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我的家 (三)我的父親(1)

         (三)  我的父親(1)

         曾祖母的去世,對祖父的刺激特別的大,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內心充滿著悔恨,甚至有一段時間嘴裏總是念念有詞的說自己害死了母親。但與“大煙”徹底決裂是個很痛苦的過程,也是考驗我祖父的意誌和毅力的關鍵時刻,但他最終成功了。

         但他的身體猶如生了一場大病,人顯得十分的瘦弱,要他像以往一樣操勞全家的特別田地的活,已經力不從心了。所幸,我父親已經長大成人,並且他勤奮、聰明又孝順,他毅然接過父親的重擔,擔當起家裏一切的事來了。

         父親到了當婚的年齡,祖父想起了父親兒時的一個婚約。當時我們還在海門縣的老宅時,我祖父與鄰居陸家的兒子陸時達是好朋友,後來兩家成為了世交。我父親出生一年後,陸時達的大女兒也出生了,兩家彼此知根知底又是朋友,經過算命先生的算命、排八字,他們將是天生的一對,於是兩家便成了親家。

         我父親5歲時,全家隨同曾祖父移民至啟東縣。但兩家還保持著來往,雖然兩家相距有50華裏之遙。當時,這種從小定婚的現象在我們老家很普遍,而且是被眾人稱道的一種定親方式。當然也有因某種原因而發生變故的,但一般都像買賣契約一樣的有效。

         我家由於我祖父的原因,可謂名聲狼藉,海門的老家鄰居不可能不知道。當時有點想把死馬當活馬醫的做法,祖父讓我父親去海門陸家提親,哪知道陸家念在過去兩家的情份上,接受了我父親的提親。不久把他們家的大女兒陸振英嫁到了我們李家。她便是我們後來兄弟姐妹四個人的母親。

         土改時,我外公陸時達家被評為地主而掃地出門,在我們普通人的印象裏,地主家的大小姐一定是個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人。其實不然,我母親可是個紡紗織布,燒飯做菜樣樣精通的家庭主婦。而且她勤奮、聰明、善良,又對我的祖父母非常孝順,對我父親非常尊重,給我們李家帶來了新的希望。

         婚後不久,我的大哥小康(乳名)和大姐攜康(乳名)相繼誕生,給這個家帶來了歡樂,但也給家庭帶來了生活的重負。父親意識到,任憑自己如何的努力,要改變家庭困境希望渺茫。於是,他於25歲便離開自己所愛的父母、妻兒獨自去上海謀生。

         父親憑著自己有點文化基礎,又為人忠厚老實,很快在上海江灣的一所私立兩江女子體育專科學校(全國唯一的一所女子體育專科學校)總務科裏謀到一份工作。他十分珍惜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工作始終勤懇懇,很快得到了當時校長陸麗華的賞識和信任,由他來負責總務科後勤組的工作。

         在日本人轟炸上海江灣時,校長要求學校師生全部撤離學校,由我父親帶領部分員工守護學校。父親盡忠職守,在停止轟炸後,校長與全校師生回校複課時,把完好無損的學校交給了校長。從此,贏得了學校更大的信任。

          在此期間,父親的薪水並不高,但是,當時來這裏求學的女孩子都是來自於全國各地的富家子弟,她們都嬌生慣養,出手闊綽,在生活中有求於我父親的事不少,她們的“小費”是一筆不菲的收入。父親將賺得的錢不斷的寄回家去,我母親又能勤儉持家。不久,母親又在老家買了田地,蓋起了房子。在我出生時,我家已經又過上了“小康”生活。

         抗日戰爭結束時,我才三四歲,可是我已經有些朦朧的記憶,聽說日本人走了(但不知道日本投降了),幼小的心靈似乎感到很高興。父親也從上海回來了,並在我家附近的共和鎮開了一家醬油店,且生意還可以,認為可以過上太平的日子了。但是好景不長,不久又發動了內戰,又有了莫名其妙的逃難。我們隻聽大人們說,穿黃色軍裝的是中央軍,穿灰色軍裝的是新四軍。老百姓隻要到了晚上,從遠處傳來敲鑼聲,就知道穿黃色軍裝的中央軍又來抓壯丁了,於是我們又要逃難了。父親為了避免被抓壯丁,他獨自去逃難,我們由母親帶領著我們往北方向逃難,當逃過一條叫豎河的大河就安全了,因為那裏是新四軍控製的地方。

         有時中央軍往北來時,會遇到新四軍或民兵的襲擊,就會展開一次激烈的戰鬥,我們就藏在自家灶頭的後麵,戰鬥一結束,許多人還仍然躲在家裏,隻能在家門口向外張望,常看到有死傷的人被抬著從村裏通過。待大人認為安全了才放我們出去玩,我們常常在莊稼地裏撿到子彈殼。

         後來,新四軍控製了我家附近一帶,逃難的情形基本上沒有了,父親可以安然的做他的生意。可是不久,母親發現我父親經常深更半夜才回來,母親顯然有些不高興。父親隻能如實告訴母親,父親的幾個朋友和熟人在晚上要借用他的店,礙於麵子,不得不陪著他們到很晚。母親知道父親忠厚老實,又愛交朋友,她也認為男人應該廣交朋友,因此深得我母親的理解。

       可是沒有多久,竟然有人稱呼我父親為“李主任”,才知道當時地下共產黨已經在這一帶建立了什麽民主政權,任命我父親為鄉調解主任,但還不是共產黨員。他們隻是認為我父親在這一帶的人緣很好,有利於他們處理鄉村裏的各種矛盾。果然我父親在此期間,公正、公平地解決了許多鄉鄰之間的矛盾,獲得了很好的口碑。

         可是,有一天,父親很晚很晚回來,母親每天總是等著他回來,再弄點什麽給他吃了才睡覺。可是今天看他神色很不高興的樣子,母親一般不過問他的事,因為是男人的事。依然給他弄吃的,可是父親推說已經很晚了,不用再麻煩了。母親卻執意要弄,父親突然發火地說:“叫你不要弄,你還要弄!弄好後你吃?”母親第一次見他發這麽大的火,知道他遇到了什麽不順心的事了,這個時候最好不要再去煩他。母親順從他,馬上給他弄洗臉、洗腳水,讓他早點休息。

         後來才知道,在前天的晚上,他們接到了上級的指示,連夜製定一整套的行動計劃,一直弄到很晚很晚。他們平時確實也沒有好吃好喝的,顯然弄的那麽晚肚子已經餓了。於是,他們的頭突然提議:“今晚我們把某地主家的一隻羊弄過來,算是慰勞我們的。大家已經夠辛苦的了。”因為這提議來的太突然,大家聽了隻是麵麵相覷。引起場麵上一陣的寂靜。我父親聽了後,竟然有眼不識泰山站起來說:”我們這裏已經經曆了土地改革,地主已經不存在剝削一說。我們若這麽做隻會影響我們的聲譽,我不讚成這麽做。“。該頭頭原以為自己一言九鼎,隻要他一句話,絕對沒有反對的。可是今天殺出了一個程咬金,又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是我父親。但他馬上又裝的若無其事的說:”我是看到同誌們最近實在太辛苦了。既然有人不同意,那就算了。已經很晚了,宣布散會。“

      我父親回來了,但那個頭又把他們幾個核心成員叫到一個地方,把我父親的發言作為一個事件來處理。那個時候根本沒有法律,那些擁有權力的人,要弄掉一個人,那是輕而易舉的事,但我父親完全不知道。第二天清晨,曾是我父親書塾裏的同窗趙國英趕來我家,催促我父親明晨盡快離開這裏去上海。說完,二話不說就走了。父親回憶起他當時的語氣和神色,知道問題嚴重了。但他沒有與我母親說什麽,照樣去共和鎮的店,晚上回來對著母親說:“我已經把鎮上的店盤給人家了,明天一早就去上海,老東家要我回去。”他怕母親受不了這樣的驚嚇,什麽都沒有說,第二天一早,母親早已順從地為他準備好盤纏和衣物用品,父親又一次的離開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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