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魁北克

魁北克人是加拿大人中的異數,近半數公民讚成獨立,年輕人尤甚。每年6月24日的”國慶節” ,隻要你到亞伯拉旱平原,便立刻能感受到他們要求獨立的狂熱氣氛,”魁北克萬歲!”的口號一呼百應。魁北克人還有高非婚同居率,高分居率以及公開的同性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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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隕石湖探訪記

(2019-10-09 18:17:12) 下一個

雙隕石湖探訪記

 

20190926

 

雙隕石湖者,卷島坑(Île Rouleau Crater,北緯50.6811度,西經73.8799度)與近島坑(Presqu’Île Crater,北緯49.7189度,西經74.8247度)也。前者位於大岩湖(Lake Mistassini,克裏人(Cree)語,“large rock”意)中支南部水中,中央山為卷島,直徑1公裏,隕石坑直徑4公裏,其邊際達東部新月狀島嶼Manitounouc島內弦與大岩湖中卷島外圍2點鍾方向的淺沙洲,其餘邊際沒入大岩湖。此次事件發生在約3億年前。後者位於Chapais市南近島湖,中央山為圓球狀半島,直徑2公裏,隕石坑直徑7公裏。此次事件發生在約5億年前。

兩者皆為複合型隕石坑,相距129公裏。我決心此行一並查看。

在魁北克省已被證實的11個隕石坑中,除了滑坡山位於聖勞倫斯河城市群,這兩個隕石坑便是距離城市群最近的了。我得了兩日連休的機會,盡管目的地預報有雨,盡管我找不到旅伴,此時不去,更待何時?大岩湖中支南端東邊的印第安克裏人保留區小岩市(Mistissini)是我能抵達的離卷島最近的居民區了,距離魁北克的公路距離是602公裏,途經兩個動物保護區。遙遠北方的印第安村對我也有著神秘的誘惑。我事先在穀歌地圖上對它進行了長時間的研究,對其加油站、餐館、旅館的位置了如指掌。可惜,穀歌街景終於白人城市Chibougamau主幹道,小岩僅有寥寥無幾的零星照片可供我參考。

天剛蒙蒙亮,魁市仍在下雨,我便上路了。由於此行的一半路程(到聖費理先野生動物園為止)我已走過(環聖讓湖已經四次),由於時間緊迫,我決定忽略前半段路程的一切景點,一口氣開到聖費理先休息、加油,然後踏上從未走過的北方路(其實仍是南方路)。我曾經問過琳教授,魁省北方、南方的分界線在哪兒。她說:“你放心,凡是你能開車到達的地方,都是南方!”

我在經曆了一個多小時的雨中駕駛後,進入勞倫琴動物保護區的腹地。看著前方起伏的山路直通阿皮卡山口(Apica,山口海拔700米),黑雲壓山,風雨飄搖。前不見來車,後不見隨車。我問自己:你確信還要前往雙隕石坑嗎?兩天的時間全用來趕路值得嗎?要是杜麗處在我的位置,她會堅持嗎?我不如杜麗嗎?答案是顯而易見的。我不再猶豫,開足馬力翻山。山口過後便是一路下坡,直至平原農村了。在抵達聖讓湖西岸時,我還是忍不住停車照相了,在陰雲密布的天氣,它更是望不到邊。

 

在進入北方前的最後一個“大”城市聖費理先(Saint Félicien),我停車加油,不僅要充滿汽車油箱,還要充滿我帶來的兩個副油箱。這是我為此行特意準備的,以備在長達190公裏的無加油站區發生意外。加油站職工並不奇怪,不問緣由。我順便用法語問他加油站邊入湖大河的名字,他說:“Ashuapmushuan。”語氣平常得就像在說“你吃了沒”。我試圖重複這個名字,卻失敗了。他耐心地一字一頓地念道:“A-shua(p)-mu-shuan!”我牢牢地記住了這個印第安名稱,它也正是我即將要穿越的阿刷母涮動物保護區(Reserve Faunique Ashuapmushuan)的名字。實踐證明,這種對不能及時加油的擔心是多餘的。我隻好在回程消費掉這兩個副油箱中的汽油。

此行單程行駛了650公裏,經曆了四種等級的公路。對比魁市外圍(北緯47度)的19車/10公裏(單向)的車密度,在接近目的地小岩市(北緯50度)的車密度為4。盡管低了許多,也遠遠高於我的預期值,甚至高過了當年兩次去曼尼瓜根隕石湖(北緯51度)土路上的車密度。

從聖讓湖地區北上不久,我便意識到有一條鐵路一直沿著公路北上,甚至有兩次還與公路相交。事後才知這條1958年建成的鐵路,一支北上至Chibougamau市北郊的木材場(Chantiers Chibougamau);一支西行至遠方的Matagami礦區,這裏有大量鋅礦、銅礦、銀礦和金礦。

  我期待看到極地苔原植被,結果不僅遠未達到樹線(Tree line),甚至沒能越過木材線(Timber line)!沿途主體是雲杉林,夾雜著白樺林(特別是采伐區),林緣有巴嘎達鬆、落葉鬆,道邊有時有楊樹等,林下層也很單調。我理解的保護區,應該是動植物、微生物(包括大型真菌)等都受到保護的區域。不料這裏其實是林區,到處是林班和林道,運送木材卡車的出入口標誌隨處可見,南下的運木材卡車也時有所見。砍掉雲杉後,地表要麽成了待恢複的開采跡地,要麽成了白樺、嶽樺林。

 

考察卷島

第一天下午4時,我穿過Watso半島西部的小岩市(Mistissini,北緯50.4192度),駛過湖峽(僅84米寬)上的無名大橋,抵達了距離卷島最近的不知名半島(Ouachimiscau半島-Abatagouche半島的一部分),公路降級為土石路麵。早已沒了行人和民居,偶有運石頭的卡車往來。我沒有船,不能從小岩碼頭下水繞過不知名島鏈登陸大岩湖西支的卷島,隻能從此處遙看。甚至連遙看都不得,因為不知名半島上的雲杉林和泥炭地阻礙了抵達半島的西岸。我唯有考察公路邊山坡側露頭的岩石,尋找隕石和角礫岩——發生過隕石撞擊地麵的證據。我仔細尋找,除了發現了角礫岩,一無所獲。看板顯示,小岩碼頭一帶的湖峽,為玻璃梭鱸的繁殖地。本地政府特意在水底(此處水深2-3米)為梭鱸製作了人工產卵床。

天色不早了,我退回小岩市。該市有人口3964人(2016年統計),全為克裏人,其中86%說克裏語,其餘的說英語或法語。不知為何,即使在平地上,其街道都是彎曲的,包括主道(Main street)。民居形式與魁瓜的相同,隻是房前無有花園、花壇,隻鋪草皮。孩子們成群在外玩耍,令我想起了我在故鄉的童年生活。街道上的停牌是三語的,街名牌則是克裏、英雙語的。看著那些又臭又長的根據發音寫出、卻不知其意的街名、店名,我仿佛來到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幸好,我的長相與他們毫無差別,有一種天生的親和感。我在市政府前,看他們進進出出、來來往往,仿佛回到了中國的某個山區縣城。

克裏人墓葬十分特別,不同於我在別處看到的印第安人墓。不少墓的碑前植有一圈長方形的矮木柵欄,其大小正好是棺材的大小,其中一個迷你型的墓地,顯然埋葬著一個夭折的兒童。此外,不管是石碑還是木碑,不少碑上刻有聖經上的警句,可見基督教(或天主教?)對他們的深刻影響。至於石碑與木碑的區別,估計是墓主的經濟條件的差別造成的。令我驚異的是,石碑上照片或文字顯示逝者的年輕,比如我隨機看到的以下墓主:

 

Suzanne P. Matoush, 1937-2014, 77歲

Coonishish Isaac, 1943-1992, 49歲

Jimmy James Trapper, 1974-2000, 26歲

James A. Shecapio (父), 1969-1997, 28歲

Amanda Josie-Ann Shecapio (女), 1987-1997, 10歲

 

最後兩位為父女合葬,死亡日期在同一天,估計是發生了車禍或其它意外。這5位的平均壽命僅為38歲。我隨機看到的有偶然性,也許不能說明什麽。返回魁北克後,我即著手查找克裏人平均壽命的數據,但找不到。好歹,我找到了加拿大統計局2016年的全國統計表(Census profile),獲得了“Mistissini, Terres réservées aux Cris”人口的年齡結構表(每5年一段),據此估算出其人口的平均壽命為46.4歲(高估率約為7%)。同樣在加拿大,華人的平均壽命為85.6歲(埃爾伯塔省,2007),加國全民族平均壽命為81.1歲(2017)。是什麽原因造成了克裏人短壽?這個問題值得深思。

幸運的是,在郊外,我看到了一塊市政府樹立的石碑,係為紀念一位叫做Billy Blacksmith的被火災(2004年04月18日)燒死的老人和村中所有逝去的長者而立的,上麵的詩文,反映了臨終老人對後來者的熱愛和希望,還有印第安人的生死觀:

 

To Those I Love

 

When I am gone, release me, let me go

You must not tie yourself to me with tears

Be happy that we had so many years.

I gave you my love, you gave me your love

I thank you for the love you have shown

But now it’s time I traveled on alone.

So grieve a while for me if grieve you must

Then let your grief be comforted by trust.

It’s only for a while that we must part

So bless the memories with your heart.

I won’t be far away, for life goes on

So if you need me call and I will come.

Though you can’t see or touch me, I’ll be near

And if you listen with your heart, You’ll hear

All of my love around you soft and clear.

And then, when you must come this way alone

I’ll greet you with a smile and welcome you home.

(作者佚名)

 

我對該市的狗狗們的自由生活印象深刻。下午我剛駛抵市口,正擬拐進去時,從外側森林裏忽然竄出一條像狼一樣的極地犬,帶領倆幼犬,不慌不忙地越過馬路,向市裏方向小跑而去。我虛驚一場。我在市內主道穿過時,兩旁隨處可見不拴繩的大型狗或跟隨主人,或自行遊蕩。在水上飛機碼頭邊的公園,我見到一肥胖的年輕人一邊看手機,一邊將網球拋出去,其極地犬和拉布拉多犬爭著跑去撿球。我還看見一隻黑拉布拉多犬在限速40公裏的主道車流中跟隨主人車狂奔,這是我見到過的最令人目瞪口呆的遛狗方式了。

我後悔沒有同當地人交流。當我回來上班的第一天見到新來的印第安山地族少女Dasha時,我就更後悔了。

 

小岩沙灘(The Beech)位於大岩湖中支南端東側,是一個長達800米的天然沙灘,南部還帶一個6公裏長的沙堤(上有樹木)。這是個遊人評價甚高的沙灘。我在清晨到達時,發現沙灘已經閉鎖多時了。偌大的沙灘,連同平地上的遊樂設施、野餐設施,顯得空曠寂寥。我沿著沙灘尋找,試圖發現隕石、奇石,或動物遺體什麽的,卻是沒有,唯見一海鷗遺體。

上午,我奔襲Chapais鎮南的近島湖,我順利找到了事先查好的直通近島湖的道路,不料卻是泥沙路麵的VTT道路,全長3.1公裏。看來我得步行前往了。未經猶豫,我便帶上飲水、手機和相機輕裝前行。不料,走了約半公裏開外,沙地上赫然出現一行腳印,直指我的目的地。這是新鮮的熊跡!前方還有熊糞。我立即緊張起來,我的小刀、打火機都在車上,身上沒有任何可以防身的東西。但我已經距離目的地如此之近,放棄了實在可惜。如果退出,我兩天的努力便灰飛煙滅。我得賭一把,熊不應該在白天出現。我一麵警惕地盡可能遠望,包括前方和兩邊的森林,一麵加緊前進。熊跡在隨同我走了約2公裏後方消失,有一段路還混有駝鹿的足跡。經過40分鍾的步行,我終於抵達湖邊,這時一輛皮卡迎麵而來。我方大鬆一口氣,有人就安全了。該湖遠小於大岩湖,近島龐大,將湖麵塞得滿滿的。我徜徉在北岸的卵石灘,仍然找不到隕石,隻好隨便撿了塊漂亮的石頭留作紀念。我時間有限,在考察了北岸森林中隆起高達十餘米的沙丘(很可能是外輪衝擊坑邊界)後,步行返回停車處。

 

現在讓我們回頭再來好好端詳一下大岩湖。大岩湖麵積2335平方公裏,最深達183米。長期以來,我麵對大岩湖(包括其東支,獨立的Albanel湖)三道深長的弓狀(“Arc”)“擦傷”的成因迷惑不解。火山的外輪嗎?這一帶沒有火山。如果說它們是大冰川侵蝕引發的,為何是三道彼此平行的河道而不是一道合三為一的大河道?還剩下唯一的可能性是,這是一個更大規模、比卷島隕石坑形成更早的巨無霸級隕石坑的遺跡。終於有人(Université du Québec à Montréal (UQAM)地球與大氣層係的Francine Robert等3教授)在2016年提出假說,指出大岩湖可能是發生於21億年前的、直徑達500公裏的、地球遭遇的最大隕石坑的遺跡(Charles O’Dale)。經過實地考察,他們宣稱找到了破碎錐(shatter cones)和玻璃體等撞擊證據。果如是,我此行便看到了第三個隕石坑:有待進一步證實的地球最大的隕石坑!更難得的是,這個隕石坑和卷島坑發生了“重彈”現象,即地球表麵的這個地方先後被兩顆隕石撞擊!這種“重彈”幾率有多大?地球上還有這樣的地方麽?

我站在無名橋上,舉目北望,清水湖雙囝(雙隕石坑)離此地尚有647公裏,可惜無路。但是,我沒有忘記你們!

 

參觀完近島湖,我便踏上了歸途。途經Oujé-Bougoumou印第安保護區岔路口,我沒有時間去參觀了。在三叉路口加滿油後,我再次進入了阿刷母涮動物保護區。中午,我隨便找了個湖邊休息處停車吃飯,順便看看風景和植物。就看到一個白花花的頭骨躺在林緣草地上,是一個雄駝鹿頭骨,可惜無角。這個湖叫做Chigoubiche湖。聯想到我昨日在該保護區的另一個休息處午餐時,也見到了駝鹿的足跡和糞便,可見駝鹿的頻度相當高。

 

在長時間的獨處中,我展開了思想的遨遊。三億年也好,五億年也好,人類起源的時間(700萬年前,乍得人)對這兩個隕石事件來說是何等的微不足道!要是隻算文明史(最多8千年),那更是渺小。隕石事件發生時,有多少生物個體死亡了?有多少個物種因此滅絕了?事件發生後,有多少生物個體為了殖民新生境而付出生命的代價?又有多少新物種在新生境誕生?我們無從考證,因為曆史幾乎沒有留下記錄。人類在對抗大自然的鬥爭顯得何其力不從心,但人類在自相殘殺方麵卻顯得孔武有力。我們為何不把用於研發武器、蓄養軍隊的智慧和財力用於開發人類目前的非宜居地域?為何不用於研究人與生物們如何和平相處,共同維護地球家園的方案?大北方目前地廣人稀,還有很大的發展空間。那些為了土地而打仗的國家和民族,為何不考慮移民來這裏發展呢?加拿大應承擔起這個國際義務。

24日恰巧是那個中國男人鍾揚博士離世兩周年忌日。他的成功取決於他對藏民的無疆大愛,取決於他的長期超負荷工作,也取決於他的善於合作。他早已看到了他生命的意義:一百年後,他和他的團隊采集的種子將在後人手裏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其中有的可能用來造福人類,有的可能僅僅是被人類延續物種壽命。有沒有人還記得這個叫鍾揚的教授對他而言已經不重要了。他的事跡早已傳遍神州大地、雪域高原。我想,我也要在他那個年齡,嚐試去挑戰生命的禁區。

22日恰巧是那個中國女孩大貓的生日。她在過去十年內獨自走遍了世界五大洲四大洋,卻沒有留下一篇文章。一百年後,她早已去了天堂,她的親人、朋友也已各奔東西。人們還會記得她嗎?還會記得她在這十年中經曆過的種種嗎?生命的意義是什麽?是過程,是可被記錄和傳播的過程,是足以啟發後人生活和思考的過程。

我此行的收獲是什麽?是一塊並非隕石的石頭、一個殘缺的駝鹿頭骨、一段對雙隕石湖孤獨探訪的難忘記憶,和對遙遠而語言不通的克裏人的深入骨髓的牽掛。因為作為中國人,我從來都是把印第安人當遠古時的親戚的。我這回回去了,要對我的親人和朋友說:北方有兩個隕石湖在等著他們去探望,大岩湖的旁邊還有一群克裏人是我們的親戚。

在魁北克、乃至整個加拿大的中國人中,看到過四個隕石坑的有幾人?何況我又在衛片上發現了兩個疑似隕石坑:歐帕維卡島(Ile Opawica)和哈德遜灣Sanikiluaq島,有待地質學家們去證實。

這樣想著,我的車早已翻越阿皮卡山口,一頭紮入黃昏的勞倫琴山區濃霧中。我心安如止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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