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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事H

(2007-02-23 09:17:30) 下一個
H其實要算我過去的間接的同事,美國人,白種,男性,三十四五歲,離開公司有兩年了。他和我過去同在一個Division,但不在同一個組,平時也毫無工作往來。我和他的Cubicle同在一過道,相隔三四步遠。他的在過道那邊,我的則在這邊。因為沒有什麽工作往來,平時見麵也就是點頭微笑說聲“嗨”,很少聊天。

H一米七五左右,在美國人中不算高,也不算矮,身形偏瘦。他戴副黑框眼鏡,鏡片是扁長方形,看著像電影裏那些行為怪異的數學教授之類。背微駝,像周圍很多工程師一樣。嘴上總是掛著微笑,和那副冷而怪異的眼鏡不太相配。

H和一個美國黑人同事很要好,黑人同事的工作間在H的對麵,我的旁邊。他們常常隔著走道聊天,我工作不專心的時候,他們說的片言隻語,很容易就飄進我毫不支愣的耳朵裏。聽多了,知道黑人同事和H一起做同樣的項目,H經驗與資曆老些,黑人同事總是向他請教問題,語氣多有尊重。再聽多了,知道他們都對他們的老板不太滿意。老板是新加坡華人,和H上下的年紀,給手下布置任務,催得很緊,天天過來問。H卻不太吃老板那套,常常語言上有輕微頂撞。有一年大忙,老板讓手下放棄聖誕節休假趕任務,H沒同意,後來是他們組裏的兩位中國博士頂了那份急活兒,反正聖誕節在中國人眼裏,沒那麽重要。

H每天上班來得不算早,走得卻早。我想H一定是個技術大拿,否則怎敢隨便在辦公室裏抱怨工作嘲弄老板且看起來消極怠工?後來聽他們組的中國同事聊起,卻也不太是。H就是好抱怨,但也還能按時出活兒。或許他不那麽熱愛他的工作,或幹脆就是不喜歡。

也是後來才知道,H真正喜歡的,是木匠活兒。

原來,H從初進公司算起,也有十來年了。他的太太過去也在我們公司,也是硬件工程師。H工作幾年後辭了職,回家當起了木匠,打製些木器活兒賣。不曾想做了兩三年,沒賣出幾樣作品。也是運數,到了99年底00年初高科技人力市場緊俏。那位新加坡華人老板要招兵買馬,新加坡老板過去是H的同事,念舊情,就又把H招回了公司。

H回到公司工作,他的太太馬上就辭職,回家孵蛋生崽兒去了。過了幾年幾月,有一天,H把他新生兒子的照片貼在過道上,向我們展現初為人父的喜悅。他給孩子起名叫 FOX,說是好聽,而且狐狸機敏伶俐,他希望孩子也機敏伶俐。

又過一年,H的二兒子出生,他太太抱了兩個孩子到公司來,我們都湊上去祝賀。他太太也是白人,看上去纖小柔弱。

據說H家的房子是自己建的。不是說買地自己請建築公司建,而是真正的自己搭建。我想喜歡木匠活的人,應該也喜歡建房子,因為美國這邊的普通民宅,外麵的磚呀石呀,是貼上去而不是壘上去的,架子全是木頭,算是木房。建造過程想來有類於孩子搭積木。又據說H家沒用市裏的供水係統,他們建了一個蓄水池,專蓄雨水,另裝有水淨化和循環係統。不過我想他家總該得用市裏的廢水排放管道才行,否則廢水流往哪裏?莫不用來澆前後院的草地?那也保不準。

H給我們坐在周圍的同事看過一個相冊,4x6大小,不厚,裏麵全是他木工房和做成的木件的照片。他做的木件以靠椅為主,據他講都是他自己設計的,成品的油漆也由他自己刷上去。那些椅子做得真是很漂亮,式樣介於古典與現代之間,外形線條簡潔,細節上又不乏修飾。比如靠背和扶手的端部,有些打卷的波浪花造型。我們都驚歎他的作品,說可以與店裏賣的媲美。他聳聳肩,笑著說,木匠活兒是我的最愛,可惜我沒法兒靠它養活自己。言語間有些落寞無奈。

H好像很節儉。幾乎天天中午帶盒飯,在美國同事中非常少見。有一次旁邊的黑人工程師下樓買了杯咖啡,說花了三塊多美金,H就接喳,說,看我喝涼水多好,免費!又有一次我聽見他在那邊大喊,說,看我連個數碼相機都買不起!也不知是真,還是拿自己尋開心。他工作間裏倒是貼掛了許多他及太太孩子們各處遊玩的照片,都照得非常藝術化。

其實我周圍所有的美國 Manager, 和絕大多數的美國 Engineer, 結了婚且有了孩子的,太太都回家,做了全職家庭主婦。德州氣候炎熱,地廣人稀,房子與美國東西兩岸的各州相比,便宜很多,因而在德州,生活消費相對便宜。一個資深工程師的收入,可以供一家三四口,過著體麵的中中產階級的生活。所差的隻不過是少存些錢,孩子大了,要上名牌大學,交不起學費。但很多美國人不在乎這個,他們表麵上很快活,很灑脫。隻有H看上去不太一樣。有一次有機會和他小聊,當時部門裏剛裁過人。他的新加坡華人老板被降了職,他們那個組的幸存的人被分散到其他各組。他說,嗯,我要是被裁了,或是換份薪水少些的工作,我太太就得把孩子丟給別人,再出來工作。

後來H真就離開了公司,是主動離開的,換到了一個研發MP3的小公司裏,做著和他以前一樣的工作。他太太還留在家裏照顧小孩,而他,估計隻有等退休以後,才會專心沉浸於他醉心的木匠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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