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雨聲吵得,整個下午都沒有睡實。雨並不大,稀稀落落地打在窗戶上。可就這一點聲音,對她都已經算嘈雜了。她明白,自己早已不再需要白天的睡眠,但是如果不睡,便沒有其它事情可做,不如就倒在床上,聽雨落在窗上落在地上劈裏叭啦的聲響,還有從巷子偶爾傳來的腳步,踏在潮濕的石板上,匆忙,零亂。
雨季又到了。也就是說,這樣令人懊惱的下午,至少會逗留一兩個月才會離開。天也跟著就涼了,陰氣順著門窗的縫隙爬進來,貼在床鋪和被褥上麵,讓她感覺自己正裹著一團淋過雨發了黴卻一直沒有太陽把它曬幹的棉絮,不論加多少件衣裳,潮氣都能夠滲透,直到讓自己也發起黴來。
這樣想著,她決定出趟門,買袋煤渣,把火爐點起來。順便再買幾個饅頭,雨天裏她的火爐上麵,總是會烤著饅頭片。
她把已經褪了色的紅布荷包在胸前掛好,伸手取過搭在床上的厚風衣,裹在身上,方才想起要用雨傘,卻不知道它在什麽地方。她隻好把風衣暫時先脫了,在狹小的房間裏四處找傘。當她在衣櫃頂上找到傘時,禁不住自己對自己苦笑起來:“真是老了,從來都是放在這裏的嘛,才過了不到一年,怎麽就又忘了。”
她確是已經老了,是個已經沒人願意花錢在她身上的女人,隻能靠她早年的一點點積攢,過著一個人的窄日子,勉強養著這隻跟了她一輩子的爐子,在又濕又冷的日子裏,讓它的爐膛裏總有可以燒火的煤渣,爐台上也有烤得焦黃的饅頭片。
現在她要去上街買這些東西了。找到了傘,她已經有點氣喘。坐在床沿歇了一陣,她再次穿上風衣。臨出門之前,查看了紅布荷包裏邊的東西:有些錢,還有家門鑰匙。從前還有過香粉口紅,不過現在已經用不著了。
年輕時,她總是習慣把它隨時掛在身上,裏邊的物件是每個她這樣的女人都或多或少需要著的。她遠不是個極美麗的女人,而且畢生都在這段簡陋的巷子附近做著生意,沒有太多閑錢為自己購置十分奢侈的裝扮。好在那些裝扮也都是一時的假象,一旦回到自己這間小屋,脫光了衣服,裝扮就可以退場了,甚至沒有人留意劣質脂粉留在枕頭上的汙漬。
不過紅布荷包是大家都看到的。她總會把它放在床頭顯眼的位置,同被剝落的散亂衣服分開。客人們完事之後,通常都知道把錢留在荷包上邊。她起身穿衣,把錢收進荷包,把荷包掛在胸前。如果碰上雨天,在他們走之前,她還會邊穿衣服邊問他們,要不要把衣服烤烤幹,吃兩片烤饅頭片再走。
她這一輩子,像家小店鋪的店主一樣,做著零碎的生意,沒有大起或者大落。老來聽雨的工夫,她沒什麽可想的,就去回憶過去的日子,沒有愛過什麽人,也沒有被什麽人愛上過。自己有的,是別人需用的油鹽醬醋。這樣的店家和主顧,除了點頭的招呼,怕是再也生不出更多的瓜葛了。而現如今,街麵上添了不少的百貨大樓,人們慢慢就不再光顧她這裏。她有時候在心裏怪著那些百貨大樓,雖然同時非常清楚,即便沒有它們,她的生意到今天也必定是要沒落的。
出了門,她的沮喪消退了不少。外麵似乎比家裏還要暖和一些,隻要是雨不掉在手上或者臉上。
即便是慢慢地走,她都漸漸走出些熱氣。待到她買了需要的東西往回走時,已經開始微微冒汗,呼吸也急促起來。她拐到一處屋簷下,東西放一放,想要把氣喘均勻。眼角的餘光看到對麵不遠處,有個蹲著的人影,慢慢起身,朝著自己走過來,並且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她努力想要認出這個男人,但是雨水那麽密,透過它看到的,不過是一張普普通通男人的臉。這樣的臉,在自己過去的生活中出現過太多,雖然眼前的臉十分淒苦,但是她向來所賺的,也就隻能是淒苦人的錢。
於是她沒有回應,提起地上的兩隻袋子,繼續走起路來。
男人與她並肩走著,順手接過她手裏的袋子。袋子還真是夠重的,令得他的腰身佝僂得更加厲害。
他們的腳步很慢,如果不是在下雨的話,簡直就像是散步。直到將近家門,她才緊走了幾步,從荷包中取出鑰匙,將門開了,自己閃身先進去,把傘收在門邊。這時他也到了,如釋重負地把兩袋東西放在一進門的地板上。
她把門在他身後關了,除掉風衣,開始動手生火。爐子有日子沒用,沾染著屋裏的潮氣。她突然很為這雨季高興起來,因為有雨在下,她的爐子有了紅火的理由。
她找來一堆碎紙,同煤渣一道塞進爐膛。他走近爐子,從上衣口袋摸出一包火柴,濕得在滴水。
她為他的那包濕火柴笑出聲來。笑過之後,從床下拖出一隻馬紮,放在爐子旁邊讓他坐著,自己在小屋裏邊打著轉,繼續生火。很快就有嗆人的煙從爐身的縫隙鑽出來,他起身去把門開了一條小縫,並且在門口看著煙霧從門邊飄進雨裏。她則取了新買的饅頭,細細致致地切成片,攤在案板上,等著火著起來。很快,小屋裏就彌漫了饅頭的麵粉香。又過了一陣,那甜甜細細的香氣添進了焦糊味,房子裏麵立刻顯得幹爽起來。
“你把衣服脫下來烤烤吧,都濕了。”
“哦。”
“怎麽也不打把傘?大晚上的,還下著雨,連鬼都難得等到一個,蹲在街上嚇人一跳。”
他笑了一笑,笑容竟然有些天真,與他溝壑的臉龐極不相襯。
他把外邊的衣服脫下來,掛在爐子上頭一支鐵架子上。那架子原本掛著她的洗臉手巾,她剛剛拿下來扔在床頭了,放在紅色荷包旁邊。
“我,以前常來,你還記得麽?”
“哦。”
“那時候我老婆剛死,你這兒又舒服又暖和。”
“是麽?你該再找個老婆,過日子呢。”
“其實我想問你願不願意來的。”
“我?”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尖利起來,還帶著笑:“我從來沒聽人跟我說起過這話。”
“不敢啊。我窮得連老婆的病都治不好,怕養活不了你。你看,現在都還要到你這裏來烤個火。”
她不再說話,也沒有了笑意,仿佛對這段談話已經失去了興趣。一個普通的雨夜,一個普通的男人,一個枯枝敗葉一般的女人。
他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喝了酒似的,臉上泛起少許紅光,繼續說著話:“你那時候真是可愛,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姑娘。”
她聽到這裏,又笑起來,並且拿眼睛看著他,不由地有了嬌俏的神色。哪一個女人不願意聽別人誇讚自己呢?尤其是在這麽樣冷清的一個晚上,外麵還下著連綿幾個月都不會停歇的秋雨。
他被她看得動了情,眼光當中跟了自己一生一世的淒苦被抽出去,漫上一層霧樣的溫存。
他將自己的手移近她的手,蓋住她正在翻弄饅頭片的手背。兩個人的手都是枯幹的,鬆弛的皮膚覆蓋著突兀的筋骨。碰在一起的刹那,是溺水的人,爬上一個了無人煙的荒島。
她把自己的手翻過來,手中握著一片烤得恰到好處的饅頭,輕輕放進他的手掌裏:“我已經太老了,都幹了,什麽都沒有了。你還是吃塊饅頭片吧,吃過的人都說香。”
他接過饅頭片吃起來,她也從爐台上為自己取了一片,放在腿上,一塊一塊掰小了,矜持地放進口中。
對於他們兩人來說,這都是這輩子唯一的豔遇。為了它,他們享受著她的矜持。
菊花台
作詞:方文山
作曲:周傑倫
演唱:周傑倫
你的淚光柔弱中帶傷
慘白的月彎彎勾住過往
夜太漫長凝結成了霜
是誰在閣樓上冰冷地絕望
雨輕輕彈朱紅色的窗
我一生在紙上被風吹亂
夢在遠方化成一縷香
隨風飄散你的模樣
菊花殘滿地傷
你的笑容已泛黃
花落人斷腸我心事靜靜躺
北風亂夜未央
你的影子剪不斷
徒留我孤單在湖麵成雙
花已向晚飄落了燦爛
凋謝的世道上命運不堪
愁莫渡江秋心拆兩半
怕你上不了岸一輩子搖晃
誰的江山馬蹄聲狂亂
我一身的戎裝呼嘯滄桑
天微微亮你輕聲的歎
一夜惆悵如此委婉
菊花殘滿地傷
你的笑容已泛黃
花落人斷腸我心事靜靜躺
北風亂夜未央
你的影子剪不斷
徒留我孤單在湖麵成雙
菊花殘滿地傷
你的笑容已泛黃
花落人斷腸我心事靜靜躺
北風亂夜未央
你的影子剪不斷
徒留我孤單在湖麵成雙
btw, 喜歡你每一篇後的歌,有心!
回來就好。:)
弟弟也真有你的,老槍老井,哈哈哈。
這篇文章從美學上看很是淒豔,從人道上看很是冰冷,歌詞和和故事似乎互相矛盾,不知道作者想要說什麽,很羨慕樓下各位的高超的理解能力啊。。。
都是老實話。。。
我落了什麽沒有?
阿小逗也說我今天特別的張愛玲,嚇得我直警告她,不要去隨意擠兌人家。
其實怕人笑話我一直沒好聲張,我一沒看過色戒二也沒讀過太多張愛玲,不是覺得不好哈,就是蘿卜青菜。
寫這篇,跟眼下的潮流不搭界。隻因為晚上被雨吵醒,不知怎麽的想起了王小波《萬壽寺》裏頭那個學院派的老妓女,當年讀的時候,就覺得跟我心目中的老妓女很不一樣。所以就爬起來把我以為的樣子寫了下來。。。
不過,我很忙, 你找別人去找他吧,正為山東的獨立忙著呢。
但, 還沒有讓人讀後眼睛一亮的感覺。“起,承,轉,合” 唯“轉”得不夠。“饅頭片”是極好的文眼,可惜利用不夠。
有莫泊桑的味道,but a little bit old-fashion
anyway, not bad, not bad at 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