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的賓大友人
Tu Xiang Zheng (塗向真)
在我看來,與其說是“人走留名”不如說是“人走留跡”和“人走留情”。足跡演繹出人生的經曆,經常會在腦海中浮現,情誼映襯著朋友的身影,不時會在記憶中想起。我在pennsylvania大學待的時間不長,算是走了一趟吧,但也留下了不少足跡和情誼,有的足跡和情誼還達到了銘心刻骨的程度,至今難以忘懷。
菲拉德是pennsylvania大學無塵室的管理員,如果說澤梅爾教授是無塵室的“現官”,那麽菲拉德就該是無塵室的“現管”。人們常說:“現官不如現管”,我在無塵室工作,事事都離不開菲拉德的“現管”。我當然希望菲拉德的“現管”是我的友好“幫手”,為我的研究工作提供條件保證,讓我無拘無束,盡力施展才華,而不是非難我的“管家”,給我設置障礙,使我手足無措、寸步難行。
其實,我的憂慮是多餘的,菲拉德是位工作認真負責,為人寬厚仁慈的謙謙君子。他生長在賓州,外表像是白人,但不很純正,似乎混有黃種人的血統。他五十多歲,中等身材,長方臉龐,斑白鬢發,濃密眉毛,金黃眼睛。他說話慢條斯理,和顏悅色,讓人感到很親善,很友好。他辦事幹脆利落,凡是他能幹的,說幹就幹,從不會拖拉,更不會推卸。特別讓我感動的是,他經常積極主動,心甘情願地為我的研究工作想方設法、排憂解難。
我有一個新的研究項目,要在低溫下實現矽片與矽片的陽極鍵合,為研究新的微機械傳感器提供技術基礎。為此,要求在矽片上沉積2微米厚的康寧公司的低熔點玻璃薄膜,玻璃是電介質,隻能采用射頻濺射。射頻濺射的速率低,連續濺射一個工作日也達不到所需的厚度,必須延續到深夜。無塵室有規定,像射頻濺射這樣的大型設備隻能由固定的專業技術人員操作,像我這樣的研究人員是不允許自已動手的。我感到有些為難,要菲拉德加班到深夜於心不忍,而我願替班又不合規定。正當我一籌莫展的時候,讓我出乎意外的和感激萬分的是,菲拉德並沒有向我提出有什麽困難,就默默無聲地將玻璃薄膜濺射出來了。我從他手中接過加工好的矽片時,抑製不住內心的激動,一再向他表示感謝,他隻是以微笑作答。
多虧菲拉德的密切配合,我的研究工作進展極其順利。實驗結果表明:在一塊矽片上沉積一層低熔點玻璃後,就可以在低達150攝氏度的溫度下,施加直流高壓電場,還可將其牢固地鍵合到另一塊矽片上。這種將高溫鍵合轉變成低溫鍵合的技術,是微機械加工技術的一個重要的研究方向,許多微機電器件的製造都期盼這項技術的早日出現。
我為獲得低溫陽極鍵合這一研究成果而歡欣鼓舞。孔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果說創新發明微機電係統是“善其事”,那麽發展新的微機械加工技術就是“利其器”。這讓我聯想到我首創的多孔矽微機械加工技術,正是因為有了這項創新的、強大的技術手段,我才能設計出兩項微機械傳感器的發明。我當然希望手中的“利其器”越快越好,憑借這些“利其器”,加上我的努力,我就可以畫出更多氣勢恢宏、出神入化的畫卷,奏出更多動聽悅耳、美妙醉人的樂曲,演出更多惟妙惟肖、精彩絕倫的戲劇,發明出更多更新換代、服務大眾的專利產品。
菲拉德聽說我有微機械傳感器的專利,找我談過好幾次,說他的一位朋友在一家傳感器公司工作,想用我的專利開發新產品。我和他的朋友見麵後,才知道他朋友的公司原來是製造老一代軍用傳感器的公司,近年來由於政府削減軍費開支,來自軍方訂單銳減,公司不得不轉型生產民用品,否則維持不了,就有倒閉的危險。微機械傳感器是在微電子的基礎上發展出來新一代傳感器,由於其在集成電路生產線上製造,自動化程度高,規模大,成本低。再加上這種傳感器體積小,功耗小,重複性好,性能穩定,不僅可以取代老一代產品,滿足原有市場的需求,還可擴展許多新的應用。據說,像菲拉德朋友那樣急待轉型的傳感器公司,美國有幾百家,他們看中了微機械傳感器的巨大商機,都想轉型成微機械傳感器的公司。
菲拉德朋友的公司並不是通情達理的合作夥伴,他們異想天開地提出要與賓大合作,由賓大用我的專利開發他們需要的產品。專利歸我所有,與賓大毫無關係,要用專利就要與我合作,指定賓大開發是我的權利,任何人都無權幹涉。這家公司的提議損害了我的自主權,我嚴詞駁斥,並斷然拒絕。不過,經過這次談判,我摸清了我的專利的潛在商業價值。這無疑肯定了我前進方向的正確,更加堅定了我創新發明的信心和決心。
這大概就是近代國學大師王國維先生所說的“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須經過三種境界中的第三種境界:“眾裏尋他千百度,回頭驀見,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是的,在經過多次周折,多年的磨練之後,我的確是成熟起來,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我能明察秋毫,別人不理解的事物我能豁然領悟。這就是為什麽我選擇了微機電係統為我的事業,因為我明察和領悟了它是科學技術進步的必經之路,是社會經濟繁榮的必需品。我順應潮流,挺身而出,堅持不懈,終於在微機械傳感器方麵有了創造性貢獻,看到了鐵杵磨成的針和功到自成的渠,聞到了血汗澆灌出來的花香,聽到了智慧鑄造出來的琴聲。
我的另一位好朋友Xie博士,他原是澤梅爾教授的博士生,畢業後留下當博士後。他來自台灣,是在台北出生的大陸人。他三十歲剛出頭,身材中等,體魄強健,臉頰白裏透紅,眼睛炯炯有神。他性情爽直、待人熱忱,口口聲聲稱我為老師,與我討論有關微機電問題,總是虛懷若穀,不懂就問。我對計算機編程不熟,請他幫我,他二話沒說,花一天時間就給我編好了。我很感動,說了一些感謝的話,他直向我擺手,說什麽做了件芝麻小事還說謝,太見外了。
有一次,Xie博士邀我到他家作客,盛情款待讓我深有感觸。他是來美國前結的婚,太太的父親是國民黨老兵,母親是土生土長的台灣人。太太從護士學院畢業後,進台灣的一家醫院當護士。來美國後,正趕上護士奇缺,她很快就找到了當護士工作。他有一個三歲的兒子,由他嶽母照看。他嶽母見我一點都不感到生疏,就像老朋友似的跟我聊起天來。她說,她嫁給國民黨老兵,心裏不踏實,怕丈夫在大陸結過婚,向她隱瞞。蔣經國開放老兵到大陸探親後,她丈夫去大陸,還派她女兒跟著,想讓女兒把她丈夫的家世查個水落石出。我笑著問她:查到了你丈夫的大老婆了嗎?她哈哈大笑,說她的丈夫沒有那個福氣。
在澤梅爾教授的傳感技術研究中心,有一位叫西村的日本訪問學者,從事矽的等離子腐蝕研究。有一次他來到我的辦公室,送給我一張不鏽鋼薄膜製成的名片,說是他的日本公司的最新產品,然後就和我討論起不鏽鋼薄膜在微機電係統中的應用。他既然是虛心請教,我也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很滿意,說是受益匪淺。自此之後,我們成了朋友,經常在一起探討學術問題。熟了,談話比較隨便,有時就會漫無邊際的閑聊。西村的日本公司是鋼鐵公司,他在公司任研究員。我沒有問過西村的年齡,看來四十來歲。他麵目清爽,體態勻稱,衣冠楚楚,風度翩翩,有學者的氣質,有商人的風度。有一次,西村告訴我,他的公司收購了一家美國的矽材料公司,要他當這家公司的總高級主管。這時我才恍然大悟,因為我經常見他出外活動,回來時聽他談些商界見聞,原來他是在演練他經商的才幹。
有一次,澤梅爾教授約我到他的辦公室,與他的一位來自非洲的博士生見麵。我原以為這位學生是非洲黑人,見麵一看,卻是棕黃色的皮膚、黑色的頭發、長圓的臉形、扁平的額頭,是典型的中國人的長相。澤梅爾教授說,這位博士生的研究題目是微機械傳感器,托付我幫他作些指導工作。從此,他就常來我的辦法室談工作。有一次順便談起他的家世,他說他是龍的傳人,中文姓陳,在他居住的非洲東海岸的一個海島上,姓陳的有上百人,他是當地陳姓的第六代子孫。
這讓我想起六百多年前,明朝的鄭和七次下西洋,創立了人類曆史上最偉大航海壯舉的故事。鄭和率領二百四十多艘海船、二萬七千四百名士兵和船員組成的遠航船隊,穿越馬六甲海峽,橫渡印度洋,最遠到達非洲東海岸和紅海沿岸。並且傳說,鄭和船隊的一艘船迷失了方向,不幸觸礁下沉,船上數百人流落在非洲。我想把這個傳說講給陳先生聽,剛一開口,他就忙說,這是他們世代相傳的經典故事,他從小就耳濡目染。他說,他的族人深信不疑:他們就是這些遇難人的後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