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九）
高考前，學校召集畢業班四百多個學生，開了一個填報高考誌願的動員會。校長在台上講，填報誌願要量力而行。北大清華這樣的學校，每年隻到本省來各招二十名拔尖的學生。“不要好高騖遠，不要亂填誌願。你以為你能上北大？就恐怕是‘白搭’。清華？也怕是‘眼花’喲！”校長在上麵講，學生們就在下麵笑。地方方言，“北”和“白”發音相同。校長用諧音來活躍氣氛，就像多年以後青青聽到想留學美國的人說起普林斯頓大學，會開玩笑簡稱其為“譜大”一樣。青青也跟著大家一起笑。心裏想：“就算‘白搭’，我也要去試試看！”其實學校已經對他們幾個尖子生打過招呼，把他們要報考的大學做了摸底調整，以防互相打架。
青青到底沒有讓幾年的努力‘白搭’。高考過後，她收到了北大的錄取通知書。姐姐聽到這個消息，興衝衝請了假回家來道喜。
姐妹倆晚上擠在一張床上，熄了燈，說著體己話。像以往一樣，姐姐說得多，青青聽得多。兩人天南地北地扯，最後還是轉到議論男孩子，議論身邊發生過的各種形形色色的戀愛故事上。姐姐說有個男同事正在追求自己，而她自己拿不定主意是不是答應。說著說著，姐姐就停了下來，沉默了很久。青青以為姐姐困了，翻過身去正要入睡。卻聽姐姐長長歎了一口氣，然後說：“成森這個假期也回來了，他寫信說從下學期起，要到科大上課，說是參加什麽聯合培養項目。”青青聽了，睡意全消。趕緊問：“哪個科大？他要去合肥？”姐姐說：“是去合肥。我本想等你去北京念書，可以請他照應照應你的。”青青聽了，心裏一驚，差一點就要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
姐姐過了一會兒又說：“要不明天你陪我去趟花澗溪？”青青就問：“去做哪樣？”姐姐說：“不做哪樣，就去轉轉，好玩嘛。”青青知道姐姐實際是想去探望森。姐姐自從那年暑假去過花澗溪後，再沒去過。但是森坐長途汽車經過小鎮，偶爾中途會下來到青青家家坐一坐。算來青青倒是還又見過森兩三次。但每次她都很害羞，打個招呼就轉到一邊。青青最後一次見到森，該是兩年多以前了。這兩年森變成什麽樣子了？青青也想知道。聽姐姐這樣一說，也不追問，就答：“好啊。”她故意把話說得淡淡的， 但是心裏卻很激動。
那個晚上，青青和姐姐各懷心事，都沒有睡好。好容易睡熟過去，第二天一睜眼，發現有些晚了。姐姐隨便收拾好東西，一邊嘟囔著：“起晚了，起晚了。媽你怎麽不叫我們兩個早點起？”一邊到門口前街去等車。爸爸上班去了。媽媽見女兒們起來了，架起縫紉機，給青青做帶到大學去用的被褥罩子。她聽到兩個女兒要一起去花澗溪，倒也沒反對。隻是說：“怕是不得早班車了。”
果然，姐姐等了很久也沒有到花濺溪的長途汽車經過，有些喪氣。她回家叫上青青，說一起先去菜場買點水果當作到花澗溪的禮物，吃過午飯後，再等下午的車。
小鎮本身不大，但周圍有一個國防工廠，還有一個駐紮的部隊運輸中轉站。加起來也有三五千人口。青青小時候，家裏吃的菜要等到星期天“趕場”的時候才買得到。到“趕場”那天，四鄉八裏的人都沿著小鎮周圍四通八達的大路小道步行前來，聚在鎮裏的場壩上，有來買的，也有來賣的，熱鬧得很。買賣的貨物不消說是各種農作物和農村手工製品。到青青上中學了，漸漸地每天早上都有農民挑了蔬菜水果到前街上來賣。買賣的地點又漸漸地從前街轉移到小鎮與工廠、部隊三個點之間交接地帶的街上，慢慢形成了一個固定的菜場。從青青家到菜場，要走七八分鍾。
青青和姐姐一起到了菜場，姐妹兩個挑挑揀揀，看好了一個蘋果攤，挑出一堆蘋果正稱著斤兩，媽媽氣喘籲籲地跑了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對姐姐說：“丹丹快回家。成森來了，說馬上就跟車走。你去見一麵吧。”這麽些年，爸爸媽媽似乎也察覺到姐姐一直對森有特殊的好感。 爸爸甚至還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過，希望將來的女婿就是成森這樣的。
姐姐的神色馬上就變了，按說應該高興的臉上，沒有任何興奮的跡象，倒是驟然拉長了，嘴角噘起，本來就很大的一雙眼睛圓睜起來，一絲說不上是慌張還是緊張的眼光閃過。姐姐神色匆匆的，就好像臨時被人拎起來去麵對要緊的大事，心理毫無準備，由不得她從容而去一樣。她把手上的籃子一扔就往家裏跑。青青留下站在那裏發了一瞬間的呆。她也想跟著姐姐跑回家，看看森，告訴他自己終於也可以去北京念書了。可是她的腳卻沒有動，假裝若無其事地和媽媽在菜場裏把挑好的蘋果稱完，付了錢。青青已經習慣於掩飾著自己對森的情感。她一直覺得，自己的心事，隻能在合適的時候直接告訴森；別人，哪怕是最要好的朋友，或是姐姐，或是父母，她都不能說。
買完蘋果，媽媽又說要捎帶買幾根蔥，耽擱了一會兒才回家。回到家，森已經走了。原來他是搭便車去省城路過，便車司機記著趕路，等姐姐跑回家說了幾句話就走了，連沏好的茶都沒有喝完。青青滿心裏遺憾。看著姐姐，姐姐也是一臉的落寞。
姐姐把一張紙條遞給青青，說：“成森聽說你考上了北大，很高興。這是他留下的通信地址，說有事可找他的好朋友幫忙。”青青接過來一看，是森的字。上麵寫了兩個地址，一個是他的，在合肥。還有一個是清華某樓某室以及某人的名字，應該就是他說得好朋友吧。
青青把那張紙條疊好收起來。媽媽已經把剛買回的蘋果洗好了幾個放在大碗裏，端過來擱在八仙桌上。姐姐順手拿了一個，甩一甩水，往嘴裏一塞，狠狠地咬了一大口。然後站到窗前一邊嚼一邊出神。青青和媽媽就默不作聲地各做各的事去了。
高考前，學校召集畢業班四百多個學生，開了一個填報高考誌願的動員會。校長在台上講，填報誌願要量力而行。北大清華這樣的學校，每年隻到本省來各招二十名拔尖的學生。“不要好高騖遠，不要亂填誌願。你以為你能上北大？就恐怕是‘白搭’。清華？也怕是‘眼花’喲！”校長在上麵講，學生們就在下麵笑。地方方言，“北”和“白”發音相同。校長用諧音來活躍氣氛，就像多年以後青青聽到想留學美國的人說起普林斯頓大學，會開玩笑簡稱其為“譜大”一樣。青青也跟著大家一起笑。心裏想：“就算‘白搭’，我也要去試試看！”其實學校已經對他們幾個尖子生打過招呼，把他們要報考的大學做了摸底調整，以防互相打架。
青青到底沒有讓幾年的努力‘白搭’。高考過後，她收到了北大的錄取通知書。姐姐聽到這個消息，興衝衝請了假回家來道喜。
姐妹倆晚上擠在一張床上，熄了燈，說著體己話。像以往一樣，姐姐說得多，青青聽得多。兩人天南地北地扯，最後還是轉到議論男孩子，議論身邊發生過的各種形形色色的戀愛故事上。姐姐說有個男同事正在追求自己，而她自己拿不定主意是不是答應。說著說著，姐姐就停了下來，沉默了很久。青青以為姐姐困了，翻過身去正要入睡。卻聽姐姐長長歎了一口氣，然後說：“成森這個假期也回來了，他寫信說從下學期起，要到科大上課，說是參加什麽聯合培養項目。”青青聽了，睡意全消。趕緊問：“哪個科大？他要去合肥？”姐姐說：“是去合肥。我本想等你去北京念書，可以請他照應照應你的。”青青聽了，心裏一驚，差一點就要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
姐姐過了一會兒又說：“要不明天你陪我去趟花澗溪？”青青就問：“去做哪樣？”姐姐說：“不做哪樣，就去轉轉，好玩嘛。”青青知道姐姐實際是想去探望森。姐姐自從那年暑假去過花澗溪後，再沒去過。但是森坐長途汽車經過小鎮，偶爾中途會下來到青青家家坐一坐。算來青青倒是還又見過森兩三次。但每次她都很害羞，打個招呼就轉到一邊。青青最後一次見到森，該是兩年多以前了。這兩年森變成什麽樣子了？青青也想知道。聽姐姐這樣一說，也不追問，就答：“好啊。”她故意把話說得淡淡的， 但是心裏卻很激動。
那個晚上，青青和姐姐各懷心事，都沒有睡好。好容易睡熟過去，第二天一睜眼，發現有些晚了。姐姐隨便收拾好東西，一邊嘟囔著：“起晚了，起晚了。媽你怎麽不叫我們兩個早點起？”一邊到門口前街去等車。爸爸上班去了。媽媽見女兒們起來了，架起縫紉機，給青青做帶到大學去用的被褥罩子。她聽到兩個女兒要一起去花澗溪，倒也沒反對。隻是說：“怕是不得早班車了。”
果然，姐姐等了很久也沒有到花濺溪的長途汽車經過，有些喪氣。她回家叫上青青，說一起先去菜場買點水果當作到花澗溪的禮物，吃過午飯後，再等下午的車。
小鎮本身不大，但周圍有一個國防工廠，還有一個駐紮的部隊運輸中轉站。加起來也有三五千人口。青青小時候，家裏吃的菜要等到星期天“趕場”的時候才買得到。到“趕場”那天，四鄉八裏的人都沿著小鎮周圍四通八達的大路小道步行前來，聚在鎮裏的場壩上，有來買的，也有來賣的，熱鬧得很。買賣的貨物不消說是各種農作物和農村手工製品。到青青上中學了，漸漸地每天早上都有農民挑了蔬菜水果到前街上來賣。買賣的地點又漸漸地從前街轉移到小鎮與工廠、部隊三個點之間交接地帶的街上，慢慢形成了一個固定的菜場。從青青家到菜場，要走七八分鍾。
青青和姐姐一起到了菜場，姐妹兩個挑挑揀揀，看好了一個蘋果攤，挑出一堆蘋果正稱著斤兩，媽媽氣喘籲籲地跑了來，上氣不接下氣地對姐姐說：“丹丹快回家。成森來了，說馬上就跟車走。你去見一麵吧。”這麽些年，爸爸媽媽似乎也察覺到姐姐一直對森有特殊的好感。 爸爸甚至還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過，希望將來的女婿就是成森這樣的。
姐姐的神色馬上就變了，按說應該高興的臉上，沒有任何興奮的跡象，倒是驟然拉長了，嘴角噘起，本來就很大的一雙眼睛圓睜起來，一絲說不上是慌張還是緊張的眼光閃過。姐姐神色匆匆的，就好像臨時被人拎起來去麵對要緊的大事，心理毫無準備，由不得她從容而去一樣。她把手上的籃子一扔就往家裏跑。青青留下站在那裏發了一瞬間的呆。她也想跟著姐姐跑回家，看看森，告訴他自己終於也可以去北京念書了。可是她的腳卻沒有動，假裝若無其事地和媽媽在菜場裏把挑好的蘋果稱完，付了錢。青青已經習慣於掩飾著自己對森的情感。她一直覺得，自己的心事，隻能在合適的時候直接告訴森；別人，哪怕是最要好的朋友，或是姐姐，或是父母，她都不能說。
買完蘋果，媽媽又說要捎帶買幾根蔥，耽擱了一會兒才回家。回到家，森已經走了。原來他是搭便車去省城路過，便車司機記著趕路，等姐姐跑回家說了幾句話就走了，連沏好的茶都沒有喝完。青青滿心裏遺憾。看著姐姐，姐姐也是一臉的落寞。
姐姐把一張紙條遞給青青，說：“成森聽說你考上了北大，很高興。這是他留下的通信地址，說有事可找他的好朋友幫忙。”青青接過來一看，是森的字。上麵寫了兩個地址，一個是他的，在合肥。還有一個是清華某樓某室以及某人的名字，應該就是他說得好朋友吧。
青青把那張紙條疊好收起來。媽媽已經把剛買回的蘋果洗好了幾個放在大碗裏，端過來擱在八仙桌上。姐姐順手拿了一個，甩一甩水，往嘴裏一塞，狠狠地咬了一大口。然後站到窗前一邊嚼一邊出神。青青和媽媽就默不作聲地各做各的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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