭一扭,不理會他。
程敬南退出來,對著門口的阿姨囑咐了幾句,那阿姨歎口氣道:“先生,林小姐不願意吃,強求也強求不來啊!”說著,到底也還是進去了。
程敬南這回沒敢進來,伸長了脖子朝裏麵看,未幾,裏麵突然傳來一些哐當的響聲,程敬南忙衝進去。
隻見一大碗飯菜全部灑在地毯上,碗碟摔到地毯上倒也沒碎,隻是杯盤狼藉,那保姆蹲在地上收拾著。
程敬南沉著眼睛看了林順好幾秒才揮手對阿姨說:“阿姨,您先出去一下,這裏等下再來整理。”
保姆聞言忙退出來,把門帶上,這邊林順倨傲的咬著唇,直直的將眼撇向窗口。
程敬南走過去,端起床前未被打翻的一碗雞湯,坐下來,舀了舀,把湯匙遞到林順麵前好聲好氣道:“來,張嘴。”
林順頭一扭,程敬南等了半天她依舊連正眼都沒瞧他一眼,神情冷漠到極點。
程敬南的眼神慢慢轉黝,他對林順這種無聲的反抗無能為力,因此也煩躁起來,幹脆把湯碗端到麵前,大喝一口,另一隻手抓著林順的頸項固定住她的頭,便吻過去。林順未料到他有此一招,微微一驚那一大口湯便已入了喉。可程敬南並不就此放開她,他趁機欺身上前壓住她令她不能動彈,林順瞪大了眼睛看著程敬南,可不管她怎樣掙紮,程敬南隻是不鬆手,林順這一驚那口湯走岔了氣,猛地咳嗽起來。林順本就幾天沒吃飯,身上早沒一點力氣,這一咳嗽之下竟是不能停止,整個人微微發著抖,臉上泛起異樣的紅潮,發絲淩亂的沾染在臉頰上,眼角還掛著晶瑩的淚光,看起來說不出的楚楚可憐,程敬南也是心中一痛終於放開她,頭埋在她胸前再也不敢抬起來。
漸漸的林順感覺胸前的衣襟濕了一大塊,她躺在程敬南身下,再也說不出半個字,淚水卻是控製不住的流著。
程敬南伏在她身上,一種從未嚐過的無力挫敗漸漸浮上心頭,他為了報仇,忍辱負重,滿身背負,一步一步執著堅毅,可是他居然會畏懼,畏懼在這樣一個女人麵前,頭都不敢抬起來。他都不敢置信自己到底做了什麽,可是他僅僅是害怕她對他的冷漠,僅僅是害怕這種無能為力,他仿佛正在失去她,可他不能失去,絕不能失去,他思緒都混亂來不及細想,隻是憑著本能的手段去征服,去算計,去威脅,狠辣決絕。
他知道自己對不起她,但是自從她離開他,他就一直在努力,運籌設計,為了早日完結這件事他無所不用,可是這個女人居然還懷著他的孩子去嫁給別人,他差點殺死自己的孩子,從小到大,經曆這麽多事,他從來沒有這樣無力挫敗,亦從未有過這樣的委屈,可是這一刻他卻第一次心疼起自己來,心真的很疼很疼,但是這個狀況他卻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他隻知道不能放開她,不能放她走,他怕他一放開,她便再也不會回到他身邊來。
這天半夜,林順醒來程敬南並不在身邊,她摸索著起身,小心翼翼的穿戴好,輕輕打開房門,客廳角上卻亮著一盞橘黃的燈,她腳步滯住在原地。柔柔的壁燈下,林順能看見程敬南正低著頭笨拙的在縫那隻兔子背上綻開的線,這隻兔子背上綻線好久了,裏頭棉絮都露出來一大截,她想扔了又舍不得,然而針線上她又不在行,一直放在那兒沒想到這樣深夜裏程敬南卻在幫她縫補這隻兔子。
程敬南並沒有察覺到她,正凝神專心著,可是終究是個男人,一個不小心針紮到手指,他忙拿開,拿著手指看了看,順手從茶幾上抽出紙巾把血跡拭幹淨,低頭繼續專心縫著,林順滿腹柔腸都被他勾上心頭,不知不覺淚流滿麵,可她看了他這樣久程敬南卻混若不覺,蹙著眉頭一心一意縫著手上的兔子,仿佛那是一生中最最緊要的事。看了半晌,林順才咬著唇忍著淚,輕輕將門掩上。
再回到床上和衣躺著,卻再也睡不著,心神不寧,翻來覆去想著這幾天一連竄發生的事。
她還記得那天程敬南聽醫生說孩子4個月那驚怒的一張臉,那又驚又怒又傷又痛的一張臉,她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的神色,但是她強忍著冷漠以對,她深深明白唯有這樣的方式才能令他放手,可是卻不料招來他更大的反彈,他把她帶到這裏不管她怎樣不肯吃東西,他隻是不肯放她走。
她也企圖逃跑過,半夜的時候她悄悄去開門,明明客廳裏是一片漆黑,明明沒有聽見他任何聲音,她手剛覆上門把他的聲音便涼涼自身後傳來:“林順,你想走嗎?你答應跟我一生一世,你怎麽還能想著嫁給別人呢?”
黑黢黢的房間裏,她全身都是冷汗,僵硬在門邊再也不敢動彈,他居然一直的客廳也沒睡。她訥訥的頓住,可是反應過來,她繼續固執的去開門鎖,他沒有衝上來阻止,隻是他的聲音是從未有過的絕情,那樣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他冷笑著威脅:“林順,你想走是不是,你想回到吳曉光那兒去是不是?林順,我明白的告訴你,你若是想走,你就試試看,你若是再敢懷著我的孩子嫁給別人,你就試試看,楊凡的公司,你爺爺的抗癌新藥,我告訴你都沒戲,什麽都不可能。還有吳曉光,你知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你若是敢走,你就等著看我能不能讓他坐一輩子牢。”
他這樣冷冰冰的話語,林順眼中的淚水再一次湧上來,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程敬南會這樣對她,她翻過身去,又想起方才他縫兔子時那蹙緊的眉頭,心裏隻是柔腸寸斷,百轉千回,這個晚上程敬南再沒進來過。
第二天林順醒來,家裏隻有那個保姆,她勉力下床,走出房門那保姆忙過來扶,臉帶笑容的說:“林小姐,你起來了,我做了雞絲粥你吃一點吧。”
保姆預料不到的是林順竟然微微點了一下頭“嗯”了聲,她在保姆的攙扶下到浴室洗漱完畢,走出來,就著喝了一點粥,卻似無意間皺了眉頭。保姆忙問道:“林小姐是不是太燙了?”
林順撫著額說:“不是,這粥太膩了,有豆漿嗎?”
保姆見她肯吃東西,笑顏逐開,忙道:“是我不好,我原想林小姐幾天沒吃東西,聽程先生說你愛喝這粥,我就多放了點肉末,想給你補補身子,沒想到林小姐現在該吃點清淡的,是我不夠周到,你是不是想喝豆漿,家裏雖然沒有備,我現在就去給你買,好不好?”
林順不動聲色的點了一下頭,保姆大喜,於是趕緊忙著下去買豆漿。
林順其實根本不喝豆漿,所以程敬南從來不備,也沒特意吩咐過保姆,可這保姆哪裏能料到那麽多,喜滋滋的換了鞋出去。
第 四十四 章
等了一會,林順才去把門反鎖了,到書房去打電話,順媽在那邊焦急的問:“林順,你到底去哪裏了,你可把我們急死了,若不是楊凡給我打電話,我們差點就去報警了。”
林順聽見母親這熟悉的關懷,眼眶立馬紅了,哽咽著叫了一聲:“媽媽……”直到聽見母親提及楊凡,才勉強止住想哭的念頭,問:“媽,楊凡跟你說什麽了?”
“他也沒說什麽,隻是讓我們別擔心你,再問其他的他也不肯說了,這孩子就是那性子。你知道嗎,曉光讓警察給抓走了,在你訂婚的那天……”於是順媽把訂婚典禮上那場騷亂細細的說了一遍,她自從接了楊凡的電話也一直疑心,但是不好問,隻是把事情全部講清楚後才囁嚅著說:“順順,如今吳萬成正躺在醫院裏昏迷好幾天了,曉光也不知道怎樣了,聽說今天公司重開董事會,如果情況不好的話,可能,可能……”
吳曉光被警察帶走,吳萬成進了醫院,這吳夫人身邊沒一個親戚,又是個柔弱性子,反是順媽幫襯著吳家主持了好些天,因此這內部的事情也略略聞得一二,董事會的事,提到周子尋吳夫人躲閃的目光。順媽從楊凡的一番話裏猜測出林順應該是很程敬南在一起,但是再多的楊凡就再不肯透露,所以到最後順媽才說:“順順,不管發生什麽樣的事,你在這個關鍵時刻可不能扔下曉光,人曉光怎麽待你,你可得心中有數。”
林順一直靜靜的聽母親說,心思早轉了好幾個念頭,才強忍著安撫母親:“好,我知道的,媽,我這幾天可能暫時回不來,辛苦您了。”
不知怎麽的,聽林順這樣一番話,順媽心一酸:“你這個傻丫頭!”
林順怕保姆回來,匆匆跟母親再說了幾句就把電話掛了,好在順媽知她大約有隱情,也沒多加追究。
晚上程敬南回來,林順雖沒給程敬南什麽好臉色,但是倒是安靜的吃了一碗飯,然後再早早的到房間裏睡下。
程敬南從書房探出頭來,見林順進了臥室,他轉到餐廳檢查了林順晚上吃的飯菜,再低低的詢問了林順這一天的起居飲食,他才坐下來開始吃飯,吃了幾口又站起來,走到臥室門口頓了一頓,輕輕推門進去。
臥室隻開著床頭那盞壁燈,柔柔的光照下來,林順和衣側臥在床上,正呆呆的看著窗外的天空。程敬南知道林順不會理他,他也無話可說,他原本是怕她才吃了飯就躺著胃會積了食,可他走進來才發現自己根本不敢跟她說話,轉了幾圈,隻好再到客廳抓起那隻縫好了的兔子,輕輕放在她的床頭便退出去。
過了許久,林順還是沒睡著,她晚上吃飯時見程敬南回來便不欲在餐廳呆太久,匆匆吃完進了房間。可是心裏憋著事胃裏又不能消化,堵得極為不舒服,便想出去喝點水,可又不願意看見他,這樣再三思量,尖了耳朵聽著外邊好似沒了動靜,這才起身。輕輕打開房門,不見程敬南在客廳,書房裏也隻看見那打開的電腦,她狐疑的望了望陽台,家裏隻有保姆一人。
保姆正收拾完,看見站在臥室門口一臉疑惑的林順,她忙笑臉相迎:“林小姐,程先生出去幫你買泡菜去了,他方才還問我你現在想吃點什麽呢,我說你可能喜歡吃泡菜,他就急急忙忙披了衣服出去幫你買,這樣大晚上的,程先生對你可真好。”保姆不知道這一對到底發生了什麽,隻是單純的想說出來緩和一下他們的關係,林順也沒多餘的表情,略微點了點頭說:“好,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這裏先別收拾了,有聲音我睡不著。”
“噢,好好,我馬上就好。”說著保姆把手上的東西連忙送到廚房,擦了手,再弄了幾分鍾,走出來,林順還在客廳,林順對她點頭說:“你先去睡吧,我坐一會。”
保姆看她神色憔悴,也不說什麽,當真輕手輕腳轉身進了房間,再也不敢弄出任何響動。
過了一會,林順躡手躡腳走到客房門口,貼著耳朵聽了聽,保姆似乎已睡得十分安詳,她才放下心來,又恐程敬南怕要回來了,忙輕輕走到書房去。
程敬南的手提電腦赫然擺在書桌上,他今天見林順肯吃飯了,終於放下心來,保姆又說她這個時候大概會喜歡吃點酸的泡菜,他怕明天上班來不及,因此大晚上的匆匆披了衣服出去買,電腦也擺在書桌上忘了關。林順還記得以前胡疏偶有到家裏來找他議事,他在浴室洗澡,她便請胡疏到書房略等一等,他的手提電腦也是這樣打開在書桌上,然每每胡疏卻是遠遠避開,他解釋說程總的電腦從不讓人動。
林順扶著牆一步一步走進書房,房間裏安靜得可怕,她控製不住背心起了一層薄薄的冷汗。電腦屏幕上閃爍著幽幽的光芒,熒熒的映照在她臉上,說不出的詭異,電腦風扇呼呼的旋轉著,細細密密仿佛人的的呼吸聲。林順握著鼠標的手心一層滑膩的薄汗,她幾個盤裏翻來翻去尋找萬成的資料,怎奈文件浩如煙海,林順又不知如何辨別,急得額頭上滲出了一層冷汗,可她卻顧不上去擦,她隻覺得自己渾身都在發冷,連鼠標都快要握不住。
找尋了一番,她幹脆點了文件搜索,胡亂輸入幾個關鍵詞——“萬成集團”“吳曉光”。她本沒想過這樣做,方才見電腦擺放在書桌上,記起媽媽在電話裏說的那些事來,才靈機一動,想是翻出點什麽來總是有幫助的。
電腦哢哢的運行,忽然跳出一個文件,卻是一個照片文件夾,裏頭都是她和吳曉光的婚紗照,一張一張,她穿著露肩的婚紗,白衣勝雪,身旁是衣冠楚楚的吳曉光,交握著的雙手上戴著卡地亞情侶鑽戒,她愣了愣。就這一秒鍾的光景,她仿佛被泥塑了一般,因為身後那一絲沉重的呼吸,幾乎讓她尖叫起來,可她背心冰涼一片,一動不敢動。她才恍然記起方才她太過慌亂竟忘了把門反鎖上。
程敬南站在林順身後沒作聲,林順卻能聞見他那一絲沉重的呼吸,越來越急促,顯然是極力壓抑自持的怒意,終於他冷笑:“你怎麽不翻了?”
林順知自己是再也逃不過,將眼一閉,幹脆轉過身來麵對他,也不說話,直瞪瞪的看著他,她倒是想知道他到底打算拿她怎麽辦?
這樣的神情卻挑釁起程敬南所有的怒氣,他死死的盯住她,冷哼一聲,仿佛是自嘲其中的苦澀卻隻有他自己知道:“你以為偷了我的文件,你就能救得了吳曉光?”
林順依舊不說話,瞪著他,這樣的目光惹得程敬南火氣騰的冒上來,這目光是讓他如此的無力,他恨不得撕碎她那束無懼無畏的目光,程敬南猛地伸出手一把掐住她的喉嚨,盯牢她,那目光仿佛要將她穿透,惡狠狠的逼問:“說,你是不是想救她?”
林順被他掐得呼吸不暢,嗓子火辣辣的疼,可她依舊倔強的盯著他看,也不求饒也不吱聲,那樣一絲泠然的恨意,看得程敬南怒火攻心,哪裏還管得了掌握力道,林順憋得滿臉通紅,眼淚嘩啦湧上,林順性子原本就是吃軟不吃硬,程敬南越是強迫她她越是不服軟。兩人僵持著,直到看她臉色漸漸由通紅轉為烏青,呼吸逐漸變的短促沉悶,程敬南才咬著牙放了手。他一鬆手,林順頓時連連趔趄了好幾步,才抵住書桌的邊沿站定,撫著胸口,劇烈的咳嗽起來,肩膀也劇烈的發著抖,仿佛被狂風吹得亂舞的樹葉。她這個樣子又讓程敬南微微懊悔,可是林順還未止住咳嗽又將額角揚起,靜靜的望著他。
程敬南咬牙啟齒的擠出幾個字來:“林順,你說,你是不是想救他?你是不是想偷我的文件救他?”
林順望著他,撫著胸口大聲回答:“是!”
她是如此的倔,迎著程敬南燒紅的眸子,沒有半分懼意,亦沒有半分退縮,既然不能愛,那就恨吧,隻要他放了她。程敬南氣得額頭上青筋微微跳動,身側的手掌,握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握緊,他強壓抑著排山倒海的怒氣威脅道:“你再說一遍?”
林順咬著牙嘶啞著聲音再回:“是。”
程敬南狠狠的揚起手,他從來不打女人,哪怕是不知好歹的沈倩他也能耐心到底,可是他忍了忍,忍了忍氣得呼吸加重起來手終於揚起來,這一耳光卻遲遲打不下去,半空中那手掌終究還是絕望的轉變成一個拳頭,緩慢無力的放下來。
他繞過她,抓起桌上的電腦,走到門邊才狠狠扔下一句:“你想要和吳曉光在結婚是吧,我偏不讓你和他在一起,你想救他,我偏要他死無葬身之地。”說著狠狠地摔門而去,窗欞被震得嗡嗡作響,那聲音回蕩在屋子裏,林順緩緩扶著書桌腳,滑座在地,雙手環抱著自己,這一場對峙仿佛耗盡她全身心力。
保姆被程敬南關門的巨響驚醒,走出來,正對著書房看見跌坐在地的林順,她臉色蒼白得可怕。保姆上前扶起她:“林小姐,你怎麽能這樣作賤自己的身體呢,快起來,快起來,程先生這樣的心待你,有什麽事不能好好商量呢?唉,你這樣跟他鬧,你受得住,肚子裏的孩子也受不了啊!”保姆扶著她勸慰著,她隻當是小兩口鬧矛盾,把林順扶起來的時候才隱約看見林順睡衣領口透出來脖子上的一整塊淤青,觸目驚心,保姆在心裏暗暗歎一口氣。
把林順扶進房間,保姆開始在房間裏找藥箱,林順嘶著嗓子問:“阿姨,你要找什麽?”
“我找藥箱,你的脖子……”
“阿姨,不用了,我沒事,你先去休息吧,麻煩你了。”
“可是……”
“阿姨,我想休息了,你先出去吧。”保姆摸不準她的性子,隻好訥訥的離去。
程敬南這一氣還能去哪兒,開著車盲目的在燈火霓虹的城市裏轉著,心裏卻是鬱悒難解,他自從獨立以來,還從未有過今天這樣的委屈愁苦,不知不覺車子的酒吧門口停下來。也是慌不擇路,他進的這間恰好是N市聞名的同誌酒吧,他這樣俊朗的麵容一出現在門口,便吸引了全場的目光。酒吧裏暗潮洶湧,漸漸不少的人圍過來,有人搭訕,也有人給他倒酒,他卻混若不覺這些別有用心,別人給他倒什麽,他喝什麽,來者不拒,毫無章法的亂喝一氣,看起來倒是存心買醉。
也不知道喝了多少,他頭有點暈扶著牆想找洗手間,他沒注意到身後尾隨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程敬南沿著原木裝飾的走廊走了一段,忽然身後一股大力將他往走廊旁邊陰暗的角落捺。程敬南頭暈腦脹,回頭一看,那人已經把他抵在牆上開始上下其手,他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麽,火氣熊熊燃燒起來,狠狠的一拳揮上去,正打中他身後那人的鼻梁。那人不備程敬南突然發難,隨著力道狠狠跌出去老遠,不敢置信的看著他。程敬南也沒多加追究,扶著走廊轉過身去,那人坐在地上,流著鼻血,也不敢再站起來,呆呆的看著他離去。
經過這一仗,程敬南再也不想在這酒吧呆下去,醉暈暈的坐進車內,發動,一踩油門到底,沒開出多遠,呼呼的便飆上高架橋。他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在衣兜裏掏啊掏的,可惜麵前的東西仿佛都是搖晃的,他頭痛得厲害,不僅掏不出任何東西,連眼前的景象仿佛都隨之搖晃起來,繼而“砰”地一聲,胸口一陣劇痛,他終於徹底失去知覺。
第四十五章
再醒來的時候,他床邊上伏著睡著了的白敏嘉,那以往完美精致的一張臉,額頭眼角的皺紋此刻竟是那麽明顯,那蒼老的疲態一覽無餘。他愕然,轉頭床邊加濕器裏正冉冉吐出白煙,他終於知道自己此刻身在何方。
他閉上眼睛仔細回憶昨天晚上的事,想了想苦笑起來,昨天晚上他大概是被人下藥了,可他居然沒發現,他程敬南居然有被這樣下三濫的手段給算計到的一天。
白敏嘉甚是敏感,他一動她即被驚醒,忙坐正身子關切的問:“敬南,你醒了,身體怎麽樣?”
程敬南閉上眼睛,說不出的疲憊,過了好久才說:“敏嘉阿姨,你走吧。”
白敏嘉從不防這是他醒來的第一句話,她微微有點手足無措,也不接他的話說:“敬南,你的肋骨斷了一根刺穿了脾髒,脾髒大出血,昨天做了手術,你還疼不疼,我幫你去叫醫生來。”說著她快步往門外走去,仿佛害怕程敬南再跟她說出其他的話。
她沒走出多遠,還是聽見程敬南的聲音,:“敏嘉阿姨,你走吧,我求你走吧,離婚協議書我已經讓胡疏送給你了,我的事以後都不用你管,你走好不好?”
這從來未有過的虛弱,仿佛帶著幾絲懇求的意味,讓白敏嘉在門控停頓了數秒,但最後她仍是選擇裝作沒聽見他的話:“我……我去幫你叫醫生來,醫生說你醒了就叫他。”
說著要走,程敬南急了,掙紮著下床,可是他失血過多,身體虛弱到他自己都想不到的程度,他這樣一動想叫住白敏嘉張口卻吐出一大口鮮血來,眼前一黑,人又往後栽倒,頭“砰”地撞在櫃子角上,程敬南這麽大塊頭,倒下來的力道可想而知,他馬上又昏過去。
白敏嘉嚇得臉全白了,慌忙跑過去扶他,程敬南緊閉著雙眼早已昏迷,白敏嘉看他那毫無血色的臉頰,眼淚一下子衝上來,顫著聲音哭喊:“敬南,敬南,你怎麽了啊,你別嚇我,醫生,醫生……”
經過的護士聽見白敏嘉淒厲的叫聲,嚇得引了好幾個醫生來。醫生吩咐護工把程敬南小心翼翼的抬到床上,檢查了一番,對身邊的護士說:“準備一下,病人傷口很可能再度裂開,需要馬上動手術,通知手術室。”
程敬南車子撞在高架橋的護欄上,肋骨斷了幾根,脾髒也被刺穿大出血,他這樣的情況若再晚幾個小時發現,很可能因為出血過多導致死亡,這也是白敏嘉此刻深深恐懼的根源。
程敬南很快便被送入手術室,白敏嘉沿著走廊哭了一路,到了手術室的門口,護士毫不留情的把她關在了外頭。
她隻好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焦急的等,手術室的門開開合合好幾個來回,手術室的燈才滅,醫生陸續走出來,她跳起來:“醫生,他怎麽樣,他還好嗎?”
為首的醫生安撫說:“病人切除了一部分脾髒,情況基本控製下來,但是失血過多,需要靜養,千萬不要再刺激到病人。”
白敏嘉慌忙連聲點頭稱是。
程敬南又昏睡了許久,這天傍晚時分,醫院走廊裏響起一陣雜遝的腳步聲,聽上去來人看來很是焦急。那正是黃岩,她穿著高跟鞋卻比胡疏走得還要快,領著他們的那個護士也不敢怠慢,幾乎是小跑著跟上黃岩的步伐。
病房內的加濕器仍舊吐著淡嫋的白煙,程敬南眉心緊蹙,嘴唇灰白,那樣了無生氣的躺在白色的被子下。黃岩推門一看,淚就湧上來,這麽多年來,他一直是強悍的,精明的,哪裏見過他這樣孱弱可憐的樣子,她想起醫生說的那個“導致死亡”心裏就控製不住的恐懼害怕起來。她輕輕走近,坐在床邊,眼淚悄然無息的掉了一串,胡疏進門恭謹的叫了一聲:“白董。”
白敏嘉蒼白著臉朝他略微一點頭。
胡疏見黃岩哭成那個樣子,不免動了惻隱之心,走上前去遞給她一方紙巾安慰道:“醫生說隻需靜養,很快會好起來的,別傷心了。”
黃岩卻不知為何動了氣,也沒接他的紙巾,忿忿道:“你們這些人當真要他真的死了,才稱心如意了是吧?”
胡疏手尷尬的遞在半空,什麽話都不好說,隻是他們背對著的地方,白敏嘉的臉煞白煞白,嘴唇微微發著抖。
黃岩的淚水打在程敬南臉上,他眼皮微微動了動,便睜開來,看著黃岩那哭花了的一張臉,半是寬慰半是玩笑說:“黃岩,你怎麽哭了,我還沒死呢,為我這種人哭不值得!”他和黃岩都是精明人,甚少為什麽東西掉動情,更何況掉眼淚。
黃岩用手胡亂抹一把淚水,盈盈淚光中看著程敬南慘白的臉色,恨恨的說:“程敬南,我就要為你哭,你管不著。”
若是在尋常,程敬南聽見黃岩這樣的對白,肯定要嘲諷一番,可是這時候他卻始料不及,臉色灰了灰,不好刺激他,黯然的看著黃岩淚水縱橫的臉,輕輕抬手為她拭去淚水,柔聲的說了聲:“黃岩,謝謝你!”
黃岩哪裏還忍得住,一頭撲進他懷裏,開始大哭起來,仿佛受了多大的委屈,哭累了才抽抽噎噎的說著:“敬南,你不要嚇我,真的不要嚇我,醫生說若再晚幾個小時,你就,你就……敬南,你不要死……”
這樣的黃岩,無論是胡疏還是程敬南,都看得唏噓不已,也是黃岩此刻深切的恐懼才提醒了程敬南,原來昨天晚上那是生死一線的距離,如果他真的死了呢?林順那裏……想著心裏又是一陣難過,隻得苦笑一聲。
其實程敬南又何嚐願意傷害林順,隻是他真的被逼到絕路,這一生他早就已經麻木,滿身的背負早就讓他忘了給自己一個幸福的機會,他原以為那才是他的生活,可是他並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會有一個林順。當心無城府的她在酒會上,出於“救贖”的心理走向他的時候,他就已經無路可逃,其實他再強,再硬,終究隻是一個人,這麽大的包袱常常壓的他喘不過氣來,他也會疲憊會累會軟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原來他的心底深處竟是如此渴望這種“救贖”。
程敬南這副憔悴的模樣,這樣心碎的苦笑,讓胡疏掉過頭去,不意便看見了沙發上的白敏嘉,靜靜的看著程敬南撫著黃岩的臉龐,靜靜的看著程敬南的苦笑,臉色亦是那樣蒼白憔悴,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
那是多少年前,白敏嘉也是黃岩這樣抱著程敬南肆無忌憚的大聲哭泣,失去他的恐懼記憶猶新,那簡直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噩夢。黃岩那番話明顯是說給她聽的,但是她能怎麽辦,她隻需要一年的時間,可是現在看來老天這一年的時間都不肯給她呢!
黃岩停止哭泣後去洗手間整理了妝容,出來又變成了那個堅強獨立的大明星,經紀人打電話來催,她也隻好跟醫生確認一下程敬南的病情離開了。
病房裏於是又隻剩下程敬南和白敏嘉,乍然安靜下來,白敏嘉怕程敬南要跟她說離婚的事來,忙站起來局促的說:“敬南,我……我去幫你準備晚餐。”她剛提步要走,程敬南便開口叫住了她:“敏嘉阿姨……”
白敏嘉僵住身影,房間裏頓時陷入了安靜。
“敏嘉阿姨,你還記得我媽媽怎麽死的麽?”
“……”
“我不知道那天媽媽的打算,她讓我去找你,她說敏嘉阿姨一定能救她,可是我去找你的時候門衛告訴我你去了英國,回來媽媽就不見了,有人說她死得很慘,整個頭顱被碾碎,牙齒一顆顆擺在高速公路上,很嚇人。警察帶我去領骨灰的時候,我一直沒哭,我不相信。”
“後來他們把我送進孤兒院,那裏好多小朋友欺負我,搶走我的飯菜,在我的被子裏撒尿,罵我是大貪官的孫子,我打破了他們的頭,我告訴自己我外公才不是貪官,我也不是孤兒。我逃出來了,睡橋洞,被狗咬,連乞丐都追著欺負,可是我告訴自己我不能這麽容易死掉,我不能這樣死掉,我走了很遠的路去找你,卻不知道你到底在哪兒……”
“小時候你跟媽媽的最是要好,我很奇怪為什麽你結婚後外公都不準媽媽去看你,雖然每次她被外公罵得狗血淋頭但她卻從來不肯妥協,後來我才聽外公說你嫁給70歲的李威立把白爺爺給氣死了,外公說你是個不孝女,貪慕虛榮,可是媽媽說你很可憐,她很心疼你,媽媽說我長大了一定要孝敬你,聽你的話就跟聽她的話一樣。”
程敬南說起這些往事,早觸動白敏嘉心裏那些遙遠的往事,淚水更是潸潸如雨,她哽咽著說:“敬南,你別說了。”
“所以後來,後來發生了那件事,我恨過你,可是我還是原諒了你,媽媽讓我長大了一定要孝敬你。我遇見周子尋,他帶我去了美國,支持我創辦了中庭,可是我到底還是回來了。我總是記得我從孤兒院逃出來,是你找到我,給我洗澡換衣服,告訴我以後都不會有人欺負我,我晚上做噩夢夢見媽媽的牙齒一粒粒擺在路上,你會來抱住我,陪著我睡。我回來了,因為我知道,你跟我一樣,再也沒有任何親人。可是你知不知道,你逼得我,我差點殺死我自己的孩子,我最愛的人對我恨之入骨……”
第四十六章
當年白家失勢,全家遭受牽連,白敏嘉不習慣這種天差地別的生活,不顧一切的嫁給了億萬富豪李威立,重病中的父親便被她生生氣死了,親戚朋友也紛紛唾棄她與她斷絕來往。隻有紀若瑩心地善良,雖然不讚同她為了追求這些榮華富貴執拗至此,但畢竟青梅竹馬的情分還在,出於憐惜和心疼,她常常帶著程敬南去看她。
那些年裏李威立一直生病,紀若瑩帶著孩子來看她,她早已是感激涕零。程敬南小小年紀,常聽媽媽說:“敏嘉阿姨是個可憐人,她願意付出代價去得到她想要的,我們幹涉不了她,但是我們能對她好一點就是一點。”紀若瑩是如此的善良,小小的程敬南雖然不懂,可見了白敏嘉也會說:“敏嘉阿姨,媽媽說讓我長大了孝敬你,我一定會保護你再不讓任何人瞧你不起。”這麽小的孩子,白敏嘉每每被感動得熱淚盈眶。
紀若盈遭逢家變之時,她正送威立骨灰回英國墓園安葬,她匆匆趕回來,紀伯伯和紀若盈都死了,連孤兒院裏的程敬南都不知去向,想是程敬南那樣驕傲慣了的一個人怎麽可能習慣孤兒院裏的生活,但他這麽小一個孩子能去哪裏呢?她找了他半年之久,重金聘請了不知道多少的私家偵探才找到他,私家偵探通知她的時候她一看眼前這個骨瘦如柴衣衫襤褸的人淚水就湧上來,也顧不得他渾身肮髒,她一把抱住他便號啕大哭。找了這麽大半年,她差點以為已經失去他,可終究還是找到了他。那時候她也是如今天黃岩這般大聲哭泣吧,父親臨死立下遺囑不許她奔喪她都沒哭過,可一想起他的悲慘遭遇,他這半年是怎麽生存下來的,她抱著他哭得聲堵氣噎。
她把他帶回去,她象紀若盈一樣對他好,他也乖巧懂事再不調皮搗蛋,從此以後他們都隻有彼此。這份相濡以沫讓程敬南把白敏嘉當成母親一樣尊敬愛護,卻不知天長日久,白敏嘉的感情漸漸變質。
程敬南那年被白敏嘉找回來,便換了一個人似的,在學校努力學習,連跳幾級,這樣的英俊的相貌,沉靜冷酷的性子,早惹得學校眾多女生暗地相思,可高處不勝寒,直到他16歲那年要被保送進大學,才有女孩鼓起勇氣找他表白。那時候的程敬南心思是複雜的,家庭慘劇令他性情大變,過早成熟讓他沉醉在學習裏,他心無旁騖,從未研究過這些豆蔻年華的心事,可對待這樣勇敢的表白,他遲疑,彷徨,迷惑。迷惑在那一份愛裏,他從沒想過這個世界上除了白敏嘉還有另一個人會愛他。
那是也是第一次白敏嘉有了危機意識,程敬南不是她的,遲早有一天他要離開她,她害怕,焦灼,苦悶,神經質,終於還是做出了令她一生後悔的決定。她查出來那女孩,派人給她潑了硫酸,程敬南得知真相之後震驚得無以複加,他在這世界上最後一個親人,卻如此傷害他。那時周子尋剛好也從美國回來,外人都道程敬南已經死了,周子尋到白敏嘉的住所打探,不意剛巧遇上程敬南迎麵逃出來。周子尋便帶程敬南去了美國,在美國這些年,漸漸成長,漸漸曆練,程敬南畢竟成熟了,也能諒解白敏嘉一些做法,憐她半生孤苦,是以他終究還是原諒她,回來了。他運籌設計要報仇,白敏嘉便幫著他,可是他們都想不到中間會出現一個林順,程敬南也料想不到白敏嘉這次的重蹈覆轍是如此變本加厲。
程敬南這樣驕傲剛強的人,滿身背負從來不屑告訴別人,也不需要別人對他的憐惜同情,他是傲氣的,流浪的那半年後來被白敏嘉找到,他隻字未提,他一直諱莫如深的過往忽然都對她說出來,白敏嘉也知他是被逼到絕境。如果沒有她,或許吳萬成的事一結,他也會放下一切包袱,同尋常男子一樣,娶妻生子,享受人世間最普通也最幸福的生活。敬南的幸福快樂,這也是白敏嘉孜孜以求的,可是她同樣也是情難自禁,更加是固執得不可救藥,她從來就這樣,冒著天下之大不韙跟一個70歲的男人結婚同此刻強留程敬南是一樣的固執。
她狠了狠心告訴自己,她要的不多,再狠了狠心,不理會程敬南的話她沉默的開門離去,這個晚上她再沒出現在病房,因為她剛出病房沒走幾步便暈倒在病房外。
再醒來她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她掀開被子要起來,一個護士正好開門走進來,阻止了她的動作:“白小姐,柯醫生囑咐過,你不能起來的。”
白敏嘉怎麽會理這個小護士,她照舊站起來,護士眼見攔不住她忙按了鈴,不久柯醫生也推門而入,這時白敏嘉早坐起身來,可是頭還有點暈暈的,她靠在床頭。
“白小姐,您的這種情況如何再不配合治療,您的病情將會變得十分嚴峻。”醫生扶了扶眼鏡,按道理說白敏嘉這樣的身價哪有自動放棄治療的道理,可是她卻明知道自己的病情偏不肯配合治療。
白敏嘉緩過那一陣暈眩,抬起頭來對著醫生勉強笑笑:“柯醫生,你上次派人送給我的治療方案我都看過了,我的癌細胞已經超過了骨盆腔的範圍,不管是中醫藥,放射還是化學治療,你們都沒有任何把握,這樣的治療方案還有意義嗎?”
白敏嘉這一年來下體頻頻出血,當時隻是害怕影響到自己的生育能力,她又逼程敬南跟她結了婚,那時雖然知道程敬南和她沒有未來,可她還是傻傻的跑去檢查了一下,卻沒有想到居然是子宮癌。
醫生被問住了,他哪裏見過這樣咄咄逼人的病人,一般的都是懇求著爭取最好的治療方案,白敏嘉大概是最奇怪的病人。
說話間,白敏嘉稍微恢複了點精神,穿好鞋子,抬起頭對醫生平靜的說:“我不願意切除子宮,也不願意化療,你還是先給我開點止痛藥吧,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麽。”
醫生隻好答應她,開了藥,細細叮囑了哪些藥物要盡量少服用,一旦有情況還是盡快跟醫院聯係,爭取早日治療,白敏嘉看著那堆藥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然後把藥都放進包裏,站起來離開。走到門口的時候才記起,回頭問:“醫生,我這個情況大概還能活多久?”
她問得很直白,溫文儒雅的醫生又被她難住了,她笑笑道:“沒關係,你直說。”
醫生再扶扶眼鏡,沉重的說:“如果配合治療的話……”
“我不要配合治療,我隻要知道按照現在的狀況下去。”
“您現在的病情已經惡化,不配合治療的話,大概,大概還有六個月。”
“嗯,我知道了,謝謝你醫生。”說著她旋風一般關上房門走出去。
她不怕死,因為她早知道自己的情況,但是現在生生從醫生口裏得知最後的時間,還是很難受。她快步從醫院裏走出來,她的司機從勞斯萊斯裏下來,替她打開車門遠遠的恭迎著她。她苦笑起來,是否這一生她妄想了太多不屬於她的東西,所以直到她生命的盡頭她才知道原來最重要的她都沒有得到。如果她當年甘於貧苦,沒有嫁給李威立或許父親不會死,那麽她這一生會不會不一樣?
可惜人生不能如果,她拉緊了貂皮披肩坐進車子裏。
第二天一早白敏嘉便接到周子尋的電話,讓她去參加萬成的股東大會,程敬南出了車禍錯過了這兩天的大會,一直都是周子尋在料理,白敏嘉恍惚才記起這件事。她匆匆趕到萬成,剛從車裏下來,早有人候在那裏撐著傘過來接,一路領著她走上樓去。
會議室的門微微開了條縫,這麽早會議室裏卻沒什麽人,小助理把她領到門口請她進去,自己忙不迭的回避開了去,萬成資產重組,人人自危,小助理亦是知曉白敏嘉的身份。但其實萬成如果家世清白,白敏嘉和周子尋錢再多亦拿他無可奈何,可惜是吳萬成這樣一個人掌舵,違法犯紀的事怎麽可能少得了。
白敏嘉走了兩步便停下來,她聽見裏麵有兩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周子尋,我和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為什麽要趕盡殺絕?”
“吳萬成,我和你還不算冤仇?你記不記得紀若盈?”
“……”吳萬成是一陣沉默。
周子尋的聲音又響起來:“哼哼,你大概不知道我這輩子有多恨你!若盈,那麽純潔善良的一個女孩,她哪裏得罪了你,你要害死她?”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愛若盈,我和她從機關大院的幼兒園一直到大學,我愛了她那麽多年,可惜你一出現我什麽都完了,她的眼裏隻有你。那年她笑得那樣開心,她紅著臉來告訴我說你跟她求婚了,我看她那個幸福的樣子,心裏在滴血,我告訴自己,隻要是她幸福我就滿足了,所以我一個人去了美國。可是吳萬成,你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你是怎麽對她的?你知不知道她對你有多好,你別以為她不知道,她哭著給我打電話說原來你不愛她,原來你隻是為了紀家的權勢,她說你在外麵甚至有了情婦。我跟她說,不要緊,讓她跟你離婚,和我在一起,可她說有了你的孩子,這一生一世都是離不開你的了。”周子尋聲聲控訴著。
白敏嘉聽見吳萬成還硬哼一聲道:“若盈,我知道我對不起她,但是當年的事我也是身不由己!”
“哼,好一個身不由己,你是想給你那個姘頭開脫吧,吳萬成你可真夠無恥的,若盈當年哪裏讓你身不由己了,她沒有跪著求你娶她,你千不該萬不該不愛她還要娶她,給了她希望,然後撕碎她一切的生活。”
吳萬成確實悔恨害死紀若盈,但是他一直不認為那是自己的錯,他認為他聞之若盈懷了孩子他回頭是岸一定會和她相敬如賓的過下去,可是紀老爺子偏偏要趕盡殺絕,外人隻道是他忘恩負義,但是他亦有恨,埋藏在心裏多年陰暗潮濕的往事全部被周子尋勾上心頭,他激動起來:“周子尋,請你不要汙辱我的夫人。你知道紀老爺子當年對我們做過什麽嗎,你不知道,若盈也不知道,你們隻知道我害死了自己的嶽父,逼死了自己的妻子,可是你不知道我這個嶽父到底做過什麽好事。”
“是,我承認,我不愛若盈,我跟她結婚完全是為了紀老爺子的權勢。可是如果換了是你,你一個一窮二白從山裏走出來的孩子,受夠了那種被人欺淩汙辱,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生活,突然有個千金大小姐愛上你,你會不會動搖,你會不會不顧一切跟她結婚?你不會,你們這些人早過慣了高高在上,錦衣玉食,盛氣淩人的生活,你根本不會了解。”
“我雖然和若盈結婚了,可是我在紀家一點地位都沒有,你們這些人來往之間根本沒有把我當個人看,你們每個人都戴著有色眼鏡看我,鄙視我。如果是你,你忍得下去一年又一年這樣的日子嗎,我告訴你,我過夠了。隻有小婷,她愛我,理解我,我背著她娶了千金大小姐她也不恨我,隻有她是一心一意愛我的人。但是當我知道若盈懷孕了,我也收斂了很多,我甚至跟小婷徹底分手了,我打算跟若盈好好過下去,可是我卻不知道我的那個好嶽父做了什麽好事。我明明都已經跟小婷一刀兩斷了,他還是不肯放過她,我留給她的房子,她沒要,錢也沒拿,她跟我一樣早就是無家可歸的人,她一個弱女子能去哪裏呢?”
吳萬成確實悔恨害死紀若盈,但是他一直不認為那是自己的錯,他認為他聞之若盈懷了孩子他回頭是岸一定會和她相敬如賓的過下去,可是紀老爺子偏偏要趕盡殺絕,外人隻道是他忘恩負義,但是他亦有恨,埋藏在心裏多年陰暗潮濕的往事全部被周子尋勾上心頭,他激動起來:“周子尋,請你不要汙辱我的夫人。你知道紀老爺子當年對我們做過什麽嗎,你不知道,若盈也不知道,你們隻知道我害死了自己的嶽父,逼死了自己的妻子,可是你不知道我這個嶽父到底做過什麽好事。”
“是,我承認,我不愛若盈,我跟她結婚完全是為了紀老爺子的權勢。可是如果換了是你,你一個一窮二白從山裏走出來的孩子,受夠了那種被人欺淩汙辱,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生活,突然有個千金大小姐愛上你,你會不會動搖,你會不會不顧一切跟她結婚?你不會,你們這些人早過慣了高高在上,錦衣玉食,盛氣淩人的生活,你根本不會了解。”
“我雖然和若盈結婚了,可是我在紀家一點地位都沒有,你們這些人來往之間根本沒有把我當個人看,你們每個人都戴著有色眼鏡看我,鄙視我。如果是你,你忍得下去一年又一年這樣的日子嗎,我告訴你,我過夠了。隻有小婷,她愛我,理解我,我背著她娶了千金大小姐她也不恨我,隻有她是一心一意愛我的人。但是當我知道若盈懷孕了,我也收斂了很多,我甚至跟小婷徹底分手了,我打算跟若盈好好過下去,可是我卻不知道我的那個好嶽父做了什麽好事。我明明都已經跟小婷一刀兩斷了,他還是不肯放過她,我留給她的房子,她沒要,錢也沒拿,她跟我一樣早就是無家可歸的人,她一個弱女子能去哪裏呢?”
第四十七章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這一切都是紀老爺子幹的好事,你知不知道,紀老爺子派人趕她走,她身無分文沒地方去,又不敢來找我,流浪在街頭,半夜的時候被人強奸了,她懷著我的孩子被人強奸了,孩子也沒了,等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差點死掉。所以從那時候我發誓,我一定要紀老爺子付出同樣的代價,我好恨,我恨紀家的每一個人,我也恨我自己。”
這些年來這些事一直如同夢魘一樣折磨著他,讓他日日不得心安,但是他不斷告訴自己,他隻是拿回他應得的,他隻是報複他應該報複的,他到此時痛快的說出來,竟渾然不覺自己有多麽無恥,仿佛大義凜然。
周子尋冷笑,他還從未見過如此無恥之人:“吳萬成,這就是你的理由,你他媽的可真是連禽獸都不如,若盈當初可真是瞎了眼怎麽會看上你!”周子尋拳頭握得緊了,他真怕自己控製不住一拳就揍上去,這時白敏嘉在外麵再也受不了,她“砰”地一聲踢開大門。
吳萬成見是她,臉色一片慘敗,他坐在輪椅裏,訥訥難言:“你……你怎麽也來了?”
白敏嘉極力自持,走過去對著他莞爾一笑:“姐夫,怎麽,我不能來?”
吳萬成這時終於羞愧的低下頭,當年他同紀若盈虛與委蛇最清楚的大概要算白敏嘉,他當然心虛,可白敏嘉哪裏肯放過他,她輕輕走近去,低下頭盯牢他的臉:“姐夫,你不是振振有詞嗎?怎麽看見我沒話說了,我倒是想聽聽你說說若盈是怎麽罪有應得”轉而她的語氣才漸漸變得陰冷刻毒,“吳萬成,我真想讓若盈活過來看看你這張臉,讓她看看她當年愛上的是多麽混賬無恥的男人。”吳萬成被白敏嘉逼得慌忙躲避她怨毒如利箭的目光,白敏嘉這才直起身來,站好:“可惜啊可惜,今天敬南不能看到這個場麵。”
“哦,對了,敬南你還不知道他是誰吧?他就是那個孩子,你應該以為他已經死了的你的親生兒子,不過老天有眼讓我找回了他。程敬南就是你的親生兒子,他改名換姓,臥薪嚐膽就是為了有一天要你生不如死,家破人亡。我從小就教育他,吳家的人,每一個他都不能放過,你和你的妻子,你的兒子,這還僅僅是一個開頭……”
吳曉光母子是吳萬成是軟肋,吳萬成這才敢抬起頭來,明知沒用卻還嘴硬的威脅道:“你敢!”
“我有什麽不敢的,吳萬成,倒是你,這麽多年來你睡得著嗎?你知不知道紀姐姐死得有多慘,敬南說她的頭顱全給車子碾碎了,牙齒一粒粒擺在路上,你晚上難道沒有做夢夢見嗎?你不做噩夢,可敬南天天做呢,他說夢見媽媽粉身碎骨,一定也要你粉身碎骨,不得好死!”白敏嘉陰森森的語氣說到這裏忽然一變,淩厲起來,控訴道:“她那麽善良,下嫁給你,你早該偷笑了,她整天忙前忙後,忙著緩和你和她父親的關係,為了你的前程忙活卻又還要顧忌你那該死的麵子你的感受,可是你卻這樣回報她。她知道你在外頭有了人,是她去求紀伯伯不要為難你,她看在敬南的份上願意原諒你,對你加倍的好企圖喚回你的良心,你卻是這樣喪盡天良。你害死她的父親,害得她家破人亡有家歸不得,死在外頭。我真奇怪,這麽多年來,你居然睡得著……”
這些話這些仇恨同樣是白敏嘉日日夜夜不敢忘記的,紀姐姐被吳萬成害得家破人亡,敬南這些十多年來日日背負十字架,她不知道有多恨他。
吳萬成終於被激怒,他滿臉漲得通紅,連呼吸都開始粗重起來,雙目突突的鼓出,身後輪椅裏安裝的報警器開始“嗚嗚”大響起來。他身體不好,醫院裏本不讓他來,可是聽聞萬成改姓他哪裏還忍得住,醫院裏不得以才給他安裝了這樣一輛“輪椅”,沒響幾聲,走廊裏響起一陣慌亂的腳步聲,一行護士醫生忙走進來,那助理守在門外來得最快,她馬上蹲在吳萬成跟前緊張的問:“董事長,你怎麽了?”
一陣手忙腳亂,白敏嘉和周子尋抱著胳膊,站在遠處冷眼旁觀,看來吳萬成真是老了,這樣一點刺激居然都會有如此大的反應,真是想不到他當年是怎麽做出這些事來的。周子尋看那助理,輕笑一聲道:“小鄧,你記住,從明天開始,‘萬成’改姓‘程’。”
這麽早,天色卻是異常的陰沉晦澀,周子尋和白敏嘉站在萬成的辦公大樓下,他們都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的看著眼前大雨如注。
周子尋,白敏嘉,紀若盈他們從青梅竹馬的年紀走來,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可是現在再回首,那些往事卻都是千瘡百孔。紀若盈婚姻的慘劇,白敏嘉這一生的孤苦伶仃,周子尋蹉跎大半生。年少時候錦衣玉食,高高在上,他們自視甚高,總以為生命中什麽都是手到擒來的,可是大半生過去,原來他們誰都沒有得到。若盈執意要跟吳萬成結婚卻落得家破人亡,白敏嘉雖然繼承了李威立的萬貫家財,可是到了這個年紀依舊執著於程敬南,而周子尋,他終於看到吳萬成的下場,可是他也不覺得自己到底有什麽可快活的,因為若盈也再活不過來。
一個念頭轉完,周子尋終於開口:“敏嘉,你以後打算去哪,我替敬南料理了這些事,今天晚上的飛機回美國。”原本周子尋根本不必要回國,程敬南早就獨當一麵,可是他卻堅持要回來。
白敏嘉勉強笑笑,程敬南並沒有把他們之間的糾葛告訴周子尋,她也不好說什麽,隻幽幽的說:“我打算去加拿大,現在那裏該下雪了吧!”
“那好,我們到時候再見!”
“再見,一路順風。”
“順風——”周子尋是美國作風,車子揚長而去。
剩下白敏嘉怔怔的對著周子尋消失在雨簾中的車子看了好久,她的司機撐著傘走過來低聲詢問道:“白小姐,我們去那裏?”
“去哪裏,去哪裏……”她還能去哪裏,她黯然的順著司機的話一連無意識的說了三次,才說:“去××路。”
車子在迷蒙的大雨中前行,經過東正路的時候,白敏嘉叫了聲:“停一下。”
第三十九章
天越來越陰沉,黑得嚇人,雨也越下越大,白敏嘉站在雨中,透過霧氣蒙蒙的雨簾,望著私家路盡頭的那幢別墅,那幢三層樓的別墅屹立在雨中。雷轟隆一聲砸破天際,司機都心驚肉跳的看著雨裏的白敏嘉。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白敏嘉渾身都濕透了,水一滴滴沿著她的衣襟她的貂皮披肩滑下來,掉在地上,激起一個又一個的漣漪。她呆呆的望著那幢房子,也不覺得冷,程敬南回來後她一直住在N市,可是這麽多年來,這幢別墅她卻從來不敢來,也隻有這樣傾盆大雨屋子裏的人不會出來,她才敢這樣站著的吧。
雨水浸濕了她的衣服,冰冷了她的心髒,她依舊巋然不動,她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這是她曾經的家,可是她卻有家歸不得,她幫紀姐姐報了仇,可惜她並不覺得成功。
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白敏嘉忽然感覺不到雨滴,抬起頭一把傘撐在她的頭頂,原來是司機撐著傘:“白小姐,剛剛新聞報道,吳萬成跳樓自殺,死在了醫院。”
白敏嘉回頭看了司機一眼,這才慢慢跟著司機回到車上,司機脫下外套想給她披上可又不敢冒昧。白敏嘉哆哆嗦嗦自手袋裏找到手機,打給程敬南,可惜手卻怎麽也按不住數字,一遍又一遍的重來,終於接通了:“敬南,我幫你把萬成的事料理完了,剛剛吳萬成跳樓自殺。”
出乎意料的,電話那頭的程敬南沒有預期的欣喜,隻是一陣茫然的沉默。
白敏嘉笑道:“敬南,你還記不記得你說過,等吳萬成的事一完就陪我移民加拿大,等你病一好我們就去好不好?”
原本程敬南是說過要陪她去加拿大,但那時他們並沒婚姻之名,那時他們相依為命,程敬南斬釘截鐵的回答:“敏嘉阿姨,你明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司機終究不敢把衣服給白敏嘉披上,她凍得渾身發抖,可說話聲音卻一點異常都聽不出,她極力壓抑著自己也不管程敬南自顧自的說開了:“敬南,我隻要你陪我去一次,你陪我在那裏住半年,好不好?”半年之後,你還是可以回來,我隻求你陪我這半年的時間。
原先程敬南原諒白敏嘉,隻是因為她和母親的特殊關係,可是他卻一次又一次受她算計,這次他有了底,更何況林順已經有了他的孩子,經過那樣一個早晨,他早打定主意不管白敏嘉是什麽意思這件事都不可能:“敏嘉阿姨,我再跟你說一次,離婚協議我已經讓胡疏送給您了,我很感激您為我們母子做的一切,但是這一次不可能。林順懷了我的孩子,除非我死,我不會再離開她,中庭也好,萬成也好,你想要我都可以給你,可是跟你走,那不可能。”說著程敬南平靜的把電話切斷。
程敬南做事曆來狠辣決絕,說話間越是平靜,他的決心越大,白敏嘉終於絕了望。她被凍得瑟瑟發抖,耳邊一遍一遍傳來那頭的忙音她卻並不把手機放下,也不吩咐司機開車,到最後司機冒昧的回頭一看,白敏嘉已是滿臉淚痕。
程敬南今天輸了血,身體好歹恢複了一點。剛胡疏也向他匯報了一些事,告訴他吳萬成死在醫院,問他吳曉光那個案子還要不要繼續,他卻茫然了。掛斷白敏嘉的電話,他又打電話回去問了保姆一些林順的事,才安下心來,這樣一耗費心神身體又是疲憊無比,原先醫生怕他痛又給他打了鎮定劑,他一沾枕,便沉沉睡去。
這一昏睡直到下午才驚醒,其時護士正輕手輕腳過來給他換藥,他卻猛地坐起來,額頭上是一片冷汗涔涔,護士被他嚇了一跳,魂未歸位,又見程敬南把手上所有的針頭都拔了,也顧不得滿身紗布就要往門外走。
護士大驚失色,勸阻道:“程先生,您去哪裏,程先生,程先生……”
程敬南決定的事有幾個能攔得住,護士一路小跑著追上來,沿途還有護士醫生勸阻道:“程先生,你現在還不能出院,你的情況十分危險……”可再多的人也攔不住他。他這樣走原本就是極力勉強,身上出了一層的虛汗,等他走近電梯,才有護士去找程敬南的主治醫生匯報。醫生在辦公室裏匆匆趕出來,可哪還有程敬南的影子,程敬南斷了幾根肋骨,又失血過多,脾髒的傷口剛愈合,這樣不顧一切衝出去,太危險了。等醫生趕到樓下,隻來得及看見程敬南鑽進一輛的士,絕塵而去。
坐在的士裏,程敬南強撐著報了自家小區的名字,便蒼白著臉躺在椅背上。他不斷告訴自己要冷靜,慌亂會壞事,可是牽扯到林順的安危他哪裏還能鎮定得起來。他又怕自己這樣過於緊張會昏過去,他現在還不能昏過去,他要確定林順的安危。他一想起白敏嘉那個電話他心裏就抑製不住的害怕起來,連唇都輕輕發起抖,當年也是這樣一通電話,那女孩便被毀了容……他不斷的責怪自己怎麽能睡過去,如果白敏嘉對林順做了什麽,做了什麽……他不敢往下想,一種巨大的恐懼牢牢將他籠罩,他隻有不住的掐著自己的大腿,逼自己清醒起來,腦海裏隻有一句話:林順不能有事,林順不能有任何事。
暮色四合,由於白天下了一整天的雨,路麵十分濕滑,朦朦朧朧看不清前路,司機開得極慢,程敬南也不敢催。他是矛盾的,明明心裏害怕得要命想要馬上回去確認林順的安危,可是又害怕真正回去麵對,如果林順……
可車子還是緩緩開進了小區,的哥也是個善良厚道的人,見程敬南一臉病容,撐著傘送他進了小區。不料剛下得車來,就有保安來迎,可程敬南理也未理會這兩個人,一直大踏步往前走,倒是保安怕他淋了雨急急忙忙快步追著他的步伐,可程敬南身上還是被打濕不少。
到了樓下,程敬南一閃身進了電梯,哢哢幾聲,“叮”的一聲響,電梯門應聲而開,程敬南看著自家的門,卻怎樣也提不起勇氣走出來,眼看著電梯門又緩緩合上,他才猛一伸手隔住,慢慢扶著牆走出來,輕輕掏出鑰匙開了門。
客廳裏靜得嚇人,保姆大約是出去買東西不在家,程敬南感覺自己背心的虛汗又冒上來,胸口那顆心髒一跳跳得那樣急,他連呼吸的急促起來,他止不住胸口劇烈的起伏,也止不住心中的恐懼,他看著臥室的門,良久才輕輕走上前,摒住呼吸把門推開。
直到見到林順的身影,程敬南提到嗓子眼的心這樣才放下來,長籲一口氣,一鬆懈下來才發現全身仿似都沒了力氣。
此時程敬南站在林順的身後,看不見她的表情,亦看不見她手中的美工刀。
那刀是林順從奶奶畫室帶出來的,她很喜歡這樣鋒利的東西,切起東西來,利落幹脆一刀兩斷。她麵對著窗戶,一下一下推動控製齒輪的鈕,手在發抖,她沒想過要自殺,她這一輩子都沒想過要自殺,可是那刀鋒卻被她一點點的推出來,冰冷的抵住手臂。
刹那間她的腦海裏閃過很多畫麵,連她模糊的第一次在酒會上見到程敬南的記憶都明晰起來,從那個小鎮他吻了她,她在那個天台羞紅了臉顧左右而言他,雲南塌方的公路上他抱緊她的手,大理賓館裏他霸道的吻。她認識程敬南兩年,卻仿佛過了一生一世。她流著淚,任由那絕望冰冷的刀鋒抵住了她的頸,然而下一秒她未感受到流血的疼痛前,聽見了刀刺進肉裏的聲音。
第四十八章
那是程敬南,他竟然扶著林順把那把刀插進了自己的胸膛,殷紅的血瞬間溢滿了林順的手,林順尖叫一聲,可程敬南並不罷休他扶著她的手狠狠用力刺進去,看進她的眼,他的眼睛裏燃燒著血紅的蔭翳,牢牢的看著她。林順鬆不開手,這才哭著大喊:“敬南,你想幹什麽,你快放開我。”
林順從來沒見過這麽多的血,源源不斷的噴湧而出,映紅了紗布,映紅了病服,觸目驚心。林順掙紮著要去打電話,程敬南卻一把抱住了她,他原本連走路都要冒虛汗,這時卻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死死不肯放手,林順連聲音都變了哭著喊:“敬南,你流血了,我去叫救護車,你流了好多血,你放開我讓我去叫救護車……”
林順哀求著,六神無主。
程敬南愴然一笑,抓住林順的手握緊他的胸口上刀再用力刺進去幾分,於是血又汩汩的流出來,說:“我不要救護車,你不是要死嗎,我陪著你,我們一起死。”
程敬南做事從來深思熟慮,不衝動,這一輩子他做過最衝動的事便是冒著大風大雨去雲南接了她回來,林順偷他的文件企圖救吳曉光那是他第二次衝動,這是第三次,林順居然想要自殺。他是帶著恨意抓緊她的手,看著她,他懲罰一樣的抓住她不讓她走,不讓她去叫救護車。
林順的眼淚便如決堤的洪水,嘩嘩的奔流著,她哭喊著:“敬南,你不要死,我不要你,你放開我,我去叫救護車……”
程敬南隻是微笑的握住她的手,不放她走,不能放她走:“林順,我不會放你走,除非我死……”程敬南臉色煞白煞白的,如此虛弱態度卻依舊強硬霸道,就是不放開,話未落音便猛地噴出一口鮮血來。
林順早哭成一個淚人,她怎麽都掰不開他的手,她身上都是他的血,那麽多,那麽紅,傷口汩汩往外流血,她顫抖著雙手怎麽都捂不住,隻得跪下來哀哀懇求:“敬南,你不要死,你不準死,我答應你,我什麽都答應你,你讓我叫救護車好不好,我求求你,你流了好多血,我好怕……”
隨著血液的流失,程敬南的意識也漸漸的模糊起來,他勉強撐著眼睛,一片血紅裏看見她哭腫的一張臉,玉容慘淡,他聽不清她說了什麽,隻隱約聽見林順說“我好怕”,他終究心軟了下來,他這才漸漸鬆開她的手,憐惜無限的撫摸著她的臉,替她擦著眼淚。他忽然想起了林順翻他電腦要找給吳曉光找資料的那天,他狠狠的掐著她,可是她毫無懼意,昏過去之前氣息微弱的說了句:“不要怕,我不是真的要掐死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是什麽讓程敬南掐住最愛人的脖頸,那是同他仇深似海的吳家,他能為林順付出生命,但是他不能放下這仇恨。
又是在手術室,林順在外麵等了很久,才有醫生出來,責備道:“病人情況十分凶險,原本就失血過多,這一刀差一點割到動脈,你們……”這是一個老醫生,早聞之病人任性衝出醫院的事,如今舊傷處又被人為的紮了一把刀下去,老醫生氣得說不出話來,終於走了。
看見程敬南被推出來,林順的心才回到自己體內,她跟著進了病房。醫生原本是不準任何人打擾程敬南,可是看林順一頭一臉的血淚,他也不忍心阻攔隻叮囑她小心不要驚醒他。林順千恩萬謝的答應了,知道房間裏隻剩下他們兩個的時候,林順才終於看仔細他的麵容。才幾天不見,他眼窩深陷,顴骨高聳,皮膚由於失血過多竟是毫無血色,麵容憔悴而蒼白,唇角隱隱還透露著未擦淨的血絲,睫毛靜靜的垂下來,那樣毫無生氣的躺在那兒。林順心內一痛,想起他握住她的手毫不留情的把那把刀刺進去幾分,再刺進去幾分的狠勁,她心裏好似被刀叫這一般疼。她顫巍巍的伸出手去摸他的臉,這才發現手上滿是他的血,身上也是,於是她又頹然的把手放了下去。
程敬南是這樣狠,這樣強勢,也隻有他這樣的人才能對自己下得了手,出了那麽多血,新傷舊傷他卻渾然不覺痛楚,這該要多大的決心和毅力?林順靜靜的看了他半晌才傾身上前在他額心吻了,晶瑩的淚珠滑下來打在他的臉上,林順隻覺得仿佛將一生的淚水都流光了,可是她的眼淚居然還是停不下來。淚眼朦朧中,她看了他沒多久,抹了一把淚水,直摸得臉上血紅一片她也不管,站起來對程敬南輕輕說了一句:“敬南,事已至此,我們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一起的,你以後要好好保重自己。”說完,她忙別過頭去,不讓自己眼淚掉下來,她怕她心一軟,就再走不成了,她咬著牙掉過頭去,走得那樣急,那樣快,仿佛生怕自己會回頭。
也許是上天注定,林順淚眼模糊沒看清楚電梯是往樓上的,等她隨著電梯再下來的時候中間停了一下,進來幾個護士。
“你剛看見那個病人沒有,傷成那個樣子,聽說是打了鎮定劑都不管用,針紮著要追出來,舊傷口裂開出了好多血,醫生怎麽勸都沒有用,聽說是要追一個女人,護士長看著都哭了。”
“怎麽沒看見,我們這邊也看得心酸起來,都在罵那個女人鐵石心腸呢。我看那男人也真可憐,都傷成這樣了,真是連命都不要了。
“唉,可不是,若有男人肯為我這樣,我死也甘心!”
“……”正說著電梯門緩緩合上,忽然人群最裏麵伸出來一隻手,那兩個當著門口站著的護士見林順一身的血紅,嚇了一跳,不敢造成她的困擾,紛紛給她讓道,但電梯門卻已經合上了。直到下一樓一到電梯門剛開了一道小口,林順便鑽了出去,她找到樓梯,瘋狂的往上跑。
走出樓梯口,遠遠的看見程敬南正被幾個身強力壯的護工抓住,醫生大聲訓道:“病人,請你冷靜一下情緒,請冷靜一下……”
林順站在遠處看著他,看著程敬南那搖搖欲墜的身形可眼睛裏依舊是不肯妥協的神色,他這個氣勢太駭人,所以幾個護工雖然製住他但是礙於他的傷勢亦是不敢用力,才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林順的淚噴湧而出,顫著聲音輕輕叫了一句:“敬南!”
隻這輕輕的一句,程敬南卻如遭雷擊,忽然安靜下來,緩緩調轉頭,看見林順流著淚站在那裏,他笑起來,有氣無力的說了一句:“原來你沒走。”說完這一句,人就踉蹌了幾下,林順忙快步走上前,抱住程敬南,號啕大哭:“你為什麽要追出來,你真的不要命了麽?”
程敬南努力抬起手撫摸著她的背,良久,輕輕吐出一句:“我以為你走了,你不要走。”
再回到病房,醫生護士給程敬南輸血,檢查包紮傷口,程敬南牢牢的握住林順的手,強睜著雙眼不肯合上。程敬南再冷靜理智,此刻恐怕都不可能理智得起來,他被林順拿刀抵住喉嚨的那一刻給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害怕。
林順的淚流也流不停,她哭了半天,直哭得程敬南憂心如焚不知所措,又不知道她為什麽,好半晌林順才幽幽的說:“敬南,我們不可能了,我們再不可能了,曉光的爸爸被我們害死了。”
林順抽抽噎噎,事情也被她講得支離破碎。程敬南握住林順的手,卻越握越緊。
其實林順從沒真正想過要自殺,但是那一刻她腦海裏一片空白,什麽都沒有了,她覺得無地自容。
保姆之前見林順和程敬南對峙了這麽多天,怕林順鬱結於心對孩子不好,這天中午難得的雨漸漸停了,保姆便勸她出去散散步。林順隨著小區裏一個休閑廣場轉著,不知不覺就走到廣場中心的電視屏幕前,她隻略略看一眼掉頭走開,可沒走幾步馬上又轉回來,屏幕上巨大的紅色黑體字:“萬成集團被中庭並購,董事長吳萬成經受不住打擊,上午十一時在市中心醫院跳樓自殺,下麵請看我們記者的現場報道……”接下來是一些現場的畫麵,那些暗紅色的血看得林順幾欲暈過去。
這天下午原本保姆勸她下樓去走一走,散散心,可沒料到她在廣場巨大的電視屏幕上看見一則新聞,巨大的紅色黑體字“萬成集團被中庭並購,董事長吳萬成經受不住打擊,上午十一時在市中心醫院跳樓自殺”,接下來是一些畫麵,林順看得幾欲暈過去。
她怎麽會知道程敬南和吳萬成之間仇深似海,隻是她從未想過程敬南下手會如此狠毒,情急之下什麽都顧不得到街邊攔了輛車直奔吳家。
林順到達的時候順媽正好扶著嬌弱的吳夫人從醫院回家休息,林順在門口一看見媽媽,忙走上去急切的叫了一句:“媽——”
林順眼中有千言萬語,可是看吳夫人那個樣子忽然哽咽在喉,什麽都說不出。
順媽隻是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嫌惡的拂過她的手冷冰冰的回了一句:“不要叫我媽媽,我沒有你這麽忘恩負義不知廉恥的女兒!”說著當著她的麵把吳夫人扶進去,“哐當”一聲將門狠狠關上,那嗡嗡的響聲仿佛震到林順腦海裏去,她頭痛欲裂。
吳夫人哪裏還管得了這麽一對母女隻見的恩怨,隻有林順知道順媽最明白她和程敬南的關係,而順媽這幾天又幫襯著吳夫人處理事情,中庭集團,萬成集團,程敬南,這些複雜的商場關係她一清二楚,她並不了解深入的情況,但是有了一點細微末節和先入為主已經足夠順媽將一切事情責難到林順身上。不然商場上的競爭再殘酷再激烈,也不應該在訂婚典禮上把新郎送進監獄,把新娘劫走。吳萬成一死,媒體,新聞,以及身邊人諸多猜測,善良的順媽隻覺得無地自容,她認定女兒就是幫凶,這才對林順說出那麽一句恩斷義絕的話來。
林順從小到大都是被母親寵在手心裏,哪裏被母親這樣狠狠罵過,思前想後總覺得自己難辭其咎,偏偏她又恨不起程敬南來,被母親這樣關在外麵,真是柔腸百結。
從吳家失魂落魄的走回來,路上正好遇見楊凡,其實也不是“正好”,楊凡跟了她有一段時間了。
林順看著路口呆呆望著她的楊凡,淒婉的一笑,這樣相見在他們二人隻見都代表了太多東西,兩人這樣望了很久,林順打破僵局卻是一句:“楊凡,你有沒有開車來?”
楊凡點點頭,林順微笑說:“那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楊凡再點點頭,領著林順走到車子跟前,為她打開後座的門,林順卻笑著說:“我坐副駕駛就好了。”說著伸手開了前麵的車門坐進去。
車子在路上平穩行駛著,林順什麽話都沒說,這一段時間發生的事更是隻字未提,楊凡也隻是專心前麵的路況。
忽然林順開口:“楊凡哥哥,和中庭解約後,你在美國的公司是不是遇上什麽麻煩了,融資是不是不順利?”
“還好,和中庭解除合作關係後我們正在試圖跟上海一家集團洽談。”
“噢。”
車內又陷入沉默,行駛了一段前麵堵車,楊凡把車子停下來,車內的兩人還是沉默。
林順不知道要說什麽,扭開音樂,是一首陳奕迅的《十年》,正唱道:“……十年之前,你不認識我,我不屬於你……”
林順靜靜的等歌唱完,忽然感覺自己應該還有話要跟楊凡說。
“楊凡哥哥……”林順剛開了個頭,楊凡忽然把她抱過來,下巴緊緊的抵在她的肩膀上,沙啞著聲音道:“順順,都是我對不起你,我們離開這兒吧,去美國去加拿大,到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來過,好不好,跟我一起走,離開這兒……”
林順閉上眼睛,眼淚悄然無聲的滑落,她感覺脖子裏濕濕的,楊凡終於當著她的麵流下淚來,其實從小到大林順都不希望楊凡什麽事都硬撐著,她說:“這樣你多累啊!”
可惜時間卻錯了,她靜靜的任由他抱著,自己臉上也是淚痕縱橫交錯,聽著楊凡喉嚨輕輕一響,哽咽著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們一起走吧,遠遠的離開這兒,再也不要回來……”
林順靜靜的伏在楊凡的懷裏,感受他擁抱的溫度,心卻沉沉的抽痛,她真的很不想看見楊凡這個樣子,曾經她說過看楊凡心裏擔著事比看他哭還難受,但是真正看他哭她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麽難過,可是她連自己的眼淚都止不住還讓她怎麽去安慰她憂鬱的楊凡哥哥,她發現她已經太累了,從前的她絕對想不到自己有一天會累到居然連安慰楊凡的那點力氣都消失殆盡。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到底是誰的眼淚先停住,後麵有車子鳴笛長長的一聲,林順這才輕輕推開楊凡說:“開車吧,後麵的人在催了。”
很多時候都是這樣,當你想走的時候前麵堵著你走不了,當你不想走的時候後麵慢催著,你不得不走,這就是人生,一旦選擇了你的路,便選擇了身不由己,你注定隻能跟著這條路。
楊凡滿是痛楚的看著她,看著林順擦著臉上的淚,再揚起臉來異常堅定的說:“楊凡哥哥,我們還能去哪兒呢?就象剛才,我們想走的時候前麵有車堵著我們走不了,現在即使我們不想走,可是後麵那麽多車子在催我們,不得不走,開車吧。”
楊凡沒動。
身後的鳴笛聲越來越響。
他突然厭惡起那些車子來,又好像是在跟誰賭氣,沉默著,卻硬是不發動車子。
林順透過後視鏡看見身後一排一排的車,這才抬起頭笑著說:“楊凡哥哥,開車吧,我活得挺好,真的沒什麽關係。”
楊凡送她回去後,並沒有把車立刻開走,林順透過陽台望下去,便能看見那輛車一直停在大雨中間。她呆呆的看了許久,直到那輛車子終於開走,她才從櫃子裏找出那把美工刀來。
誰想這個舉動會把程敬南嚇得魂飛魄散。
程敬南聽完林順的一番訴說,自己呆了呆,握住她的手拇指在她手背上摩挲著,慢慢的說:“順順,那不關你的事,你知不知道吳萬成他是我爸爸。”
“他是我的親生父親,可是他害死我外公,逼死我母親,逼得我家破人亡……”
當下他把這一係列的事統統跟林順說了,經過這麽大個陣仗,他早就沒有力氣,氣若遊絲的勉強說著不肯歇息,林順聽了一半聯係起來也知道個大概,她未料到程敬南童年時候居然經曆了這樣多的苦難。
她哭著懇求他:“敬南,你不要說了,你身體虛弱醫生讓你先休息,我不走,我真的不會再走開。”
第四十八章
那是程敬南,他竟然扶著林順把那把刀插進了自己的胸膛,殷紅的血瞬間溢滿了林順的手,林順尖叫一聲,可程敬南並不罷休他扶著她的手狠狠用力刺進去,看進她的眼,他的眼睛裏燃燒著血紅的蔭翳,牢牢的看著她。林順鬆不開手,這才哭著大喊:“敬南,你想幹什麽,你快放開我。”
林順從來沒見過這麽多的血,源源不斷的噴湧而出,映紅了紗布,映紅了病服,觸目驚心。林順掙紮著要去打電話,程敬南卻一把抱住了她,他原本連走路都要冒虛汗,這時卻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死死不肯放手,林順連聲音都變了哭著喊:“敬南,你流血了,我去叫救護車,你流了好多血,你放開我讓我去叫救護車……”
林順哀求著,六神無主。
程敬南愴然一笑,抓住林順的手握緊他的胸口上刀再用力刺進去幾分,於是血又汩汩的流出來,說:“我不要救護車,你不是要死嗎,我陪著你,我們一起死。”
程敬南做事從來深思熟慮,不衝動,這一輩子他做過最衝動的事便是冒著大風大雨去雲南接了她回來,林順偷他的文件企圖救吳曉光那是他第二次衝動,這是第三次,林順居然想要自殺。他是帶著恨意抓緊她的手,看著她,他懲罰一樣的抓住她不讓她走,不讓她去叫救護車。
林順的眼淚便如決堤的洪水,嘩嘩的奔流著,她哭喊著:“敬南,你不要死,我不要你,你放開我,我去叫救護車……”
程敬南隻是微笑的握住她的手,不放她走,不能放她走:“林順,我不會放你走,除非我死……”程敬南臉色煞白煞白的,如此虛弱態度卻依舊強硬霸道,就是不放開,話未落音便猛地噴出一口鮮血來。
林順早哭成一個淚人,她怎麽都掰不開他的手,她身上都是他的血,那麽多,那麽紅,傷口汩汩往外流血,她顫抖著雙手怎麽都捂不住,隻得跪下來哀哀懇求:“敬南,你不要死,你不準死,我答應你,我什麽都答應你,你讓我叫救護車好不好,我求求你,你流了好多血,我好怕……”
隨著血液的流失,程敬南的意識也漸漸的模糊起來,他勉強撐著眼睛,一片血紅裏看見她哭腫的一張臉,玉容慘淡,他聽不清她說了什麽,隻隱約聽見林順說“我好怕”,他終究心軟了下來,他這才漸漸鬆開她的手,憐惜無限的撫摸著她的臉,替她擦著眼淚。他忽然想起了林順翻他電腦要找給吳曉光找資料的那天,他狠狠的掐著她,可是她毫無懼意,昏過去之前氣息微弱的說了句:“不要怕,我不是真的要掐死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是什麽讓程敬南掐住最愛人的脖頸,那是同他仇深似海的吳家,他能為林順付出生命,但是他不能放下這仇恨。
又是在手術室,林順在外麵等了很久,才有醫生出來,責備道:“病人情況十分凶險,原本就失血過多,這一刀差一點割到動脈,你們……”這是一個老醫生,早聞之病人任性衝出醫院的事,如今舊傷處又被人為的紮了一把刀下去,老醫生氣得說不出話來,終於走了。
看見程敬南被推出來,林順的心才回到自己體內,她跟著進了病房。醫生原本是不準任何人打擾程敬南,可是看林順一頭一臉的血淚,他也不忍心阻攔隻叮囑她小心不要驚醒他。林順千恩萬謝的答應了,知道房間裏隻剩下他們兩個的時候,林順才終於看仔細他的麵容。才幾天不見,他眼窩深陷,顴骨高聳,皮膚由於失血過多竟是毫無血色,麵容憔悴而蒼白,唇角隱隱還透露著未擦淨的血絲,睫毛靜靜的垂下來,那樣毫無生氣的躺在那兒。林順心內一痛,想起他握住她的手毫不留情的把那把刀刺進去幾分,再刺進去幾分的狠勁,她心裏好似被刀叫這一般疼。她顫巍巍的伸出手去摸他的臉,這才發現手上滿是他的血,身上也是,於是她又頹然的把手放了下去。
程敬南是這樣狠,這樣強勢,也隻有他這樣的人才能對自己下得了手,出了那麽多血,新傷舊傷他卻渾然不覺痛楚,這該要多大的決心和毅力?林順靜靜的看了他半晌才傾身上前在他額心吻了,晶瑩的淚珠滑下來打在他的臉上,林順隻覺得仿佛將一生的淚水都流光了,可是她的眼淚居然還是停不下來。淚眼朦朧中,她看了他沒多久,抹了一把淚水,直摸得臉上血紅一片她也不管,站起來對程敬南輕輕說了一句:“敬南,事已至此,我們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在一起的,你以後要好好保重自己。”說完,她忙別過頭去,不讓自己眼淚掉下來,她怕她心一軟,就再走不成了,她咬著牙掉過頭去,走得那樣急,那樣快,仿佛生怕自己會回頭。
也許是上天注定,林順淚眼模糊沒看清楚電梯是往樓上的,等她隨著電梯再下來的時候中間停了一下,進來幾個護士。
“你剛看見那個病人沒有,傷成那個樣子,聽說是打了鎮定劑都不管用,針紮著要追出來,舊傷口裂開出了好多血,醫生怎麽勸都沒有用,聽說是要追一個女人,護士長看著都哭了。”
“怎麽沒看見,我們這邊也看得心酸起來,都在罵那個女人鐵石心腸呢。我看那男人也真可憐,都傷成這樣了,真是連命都不要了。”
“唉,可不是,若有男人肯為我這樣,我死也甘心!”
“……”正說著電梯門緩緩合上,忽然人群最裏麵伸出來一隻手,那兩個當著門口站著的護士見林順一身的血紅,嚇了一跳,不敢造成她的困擾,紛紛給她讓道,但電梯門卻已經合上了。直到下一樓一到電梯門剛開了一道小口,林順便鑽了出去,她找到樓梯,瘋狂的往上跑。
走出樓梯口,遠遠的看見程敬南正被幾個身強力壯的護工抓住,醫生大聲訓道:“病人,請你冷靜一下情緒,請冷靜一下……”
林順站在遠處看著他,看著程敬南那搖搖欲墜的身形可眼睛裏依舊是不肯妥協的神色,他這個氣勢太駭人,所以幾個護工雖然製住他但是礙於他的傷勢亦是不敢用力,才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林順的淚噴湧而出,顫著聲音輕輕叫了一句:“敬南!”
隻這輕輕的一句,程敬南卻如遭雷擊,忽然安靜下來,緩緩調轉頭,看見林順流著淚站在那裏,他笑起來,有氣無力的說了一句:“原來你沒走。”說完這一句,人就踉蹌了幾下,林順忙快步走上前,抱住程敬南,號啕大哭:“你為什麽要追出來,你真的不要命了麽?”
程敬南努力抬起手撫摸著她的背,良久,輕輕吐出一句:“我以為你走了,你不要走。”
再回到病房,醫生護士給程敬南輸血,檢查包紮傷口,程敬南牢牢的握住林順的手,強睜著雙眼不肯合上。程敬南再冷靜理智,此刻恐怕都不可能理智得起來,他被林順拿刀抵住喉嚨的那一刻給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害怕。
林順的淚流也流不停,她哭了半天,直哭得程敬南憂心如焚不知所措,又不知道她為什麽,好半晌林順才幽幽的說:“敬南,我們不可能了,我們再不可能了,曉光的爸爸被我們害死了。”
第四十九章
程敬南撐著一口氣說:“不,我要跟你說清楚……白敏嘉她是我阿姨,我沒有半點對不起你,她對我很好,她很可憐……”
“你還記得我以前帶你去東正路看的那個女人嗎,就是她,高中的時候她對我很好,敏嘉阿姨派人給她潑了硫酸,毀了容,我恨她,便跟著周叔叔去了美國。在美國的這十多年,我一會恨她,她說她愛我怕失去我才會,才會那樣,我又可憐她,所以最後還是回來了。我很相信她,每個星期都陪她,但是我沒有……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她很可憐,很寂寞……我對她象對我媽媽一樣……今天上午我接了她一個電話,我怕她對你……對你不利……就趕回去……”程敬南有氣無力的斷斷續續說著,這一節也是他最害怕的,因此說到這裏又想起林順方才把刀抵在脖子上的一幕,心中一痛,又噴出一大口鮮血來……
林順大慟,哭著抱住他的頭:“敬南,你別說了,我已經明白了,我不會離開你,你先休息一下,你的身體十分虛弱,不要再說了,我好怕!”他的身體一直不停的出血,肋骨斷了好幾根,可是還強撐著衝出醫院回家,林順真怕得要命,她也阻止不了程敬南,隻是拚命哭,緊緊抱住他不斷的說:“敬南,你不要死,你千萬不要有事……”
程敬南勉強笑著說:“別怕,我不會死……”他這才肯躺下休息,可是縱使睡著了,手依舊牢牢的握緊林順的手,仿佛生怕她離開。
林順看著他這樣心裏刀絞似的,隻是看著他蒼白的睡顏,想起他的淒涼身世,又哭起來。一旁有護士過來給程敬南輸血,想著方才走廊上的一幕,也無不為他們的感情動容。
輸血過後,程敬南臉上總算有了一點點血色,林順心疼的去摸他的臉。可是不知道程敬南到底夢見了什麽,忽然頭上豆大的汗珠汩汩的滾下來,臉孔也扭曲起來,林順心一慌,又要叫醫生,可是她剛一張嘴便聽見程敬南在夢裏輕輕呻吟:“林順,不要,不要!”
林順強忍著淚,捂著嘴,去擦他額頭上的汗,程敬南這樣剛硬的性子,林順怎麽料到他的眼淚,想是林順自殺真把程敬南駭住了,他沒醒可淚卻不住的溢出眼睛,林順抓住他的手安撫說:“敬南,對不起,對不起!”
程敬南握住她的手,這才安定下來,慢慢的重又昏睡過去。
可吳萬成的死又豈是這樣簡單的,從會議室裏被送到醫院他就堅持要去程敬南的病房,都被人推到門口了,可是終究還是退回去,他再無恥也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這個不承認他的兒子。吳萬成年輕時是狠辣乖戾的脾氣,到老來,妻兒性子都文文弱弱,自己又得這樣一場絕症,心也早就灰起來。他這十幾年來如果一點悔恨都沒有,那也不必要整天在腦子裏為自己尋找各種情有可原的理由,其實他這十幾年來日日夜夜都不得心安。想起程敬南是他親生兒子,再也無顏麵活在世上,才從醫院跳樓自殺。一方麵是了解多年的心結,另一方麵也想以自己一死來抵消程敬南的恨意,希望程敬南念在手足之情對吳曉光手下留情。
不過程敬南到底沒有對吳曉光下狠手,但也不是看在吳萬成死的份上,經過林順自殺的事,很多事他都看淡了,也許程敬南這樣的人,不被逼到絕境上來,根本不能放下心中仇恨,又或許他早一點預料到會有林順自殺的這一幕,他根本不會再執著於置吳萬成於死地,放過吳曉光,他終於學會了珍惜,學會了釋然。
林順在他懷裏抬起頭來,嬌憨的問:“敬南,就這樣嗎?”
程敬南輕輕笑起來,眼睛裏閃動著一些促狹的光芒,問:“那你說要怎樣?”
這話提醒了林順,她的臉紅了紅,想起當時偷翻程敬南電腦的事來,低下頭,手指在他胸前畫著圈圈。
好半天,程敬南終於不耐煩,捉住她的手,低頭看著她說:“‘萬成’的股份我一分不少都退給了他,你還想怎樣?”
“敬南,你這個世界上難得有一個親人,你不……”
程敬南終於知道她打的如意算盤,他低低一笑摟緊她,拇指在她日漸隆起的肚皮上微微撫摸著:“這個世界上我已經有親人了,旁人都是無關緊要。”
程敬南這個舉動也算吳曉光當日對林順一番情意的報答,但是卻始終不肯把身份告知吳曉光。隻是林順憐程敬南一身孤苦,想他世界上難得有一個親人,可沒想到程敬南始終不肯。
按理說,吳曉光父親新喪,公司動蕩,林順不該在這個當口跟他解除婚約,但程敬南就是等不得林順“等”。
林順準備了又準備,思考了再思考,到最後終於鼓起勇氣找曉光出來,誰知道整個過程卻是出乎林順意料的順利。當她提出解除婚約的時候,吳曉光連眼睛都每眨一下,很平靜很平靜的接受了林順的一切決定。這下林順更是歉意滿滿,她小心覷著吳曉光的神色,但她真看不出任何失望的神色,吳曉光連一句為什麽都沒有問,她更是找不出來任何其他的話來說,再說了幾句,便是告辭。
吳曉光堅持讓林順先走,他抬起頭,滿眼都是迷茫,看著林順。
林順嘴唇動了動,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慢慢的起身走出去,走了很久,她忽然忍不住回頭望,吳曉光依舊對著玻璃門看著她,仿佛在看她,目光又仿佛透過她停在遙遠的地方,林順心裏一軟,可終究是調轉了頭,步伐堅定的離開,這次再沒有回頭。
吳曉光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才離開的,他呆呆的目送林順離開,等她回過頭來自己卻感覺不到,也許他從來就沒有相信過自己能夠將她抓住,那個有著慧黠笑容,一笑眼睛裏仿佛落進了滿天星光的女孩。
沒有人知道在訂婚前一刻吳曉光聽人來報林順不見了他反而是鬆了一口氣,林順之於他就象是一件世間罕有的珍寶,原就不屬於他,他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裏,心中一直等待的卻是她消失的一天,因為知道並不屬於他,更因為明白不能擁有,所以等到失去的那一刻,他沒有任何的失望。
就象此刻,他沒有失望,隻是茫然,一直以來向往著的,夢想著的珍寶終於落到他手裏,自己卻,沒有絲毫的妄想能夠擁有,等到失去的時候隻是茫然。
——終於走了嗎,終於消失了嗎,那些日子竟是那樣短暫……
林順回到醫院,正在門口看見白敏嘉的司機,想要敲門卻又遲疑著,猶豫著。
這個司機她見過的卻並不認識,因此她隻是上前問了一聲:“請問您有什麽事嗎?”
司機被林順的聲音唬了一跳,待仔細一看,認清楚了人才對她說:“你好,我是白小姐的司機,這是白小姐讓我送給程先生的,醫生說程先生不能探視,能請您幫我轉交嗎?。”
林順答了一聲好,接過來,是一個包裹,正想問是什麽東西時,那司機早已經轉身走了。
林順狐疑著拿著東西開了門,進去後,程敬南同樣也是一頭霧水。
二人拆開來,裏麵是一份離婚協議書,上麵清清楚楚的簽著二人的名字,還有一份遺囑,從文件上看來白敏嘉把名下所有的財產都留給了程敬南,更有一個小信封,囊鼓鼓的,似乎有什麽東西,上麵署名:林順親啟。
林順更詫異了,她剛要啟封,程敬南忽然叫住了她,似乎那是一封炸彈。
林順笑笑,說:“隻是一封信而已。”程敬南這才察覺到自己的神經質,林順說著已經將信拆開。
打開來,首先掉出一隻手鐲。
程敬南認識這隻鐲子,這便是當日他摔碎了的,也不知道怎麽被白敏嘉尋了去。看樣子鐲子修補得十分完好,裂縫處都用金絲細細密密的嵌合在一起,手藝很巧,看起來天衣無縫宛如渾然天成。林順把鐲子交給程敬南,就著裏頭的信開始讀起來:
林順:你好!
很感激你出現在敬南的生命裏,也許你認識這隻鐲子,也許你不認識,因為敬南將它送給你但是肯定沒有跟你說過她的來曆。說起來這隻鐲子其實也不是那麽值錢,當我第一次在你手腕上看見的時候卻很是震驚,因為這是敬南母親留給他唯一的遺物。關於他的母親,你肯定也是毫無概念的,敬南就是這樣驕傲,他不屑告訴任何人他的遭際,更何況他命運悲慘的母親,可是他仍是把鐲子送給了你,可能他自己都從未深究過他的這一舉動的原因。
我不知道敬南為什麽會愛上你,我一度以為在他的生命中不會再有愛,我也一度以為沒有人能象我這樣愛他,我總以為當年的的相依為命他走不出我的世界,可原來他從不屬於我的世界。他的母親紀若盈是一位很美麗善良的女子,吳萬成是敬南的父親,當初若盈嫁給吳萬成的時候甚至連煮飯要放米都不知道,但是這樣嬌慣的她卻可以為了吳萬成犧牲至此。我曾調查過你和敬南的事,也許正是你和若盈的共通之處讓敬南對你有了惻隱之心。我愛敬南,敬南也愛我,可悲的是他隻是把我當媽媽一樣敬愛;黃岩也愛他,甚至可以為他犧牲一切,但是黃岩是仰視著請求敬南的愛,所以他隻能站在高處下不來。隻有你給了他真正的關懷,他這一輩子算計和被算計得太多,已經習慣穿上那個冷酷的盔甲來偽裝自己,但是盔甲太重,心也會累也會疲憊,其實他骨子裏一直是那個13歲的少年,性格驕傲,命運悲慘,不過很慶幸在你麵前他願意脫下自己一身的盔甲給自己一個幸福是機會。所以,林順,我很感激你,其實他從小就沒安全感,你是唯一一個進駐他內心的人,我希望你能陪著他一生一世。我沒有什麽能為你做的,這隻手鐲是我唯一的心意,碎裂的鐲子雖然還不了原來的模樣,但隻要有心去修補,終究還是一件完好無損的東西。
我走了,讓敬南不要擔心我,我很好。敬南15歲曾陪我去加拿大渡過一次假,那裏的雪很白很美,現在是12月了,想必加拿大早已經飄起雪來了吧。我這一生沒有過過一天自己想要的生活,年輕時候為了所謂的“榮華富貴”身不由己嫁給了威立,後來又為了敬南糾結了半生,現在該是看透的時候了。我祝你和敬南幸福!
敏嘉阿姨絕筆
白敏嘉終於願意署上“阿姨”的稱謂。
那天程敬南不顧醫生的勸阻渾身是傷執意衝出醫院,原本就是擔心白敏嘉會對林順下手,白敏嘉在他麵前一次又一次的破壞信譽逼得他跟她結婚,程敬南早已經不再相信白敏嘉,可實際上白敏嘉怎麽敢對林順出手呢。
程敬南這一生顛沛流離,坎坷淒涼,一半是吳萬成造成的,一半也是白敏嘉造成的,她真的很渴望程敬南陪她渡過生命中最後的六個月,就跟從前一樣,但她也知道這大概是不可能的了,白敏嘉何等聰明,從她用萬成的股份要挾程敬南那一刻起她就應該要知道她沒有回頭路。但是她就是這樣執拗,她明明知道那是沒有後路的事她亦沒有辦法控製住自己不做,因為她已經沒有後路,可是到最後一刻她終於想明白,她不能拉著程敬南也跟她一同走向無底的深淵,因此程敬南還沒出院,她便派司機送來這樣一個包裹,把該交代的都交代完畢了。
程敬南看著那封信心內悵然長歎。
正感歎著,門口有人敲門,程敬南高聲道:“請進!”
進來的正是柯醫生,他方才在走廊裏遇見白敏嘉從前的司機,以為白敏嘉來了,卻不料一問那司機說是來給程敬南送遺囑的。他見白敏嘉給程敬南立遺囑便以為這是白敏嘉的什麽人。
柯醫生不請自來,程敬南正要出聲詢問,醫生問:“程先生,你好,請問你是白敏嘉女士的家屬麽?”
程敬南點頭答道:“是的,請問您有什麽事?”
柯醫生也不隱瞞:“是這樣的,白小姐的子宮癌晚期,病情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了,可是她就是不願意接受治療,你是她的家屬,如果有可能還是希望能勸勸她接受治療。”
程敬南和林順駭然失聲道:“子宮癌晚期!”二人麵麵相覷。
醫生見他們驚慌的神色才驚訝的問:“你們不知道?”說著又扶了扶眼鏡。
程敬南承認:“是的,我們並不知道,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第五十章
柯醫生心裏暗暗吃驚,這樣的事白敏嘉竟然連家人都隱瞞得滴水不漏,他再扶了扶眼鏡,慢慢的把白敏嘉的病情一一道來。
程敬南終於知道白敏嘉那“六個月”的來曆,也隻有他知道白敏嘉為什麽不肯切除子宮,她那樣驕傲的一個人,怎麽接受得了自己到死不是一個完整的女人?他無比真誠的感謝柯醫生對病人的盡職盡責:“柯醫生,謝謝你,我一定會把她找回來的。”
果然,程敬南身體恢複後,除了陪林順回家請罪外,第二件事就是飛了加拿大,他甚至連美國周子尋那裏都去找過,但是毫無音訊。程敬南在加拿大幾個比較大一點的城市都發了電視廣告,報紙雜誌也刊登了不少尋人啟事,可皆是杳無音訊。
去加拿大之前,林順陪程敬南一同到白敏嘉的別墅裏,希望能找出一些線索。
程敬南在臥室找,林順在書房找,一個高高的書架上林順翻出一個黃色的牛皮紙袋,上麵寫著“××偵探社”,倒出來一看,資料中間竟然很多都是林順的照片,從小到大的照片都有,中間一張泛黃的照片吸引住了林順。大概年代久遠照片看起來很是老舊,上麵赫然便是林順的父親林頤身邊站著的是紮著辮子的楊凡的媽媽,兩人看起來都很年輕,看他們的穿著打扮應該是二十幾年前的照片。
林順不由繼續翻下去,一邊翻一邊悚然暗驚,最下麵那疊資料,有楊凡的出生證明……甚至連楊凡和林頤的DNA監測報告都有,林順不知道這些東西是怎麽搞到在一起的,她到此時才知道楊凡竟是她親生哥哥。
程敬南不放心林順一個人在書房,正走過來尋她,在門邊看見她神色驚疑不定,恐她看見什麽東西,走過來環住她的腰,順著她低頭看去,林順正展開一張信箋紙,顯然是偵探社的結論:
楊凡,瑞順科技創始人,專管技術,現隨其母居於美國舊金山。
楊凡乃林頤揚小紅之子,二十五年前,林頤隨父親下放在大揚村,林頤同村長之女揚小紅暗生情愫,其後林院士平反林頤返城二人斷去聯係。揚小紅未婚先孕為族人所不容被逐出家門,兜兜轉轉到×大找到林頤,未料林頤妻女俱全,隧隱姓埋名在×大做清潔工,二十年來並未告訴林頤楊凡是其親生,林頤感念昔日恩情對揚小紅母子照顧有家。十幾年來楊凡亦不知情,直到對其母聲稱要娶林順,揚小紅才對楊凡吐露真相,楊凡震驚,情傷之下接母出國,赴美前揚小紅特意將事情告訴林頤,可楊凡不肯原諒林頤,二人遠走美國。
程敬南看完這張信箋紙,又翻了翻,越看越是驚心。原來這便是當日白敏嘉請私家偵探調查出林順的資料,連楊凡的事都清清楚楚的顯示在這裏。白敏嘉早想過對林順下手,隻是看程敬南態度一直舉棋不定怕重蹈覆轍,到最後終究沒敢。翻完這一遝文件,程敬南緊緊的抱住林順,林順心裏也是激烈震蕩,她依偎在程敬南懷裏,想著楊凡,那麽多的過往一一浮現在心頭,不由悵然暗歎。她以為程敬南抱得她這麽緊是想給她安慰,可是隻有程敬南才知道心裏是怎樣的震驚,想到白敏嘉真的起過這樣的心思他不由暗罵自己大意,背心又起了一層冷汗,緊了緊自己環著林順的手。
不過雖然一路走來,這些事讓林順感歎非常,但總歸還是聽見一個好消息,朱妹已經和高威傳出婚訊,林順和雜誌社的同仁們都沒想到朱妹居然閃電結婚。林順挺著六個月的身孕陪同朱妹去試婚紗,林順忽然瞥見吳曉光同一名活潑靚麗的女子走進來,林順身影一閃,避到換衣間。
朱妹調皮的一笑,這些恩怨糾葛她亦是略有耳聞,不放棄八卦精神,她走上去跟那名女子套磁。
“哇,你這套婚紗好別致啊,”
那名女子也很活潑:“是呀,我也很喜歡,隻可惜這裏的水晶串珠掉了一顆,不過店主發到法國幫我配了原裝的來。”原來她的婚紗當時因為串珠掉了退回到婚紗店來修,今天是被店主打電話邀來取回。
“嗬嗬,這些手工玫瑰,繡花,水晶五彩串珠的設計真的很適合你,噢,對了,你什麽時候結婚?”
身邊一直沉默不語的吳曉光這才說話:“我們這個月六號結婚。”
朱妹眼珠一轉,笑了笑,又問道:“六號啊,我們同一天誒,真是緣分。”
那女孩子聽了,嗬嗬一笑,驚喜道:“真的嗎,那真太好了,我叫尹茶茶,是在××區警察局工作,你呢?”
“……”
直到他們走後,朱妹才敲敲試衣間的門,把林順叫出來。
林順急急忙忙奔到床前,透過玻璃看下去,兩人已經走遠,那名女子蹦蹦跳跳在吳曉光身邊指手畫腳的說著笑著,露出唇邊一對小小的梨渦,談笑間那神情十分眼熟,竟有八分林順大學時候的嬌俏模樣。林順站在窗戶後微微失神,朱妹在身後叫開了:“順順,順順,你看我這件粉紅色的好不好,高威那個大笨蛋竟然說我穿不出粉紅色,真是氣死我了!”
林順回頭看著朱妹正試穿著那件低胸無領的粉紅色婚紗在鏡子前左看右看,她沒好氣的一笑:“高威說得對。”
朱妹高威這兩個人都要結婚了,前天朱妹忽然氣呼呼的跑到林順家裏大喊:“這婚是結不成了,結不成了,連個婚紗都不讓我有自主權,將來還怎麽在一起。”
林順卻深深明白,朱妹雖然和高威整日吵吵鬧鬧,但小事上高威多半都讓著她,隻是在這個婚紗上麵高威說什麽都不肯讓,僵持了這麽兩天,朱妹雖然沒有理高威,可還是按約定時間來婚紗店試婚紗。
朱妹一聽林順的回答,撅著嘴,不知道咕嘟了些啥。
林順卻笑了,因為他知道她們的吵架具體內容。
比如說朱妹抱怨高威不許她為了結婚典禮穿得更漂亮而節食減肥,其實他也隻是希望朱妹健康自然就好:高威不許朱妹跟以前的朋友去酒吧亂喝酒,那是因為高威工作忙,如果他不在她身邊的時候怕她喝多了出事;這件婚紗是因為無領的低胸設計,胸前裸露的肌膚太多……
朱妹抱怨了半天還是不情不願的把婚紗脫下來,交給導購小姐,林順看她那勉強的樣子偷偷笑了,給高威發短信——交代的事已辦到!
朱妹結婚那天很熱鬧,朱妹從前換工作多,朋友也多,三教九流都來了,濟濟一堂,相反的是高威的親戚看起來人丁比較單薄,不過並不影響婚禮的熱鬧程度,最高興的應該要算朱妹的媽媽,笑得嘴巴都合不攏來。
林順一直安靜的坐在角落,程敬南原本不準她來,這裏人太多了,總是怕會有什麽閃失,他如今可越來越敏感了,不過林順說:“朱妹結婚我怎麽能不來呢?”
朱妹結婚前把她的故事告訴林順後,林順就特別崇拜朱妹,佩服他們有這樣的勇氣有這份信任一直等下去,這麽多年來,這樣執著堅定。林順想如果換了是她,她一定不敢這樣付出的,這讓林順想起自己和敬南。
席上朱妹喝了很多酒,咯咯的笑個不停,高威雖然看她喝得多麵上帶了淡淡的憂色,但亦不加阻止,直到醉了李姐扶著她去洗手間,林順才尾隨著跟去。沒想到在角落裏,人們看不見的地方,朱妹忽然一把抱住李姐大哭起來,沒有人能料到席上喜氣洋洋的朱妹會在這個角落大哭,林順站在遠處靜靜的看著朱妹的哭泣,李姐亦是抱著她,拍著她的背,什麽也沒問什麽也沒說。
喜宴還未散,林順身子漸漸乏了,她跟高威道別,走到門口程敬南忽然對林順說:“你等一下,還有個東西沒拿!”
林順不明所以,在門口等了一會,程敬南大踏步走出來,手上卻隻多了一束捧花,林順明白過來:“你專門回去拿這束花?”
程敬南隻是拿著那花看著林順邪邪的笑,林順漸漸明白程敬南的意思,一抹敲敲悄悄爬上林順的臉頰。那束花是婚禮結束後朱妹拋給她的,其中的寓意林順自然清晰明白,程敬南受傷期間哄得林順對他說了不少的肉麻話,到這地步林順忽然又害羞起來,裝作渾然不覺拿過話說:“那我們回去吧。”
她剛轉身,就被程敬南抓住,不依不饒的抱住她,林順害怕別人看見,跺了跺腳才低聲說:“我們回去再說。”
同年四月中旬,林順生下一名女嬰,程敬南聽妻子取名字,嶽母在一旁建議:程程。
程敬南身世淒苦,可他一生傲氣非常從不肯告訴別人他的遭遇,但林順被母親誤會,程敬南這才主動陪著林順回家解釋,順媽感觸不已,幾欲落淚,遂原諒林順,從此以後待程敬南如親生。孩子取名程程亦是憐程敬南這一生坎坷崎嶇改姓換名,隻是想讓他感到一點溫暖,從此以後這世界上有人跟他一樣的姓,那是他的女兒。
女兒百天的時候,程敬南帶她教她遊泳,程敬南似乎特別愛逗小家夥玩水,遊泳池裏一大一小衝著岸上的林順咯咯的笑,程敬南還不忘偷襲著朝著林順潑一把水,林順嬌嗔一眼。也撩起一把水欲潑程敬南,忽然看見他古銅色的皮膚上,胸口有一道兩寸來長的口子的疤痕,林順笑盈盈的止住了。看了一會,她仿佛想起什麽,跑回房間裏,再出來的時候手上拿著相機,衝遊泳池裏一大一小不停的拍著。
程敬南不愛照相,他在遊泳池裏瞪林順,示意她不準拍,可是程程顯然還不想上岸來,他亦是對岸上的林順無可奈何。晚上林順把照片洗出來,指著程敬南胸前的疤痕問他:“這裏痛不痛?”
程敬南輕輕一笑挽過她的腰,在她耳邊問道:“你拍這些照片做什麽?”
林順拍開他那不斷遊移的手:“別鬧,我要選幾張程程的照片寄給楊凡和黃岩。”
程敬南陰魂不散的手又爬上林順的後背,唇輕輕滑過林順的耳垂,林順咯咯的笑起來,不住的躲閃著耳朵:“你別鬧,程程睡了沒?”
程敬南氣息不穩的說:“睡了——”
“噯,照片——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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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寫文感謝大家的支持,也感謝我的讀者理解,對於一些不理解而誤會我的讀者也請你們諒解下。現在藤瓜已經爭取到最快速度把文章全部發出來了,其實到今天這本書的發行還沒做到位,可是我已經把書全部發出來了。也許大家都知道的,現在的原創一般都是需要鎖三個月甚至六個月,但是我的出版了就馬上發出來了。。還有一個事就是《請許我塵埃落定》的書,現在正在起點包月,但是我對於這種VIP製度覺得非常難過,每次看見讀者說看不了了我就恨不得掏錢給她買VIP,嗬嗬,太幼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