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
又是一個暑假來臨。姐姐從大學回家沒兩天，就給家裏人講她要去花澗溪，去森的家裏玩幾天。媽媽起先不同意，說：“一個姑娘家，跑到小夥子家玩，算什麽？”爸爸倒開明,說：“同學之間，怕什麽？我看成森那小夥老成穩重，懂事，就讓她去玩幾天吧。”姐姐就從家門口的街上上了開往花澗溪的長途公共汽車。青青心裏羨慕，但嘴上並不說出來。
姐姐去了一周，不見回來，媽媽開始嘮叨。爸爸倒還沉得住氣。二十多年前的小鎮，不似現在這樣電話普及，沒有姐姐的音訊，一家人隻有幹等。兩周後的一天，剛吃過午飯，姐姐回來了，青青去開的門。本來看見姐姐回來很高興，卻見姐姐身邊站著森，拎著個包，笑著。青青一下子又看到那雙清亮的眼睛，那個溫暖的含笑的麵容，驚喜就如潮水般猛然在胸中湧散開來。同時她又覺得害羞，叫了聲“姐”，又叫了聲“成森哥”，把姐姐與森讓進家門，扭頭就掀門簾進了裏屋，留下姐姐、森在堂屋裏和媽媽寒暄。
青青在裏屋，坐在床沿，摸摸自己的臉，燙燙的。胸口像有隻小鹿在左奔右突，咚咚直跳。她聽得見外麵姐姐的笑聲和森的講話聲，森的聲音很好聽，朗朗的，不很高亢，也不低沉。青青想出去跟他們一起聊聊，又猶豫著，害羞著，不太敢。她慶幸自己穿了一件最喜歡的月白色底起淡藍色小碎花的的確良襯衣，她喜歡那件襯衣，覺得自己穿上好看。她慶幸讓森看見了好看的自己。她坐在床沿，把身上穿著的藏青色百褶裙扯扯平。那裙子是姐姐從北京買來給媽媽穿的，很伏貼的化纖麵料。媽媽古板，認為自己四十多歲的人了，在小鎮上穿裙子太紮眼招搖，就把裙子腰身改改，“下放”給青青穿。姐姐說那顏色老氣，不適合小女孩兒。可是青青偏就喜歡。這會兒扯著裙角，青青在想，這顏色真的老氣不好看麽？
青青還在這樣想著，就聽見姐姐在外麵喊：“青青，出來呀！”
青青聽了心裏一急，站起來猶豫了一小會兒，最終還是躡著腳跑到後屋，開了後屋的門就出到外麵去了。後屋外麵是後園子，很小，有爸爸閑來無事種的一些辣椒西紅柿。出了後園，是一條小土路，土路那邊就是附近村寨裏農民的菜地和稻田。小鎮呈狹長型。青青家和鎮上多數人家一樣，前門出去是熱鬧的國道前街，後門出去就是菜地稻田。青青從小土路上繞到前街，找個由頭到一個過去的小夥伴家閑玩了很久。等她再回到家，媽媽正要準備晚飯。媽媽也沒問青青去了哪裏。倒是青青問起姐姐，媽媽說是帶著森到洞山洗衣服去了。洞山是青青家屋後稻田盡頭的一個小山，山裏有泉水，從一個小山洞口流出來，很清澈。也不知哪年哪代開始，就有人就著山勢在洞口砌了些條石，圍出一個一米見方的水井。最上麵的那塊條石比底下的短一截，這樣從洞裏流出的泉水，蓄到一定高度，就從短了一截的條石口流下來，流到山邊一個小溪裏。那水不能喝。到了夏天，鎮上有的人家就會到那裏洗衣服。一米見方的水井，用起來就像一個大洗衣盆，盆裏的水一刻不停地在換新。砌在邊上的條石則是天然的搓衣板。山洞旁邊有一片蔭涼的小樹林。鎮上談著戀愛的年輕姑娘們，都喜歡帶了男朋友到洞山洗衣服，仿佛城市裏的年輕人到公園約會一樣。
青青聽了，也不說話，默默地幫媽媽擇菜洗菜。洗完菜就到後屋，想出去站在土路邊的大石頭上，看看姐姐他們回來了沒有。在後屋，她猛然看見牆上的衣帽釘上，掛了件蘭灰色卡基布的男式拉鏈外套，牆邊放著森進門時拎的那個包。不用猜這是森的衣服。青青站在那件衣服麵前，出了會兒神。看看媽媽還在廚房裏忙著，爸爸又還沒下班，就兩手捧起森的外套，頭埋進去，深深地嗅了一下。說不清的一股好聞氣味，沁入她的心脾。青青想，這就是森的氣味了。一瞬間裏，她有一種眩暈的感覺，頭腦一片空白，而身體則有些飄飄然。瞬間過去，她又忽然害羞起來，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有如此好笑的舉動。這算什麽呢？要讓別人看見了，會說她是個壞姑娘吧？青青臉又紅了，趕緊跑到屋外，屋外夏天傍晚的泥土氣息，讓青青的呼吸平穩下來。她告訴自己，千萬不能讓任何人看出她有什麽異常。
那天森住在青青的家裏。青青盡量不跟森講話，怕自己講不好，引得森笑話她。但是吃晚飯的時候，青青還是趁大家不注意，偷偷不住打量森。森的個頭中等，長相說不上英俊。但國字臉上，一雙濃眉，一對清亮靈活的眼睛，使得他看起來很朝氣。他和青青的爸爸聊天，談鋒很健，又不失穩重。
森第二天就走了。剩下來的暑假裏，青青聽姐姐說她在花澗溪的見聞，說森和森的家人的種種，聽得耳朵快要起繭。青青試探著問姐姐，問她是不是在跟森談戀愛。姐姐沉吟半晌，答道：“我也不知道……應該不是。”青青聽了這個回答，如釋重負。姐姐還說：“成森說你是個文靜的姑娘呢，不像我！”青青聽了，就覺得這是森在誇讚她。比起學校裏考的滿分、拿的獎狀、老師的鼓勵器重、同學的羨慕……等等，森的這句話更讓青青滿足高興。青青覺得森也喜歡她。
又是一個暑假來臨。姐姐從大學回家沒兩天，就給家裏人講她要去花澗溪，去森的家裏玩幾天。媽媽起先不同意，說：“一個姑娘家，跑到小夥子家玩，算什麽？”爸爸倒開明,說：“同學之間，怕什麽？我看成森那小夥老成穩重，懂事，就讓她去玩幾天吧。”姐姐就從家門口的街上上了開往花澗溪的長途公共汽車。青青心裏羨慕，但嘴上並不說出來。
姐姐去了一周，不見回來，媽媽開始嘮叨。爸爸倒還沉得住氣。二十多年前的小鎮，不似現在這樣電話普及，沒有姐姐的音訊，一家人隻有幹等。兩周後的一天，剛吃過午飯，姐姐回來了，青青去開的門。本來看見姐姐回來很高興，卻見姐姐身邊站著森，拎著個包，笑著。青青一下子又看到那雙清亮的眼睛，那個溫暖的含笑的麵容，驚喜就如潮水般猛然在胸中湧散開來。同時她又覺得害羞，叫了聲“姐”，又叫了聲“成森哥”，把姐姐與森讓進家門，扭頭就掀門簾進了裏屋，留下姐姐、森在堂屋裏和媽媽寒暄。
青青在裏屋，坐在床沿，摸摸自己的臉，燙燙的。胸口像有隻小鹿在左奔右突，咚咚直跳。她聽得見外麵姐姐的笑聲和森的講話聲，森的聲音很好聽，朗朗的，不很高亢，也不低沉。青青想出去跟他們一起聊聊，又猶豫著，害羞著，不太敢。她慶幸自己穿了一件最喜歡的月白色底起淡藍色小碎花的的確良襯衣，她喜歡那件襯衣，覺得自己穿上好看。她慶幸讓森看見了好看的自己。她坐在床沿，把身上穿著的藏青色百褶裙扯扯平。那裙子是姐姐從北京買來給媽媽穿的，很伏貼的化纖麵料。媽媽古板，認為自己四十多歲的人了，在小鎮上穿裙子太紮眼招搖，就把裙子腰身改改，“下放”給青青穿。姐姐說那顏色老氣，不適合小女孩兒。可是青青偏就喜歡。這會兒扯著裙角，青青在想，這顏色真的老氣不好看麽？
青青還在這樣想著，就聽見姐姐在外麵喊：“青青，出來呀！”
青青聽了心裏一急，站起來猶豫了一小會兒，最終還是躡著腳跑到後屋，開了後屋的門就出到外麵去了。後屋外麵是後園子，很小，有爸爸閑來無事種的一些辣椒西紅柿。出了後園，是一條小土路，土路那邊就是附近村寨裏農民的菜地和稻田。小鎮呈狹長型。青青家和鎮上多數人家一樣，前門出去是熱鬧的國道前街，後門出去就是菜地稻田。青青從小土路上繞到前街，找個由頭到一個過去的小夥伴家閑玩了很久。等她再回到家，媽媽正要準備晚飯。媽媽也沒問青青去了哪裏。倒是青青問起姐姐，媽媽說是帶著森到洞山洗衣服去了。洞山是青青家屋後稻田盡頭的一個小山，山裏有泉水，從一個小山洞口流出來，很清澈。也不知哪年哪代開始，就有人就著山勢在洞口砌了些條石，圍出一個一米見方的水井。最上麵的那塊條石比底下的短一截，這樣從洞裏流出的泉水，蓄到一定高度，就從短了一截的條石口流下來，流到山邊一個小溪裏。那水不能喝。到了夏天，鎮上有的人家就會到那裏洗衣服。一米見方的水井，用起來就像一個大洗衣盆，盆裏的水一刻不停地在換新。砌在邊上的條石則是天然的搓衣板。山洞旁邊有一片蔭涼的小樹林。鎮上談著戀愛的年輕姑娘們，都喜歡帶了男朋友到洞山洗衣服，仿佛城市裏的年輕人到公園約會一樣。
青青聽了，也不說話，默默地幫媽媽擇菜洗菜。洗完菜就到後屋，想出去站在土路邊的大石頭上，看看姐姐他們回來了沒有。在後屋，她猛然看見牆上的衣帽釘上，掛了件蘭灰色卡基布的男式拉鏈外套，牆邊放著森進門時拎的那個包。不用猜這是森的衣服。青青站在那件衣服麵前，出了會兒神。看看媽媽還在廚房裏忙著，爸爸又還沒下班，就兩手捧起森的外套，頭埋進去，深深地嗅了一下。說不清的一股好聞氣味，沁入她的心脾。青青想，這就是森的氣味了。一瞬間裏，她有一種眩暈的感覺，頭腦一片空白，而身體則有些飄飄然。瞬間過去，她又忽然害羞起來，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有如此好笑的舉動。這算什麽呢？要讓別人看見了，會說她是個壞姑娘吧？青青臉又紅了，趕緊跑到屋外，屋外夏天傍晚的泥土氣息，讓青青的呼吸平穩下來。她告訴自己，千萬不能讓任何人看出她有什麽異常。
那天森住在青青的家裏。青青盡量不跟森講話，怕自己講不好，引得森笑話她。但是吃晚飯的時候，青青還是趁大家不注意，偷偷不住打量森。森的個頭中等，長相說不上英俊。但國字臉上，一雙濃眉，一對清亮靈活的眼睛，使得他看起來很朝氣。他和青青的爸爸聊天，談鋒很健，又不失穩重。
森第二天就走了。剩下來的暑假裏，青青聽姐姐說她在花澗溪的見聞，說森和森的家人的種種，聽得耳朵快要起繭。青青試探著問姐姐，問她是不是在跟森談戀愛。姐姐沉吟半晌，答道：“我也不知道……應該不是。”青青聽了這個回答，如釋重負。姐姐還說：“成森說你是個文靜的姑娘呢，不像我！”青青聽了，就覺得這是森在誇讚她。比起學校裏考的滿分、拿的獎狀、老師的鼓勵器重、同學的羨慕……等等，森的這句話更讓青青滿足高興。青青覺得森也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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